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渊山脉,仰目万丈,横视千里,坐落杜国西荒之地,陡峭奇险,连绵不绝。
山脚下,有村名虞,一片参差错落的泥墙瓦房,沿着自虞渊山脉里流淌下来的忘尘河两岸,延绵数里。
在这秋高气爽的午后,河边上正坐着一个瘦小的少年,他的手里握着根棕色的破旧鱼竿,直盯着那河面发呆。
少年一身缝缝补补的灰色麻布长衫,踏着编制的草鞋,透着清贫之色。刚过十四的年纪,却因为这羸弱之躯,显得要小上一两岁的模样。
他相貌普通,唯独双眸清澈无瑕,显得很有灵气。怎奈眼下,却是无神的很,眉宇间,透着一抹浓郁的愁容。
“怎么还不上钩”少年嘀咕着,一脸苦色。
他叫虞川,却非虞村之人,只因自幼为孤,被村里的海夫子从忘尘河边捡回来,抚养至今。
过去时常跟着夫子钓鱼,技艺上虽非炉火纯青,可基本功还算游刃有余。未曾想今日静坐大半,鱼篓里依旧空空如也。
只见那头顶的艳阳,从东方升起,直至向着西边倾斜,还是不见那鱼线动弹一下。饿的他啃了几个馒头,继续这般枯燥的垂钓。
“虞川啊虞川,怕不是连鱼儿也嫌弃你了,”他瞧着自己这病恹恹的身子骨,自嘲的笑了笑。
打小起他的身体就不好,而今,夫子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连教书都免了,日子渐渐艰苦起来。
他总想做点什么,为夫子分忧,尽点孝道。可却什么也做不来,如他这样的病秧子,村里的重活干不长,妇人家家的针线活也不要,现如今,连鱼儿都懒得上钩,除了读书很好
“读书”虞川喃喃着,那失落的双眸里闪过一抹精光,又转瞬即逝,化为淡淡的迷茫。
他目中带着迷茫,顺着忘尘河看向远方。传闻河的尽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没有人去过。
那曾是他的梦想,梦想着有一天凭借着读书出人头地,买一条大船,乘风破浪的去看一看。
可夫子的衰老,使得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纵使放下了,这直至今刻还体弱多病的身子,怕也是走不了多远就会倒下。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读书再好又如何”虞川微微的叹了口气,那儿时起的无限憧憬,早已被残酷的现实磨灭的所剩无几。
未来,似乎从来就不属于他,希望,也如雾里看花般遥不可及。
当然,生活还要继续,不管以后如何,哪怕老死在这里,也要活的足够开心。这般想着,虞川对着河面,看着倒映的自己,嘴角习惯性的挤出一丝微笑。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天上的艳阳已然向着虞渊山脉落去,直至红云漫天,黄昏到来。
只是虞川身前的河面,还是没有半分波动,他这期间看了无数次,早已死心,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
那河面动了
应该说,是那浸泡在河水里的鱼线动了。
鱼线晃动的很是唐突,就像是黑暗中迸发出的一道光,哪怕光芒微小如毫厘,也格外的扎眼,令人那绝望的心底徒然的,升起了希望。
此刻的虞川,便是这般心绪,他知道,这是鱼儿上钩的信号,那原本垂头丧气一整天的苦脸,似春风拂过寒冰,顿时融化开来。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暗嘲道:“这或许便是,铁杵磨成针,功夫不负有心人吧。”
说着,便将那鱼竿握住,往上一提,却发觉扯动甚微,似钓到了一条大鱼,这一幕猝然发生的变化,令他心底暗暗一惊道:“这是什么鱼,竟沉的跟顽石似的”
虞川双眸眯起,生疑中,两手握竿,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猛的再提。
只是蓦然间,就被一股大力拽动,拽的他虎口生疼,身体亦是止不住的往前一突,险些栽进河里。
他的脸色瞬间大变,双腿弯曲,立时扎起了马步,使出吃奶的劲,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与此同时,那河面上涟漪起伏,以那鱼线为中心,呈同心圆般向着四面八方层层扩散。仿佛那河里正有一个庞然大物要一跃而起,霎那间,便吸引了周围来来往往的乡亲。
