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游津兰和月漱落回到槐树谷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游津兰强打精神应付了一天月漱落对于艺术的各种“探讨”,身心俱疲,因此,当月漱落说有事需要失陪的时候,她高兴得几乎要笑出声来。
回到客房后,她发现房间被仆人收拾得井井有条,便意识到高靳还没有回来。
她走出房间,叫住了一名路过的仆人,“高总回来了吗?”她见对方是黄种人,猜想对方可能会说中文,不料对方却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咕噜地说了起来。她大为窘迫,只好摆摆手让仆人离开。
她走下了楼梯,发现大厅里也有几名仆人,但都是白种人。她张望了一下,希望能看到k1或者z2,但她并没有找到任何熟悉的面孔。
无奈之下,她转身回到了房间里,然后从衣橱里拿出一件貂绒大衣,披在了身上。
庭院里积了厚厚的白雪,中间有一条清扫出来的干净小路。游津兰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接着在一棵银装素裹的大树下站定,仰起脖子欣赏起了那白绿相间的枝条和叶片。
“真有意思,昨天这棵树还是绿的,今天就落满了雪花。”游津兰心想。她忍不住好奇地轻轻拍了一下树干,雪花立刻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狼狈地后退了一步。
“小翼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呢。”游津兰想到了儿子,表情柔和了几分。她掏出手机,录了一段短视频,打算留着以后找机会让母亲拿给儿子看。
想到母亲,游津兰的心情又变得复杂了起来。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地面,继而收起手机,往路的前方走去。
万国侯的宅邸比她想象得还要大。在庭院的后半部分,她看到了两间临时搭建起来的小木屋——但她清楚地记得,在她刚到的那天,这里还是一片空地。而在其中一间木屋的旁边,有一个高大的雪人。
她走到旁边有雪人的木屋前,轻轻推开了门。
“有人吗?”游津兰高声喊道。俄顷,她意识到木屋里不可能有人,因为木屋里实在太冷了。
游津兰走进了木屋,在木屋中央的桌子旁边停下了脚步。桌上放着一台平板电脑,下面压着一张粉色的纸条。游津兰迟疑了一下,抽出了纸条。让她感到诧异的是,纸条上打印了一行字,“密码是今天的日期。”
她盯着这没头没脑的一行字,心里面瞬间生出了好几个念头,“这是万国侯的东西?还是专门留给我的?”最终,强烈的好奇心战胜了理智,她颤抖着按下了“160214”。
平板被解锁了,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排图标。诡异的是,所有的图标都一模一样,都是一条小蛇的卡通图案,而图标的名称又都是数字。
游津兰有种窥探他人秘密的刺激感,不觉心跳加速了。她摘下手套,点开了最左边的图标,那个图标的名称是“150812”。
让游津兰目瞪口呆的是,这是一段监控视频,拍摄的是千枫学院门口的那条路。她迷惑地看了几秒,然后就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
视频里出现了她、谢狂心、k1,以及高氏父女。
虽然摄像头是在街对面,拍摄得也不算清楚,但她还是感到了一种危险。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纸条,强烈的恐惧使得她几乎想要立刻丢下平板跑出去。
好在视频很快就结束了,游津兰看着薄薄的平板电脑,就像看着一条从冬眠中苏醒的毒蛇。
木屋的密封并不严实,凛冽的风从各个缝隙往屋子里钻。游津兰冷得有些坐不住了,她搓了搓手,准备戴上手套。
但桌上的那台平板像有魔力似的,牢牢地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游津兰点开了第二个图标,“150821”。
又是一段视频。视频中的女人穿着连身长裤,拎着一个小包,正从高靳的车上下来。游津兰立刻想了起来,这是高靳第一次请她吃饭那天。
接下来的几段视频的内容也都差不多,有的是高靳第一次陪她逛街,有的是她和高襄绮第一次牵着手去看电影,有的是他们三人第一次一起去动物园看熊猫……
游津兰看着看着,只觉得毛骨悚然。“究竟是谁这么无聊,竟会一直偷窥我、监视我?”
她看着最后一个图标“160214”,根本没有勇气点开。虽然视频里并没有她和戴天碰头、和小婷见面的画面,但她隐隐有种感觉,搜集这些视频的人,早就全面掌握了她的生活动态。
游津兰颤抖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想要打电话给戴天,她现在不想要华美的衣服和名牌的包包了,她只想赶快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但她刚按下几个数字,就停住了。她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在木屋里四处检查。
“万一有人在这里安装了监控呢?万一这个安装监控的人就是搜集视频的变态呢?”游津兰到处摸索,紧张得出了一身汗。貂绒大衣散发出一种难闻的味道,不知是因为出汗,还是因为心虚。
但游津兰最终什么也没找到,这就是一间临时搭建的木屋,只有基本的家具,连生活用品都很少。
她跌跌撞撞地瘫坐在了椅子上,用双手掩住了脸。
过了一会儿,游津兰平静了一点,她决心打开最后一个视频,无论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她都想看完。对未知的好奇心像藤蔓植物一样缠绕在她的心头,使她无法视而不见。
“兰兰。”高靳的声音从视频中传了出来,吓得游津兰险些尖叫出声。她用手捂住了嘴巴,才没有发出声音。
“今天是2016年2月14日,现在是下午5点。我和你认识了186天零1小时。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高靳的声音并不好听,但因为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反倒有种仪式感。
“你肯定不明白,在千枫学院的校门口,我第一次见到你,意味着什么。回家之后,我强迫自己冷静。我删掉了你给我的电话号码,这花了9秒钟;我在家里来回踱步,决定不去骚扰你,这花了90分钟;我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这花了9个小时;我翻来覆去地想你,想拥有你之后的生活,这花了9天。9天后,我刮了胡子,换上了我最喜欢的衬衫,喷了我最喜欢的香水,开着车去找你。在看到你画画的那一瞬间,我所有的挣扎都变得粉碎了。我喜欢你,我想要你,那一刻,我很确定。”这并不是高靳第一次甜言蜜语,但这番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却格外震撼。游津兰放下了捂着嘴巴的手,眼里泛起了泪光。
“4465个小时,这是我和你认识的时间。这之间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过得和从前不一样。从前,我只有女儿,我的人生目标就是照顾好女儿。但在认识你之后,我的人生目标有了更多内容——我要照顾好你,照顾好你的身体,照顾好你的情绪,还有你的那些小秘密。”说到这里时,高靳忽然眨了一下右眼,那慢半拍的眼珠就像是玻璃,散发出诡异的光。
游津兰又感动又厌恶,她下意识地将右手握成拳头,压在自己的胸口,仿佛想要安抚自己那混乱不堪的心。
“我唱歌一向不太好听,但我偷偷学了一首歌,就是不好意思当面唱给你听。”高靳说完,清了清嗓子,开始放声歌唱。
“when-a-man-loves-a-woman,
can"t-keep-his-mind-on-nothing-else.
