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和煦的春风拂过一排排青柳翠竹,正值槐序时节,清明烟雨过后,天水城内喧闹鼎沸,人来客往,茶棚酒舍忙的不亦乐乎。
城西墓陵义庄早早敞开了门,庄内青苔满布,红桐古木的大门已然掉了颜色,门口几处青石板也裂了缝,几口木棺七零八落的摆在大堂,略显破败。
一名少年斜躺在门口的石阶上,背后倚着木柱,双脚悬空互搭,嘴里叼着不知从哪儿折来的一截芦苇,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模样清秀,双眸中透着一股冷然的孤傲与倔强。
“快追,别让那老头儿跑了。”突然远处几声厉喝传来。
墓陵义庄地处偏僻,附近少有商铺驻足,素来清净,寻常若无事也不会有人前来。少年不耐烦的睁开眼,只见眼前倏然闪过一道人影。
那人影身形如风,嗖的跑了进去,边跑还边大笑道:“好玩,好玩,有本事就来追我啊。”
少年定神瞧去,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头,左手拿着一副拨浪鼓,右手握着糖人,头上还戴着一副笑哈哈的娃娃面具。
不过他穿着甚是简陋,衣服上尽是补丁不说,四月霜寒,裤子也只能遮到膝盖,连脚上的草鞋都已破洞,露出两只黑黢黢的脚趾头。
远处东街几道身影骂骂咧咧的跑来,各个凶神恶煞。少年认得这些人乃是东街赌坊的打手,素来欺善怕恶。
那老头疯疯癫癫的绕着几口棺材跑了一圈,猛然打开一口木棺,跳了进去,进去之前还不忘戏谑道:“土地老爷挖了眼,一群瞎鬼没长眼”
喊声随风远扬,回荡在义庄周围,让数十丈外的几名大汉听得真真切切,各个目眦欲裂。
片刻的功夫,几名大汉气喘吁吁的跑到庄门口,恶狠狠朝里面张望,其中一名秃头大汉喝问道:“小子,老子问你,是不是有个老头儿跑进去了”
少年本想不理睬他们,可见这些人口气凶恶张狂,突然灵光一动,伸手朝内堂指了指,戏谑道:“是进去了,可不知为何,眨眼的功夫就又不见了。”
几名大汉面面相觑,有好奇的,往里面探了探脑袋,只见除了几口木棺,里面连个拐角的别室都没有。
“奇怪,咱们明明看见那老头进了义庄,怎么一晃就不见了,莫非是躲在棺材里了”
少年转身坐在一处石阶上,翘起二郎腿,故作长叹道:“这庄子近几日闹鬼,想必是棺材里面的尸体饿了,要吃人的”
其时天下仙道繁盛,儒道并显于世,倡扬天纳万灵,神魔鬼怪之说甚嚣尘上,连皇帝都有不敬苍生敬鬼神之说,更何况寻常的农家百姓。
是故上到当朝权贵,下至贩夫走卒,哪怕是街头的乞丐,都少有人愿意和尸体打交道。
这时棺材恰时传来咚咚的声音,不紧不慢,似是魔音萦绕,甚是诡异。
几名大汉也早听说这义庄闹鬼,如今亲眼所见,不自觉的朝后退了几步,呜呜的风声犹在耳畔,如鬼哭神嚎,一股冷意打从心底而起。
“大哥,要不咱们走吧。回去就说那老骗子跑了,大不了挨顿训斥,犯不上为了几两银子和尸体打交道,太晦气了”一名大汉怯懦道。
少年情知这是老头在棺材里玩的鬼把戏,童心大起,在旁嘲讽道:“沾些晦气倒也罢了,万一再把老命丢了,和这棺材做了邻居,那就有得瞧了。”
秃头大汉面色一白,眼眸中本闪过一丝迟疑,可看着几名手下战战兢兢的躲在身后,又教一个小孩冷嘲热讽,不由怒火中生。
他狠狠啐了两口唾沫,蹭了蹭光溜溜的脑门,厉色道:“一群没出息的,这不过是那老骗子装神弄鬼的把戏,怕什么。”
他最后一句像是说给自己鼓气,手中拿起一根成人胳膊粗的木棍,亦步亦趋往几口棺材摆放的地方挪去。
这时咚咚的声音由缓转急,节奏愈来愈快,如惊心鼓震,沉闷怦然,敲的众人心头发怵。
饶是如此,秃头大汉仍满脸狠厉,脑门的汗珠虽不时落下,可手上的木棍却死死握住,大有随时生死一搏的架势。
寻常百姓,看到死尸不晕不吐已属难得,开棺掘墓,挖人祖坟的用胆大妄为形容亦不为过,可如秃头大汉这种往鬼口上撞的亡命徒,少年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少年见身旁几人双腿发软,暗道:“这些个草包倒也好唬。不过这秃子竟是个不管不顾的主儿。也罢,我就再吓他一吓。”