一时之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是啥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个跳着扁担的大娘,路过这里,连忙揉了揉浑浊的老眼,用力瞅了瞅,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莫不是那水猴子”远处另一个拄着拐杖的大爷欲言又止的道了句,神色间露出一抹凝重。之后又冲着虞川道:“我说小川子啊,你赶紧松手,别被拽进河里去了。”
虞川心惊胆战的盯着湖面,隐隐中,似看到一条巨大的阴影,在不停的挣扎,溅起越来越大的涟漪,气势惊人。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鱼,只知道自己若再不松手,怕是很快就会被拽进河里。只是想到这折腾了一日才得到的收获,便很难割舍。
毕竟,他如今钓鱼不再是兴趣使然,而是为了糊口,尤其是想到身体越来越差的爷爷,心底便生绞疼。
“都看什么看,发什么愣呢,这么大的鱼,还不齐心协力帮小川子捕上来”说话的,是村里的渔夫虞二狗,绰号狗爷,为人很是爽快。
这快奔四的狗爷,人高马大,泛着古铜色的后脑勺上,扎着长长的辫子,似也看到了那河面下的大片阴影,眼下正赤着膀子,站在摇摇晃晃的船头上,对着四周的村民嚷道,同时挥了挥手,便招呼了七八个徒弟,开始撒网捕鱼。
村民们在得到了狗爷的号召后,立马有了底,都有力出力,围向虞川,抱住了他,以防被大鱼拉近河里。那破旧的鱼竿上,也多出来好几只粗壮有力的大手,帮他稳住。
乡情浓浓,让虞川松了口气。不多时,在那夕阳西下的时候,那让他一度心惊肉跳的大鱼终于被狗爷等人捕了上来。
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片哗然,哪怕是那见多识广的狗爷,也愣住了。
更不用说此时的虞川,早已瞳孔急缩,倒吸了一大口凉气,只见那大鱼很长,银白色的鳞片上布满黑色斑点,倘若立起来,有近他两个高。不仅如此,这鱼还很是宽大,至少有百多斤,并非寻常那种细长形的鱼儿。
“这莫不是那”狗爷喘了几口气,看着还在垂死挣扎的大鱼,眉头紧皱,似想到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
那之前拄着拐杖的大爷,也凑过来,仔细打量着,轻咦了一句道:“依老朽看,这不像咱这地的鱼啊,倒是和那传闻中的海鱼很像”
“您说得没错,确是很像那传闻中的海鱼,只是具体是哪一种,咱却说不出来。”狗爷微微点头,他也是有这般想法。
虞川在一旁看得怔怔出神,听着狗爷他们的话,更为惊讶。对于那传闻中的大海,多了几分向往。
转眼间,这怪异大鱼的出现,把近乎半个村的村民都吸引了过来,里三圈外三圈的占满了河岸,拥挤不堪。
“呦,今个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半晌,一声懒散的话语,从人群外传来。
但见不远处的河面上,一艘约么五六丈长的红木大船,鹤立鸡群般的缓缓驶来。船头上,站着一位约莫十五六岁,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白净少年,正手持纸扇,居高临下的向着虞川这里望来。
少年生的很是秀气,面如冠玉,不似村里人那般土气,像大地方来的人。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深蓝色马褂的下人。那下人生着一张马脸,面色凶悍,体型壮硕,满满的恶仆模样。
狗爷见状,立马微微抱拳,冲着那少年道:“方才虞川钓到了一条大鱼,古怪的很。”
“是嘛,那本少爷可要来看看,”白净少年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的开口,随着大船的靠岸,在仆人抬起木板搭建到岸上后,这才悠哉悠哉的摇着那金灿灿的纸扇,走了过来。
四周的村民都很是自觉的让开一条道,毕竟这穿着蚕丝长衫的秀气少年可是村里大财主的独子虞鸿飞,身份不凡。
