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立言的态度并未因佐藤的言语就变得严肃起来,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样子。抬头吐了口烟圈,不咸不淡地说道:“日本人的军法再厉害,也管不到旁不相干的人头上。今天要是茂川秀和在这,倒是能跟我说句硬话。至于九六你们二位,一个是商会的,另一个跟我一样,都是帮门的人,跟我提军法?快别闹了!有话快说,我这还有一大堆事呢,没工夫跟你们这闲磕牙。”
佐藤嘿嘿一笑:“甘粕君,我说的没错吧?想要吓住宁三少不是一件容易事。试想,如果他的胆子不够大,又怎么敢搬空冀东储备银行金库里所有的法币?”
“慢!你这是从何说起?”宁立言打断佐藤的话:“佐藤先生,你是不是睡迷糊了撒癔症?还是昨天喝多了,现在还没醒酒?什么金库?又是什么法币?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听不听得懂没关系,只要心里有数就好。”佐藤并未与他纠结这件事,而是继续说道:“我们现在谈的不是那几个小钱,而是一笔大钱,一笔了不得的大钱!不久之前有个叫陆明华的人,是不是拜访过宁三少?”
连姓名都被人知道了,这时候再抵赖就没意思,平白让人小看。宁立言心里骂着姓陆的太过无能,嘴上只能承认:“是有这么回事。他和我一个女人有些亲戚上的关系,想要把人领回家去!笑话!我宁某人的女人,也是别人想领就能领走的?我不管他是谁的人,到了这就得守我的规矩!”
他说到这里,扫了一眼甘粕正彦:“在这地方跟我耍混蛋,没他的好果子吃!我是看在他算半个长辈面上没动他,怎么?他又惹事了?”
佐藤做出一副恍然的神情:“原来如此。我就说为何宁先生与陆明华会有接触,还在思忖这里面的原因,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看来宁先生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陆明华来天津除了私人原因外,还有南京政府委派给他的公干。转移中、交两行的储备金。”
位于天津英租界的中、交两行不但是天津最大的中资银行,其前身可以追溯到清末,当初流通全国的“中交票”,就是这两行代发的钞票。原本属于私人银行,于前两年被南京政府以威压手段恶意收购,成为南京政府的官方产业。从资产到经营,都受了不小的影响。
饶是如此,它依旧是北方中资银行的龙头,像是“北四行”这种私人银行,实际也要看中、交两行的脸色。包括自身的财务运转,也仰仗这两大行在各方面提供支持。
南京政府发行法币自然离不开银行,其中北方的法币发行,主要就是靠这两行工作。在两座银行金库里,存放着总数不少于六千万枚的银元。正是这笔数字惊人的银元,保证着北方法币币值维持稳定。固然在储备券打击下法币大受影响,但是有这几千万银元保底,北方法币就总不至于崩盘。
陆明华此来,就是和这些银元有关。
虽然两家银行开设于英租界,且眼下天津依旧为西北军控制。但是随着日本政府表现越来越极端,国民情绪越来越亢奋,国民政府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关东军调动频繁,煽动殷汝耕自制,又在长城沿线增兵。这些举动都透露出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华北不知几时就要动刀兵。
显然国民政府不相信西北军能够守住平津,又没有直面日本政府的勇气,只想着转移财富。在他们眼里,工厂、机器都没什么用,只有白花花的现洋才是真的。是以宁立德的工厂迁移计划受到种种人为限制差点推进不下去,这几千万银元却惊动了陆明华跑过来。
说穿了也不奇怪,工厂也好设备也罢,都是明晃晃摆在那。大人物可以用各种手法巧取豪夺,从中分一杯羹,小角色想要从中发财很是困难。反倒是大笔的银洋进出,可以从中设法渔利。再说现钱总比远期收益更容易刺激人的情绪,也就难怪这帮人如此热心。
陆明华这次的任务就是把中交两行所积存的银元,全部转入汇丰银行金库之中。因为中、交两行现在是南京政府所拥有的官方产业,一旦中日开兵,很容易被日本人冠以交战方财产的名义,要求英方予以转交。汇丰是英资,按照国民政府分析,日本人总不至于和英国翻脸,把钱转入英国人手上总是安全些。至于这背后另有什么交易,就不足为外人道。
日本人显然也打上了这么一大笔银元的主意。
宁立言摇摇头:“这事办不了。六千万银元折合银锭是几百万两的大数,能把咱三个人都活埋了还有富裕。这么大笔的财富,要想神不知鬼不觉运出英租界,除非是五鬼搬运法。就算我控制着脚行加巡捕,给你们沿途放行也没用。汇丰不是省油的灯,肯定会派人调查,事情暴露是必然之事。你们是日本人,躲在租界里英国人不会把你们怎么样,我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佐藤连忙摇头:“宁先生你这话就大错特错了,你把我们当成了什么?强盗?我是个商人,怎么会想出抢劫或是盗窃的手段?我们会光明正大把这笔钱赚走。”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看着让人有些心惊肉跳:“这还是宁先生的功劳。你的储备券计划以及贵金属炒卖计划,帮了我们的大忙。我们这次就是要通过这个计划,得到那些银元。”
“你等一下!”宁立言打断佐藤:“你的意思是说,英国人不会按照约定让银元入库,而是会拿出来盈利?”
