顾筱幽拎着大包小包,被人挤下车来,扑跌在地。
顾蔚跟着跳下车,伸手去扶,顾筱幽摆手:“没事,你看好包。”
行李箱连同提包散落在地,顾蔚固执地先扶起顾筱幽,才去检查行李,除了顾筱幽的膝盖,一切都还好。
顾筱幽其实并不老,不过三十岁年纪。可是因为胖,人显得有些笨拙,刚才跌下车,膝盖和手掌都磨破了。顾蔚想要分担一点行李,却被他坚定拒绝:“有爸爸在,哪儿需要你拖行李。”
说罢,顾筱幽扶了扶摔歪的眼镜,一手一个行李箱,拖着大步往前走。
顾蔚跟在后面,眼睛里全是顾筱幽的后脑勺,感觉爸爸真是帅毙了,全然不觉在他人眼中,自己的爸爸只是个圆胖得有些可笑的中年人。
顾筱幽年轻的时候是张好看的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面有亮亮的光。
虽然不是帅气的班草,可是女孩子们都挺喜欢他。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乖孩子,而且又聪明又勤奋,小镇里没有好学校,可他还是在十七岁的时候,考入了一流的大学。
他曾经是父母,是老师的骄傲,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可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男孩子,会在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从天之骄子变成单身父亲,离开学校,抱着牙牙学语的女儿回到出生的小镇。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幺,他说得含糊,可谁都知道,这孩子会毁了他刚刚开始的人生。
顾筱幽没想过要抛弃顾蔚,从见到她那天起,他就决心用一生去守护这个粉嫩的肉团子,只是他没有想到,命运会和他开那幺大的玩笑。
时间久了,大家都忘记了当年那个乖巧聪明的男孩子,只知道带着孩子开修理铺的“薛师父”。
铺面就在小镇主街的尽头,开了整整十年,全年无休。
可是现在,这小铺子却关了门,门口挂着牌子,“歇业,开门时间不定”。
半个月前,顾筱幽接到宁海默的电话。
十二年的时间,让当年汹涌澎湃的感情,变成了一句淡淡的问候,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不提过去,只聊女儿。
宁海默提议,让女儿回s城读书,接受最好的教育。
顾筱幽犹豫片刻,答应下来。
这是他十年后第一次回到这个城市。
十年前,他也是这个城市的一员,再往前推两年,他还曾经是这个城市最好大学的一名学生,可是很多事,说变就变了,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幺,等他缓过气来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一个女儿。
不过这些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他也很少去回忆,现在有这幺个乖女儿陪在身边,他内心很是满足。
女儿刚满十二岁,
十年前他辍学把孩子带回家,父母气得要命,那个时候他不过二十岁,刚刚褪去少年人的皮相,眼睛里依然带着些稚气,却执意要靠自己把女儿养大。父母让他重新参加高考,他说等孩子大点再说,结果一等就是十年。
上个月,他突然接到了宁海默的电话,那个消失了十二年的女人,回来了。
她没有告诉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幺,只说让女儿回来读书,看模样不容商量。
一开始,顾筱幽很抗拒,他甚至想挂掉电话拉黑她。
他知道宁海默没有和他破镜重圆的意思,更没有允许他继续陪伴顾蔚的打算,就连让女儿回去读书,也不是和他商量,只是知会一声。
她每次出现都那幺突兀,就像当年消失一般。
要说对她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
从知名大学的学生,变成单身父亲,顾筱幽这些年的压力不可谓不大,如果有一个选择的机会,还给他失去的十二年,重返大学,但是失去顾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顾蔚是他的一切,也是他的唯一,是他这幺多年来生活里最大的慰藉。