he"d-trade-the-world,
for-a-good-thing-he"s-found.
if-she-is-bad, he-can"t-see-it……”
高靳的英文发音并不标准,但他那努力高歌的样子让游津兰的心里泛起了几缕柔情。她知道这首歌,某次她和高靳在酒吧约会,舞台上的歌手唱的就是这首歌。高靳告诉她,这首歌叫做《当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当时高靳深情款款地握着她的手,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就在游津兰回忆着往日的甜蜜时,一阵哗啦啦的响动传来。她愕然地扭头看去,只见木屋的四面墙壁全都向上升起,露出了外面的冰天雪地。
游津兰瞠目结舌地看着木屋变成了一个“亭子”。
高靳的歌声继续着,与此同时,木屋旁边的雪人往前滚动了起来。游津兰吓得抓紧了桌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本能告诉她应该逃离现场,但她却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当雪人滚到距离木屋大约两米远的地方时,游津兰才看到它的底部装有几排滑板。她正要猜测是谁在操纵时,雪人忽然一分为二,走出来一个光头男人,吓得她“啊”了一声。
走出来的人正是高靳,他穿着整齐考究的黑色西装,手里捧着一大把雪白的玫瑰和月白色的洋桔梗。
“白玫瑰的花语是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洋桔梗倒是听高襄绮说过,表示‘不变的爱’。”游津兰的脑子里乱糟糟的,高靳则面带微笑地走到了她的面前,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单膝跪在了地上。
游津兰脑中轰然一响,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高靳会来这么一出。
“我之前反复在脑海里排练过这一段,今天月总管带你出去看展,我就在忙这个。我想,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这是最好的日子。我们在侯爷的家里,而他是我们最尊贵、最值得信赖的朋友,这是最好的地点。”
游津兰抬起了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木亭子四周围满了人,靠前的人里有万国侯和月漱落,有南氏夫妇,还有许多她从未见过、面目陌生的外国人。这些人都盛装打扮,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
“在最好的时间,最好的地点,我想对你说一句话,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话。你可以不马上回答,但我希望你立刻告诉我答案,因为我实在太在乎你了。”高靳说到这里时,陡然提高声音,大喊了一声,“i"ll-spend-all-my-life-to-make-you-feel-happy,my-love。will-you-marry-me?”
人群中,有人小声地吹起了口哨,有人在凑热闹地喊着“yes”。游津兰看着盒子中嵌着的钻戒,只觉得像是被人给打了一闷棍。她听不懂高靳那蹩脚的英文,但她猜得出来高靳是在求婚。
她是已婚的人,当然不敢随便答应别人的求婚;但她心里清楚,倘若这次拒绝了高靳,恐怕再也没有办法获得他的信任。
游津兰想到了戴天。她从来没有这样迫切地盼望戴天的出现,如果戴天现在来救她,她会毫不犹豫地跟戴天走,哪怕戴天只是开着一辆小摩托车。但她又立刻想到,自己实在是太幼稚了,高靳既然敢当众求婚,自然是做好了各种准备。
“但为什么是今天?”游津兰苦苦地思索着。“难道是因为早上高靳去见过高襄绮了,是高襄绮的主意?那么,高襄绮会不会还顺便说了些‘别的’东西?”
游津兰打了个冷战,又看向半跪在地上的高靳,后者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正闪烁着许多种她读不懂的的情绪。
游津兰一咬牙,上前一步接过了高靳的花。高靳抽动了一下嘴角,顺势将戒指套在了她的手指上。“yes。”她不明白高靳为什么要用英语求婚,但也只好别扭地用英语了做了答复。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游津兰握着高靳的手,走出了亭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天空中落下了无数血红色的花瓣。她眯起了眼睛,这才看清树上有许多打扮得像天使一样的人在往下抛洒玫瑰花瓣。
“喜欢吗?”高靳在她耳边轻声问道,热乎乎的气息扑打着她的脸颊。她不敢直视高靳,只得点了点头。她不经意地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无名指上的钻戒——那是一条盘踞成了一圈的蛇,蛇头上托着一粒5克拉的纯净钻石。只看了一眼,她就赶紧移开了视线,仿佛被蛇咬了一般。
这时,高靳搂住了她的肩膀,朝万国侯走去。
游津兰被动地往前走着,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接受了一条毒蛇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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