“当然。英国人又不是什么绅士,怎么可能无条件遵守契约!他们遵守约定的前提是违约的诱惑不够大,可是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乃是一块肥肉,他们又怎么忍得住不下手?”
此时的佐藤与甘粕,双目中都射出名为贪婪的光芒,看上去如同两条人形豺狼,正准备捕食狩猎。宁立言则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问道:“内藤老先生呢?这件事最早就来自我和他的计划,没有他老在,我不会和你们谈这些。再有,这件事跟甘粕有什么关系?日本青帮要是也想在里面插一手,我就不管了。”
“这次不是你们任意一方的事,而是所有人的事!这也是为了你们好,这么重的担子,不管压在谁肩膀上,都会让人难以承受。只能让所有人共同分担。”
傍晚时分,内藤义雄别墅之内。宁立言与乔雪并排而坐,对面则是佐藤、甘粕,打横的则是内藤义雄。如果双方中间不是摆了一桌八珍席,这情形就有点像是两国谈判,内藤则是调停人。
他说话不紧不慢,语调虽然不高,但是众人还都能听清楚。
“这么大的生意,不是任意一个人可以胜任的。所以我们这次必须团结。为了亚洲,为了黄种人的利益团结,战胜白种人,为世界构建一种新的秩序。”
内藤说话的语气总让宁立言感觉像是那些神汉在糊弄信众,他也不言语,只听内藤自己在那自说自话:“南京政府的银元进了汇丰,就不可能再拿出来。英国人自从欧战之后,经济就已经崩溃。便是汇丰也大不如前,这几千万银元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动心?这笔贵金属南京政府无力保管,由帝国支配总好过白白便宜英国人。”
乔雪微微一笑:“老前辈就不必绕这些弯子。我们是商人,讲的是利益不是国籍。我和达令关心的只有一点:我们能得到多少。其他的并不在乎,随你们怎么样都好。”
宁立言这时也说道:“我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各位都是男人,应该知道养一个漂亮的老婆有多费钱,何况还不止一个……”
乔雪此时瞪了他一眼,宁立言急忙住口。内藤哈哈一笑:“放心,该你们的不会少一个子儿。老夫之前的承诺现在依旧有效,不但会让你们成为这个城市最大的富翁,包括白鲸也将属你所有。不过前提是,任务必须完成,不能再内斗下去。这次的计划要想成功,甘粕君的生意就不能耽误。可是自从你们双方开战到现在,烟土运输始终时断时续,上海那边已经等急了。这样的争斗,对于帝国的利益已经造成了破坏,你们两个都有责任。”
甘粕哼了一声:“我已经向上级做了汇报,愿意承受一切责罚。但是宁先生这边,又该怎么说?”
“好说。你们把货备足,我安排船运输。只要按规矩付运费,这都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要是有人再跟我玩幺蛾子,就没什么可谈了!”
甘粕忽然瞪向宁立言:“为了保证这次货物装卸顺利,我想请宁先生亲自到现场指挥,不知道宁先生能否赏光?”
“别来这套,论绕脖子你比我差远了。我在北平上大学的时候,你还在哈尔滨杀人放火呢,你这个文化别跟我来这套。你不就是想问我敢不敢去么?你定好时间提前三天给我打电话,保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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