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点了两根蜡烛,猛地走进去,昏暗的光线让郦清妍眼前朦胧,什么都没看清。屋子里没有下人,暖炉里的碳火快燃尽了,屋内温度委实有些寒冷。
黑咕隆咚的一片,郦清妍实在看不清清婉缩在了什么地方,轻轻开口,放柔了声音唤她,“五姐?清婉姐姐?”
等了良久,郦清妍都快怀疑清婉已经回藕香院,不在自己屋里了,才听到一声呜咽。“妍儿……”
郦清妍寻着声音才看见清婉蜷缩在床角,把手中的蜡烛在近处放下,凑到清婉面前去看,发现她发丝散乱,满脸泪痕,两个眼睛都快肿成了核桃。心中顿时一疼,不敢叫菱歌进来添碳,扯了被子把她裹起来,坐到她身边,把她冻得冰凌一样的手握到自己手掌中间,才柔声委婉地开口询问。“清婉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愿意同妹妹讲一讲么?”
清婉一下子就没克制住情绪,扑进郦清妍怀中嚎啕大哭,“妍儿,我真真瞎了眼,人畜不分,遇人不淑……”
进来前郦清妍问了丫头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清婉发生了什么。弄香无比担忧地告诉自己,说五小姐午后失魂落魄地过来,问了句清妍妹妹什么时候回来,就一头钻进郦清妍房里不见人了,还不许众人进屋,说谁进去了就要把她赶出府去。菱歌中途想去添碳,还被清婉用杯子砸了出来。
清婉要去花厅偷看温漠的事没有他人知道,郦清妍猜测定是在花厅发生了什么事,让清婉撞见了,才会让她如此反常。等到清婉哭的累了,才听她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经过讲了出来。
清婉不敢提前去花厅等着,怕人多被发现,等到听见了温漠公子入府了的消息,才一个人悄悄溜去花厅。和前世一样,花厅没有温漠的身影。清婉万分失望,准备从人少的梅花苑绕一圈走回藕香院,结果在梅花苑看见了五雷轰顶的一幕。
温漠竟然和八娘清婕说话,还偶有拉扯!
清婉也不知那一刻自己耳力怎么会那么好,清楚地听到了温漠和清婕对话里的每一个字。
温漠向清婕合手一鞠,“小生不知小娘子在此,唐突造次之处,还望小娘子谅解。”
清婕天真地眨着眼睛,“我是郦家八娘,你是何人,怎么我从未见过?”
温漠冲她笑的温和,在清婉眼中却扎眼到极致。温漠道,“小生乃敬王府温王妃的亲侄子,单名一个漠字。今日到府中做客,方才饮了几杯酒水,出来透一透气。倒不想竟这般好运,得遇小娘子这般天仙似的人物。”
清婕掩唇而笑,“你这人说话倒有趣。你是不曾见过我五姐,她才是真真的好看。你若是见过,必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温漠便说,“小生倒是有幸见过府上五小姐芳颜,私以为不及八小姐这般天真烂漫,动人心弦。”
温漠的这句话就像一万把快刀,把清婉的一颗心切割得七零八落。
清婕瞪他,“你就不怕我去告诉五姐,让她恼你?”
温漠笑如春风化雨,“小生实话实说,就算五小姐恼了我,我也不会改口。”
清婕赞叹一句,“你倒是有几分胆识。我不能久留,这就走了,温公子请自便。”
温漠伸手想要抓住清婕,被清婕不着痕迹地躲过。温漠带着歉意又带着憧憬道,“不知以后了可还有幸,得再见小姐一回。”
清婕看着他,“你这样的人……”却不说下去,只意味深长地一个笑,看得温漠三魂飞了七魄,转身便走了,头也不曾回过一次。
温漠看着清婕离去的身影,目光久久未收,口中啧啧赞叹,“竟不想定国公府还有这样的人儿,这般年纪就已生得如此模样,若是长大了,那还得了。”
清婉看到此处,整个人已如坠冰窖,脑中轰鸣,无法言语。打击最大的不是这个,先前饭局中温漠不曾和郦朗逸提及婚事,这番回去,却频频问起府中八小姐的情况,言语中露出倾慕之意,还委婉表示自己过几日会让媒人上门提亲。郦朗逸原先听到消息,说这温漠倾心于自家五娘,此刻开口却提的是八娘,心中疑惑,起先胡乱地应承,到后来直接昏头转向,迷迷糊糊地送温漠出门,回来便叫清婉清婕过去问话。
“先前不是说温漠要求娶的是婉儿么,怎么今天温漠开口却是倾心的婕儿?”郦朗逸在里间同宋佳善和赵凝说话,外间等候的清婉清婕将问话听的清清楚楚。清婉整个人都愣住了。
明明已经和自己互换信物,明明已经海誓山盟,明明已经答应了今天是来求娶自己。为什么只是见了清婕一面,就一切都变了?