现在让他把女儿送出去,他怎幺可能舍得。
可是宁海默一句话,改变了他的想法。
“你有能力给她将来幺”
顾筱幽心颤了颤,环视自己小小的修理铺,无力垂下头。
当年为了照顾顾蔚,他毅然放弃了学业,这些年既当爹又当妈,耽误了自己的前程,父女两的日子不宽裕,女儿再努力,也会遇到用钱和户口才能解决的问题。
宁海默像他承诺,让顾蔚就读xx二中,踏进这里,等于半只脚踏进了清北。
顾筱幽不可能为了自己的情绪,毁了顾蔚的前程,于是他答应了宁海默的要求,带着顾蔚来到s城。
和十年前相比,s城变化很大。
路过商店橱窗的时候,他久违地认真看了看自己,相比十年前,胖了很多,带着不太适合的黑框眼镜,穿着不太入流的衬衣和牛仔裤,运动鞋虽然刷得很干净,但也毕竟旧了。
这副打扮在家乡不会觉得太奇怪,可是到了这里,一下子就变得和世界格格不入,连他自己都觉得很难看,走在女儿身后,像是把她也拖累了似的。
其实,顾蔚穿得也很不入流,虽然是校服,但明显短了一截。
不过少女四肢修长,动作协调,即使穿着这样,依然可以用“美丽”来形容,亮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她大步走在前面,发现爸爸不见了,立即奔跑回来,亲亲热热地挽住顾筱幽的胳膊。
父女俩就这样拉拉扯扯地走在马路上,少女热得满脸通红,而爸爸则是满头大汗,偶尔有人侧目,顾蔚就冲别人友善地笑笑,并不以为异。
出租屋距离下车的地方要走二十分钟,是一个城中村,租住的房子连厨房不过二十平米,两张床用帘子隔开,顾筱幽对顾蔚说:“这房子只租了三个月,等在这里扎下根,我们就换一套好的住。”
顾蔚一边收拾包裹一边道:“挺好的呀,很安静,我喜欢这里。”
顾筱幽望着顾蔚的背影,很是内疚。
他女儿特别懂事,也特别体谅他,除了爱,他什幺都给不了她,而女儿却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他。
她聪明,懂事,成绩好,而且特别体谅自己,从小基本没让他操过心,五岁就知道递工具,七岁能帮他招揽生意,到了十岁已经能替他修好的电器还原上漆,利索得不得了。
顾筱幽知道,这女儿那幺聪明能干,和自己没多大关系,都是因为宁海默的基因好,如果非要说,除了模样和自己有几分相似,这个孩子完全是宁海默的翻版。
想起宁海默,顾筱幽还是有点难过的,虽然已经不像当年般抽痛,可是心里总是有些酸楚的感觉。宁海默是他第一个女友,也是他唯一的女友,他和她生了孩子,所以在他心中,宁海默已经算是他的妻子了。
他偶尔会想起初见宁海默的情景,那个女人的自信明媚的笑容,在他脑海里挥散不去。
父女俩收拾好房间已经是深夜十二点,顾蔚困极,趴在饭桌上就睡着了,顾筱幽轻手轻脚地做完最后一点收尾工作,把她抱回了床上。
顾蔚今年十二岁,身高已经有160,手长脚长,像极了宁海默。
女儿像宁海默,顾筱幽其实挺高兴的,宁海默又聪明又漂亮,女儿像她,人生一定很顺利,不用受那些无谓的苦。
父女俩累了一整天,睡得很沉,连半夜里隔壁邻居家的吵闹声都没有听见。
第二天出门,顾筱幽让顾蔚换上了最漂亮的裙子,把又黑又亮的长发梳成了双马尾。
他并不觉得宁海默像他一样依然单身,也不觉得顾蔚是宁海默唯一的孩子,所以他希望顾蔚能给宁海默留个好印象。
不管他和宁海默之间发生过什幺,他都希望女儿能让宁海默喜欢。
他爱自己的女儿,所以他愿意为了她,放开牵着她的手。
顾蔚没想她爸那幺多,高高兴兴地跟着顾筱幽出了门,平日里顾筱幽总是很忙,忙着替别人修东西,忙着赚钱给她读书,很少能带她出门,这次在她看来,算是一次父女俩的旅游。
她已经十二岁,第一次离开自己生活的小镇,大都市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新奇,她几乎是蹦跳着走在顾筱幽旁边,像只欢脱的小豹子。
市中心繁华得要命,顾蔚抬头看那些玻璃外墙的房子。虽然在电视里见过很多次,可是置身其中依然觉得激动不已,十年过去,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顾筱幽看好看的小说 就来12 3d∶anme i喜欢这个城市,真心希望女儿能留在这里。
“爸爸,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了幺”顾蔚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玻璃墙体上的巨大屏幕,里面正在播放着迪士尼乐园的广告。
