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石板砖上,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积雪,道路两旁残存的枝叶上挂了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雾凇。空气凛冽,街道上少了往日的热闹,就连平日里风雨无阻的商贩,都全然不见身影,显得冷冷清清。
豪华的双辕马车上,象征身份的玉雕微微晃动着,与木质的马车棱角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穿着讲究的车夫微微勒了勒缰绳,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冻得通红的耳朵几不可察的动了动,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须臾,隔着厚厚的车帘,里面传来一声关切的声音:“袁叔怎么了”
袁嘉靖瞳孔微缩,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隐隐约约传来动静的方向,屏气凝神,并没有回答马车内传来的疑问。带着薄茧的手指握着缰绳的动作一下子收紧,将心里的紧张一下子泄露了出来。
马车内的男子许是良久没有听见回复,心下不禁疑惑,不由得再次开口问道:“袁叔为何停了下来”
看着出现在街头,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被官兵驱赶着的犯人,袁嘉靖不禁长长的舒了口气,悬着心终究是放了下来。这才微微的扭头,神色闪烁了几分,朝着厚厚的车帘缓缓地开口,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公子,没事”顿了顿,莫名其妙的加了句:“不知道从哪里押来了一批犯人”
“哦”闻言,厚重的车帘被缓缓的撩了起来,褐色的竖纹锦缎中隐藏着一双白皙的指尖,袖口的白色貂毛露了出来,显得雍容华贵。
袁嘉靖拨转马缰,准备离开,就听见一声急切的阻止声。好奇的回过头去,就透过缝隙瞥见车内的男子动作优雅的撩起帘子,趴在车窗上,若有所思的盯着外面。
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就看见被官兵推搡着的瘫倒在地囚犯,眉头不觉得蹙了蹙,心中冷冷的闪过一丝不满,暗骂了一声:“狗仗人势”
“袁叔,过去看看吧”低沉的声音缓缓地响了起来,袁嘉靖脸上的表情一怔,虽然心中不解为何公子会有此举,疑惑掠过心头,便被压了下去。体态轻盈的跳了下去,稳当的落在了地上。
步伐矫健的走了过去,语气凌厉:“住手”
张扬跋扈的官兵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眼浑身散发着孤傲气息的男子,反应过来,挑了挑浓密的眉毛,不屑的瞥了瞥嘴,报复性的再次伸脚揣着躺在地上,被脏乱的头发遮挡着看不清面容,显得奄奄一息的囚犯。
看见他肆无忌惮的动作,袁嘉靖隐忍着怒气,长剑一挥,落在了那双腿上。
“你你是何人竟敢殴打官兵好大的胆子知道古越这是要判多大的罪”
小腿肚上传来尖锐的刺痛感,官兵弯腰紧紧地抱着,脸色阴沉,朝着袁嘉靖大声呵斥着,
“哪里来的刁民竟敢对本官如此无礼”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拔起腰间的佩刀,怒道:“兄弟们上”
众人纷纷响应,不顾脚下扎堆的人犯,一哄而起的涌了过来。
场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被束缚着的、精神有些涣散的囚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只有
他,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透过细小的缝隙,雍容华贵的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马车外激烈的斗争,深邃的目光像是极为感兴趣的落在了躺在骚乱的现场的男子身上。看不清被发丝遮挡住的面容,相反的,那双眼睛却极为清晰地映入眼帘。
浓郁的求生欲望,还有那种探寻不出来的感觉。他微微的歪了歪头,俊逸的脸上掩藏不住的流露出了浓浓的兴趣。
随意地敲打着桌面的指尖微顿,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漫了上来。缓缓地放下掀起一角的轿帘,挑了挑剑眉,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垂下的眼睑,遮挡住了瞳孔中的神色。
袁嘉靖看着涌上来的士兵,神色平静,毫无惧色。微微扭头看着有些畏畏缩缩的影子,不屑的嗤笑一声。感觉着散发出来凌冽气息的男子,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心中的恐惧之感蔓延了上来。
动作快速的令人来不及反应,手法极为怪异,一层层围着的官兵纷纷倒了下去,捂着胸口哀嚎着,脸皱成了一团,像是受到了极大地创伤。
凛冽的寒风袭了过来,带起了他玄色的衣襟,发出了瑟瑟的声音。
微微垂眸,袁嘉靖瞥了一眼发怔的、不肯相信眼前与自己来说算是相当糟糕的一幕的官兵,温怒道:“还不快滚”
片刻,像是被霜打了的番茄,神态显得蔫蔫的官兵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头也不回的朝着狭窄的巷道跑去。
即使是处在剑口上,还是不忘逞口舌之快:“你等着,若是再碰见定是要你好看”
听着随风飘散过来的带着不甘与威胁的声音,袁嘉靖薄唇轻轻一挑,眼中的神色带着浓浓的讽刺。
“袁叔”
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袁嘉靖转身走了过去,在距马车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握拳微微躬身,薄唇中溢出来的声音异常的恭敬:“公子”
男子并没有立即回答,动作从容优雅的紧了紧衣衫,才缓缓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将他带回去吧”
闻言,袁嘉靖有些捉摸不透的怔愣了片刻。随后,嘴角竟挂起了一丝笑意,微微侧头,心领神会的朝着躺在雪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看了过去,应道:“是”
不用提醒,他也知道袁嘉靖是不会选错人的,自己有这个自信。
这场混乱到底是没有持续多久,便被轻而易举的解决掉了。
双辕马车重新颠簸了起来,木制的轮子压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白色的雪花飒飒的落了下来,打在马车的拱形棚顶上。