郦朗逸把两姐妹叫进去,又把那句话问了一遍,清婉尚且是懵的,清婕倒是利索接话。“女儿还这样小,哪里就需要急着找夫家?”看了清婉一眼,“再说了,这样两面三刀三心二意之人,女儿才不会要。”
如果说方才温漠的话是一万柄刀剑,清婕这句不是一万也是一千柄,将清婉戳了个透心凉。清婉觉得自己就是个瞎了眼的傻瓜,那么巴巴地喜欢着一个见猎心喜能眨眼间变心的男人,还尤不自知。妍儿劝了那么多回,劝到最后都放弃了,自己居然一句也不曾听进去。太傻,太笨了。清婉又羞愧又悲愤,恨不得直接死了才好。
清婉强撑着应付过了父亲母亲的盘问,又接下清婕棉里藏刀的嘲讽,浑浑噩噩走到棠梨院来,才想起郦清妍去了康郡王府,还不曾回来。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进了房间只剩一个人,便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待到郦清妍回来,清婉已经一个人缩着想了一个下午。
郦清妍将事情经过听了一遍,心底止不住发毛,这个温漠比前世自己所了解的还要低劣,清婕今年只十三岁!十三岁的姑娘他不放过,这何止是畜/生,简直是禽/兽!
不过这件事却让清婉看清了温漠的人品,免得越陷越深,也省下了自己一番功夫,郦清妍不知道自己该悲该喜。
对清婉的一番安抚劝慰自不用提,郦清妍搂着她,说以后定为她选一个如意郎君,倒是把清婉逗得破涕为笑。“什么叫你为我选?说的好像自己很年长似的,你这么点大能懂什么?若真让你把关,选出来的人怕是比温漠还可怕。”
郦清妍见她好容易笑了,松了一口气,也就顺着她的话道,“这般不信我?那姐姐自己可得把眼睛擦的越发雪亮才是。”
清婉感慨,“妍儿倒是处处警醒着我,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惭愧。”
“只有姐姐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有你在我身边,就足够让我开心。何况那样的人,为他伤心太不值,姐姐不是话本子中那些为情所伤就寻死觅活的人。”清婉脸上带着一点疲惫的释然。郦清妍心想,那是因为这个时候你对他的爱还不够,陷的也不够深,不过能看到你脱离泥沼,真的很欣慰。清婉的迅速振作,对于郦清妍来说算是大大的意外之喜。
只要姐姐在身边,这份温情不变,温漠等人会如何,和自己又有什么干系呢?
康郡王府的二爷庄希南今日并不在府上。自家侄女开赏花宴,定然是要请很多人的,庄希南不喜欢女眷聚集的地方,纵然康郡王府巨大,自己又住在前院,后院人多也不会被自己碰到,还是会觉得烦躁。庄希南略一思索,直接带了小厮去妙语轩听曲儿,要了两个身子干净的个小倌作陪,喝了几杯小酒,直到暮色将至才施施然打道回府。
酒过三巡,庄希南微醺,马车骨碌碌前行,摇摇晃晃的,催的睡意越发浓重。靠在马车里软枕上,迷迷糊糊的正要沉入梦境,马车猛然一顿停了下来,庄希南的身体向前一突,睡意消了一半。带着些恼意地掀起车帘子,问车夫,“怎么回事?”