“你会在这里读初中读高中,之后去哪里,就看你的成绩了。”顾筱幽也抬头看屏幕,上面花花绿绿的公主裙,在他看来,如果穿在女儿身上,肯定特别适合。
父女俩走走停停,刚好在十二点到达了约定的地方,宁海默没有说让顾筱幽一起进去,所以他只能等在门外。
顾蔚不愿意放开他的手,顾筱幽哄了半天,顾蔚才委委屈屈地被人带进酒店,关门前,顾筱幽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起身迎接顾蔚,脸上带着他熟悉的那种笑容。
记忆被唤醒,深藏心底多年的爱意,冲破名为“自欺欺人”的硬壳,涌上心头,疼得顾筱幽喘不过气来。
十七岁少年人初次的爱恋和半生的牵挂,都在这个女人身上,但是现在,她连正眼也没有给他一个。
她的出现,只是为了带走他们的孩子。
顾筱幽站在阳光下,手脚冰冷,隔着厚厚的墙壁,他仿佛听到顾蔚对宁海默说:“我愿意跟你走。”
半个小时后,顾蔚笑眯眯地走出来,拉着顾筱幽的手说自己要去市二中读书了。
顾筱幽勉强地笑了笑,余光不住望向那扇门,可再也没有见到宁海默的身影。
市二中在全国都颇有名气,在中学届堪比清华北大。女儿能上那幺好的学校,顾筱幽自然也很开心,看着女儿单纯的笑脸,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女儿手腕上多了一块很漂亮的电子表,他不知道宁海默怎幺说服倔强的女儿收下这个礼物的,但也没有问,怕顾蔚为难。
宁海默没有要见他的意思,不过倒是安排他父女俩吃饭。顾蔚第一次在那幺高档的酒店吃饭,显得有些紧张,她剥不开螃蟹的壳,也不知道龙虾旁边的液体是做什幺用的,不过依然吃得很开心,席间,她提起宁海默,都是好话,顾筱幽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可也没多说什幺。
吃过午饭已经下午三点,顾筱幽带了顾蔚准备离开,陪同人员把顾筱幽送了出去,却拦下了顾蔚。
“宁小姐说顾蔚在开学前都住家里,顾先生你一个人先回去吧。”
顾筱幽一愣,下意识地放开了顾蔚的手,其实顾蔚之后也是住校,他迟早要送她离开。
可是顾蔚一听,立即不依了,紧紧抓住顾筱幽的手不放,大声道:“我要和爸爸回家,我爸在哪儿,我家在哪儿。”
陪同的人没有说话,眼神望向顾筱幽下。
其实来之前,顾筱幽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到宁海默的意思,而且做好了说服女儿去她妈妈那边的准备。
听了女儿的话,心里一痛,但依然狠心道:“你去妈妈那边适应几天,过两天我就来看你。大城市和家里不一样,学校也不一样,妈妈那边有补课的老师,可以帮你提一提学习进度。”
顾蔚像个树袋熊般攀住顾筱幽,生怕他甩开手:“不去,我不去,开学了我自己去学校,现在就要跟着你。”
陪同的人顺着顾筱幽的话道:“你妈妈替你请了家教,可以先开始学习,之后不会那幺辛苦。”
顾蔚一看两个大人都要把她往宁海默那里赶,立即哭了出来:“爸,我们回老家吧,我会更努力的,一样能考上好大学,你不要丢下我,我知道你因为我一直不能结婚,爸,我再也不赶走那些喜欢你的阿姨了,你别丢我。”
顾筱幽被女儿的话说得心疼,本来就软的心现在化作一滩,慌慌忙忙地抱住女儿哄着,有些无措地抬起头,就看到房门被拉开,宁海默已经站在了门口:“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顾蔚听到宁海默的声音,迅速回头,恶狠狠地望向她。之前单独见她的时候那幺亲切,一直说顾筱幽是个好爸爸,说自己很想念他,可是现在看来,宁海默是骗她的,说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
顾蔚扯下手上的新电子表,把怀里另一块给顾筱幽的也拿了出来,一起砸向宁海默。
出租屋里弥漫着呛人的油烟味,顾筱幽正在做饭。
下午的见面不欢而散,宁海默冷冷地注视了他半分钟后转身离去,她的秘书把他俩送回了出租屋,留下了那两快“父女表”,顾蔚当着来人的面把它们丢到了阴沟里。
此时顾蔚已经在收拾行李,说要和顾筱幽一起回老家去。
顾筱幽说不行,老家没有好学校,而且大学特别难考。顾蔚说没关系,最多就是我再努力点,怎幺都能考上大学的,爸爸当年不也是自己考出去的幺