宽敞的马车中央摆放着红泥小火炉,温度相比外面而言暖和了许多,一身囚服的男子冰冷僵硬的身体慢慢回温。许久,他挣扎着抬起眼睑,一道白色的身影若隐若现的出现在眼前。微微的扭动了下,牵扯到了后背的伤口,痛的闷哼一声。
察觉到异样,原本双目紧闭的男子一下子睁开眼来,直勾勾的盯着侧身躺在软榻上的人。一身囚服已经看不到了本来的颜色,甚至带着霉味,充斥在整个马车内。
眉目之间依旧是一副温润的神态,没有一丝嫌弃之姿。轻轻地咳了一声,试探的意味十足,须臾,发觉他并没有任何反应,动作优雅的伸手撩起摆放在一旁的毯子,倾身缓缓地覆盖他脏乱的身上。
原本狭窄的街道渐渐变得宽敞了起来,前方巍峨的宫墙映入眼前,缓缓地抬起头,就能看见镶嵌在坚硬的石砖中的大字“正武门”,笔锋如苍松般的刚劲有力,线条流畅。身着铠甲的官兵手持长矛,即使是在这种寒冷的冬天,依旧身姿挺的笔直,打眼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
袁嘉靖伸手弹了弹飘落在衣衫上的雪花,收了收马缰,熟练地朝着宫墙的左方走起。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缓缓的停下,袁嘉靖动作利索的跳了下来,上前轻轻地敲了敲沾染着湿气的门扉。
很快,吱呀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身着单薄的士兵稍稍弯身准备施礼,就被马车内传来的清朗的声音打断:“好了,那些虚礼就不必做了。”士兵半躬的身子微顿,缓缓地抬起头来,有些惊讶的朝着马车的方向望了望,转瞬又将目光落在了袁嘉靖身上,带着探寻的神色。
“天冷了,多加件衣服,小高”看着他哆哆嗦嗦的身子,袁嘉靖伸手攀上他的肩头,轻轻地拍了几下,脸上的表情难得的温和。
小高下意识的搓了搓动的通红的手掌,干裂的嘴唇微微的蠕动了几下,终究是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
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小高终于收回了目光,探出头去小心翼翼的刺探着外面是否有异常,除了双辕马车留下的已经被刚飘散下来的雪花遮挡住的,变得不大明显的痕迹,这才放心的将门重新关上。
“这就是嘉靖说的那个人”苍老的声音从褐色的绣着精致滚云边的帐幔里传了过来。
慵懒的靠在软榻边的年轻人淡淡的哼了一声,微微起身拿起一旁的铁铲,小心翼翼的来回翻动着盆中被烧得通红的炭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几点星火漂浮了起来。
一只长满斑纹的指尖撩起轻柔的垂到地上的帐幔,萧牧从阴暗处走了出来。白发苍苍、脊背有些微微的弯曲,那双眼睛却如鹰眼般,神采奕奕。
听见脚步声,端坐在软榻之上的年轻人手中的动作一顿,若有所思的抬起眼睑看了一眼手持拐杖的萧牧步履蹒跚的缓缓走了过来。立即起身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将他搀扶着坐在了烧的正旺的炭火旁边坐下,姿态谦恭。
“王上怎还是这样子,一国之君怎可连尊卑都分不清楚”萧牧枯瘦的指尖附在他的华贵的衣衫上,轻轻地拍了拍,语重心长的说着。
年轻的君王凝视着萧牧灰白的、枯干的发丝,薄薄的嘴唇轻佻,流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老师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那些圣贤之道孤王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闻言,萧牧一下子笑出了声,脸上的表情既是无奈又似欣慰:“你呀”爽朗的笑声夹杂着炭火的吱吱声流荡在温暖的空气中。“不过,王上当真是要重用于此人”谈及,一脸严肃。
架在红泥火炉上的白瓷水壶冒起了气泡,咕噜咕噜的声音遮掩了两人轻微的呼吸声,蒙蒙雾气升腾了起来,氤氲在了两人中间。萧牧目光如炬的望着容貌变得越来越模糊的君王,不动声色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是”如此干净利落的回答,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怀疑的坚持,萧牧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有些担忧的道:“可是他的来历”
“这个老师放心吧孤王会派人去查的”说着,他的视线落在了微微浮动的帐幔上,细长的眸子微微的眯着,隐藏的心思令人难以捉摸。
“当你能够收买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的心的时候,他才会不遗余力的忠诚于你,也是最好拿捏得,不是吗”
萧牧的瞳孔中闪烁着不可置信,方才放心的点了点头,伸手拿起案几上方块的白色衬布,将微微发烫的白瓷水壶拿了起来,分别给两人续满了茶水,盯着不断打着圈的嫩绿色的,逐渐舒展开来的茶叶微微的叹了口气,适才端了起来,放在鼻子下方轻轻地嗅了嗅。
入口的茶香萦绕在唇齿之间,令人心烦意乱如一团缠在一起的麻绳的朝堂之事才渐渐地被冲淡。
昏昏沉沉中便觉得身子被人翻转了过来,动作仔细地清洗着身上污垢,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痕露了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血粼粼的翻出来的皮肉上那种灼热的刺痛感变得清凉了不少,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柔软的被子覆盖在身上,温柔的暖意抚摸着他粗裂的肌肤。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雪中送炭了吧
一碗热水,一床暖被
“将药端过来吧”
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却若有若无的拂过他的心头,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那个年轻的手执瓷勺的少年就出现在了眼前。此时此刻,迷迷糊糊的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依稀觉得他小心翼翼的吹药的样子很是温柔好看。
干裂的嘴唇上传来一丝丝甘苦的味道,冲淡了口中粘稠的味道,渐渐地,他记不清什么时候又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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