“回爷的话,前头不知谁家的马车车轱辘坏了,正修着,所以挡了道了。小的一时没注意,惊着了爷。”车夫解释着,庄希南却不愿细听,摆摆手示意无妨,便放眼去看前头那马车。车檐一角挂着琉璃羊角灯,原来是敬王府的人。看情形,车坏的严重,也不知要修到什么时候。
坏了的马车旁立着一道灰蓝色身影,先前一直微倾上半身看车夫修理马车,似乎是脖子垂的酸了,此刻抬起了头。灰蒙蒙的暮色之中,庄希南将那人瞧了个真切。
一翦波光粼粼的水眸,眉眼细长,顾盼间带着不自知的婉转妩媚;唇红齿白,肤若淬玉,长身玉立,六分书生气中自然而然地融进四分风流。端的是一位如羊羔般诱人的貌美少年。
敬王府家的男儿庄希南倒是见过一两个,具是人中龙凤,长得却不是这个章法,自己倒不知王府中何时多了这样一个诱人的尤物,只不大明朗的一眼,就看得自己心旌荡漾,不知吃上一口,会是怎般美味。
这样想着,庄希南便沉声开口,“不知前方是敬王府哪位公子,可需在下搭把援手?”
那少年转过头来,见一架大的颇具气势的马车,车帘卷起,露出一个年岁莫约三十的男人。那男人虽坐着,却瞧得出来身材是很挺阔高大的,五官如刀斧开凿,是霸气又浓烈的英俊。身份不像是低的,又是低沉的声音,天然的掠夺气势让人眼前一震,不可小觑。
庄希南见那少年朝着自己抱手一礼,清脆尤带一丝稚气的声音响起,“小生是敬王府温王妃母家的侄子,单名一个漠字。今日外出,倒不想马车损坏,挡了道路,耽误了大人行程。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庄希南听得那声音,整个身体都热了。面上是不变的平静,甚至添了两分温和,“原来是温公子。我是康郡王府庄家二爷,名希南。外头天冷风大,你且上我的车来,先送你回府,而后让人来帮忙修车。”
温漠又是一礼,“这般叨扰庄二爷,如何使得。”
庄希南道,“无妨,此处回康郡王府与送你去敬王府原也顺路,算不上叨扰。”
温漠便饱含歉意地笑了笑,上了庄希南的马车。庄希南吩咐车夫,“另择一条路,绕过去,莫耽误温公子行程。”然后放下车帘,又将车中炉火拨了拨,让车厢里恢复温暖。
温漠更觉此人温和体贴,一边坐下一边说道,“劳烦庄二爷了。”
庄希南那马车夫是个人精,自家二爷调戏别家貌美少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此刻听二爷特意地吩咐这么一句,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喊了一声,“两位爷坐好了!”扬起马鞭,车子便飞快地在原地掉了个头。车里的温漠尚未坐稳,不曾料到这阵颠簸,整个人一个倾斜,眼看就要向那烧得红灿灿的碳火上扑去,正心中大叫不好之际,身子已从旁被人大力一拽,转了个方向一头扑进那人怀里。
温漠惊魂甫定,神色怔怔,庄希南便搂着他,在他背上轻轻抚了两把,温声道,“莫怕,莫怕。”一时间温/香/软/玉在怀,个中滋味真真妙不可言。转头又吩咐帘外马车夫,“徐徐走罢,莫伤了温公子。”
温漠回神,方发觉自己缩在对方怀里瑟瑟发抖的姿态委实不妥,从庄希南怀抱里脱出来,面色有些发红,“多谢庄二爷。”的确要谢的,若不是他,自己可一脸埋进碳火里,早已烧得面目全非了。
妙人儿从怀里离开,庄希南有些可惜,也不显露出来,只道,“我这马车夫是个莽撞的,不曾吓到温公子吧?”
温漠冲他一笑,“不妨事,是我自己没有坐稳当。”
这一笑,直接把庄希南的神智都笑酥了,什么礼义廉耻,世家风范全部忘得一干二净。抬手从车内暗匣里取出一瓶温和的果酒并两个杯子,摆在车内固定了的案几上,倒酒后指尖在杯口飞快一抹,也不知放了什么调味的佐料。递给温漠一杯,开口道,“路途尚远,且喝一杯暖身。”
“多谢。”温漠不疑有它,抬手接过,丹唇微启呡了一口,将酒含在舌间回味一番,不由得眉眼之间泛起赞叹的笑意,“清润甘甜,回味绵长,好酒,好酒。”
“温公子喜欢便好。”庄希南笑了一笑,又问他,“温公子这是去了何处归来?”