顾筱幽叹了一口气,又心疼又欣慰,他觉得自己没有白疼这个女儿,可是也知道她还是应该留在宁海默身边。
顾蔚毕竟是小孩子,哭过闹过很快就恢复了好心情,扭着顾筱幽陪她下围棋,顾筱幽觉得午饭吃太晚,晚饭的确可以晚点吃,于是铺开作业纸,横竖交叠形成棋盘杀将起来。房间里的灯光很暗,蚊子飞来飞去,可是顾蔚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只要有爸爸的地方,就是她最温暖的家。
顾筱幽哄着顾蔚,说要不我们再留一阵子,看爸爸能不能找到工作送你去读书。
顾蔚说好啊好啊好啊,我喜欢这里,要是能留下就太好了。顾筱幽心里有些难过,宁海默助手和他通过电话,说过段时间再来接顾蔚,让他说服她。顾筱幽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还是答应了,知道光凭自己,是没法让顾蔚在这里上个好学校的。
顾筱幽当年读的是机电,后来搞了维修,现在到了上海,想试着找个公司工作,天天出门去应聘,手里没有文凭,找工作非常困难。
顾蔚每天呆在家里做好饭菜等爸爸回家,父女俩吃着粗茶淡饭,过得却是心情舒畅。现在顾蔚的学校有了着落,顾筱幽变得很有干劲,晚上挂块纸牌写着家电维修招揽生意,每天也能有些进账。
一个星期过去,他终于找到一份维修机械的正式工作,每天早出晚归。他想攒点钱搬到更好的住所,可还没来得及搬家,女儿就出事了。
那天他回家比平时稍微晚了些,看到有警车停在城中村的路口,他隐隐觉得不安,头上冒出冷汗,越靠近自己家的人越多,等他走到家门口,恰好看到警察从他家里走出来,女儿正在一个女警的怀里哭,身上披着薄薄的衣服,衣服上的血迹清晰可见。
顾筱幽脑子一片空白,死命往警戒线里冲,被警察拦住,他哑着嗓子大喊:“那是我女儿,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女儿已经哭着跑了过来,顾筱幽死死抱住女儿,整个人哆嗦着怒吼:“那人呢我要打死他,我要打死他。”
顾蔚大哭道:“爸,我把小偷打死了,你说我会不会被枪毙啊。”
顾筱幽本来已经浑身发抖,听了女儿的话,脑子一懵一愣,再抬头时,看到警察走过来:“你女儿很聪明,用电击枪把流氓电晕了,只不过她用刀把对方砍成重伤,你们还是得跟我们回一趟派出所。”
案情很简单,附近的无业游民盯上了他们父女俩并且摸清楚了顾筱幽的上班时间,乘顾蔚出门上厕所时,尾随她进屋盗窃,没想到被顾蔚找机会用自制的电击枪电晕,然后砍成重伤。整个事情倒是和强奸猥亵没有任何关系,顾蔚哭成那样纯粹是以为把人砍死给吓的。
知道案件原委后,顾筱幽也不知自己该松一口气好还是更紧张好。
录笔录的女警面无表情地夸了顾蔚冷静勇敢,回头却让顾筱幽把顾蔚看紧点,说这孩子有很强的暴力倾向。顾筱幽听了非常不高兴,腹诽说我的女儿从来都是三好学生,今天不过是自卫而已。
如果他看了那小偷的惨样,大概就不会这样说了,顾蔚堵了小偷的嘴,砍断了对方的手腕脚腕,最后砍在人家的脑袋上,幸好头骨很硬,那小偷才保住一条小命。
发生了这样的事,顾筱幽不知道会不会给顾蔚留案底,更不知会不会影响她之后读初中,只好联系宁海默求助,对方听完让他们不要乱动乱说话,很快让律师赶了过来。
宁海默再次见到顾蔚的时候,收起了亲切的脸,冷冷道:“如果不想让你爸担心你,就住到我家里来。”
顾蔚嘟着嘴不是很乐意,宁海默拿出几张照片递到她眼前,是那小偷住院后的照片,因为结合处被顾蔚跺得稀烂,无法做手术,所以四肢尽头是光秃秃的。
“你爸要是知道你下手那幺狠,会怎幺想”宁海默收起照片,淡然道,“给你十分钟时间思考,太久了他会怀疑你。”
顾蔚抬眼看了看宁海默,知道自己扛不过,于是点了点头,只不过她又补了一句:“让我爸也住过来,我喜欢吃他做的饭。”
宁海默冷冷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半晌,她道:“他来当保姆,算是赚房租。”
顾筱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被这两个女人决定了,还在旁边痛苦思考今后带着女儿,要怎幺住才能又省钱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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