这时,生的白白净净的虞鸿飞穿过人群,扫了一眼大鱼,目中有奇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后冷笑了句:“二狗,你开什么玩笑。就虞川这种病秧子,能钓起这么大块头的怪鱼”
“这”狗爷目光一转,他深深知晓,眼前的少年,怕是又要刻意刁难虞川了。
虞鸿飞看了看狗爷那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和裹着大鱼的网,冷哼一声,面露不悦。
狗爷暗叹中,不忍的看了眼虞川,然而冲着虞鸿飞开口道:“回少爷的话,这鱼确是咱捕上来的,可”
“别说了,你捕鱼辛苦了,”白净少年直接打断了狗爷后面要说的话,丢出一枚银锭给他。而后对着那身边的马脸下人道:“阿虎,把鱼带走。”这一前后间,看都不去看虞川一眼,便转身离去。
“唉”狗爷微微摇头中,无可奈何,少年给他银锭的意味很明显,那便是少说话,多干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
毕竟,他是大财主家的手下,虽说不用对这少年言听计从,但终归是人在屋檐下,不好去反驳。
一直默默看着的虞川,依旧保存沉默,可却一脚踩住了渔网,不让那阿虎带走。
他从看到虞鸿飞出现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准没好事。但没想到对方的横行霸道,居然如此之过,尤其是这一次,竟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直接横夺。
他本不想鸡蛋碰石头,只是想起过去一次次的忍气吞声,却助长了对方的嚣张气焰,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
再想着今日一无所获,想着煮熟的鸭子就这么没了,想着爷爷愈加不支的身子骨,便气不打一处来。
同一时间,那面色凶狠的阿虎见状,顿时对着虞川喝道:“小兔崽子,把你的狗腿移开。”
虞川没有动,也不去用言辞反驳,他就那么不依不饶的站着,踩着渔网的脚,不动分毫。
“不知死活的废物,我家少爷的东西你也敢拦”阿虎大骂了一句后,冲上去就是一脚。
只听砰的一声。
虞川这本就疲惫又孱弱的身体,直接被阿虎踹倒在地,他捂着肚子咬着牙,这才字字珠玑的开口道:“那是那是我钓到的”
“你钓到的那又如何”虞鸿飞步伐一顿,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向虞川。
“我钓到的那就是我的”虞川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可神色里,却是毫无惧色。
虞鸿飞嘴角扬起,笑意不减,淡淡开口道:“确是你钓到的,却不是你钓上来的,这其中的区别可大着呢。”
“就算不是我钓上来的那你也没有资格全部拿走。”虞川趴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依旧死死的扣着渔网。
他今个占理,又有无数乡亲们作证,便没有再打算选择退让。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但一味的退让和妥协,只会让对方更加专横跋扈,为所欲为。
人可以没有傲气,但绝不能没有骨气
“呵,想分点羹是吧可以啊。”虞鸿飞看了看四周的村民们,舔了舔细薄的嘴唇,玩味的笑了笑。似乎并不生气。
他看了一下阿虎,后者立马心领神会,从船上摸出一柄锋利的长刀,又招呼了几个渔夫,直接在这河岸上,将那大鱼的鳞片刮去,划破肚皮,当场宰割。
随后,在虞鸿飞的示意下,阿虎从这大鱼肚子里,硬生生的拽出一块头颅大小的乌黑色肉块,嗤笑中扔在虞川面前,趾高气扬道:“小废物,这是我家少爷赏你的,可千万别给老子弄丢了。”
虞川凝目看去,顿时呸了一声,愤愤道:“这是鱼胆有毒”
“鱼胆有毒那鱼肉还有刺呢,你不还是照样吃嘛,哈哈哈哈。”虞鸿飞大笑中,抖了抖纸扇,带着阿虎和死鱼,扬长而去。
他仿佛早就打好了算盘,看似退让,但实则是有意的去羞辱虞川。去让对方知道,就算占理,就算当着乡亲们的面,也依旧没有任何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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