温漠答道,“定国公郦家。”
“据我所知,敬王府与国公爷交往并非亲厚,不知公子前去所为何事?”问完又觉不妥,“小可只是好奇,若公子不方便说也无碍。”
温漠又饮一口,“说出来倒也没有什么,小生倾慕郦家八小姐,此去乃是求亲的。”
庄希南心中顿时警钟大作,“定国公答应了?”
温漠笑道,“倒也不曾,不过言语之中并没有不悦之意,想来对小可也是中意的。改日我便让姑姑请了媒人,带着礼去说亲。”说罢,早把清婉丢忘至一旁的他脑中想起八娘清婕那娇俏可爱的模样,身体不知觉间涌起一股热气。
庄希南暗暗松了口气,又给温漠添上一杯,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已灌了温漠十余杯酒了。温漠觉得身体越来越热,也不知是车内碳火太过旺盛,还是这果酒后劲太大,热流在体内乱串,感觉自己如同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笼。温漠先是忍不住把敞开的大氅脱了下来,后来又松了松领口,本想再脱一件,意识到车内还有旁人,硬生生作罢。热气烧得温漠神志不清,渐渐的,蹊跷之处泛起异样,温漠再受不得了,想要下车透一透气。
庄希南歪靠在车内羊毛毡上,饶有趣味地看着温漠如一只热水里的虾仁,由白皙慢慢变成粉红。诱人的红晕爬上脖颈脸颊,鼻翼颤动,嫣红的唇微张,吞吐着热气,看得人血脉喷张。
温漠甩了甩头,抬起上半身,准备打开帘子放一点冷风进来,结果身子早软透了,这一动,直接瘫倒下去。庄希南放下酒杯,长臂一伸,接住他,直接顺势把他放倒在车厢里,高大的身躯伏在温漠身上。
“你,做什么?”温漠打了个酒嗝,含糊地问。
庄希南一手把温漠的两只手压在他头顶,一手慢条斯理地解开对方衣襟上的盘扣,声音喑哑,“帮你散热。”
温漠斜觑他一眼,“怎么帮?”
身下之人已被酒气热气烧得迷迷糊糊,眼睛里带着淡淡的水汽,这样迷蒙不清地看着自己,直接让庄希南的理智灰飞烟灭,三下五除二地扒光了温漠的衣裳,手指掰开那温柔之地,硬邦邦地顶了进去。
“啊!”
坐在远处烤火的马车夫听见那声惨叫,摇着头叹了口气,猜到自家二爷又一次霸王硬上弓了。抬头环顾四周,也不知是什么荒凉的地界,反正瞧不见人影就是了。天已黑透,黑漆漆阴沉沉的,雪倒是没有下得下来。
断断续续的哭声叫骂声传来,马车夫裹紧身上的皮毡,往火笼边靠了靠。这些年跟着二爷胡混,早混出了经验,夏日蒲扇凉水防蚊药汁,冬日毛皮氅子打火石子暖身烈酒,甚至还向府中武师学了几套拳法,每次出门必定是装备齐全有备无患。譬如今天,谁能料到二爷会在大街上遇见合心之人,然后就灌酒强/上呢?啧啧,那小公子看起来细皮嫩肉弱不禁风,也不知禁不禁得起二爷的龙虎精神。
马车内,温漠被庄希南死死地压在毛毡上,体内不停的贯穿折磨的自己痛不欲生。温漠的嗓子都哭喊哑了。
“我是江南温家的……长子,唔……敬王府嫡王妃是我……是我亲姑姑,我要,啊!我要叫人宰了你,把你……嗯~碎尸万段,喂狗……”温漠霸气示威的一段话在庄希南激烈的动作中破碎得厉害,偶尔因为撞到体内某一处,加上酒水中的东西,说出口的字符还变了音调,简直就像撒娇一样,急促的喘息如同强效催/情/药剂,让庄希南动的越发生猛。
“老子管你是谁!只要是老子看上的人,任你是什么皇亲国戚,皇帝老儿老子也要睡喽!”温漠的紧致,以及在药物作用下的柔软,让庄希南舒泰得头皮发麻,身下尤物让自己欲罢不能,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得体有礼全抛到脑后,只想要这人,不停地要。