少年想至此处,身形悄然退后,灵力凝聚食指,虚空画符,淡淡灵光陡然成风,将义庄内的几口棺材缓缓托起,离地二尺有余。
秃头大汉听身后风起,也不以为意,他全神贯注的听着咚咚声,也没察觉什么。
可身后的几名兄弟早已看傻了眼,只见风声呼啸而过的功夫,几道鬼影若隐若现,惨绿色的幽光浮现在木棺底部。
“闹鬼啦”也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几人吓的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庄内的秃头大汉,转身撒腿就跑。
秃头大汉在里面正犹豫是否要开棺找人,猛然听到后面喊声,心头也是一颤,他不由扭头朝后望去,可转身的刹那,猛然瞥见右侧木棺泛起的幽光。
他顺着幽光往下望去,见木棺凭空虚浮,像是传闻中的鬼抬棺,双腿顿时发软。
突然“砰”的一声,棺材盖猛然凌空飞转,秃头大汉一愣神,想也不想就颤声喊道:“诈诈诈尸啦”
他声未出,人先起,待结结巴巴的将话说完,人早已连滚带爬的跑出庄外,连手上的木棍都顾不得捡起,一溜烟的跑没了影。
少年见一群赌坊大汉退去,暗松了一口气,他面如金纸,指尖的灵力越来越淡,终难维持隔空虚浮的法术,让木棺怦然落地。
“想不到你竟会五鬼搬运之术。娃儿,你是太平天的弟子吗”那老头不知何时从里面钻了出来,坐在木棺上翘着腿,嘴里嚼着糖人,含糊不清的说道。
少年几滴冷汗滑落脸庞,沉声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老头几口吃完糖人,左手摇着拨浪鼓,也跟着摇头晃脑道:“那倒没有关系。不过你坏了小老儿的开心事,今天说什么也得赔我。”
少年听的一怔,就见老头煞有其事的说道:“那几个赌坊的傻子,是我好不容易找来陪我玩的,结果我还没玩够,你就多管闲事的把他们吓跑了。”
“你说,你是不是应该补偿我”
少年平日里自诩脾气刁钻古怪,可想不到今天竟能遇到比自己还蛮不讲理的。
好在他照管义庄多年,见过不少无理取闹之人,闻言冷哼道:“真是奇怪。这墓陵义庄乃是我家的一亩三分地。你们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我撵走几个人,为何还要你事先同意”
老头晃着双脚,欣赏的笑道:“有意思。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爷叫云毅。老头儿你识趣的赶紧走,莫让我动手赶你。”少年不耐烦的回答道。
老头跳下棺材,拍手叫好道:“有趣,有趣。小老儿十数年未至中土,想不到竟出了你这么有趣的娃儿。云小友,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云毅一翻白眼道:“谁有空陪你打赌玩,快滚。”
老头也不生气,笑嘻嘻道:“你若真有本事,今天这庄子来多少人,你就撵多少人。否则欺负我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算什么本事”
云毅见这老头精神矍铄,哪里有半点日薄西山的老态他情知这是激将法,嘿了一声道:“老头儿你也不用激我,莫说是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也得照样滚蛋。”
言罢,从袖口取出一块木板,扬手打出,不偏不倚挂在庄门口的铁环上,上面赫然写着歇市拒客,来人止步几个大字。
显是应承赌约,要将来人都拒之门外。
老头刚想说话,突然听到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让自己神色微变。
“一别十余年,癫老弟,别来无恙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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