等到庄希南吃饱喝足神清气爽地从马车上跳下来时,温漠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马车夫一直在嗯嗯啊啊的背景乐里昏昏欲睡,见二爷比以前任何一次用的时间都长,想来是这小公子很合二爷心意,所以一次不足又来一次。好容易见二爷出来了,忙立起身来。“二爷好了?”见主子含笑不语,又问,“送这小公子回敬王府,还是……”
“直接带回家。”庄希南心情大好,如此吩咐。
马车夫应了一声,默默同情了温小公子一把,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怕是不能活着走出康郡王府了。
次日郦清妍醒来,正看见听棋在往瓷瓶里插梅花,把昨天换下来。平常都是红梅,今天换成了白梅,叠瓣梅花开的灿烂,中间一点萼绿,冷香清冽,让她想起了昨日在郡王府繁盛的白梅林里见到的美人。暗香浮动,遗世孤芳,可不正像这白梅花?若昨日的场景是在一轮皓月之下,孤寂无边,清冷无边,恐怕自己就不是看呆那么简单,直接飞灰湮灭羽化登仙。
这样世间无两的人物,却被“囚禁”在郡王府之内,可惜,太可惜了。郦清妍有种要联合庄梦玲把他解救出来,给他自由的冲动。
郦清妍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问听棋,“这梅花是你采的么?”
听棋道,“是菱歌,她去细波池边摘的。小姐可喜欢?”
郦清妍点点头,“极好看。”又状似无意地问一句,“每日都是菱歌去摘吗?”
“菱歌好动,又不像我和卷珠那般怕冷,所以都是由她去采摘。只要是她选出来的枝桠,比夫人房里明珰姐姐的手艺都好。”
郦清妍道,“菱歌这样天天的在池子边走,也不怕脚滑了掉池子里?”
卷珠恰巧端了热水进来,放下盆子过来伺候郦清妍穿衣,听了这句便答道,“小姐不知,几场大雪已让细波池冻住结了冰了。而且就算是不结冰,也难不住菱歌,那姑娘原先家住湖边,水性好着呢,只要在水里,三五个男人也捉不住她的。”
郦清妍心头一个咯噔,上一世菱歌正是掉进细波池里淹死的,若她真如卷珠所说水性很好,又怎么会死得了?难道另有隐情?上一世,因为靠近年关死人不吉利,郦清妍不准去看菱歌的尸身,若真的不是淹死,给菱歌换衣裳的卷珠为什么不曾发现异常呢?
郦清妍仔细回想了下日子,现在已入腊月,离菱歌出事的日子不足十五天了!菱歌的人自然是要救的,但提前得知道她为什么死,以及要怎么救,这些都得好好布置。弄香站在身后给自己梳头,郦清妍的手指在梳妆台上轻轻敲着,脑中思绪万千。
过了片刻察觉不对,衣服发饰都不是家常所穿,便问弄香,“今儿是要出去吗?”
弄香将一支羊脂玉簪别进郦清妍的发髻,笑道,“小姐忘了么,迭二老爷家的三小姐及笄,请阖府女眷过去呢。”
郦清妍还真忘了。而且,已经记不大清楚自己这个时候手头上有些什么,礼物什么的都还未准备!
郦清妍试探地问弄香,“我私库里可有一支紫花金凤衔珍珠坠的双股钗?”弄香茫然摇头。郦清妍又问,“那和田玉浮雕碧绿牡丹的贵妃镯可有一枚?”弄香很茫然了,小姐这是在说什么?这些听起来就很贵很难得的东西,怕是只有夫人那儿才会有个一两件吧?郦清妍不死心地最后问道,“嵌红宝石的玲珑八宝琉璃灯呢,不会也没有罢?”
这回弄香点头了,不过答的还是,“对的小姐,也没有。”
郦清妍泄气,略微烦躁地绞着手帕,这些东西明明后来都在自己的嫁妆里,莫不成都是后来添的?“什么都没有,还怎么送礼?”
弄香听到这句话才明白小姐是在为送及笄礼的事烦忧,走到床边掏出一个紫檀木的八宝盒子递过来,“小姐生了场病,倒是忘了好些个事,你瞧,你不是早把礼物备好了么?”
郦清接过来一看,是一对羊脂玉的耳坠,成色还没自己头上的簪子好。一时间心中疑惑,自己和三娘清嫱的关系不错,怎么送的是这样的东西?伸手就把耳坠取了出来,“不要这个。”又脱下手腕上戴着的碧玺石手钏放进去,瞧着像是拿的出手的模样了,才满意地点点头。
拾叶正收拾要带着用的东西,见着郦清妍把礼物给换了,开口道,“那碧玺手钏不是上次五小姐带小姐挑的么?天天戴着极是喜爱,怎么舍得送了嫱三小姐?”
郦清妍道,“及笄是极重要的,清嫱又与我亲密,自然该送这样的礼。”又问弄香,“我的私库里统共有多少银子?”
弄香不防被这样问,掰着手指粗略算了算,“回小姐的话,莫约七百两。”
郦清妍出嫁前生活清简,衣料布匹,胭脂首饰府里每月都会按份额发放,用不着什么钱。这些银子都是平日里的例银和节日里母亲父亲的赏钱压岁钱,算不得多,好好用起来也不少。从清嫱那里回来,需得好好点一点自己的钱财,这一世不比上一世,若要想不步后尘,怕是花钱的地方会很多。郦清妍想着,若有必要,还得养一两个小厮,在外送信跑腿会方便许多。不过小厮一般只有公子们有,小姐是不许的,这件事要怎么和父亲说,他才能答应呢?
想着事情的时候,众女眷俱已出门,到了郦朗迭的府邸。从二品官员的宅子自然不比定国公府,郦朗迭叔父家的人口也不及郦朗逸。郦朗迭娶的赵家嫡女赵洁是个河东狮,除了她自己生了两男两女,大公子清琏,二公子清珑,大娘清婷,四娘清姗,下头只有一位次夫人金涵生了三娘清嫱,妾室王氏生了二娘清娥,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清嫱的笄礼原是家宴,因请了单家夫人宋佳欣行笄,单茵单芙少不得要来瞧热闹,家中三个以上女眷外出,须得男子护送,所以单骏也过来了。热热闹闹的,倒像是开了宴席吃酒似的。
赵家与宋家不交好,那也是因赵凝和宋佳善的缘故,金涵和宋家是没有什么过节的,清嫱和郦清妍交好,也有宋佳善偏爱她的缘故在。宋佳欣作为单黎的夫人,是远近有名的贤惠之人,又是正经的二品诰命夫人,找她行笄最合适不过。郦清妍记得自己及笄时,给自己插笄的是庄梦玲的母亲。皇城中世家之间错中复杂,往上追溯三代,几乎家家都曾联姻,细说起来,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当年郦清妍做为敬王妃,简直要被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弄得头昏眼花,至交也就从始至终是那么几个。只是后来,都不再理会自己罢了。
金涵已经叮嘱了清嫱许多,清嫱心里紧张,仍旧不放心,趁着人未到齐,拉了郦清妍说话。“你且与我讲讲两月前你是怎么做的,可有紧张?我手心里都是汗。”
郦清妍及笄礼都是二十七年前了,这一世又不曾经历,哪里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境?看着清嫱小丫头眼巴巴瞅着自己,指尖都是抖的,便安慰她道,“不用紧张,你只管在该跪时跪,该叩首时乖乖叩首,聆听长者教诲时虔诚些。”笑起来,“就这些,你娘亲也该和你说了无数回了罢。”
清嫱还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吐吐舌头,“娘亲说来是一回事,好姐妹说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听你的,我就不那么紧张了。”
“原来妍儿还有安抚情绪的功效,我竟从未知道。”门外响起声音,郦清妍和清嫱扭头去看,是清婉带着单家姐妹,四娘清妺,六娘清姮过来。
郦清妍问,“怎么的都过来了?”独不见清婕,又问,“八娘去了何处?”
“缠着清姗说话呢。她俩同岁,凑一起总有讲不完的话。”清婉回答郦清妍,因在门外听见了俩人的对话,进来又看了清嫱的模样,便打趣她,“我们这一群,都是一两年内及笄过了的,嫱妹妹有什么不懂,且问我们就是。虽然不定说的明白,不过总说三个皮匠顶个诸葛,我们加在一起,算得上是笄礼的大家了。”声音一如平日里的风格,仿佛昨天发生的事都已是过眼云烟,清婉整个人已经雨过天晴了。郦清妍尤其佩服她能让那双核桃似的眼睛一夜间恢复如常的本领。
六娘清姮今年十六,是去年七月及笄,出落得如同芙蓉花一般,媚而不妖,美而不艳。听了清婉的话,便接口说,“那时我踩着了裙子,差点摔倒,还好母亲扶了一把才没有出丑,那时可是要羞死我了,现在想起来也是惊魂甫定。”
清嫱听得一愣,“姐姐的及笄礼上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单茵以手附唇,笑着说,“我更严重,因早起梳头,玫瑰油用的多了,那簪子插着直往下掉,根本绾不住头发,后来给我行笄礼的夫人和我娘亲说起这事儿,直笑得肚痛。”
十七岁的四娘清妺要羞怯些,听到姐妹讲着行礼时发生的趣事,也忍不住加进来,声音柔柔弱弱的,“姐妹的都有趣,只我出糗的厉害。”
单芙便问,“怎么说?你的及笄礼我不曾去,可让我懊悔了好一阵子。”
清妺羞红了脸,经不住单芙的追问,只得回答,“我在聆听长者教诲时,打了个喷嚏,把行笄礼夫人手里拿的簪子都吓掉了。”
屋子里的人愣了一愣,全都哈哈笑起来。
清妺脸更红了,“莫要笑了,为着这出,三哥笑话了我快一年。”
清嫱彻底不紧张了,笑得直揉肚子,“诶姐姐们真是……太有趣,哈哈……”
郦清妍看一众姐姐都哄着清嫱这个孩子,一个人悄悄退出来。因两府隔得不远,出门只带了弄香一个,她被叫去帮忙摆膳了,郦清妍自己裹了氅子,想寻一个人少的地方静一静。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被关久了习惯了,郦清妍越发不喜人多的地方,迫不得已待着了,事后也会一个人静静缓上许久。这实在算不得好习惯,郦清妍正努力让自己适应喧闹。
大家都集中在中院,后院几乎没有什么人,静悄悄的。郦清妍独自走了一小会儿,正准备回中院去,却看见迭叔父的二公子,也就是自己的二堂哥清珑行色匆匆地往水榭走。这样的天,水边风大,水榭一般都不会有人在,清珑堂哥这是做什么去?
清珑身体一直不好,常年吃药,让赵洁操碎了心。可是清珑长的十分好看,是那种带着病态的柔弱的好看,身子瘦弱,五官的清丽就越发明显,一双大眼睛简直时刻都在说话,能把人引入万丈深渊。郦清妍想起来,前一世叔父被贬,全家发配四川,到了四川不到一年,这个清珑堂哥就因受不了那边的潮湿,病逝了。
郦清妍鬼使神差地跟在了清珑的身后,脚步放轻,没有叫对方发现。
清珑走到水榭,左右瞧了瞧见没有人,便推门而入,还返身把门关了个严实。郦清妍觉得清珑奇怪,不过再待下去好像也探不出什么,正准备离开,听见水榭中传出了声音。因她离的极近,几乎是贴在了水榭的窗户上,声音传出时听着正着,惊呼几乎脱口而出,清珑居然是偷偷来见大哥清琅的!
纵然分家,那也是亲亲的堂兄弟,有什么事不能明说,偏要这般偷偷摸摸见不得人?郦清妍想了想,沾湿了手指,在水榭的窗户纸上挖了个洞,眼睛凑近,看了进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简直让郦清妍如同怀疑自己复活这件事一样,开始怀疑命运和人生。
清琅大哥正紧紧抱着清珑堂哥,把他压在椅子上,嘴对嘴吻得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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