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地尊发怒,足下细碎的黑色冰晶在泥土中蔓延。老先生心中实则羞愤难当,他将影鬼同巨鬼赠予白莲护身,却仍旧没有护住白莲。他就像一头被触怒的狮子。
然则地尊极为重视“规矩”与“礼数”,之所以怒不可遏,比红莲办事不利还要生气,全然是因为白莲和他关系非比寻常。当初白莲在金华失利,便应当受刑,但这红粉骷髅,却爬上了他的床。
师徒授受,本就是逾矩,地尊并不愿意此事外传。但老先生对于白莲,感观其实非常复杂。
这一点白莲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清楚,地尊一生无妻妾,并不曾尝过情的滋味。白莲所修功法却就是动人以情,白莲自己也毫不犹豫以情丝相系,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真阴。
这不仅是为了从地尊的“礼数”中活命,也是在赌地尊那一点点动心的可能。地尊对白莲的感情,不仅仅是“我碰过的女人别人不能碰”这样简单。
地尊看了一眼天空中混乱的云气,将手中铜炉轻拍,道:“飞头,将这附近的神灵擒来,催动戮神阵待本尊归来!”
香炉中重出一缕黑烟,化作一颗巨大的头颅,这头颅眼中红光闪烁,张口应道:“尊令!”便朝毒龙部不远的另一个部落扑过去,阴风浩荡,飞沙走石。
地尊将香炉一转,喝道:“起轿!”
香炉中咕嘟嘟冒出黑云,十多个厉鬼抬着软轿出现在阴风黑气中,地尊上轿,便有阴风呼啸,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赤火在外袍上流淌,红莲圣子对着湖水洗漱,洗去一身的狼狈。
对着湖水,红莲圣子照了照影子,冷漠的脸上挂着几分狠厉。
“老货,罚我去火牢受刑,便一点也不念着我的功劳苦劳吗!”
只是这样抱怨,他心中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谓的功劳苦劳在地尊眼里,在三尊眼里,什么都不是。三尊给了他性命,给了他力量,他便理所当然应该为三尊赴死。
火牢乃是仿照地狱刑罚,不啻于魔火炼魂,对人的灵神和道基伤害极大。红莲圣子修行火法,进入火牢只会内外交困,更加凄惨。
“这血肉之躯虽受恩于白莲教,但我自问回报得也不少了。”
红莲圣子的头发披散,回想起昨夜的种种,心中的念头渐渐坚定下来。
一点金芒从他眉心渗出来,金色的印记仿佛从皮肉里张出来一般。
红莲圣子摸了摸眉心的印记,暗道他果然不曾骗我。
地尊地仙之身,竟然也瞧不出他身上藏着别的法。似乎正如那兰若王所言:“只要你不是光明正大的使出我的道法,这道兰若法印都能帮你遮掩。”
兰若王,竟真的厉害至此。
红莲圣子又不禁想起幻境中的那个巨人,端坐在火焰当中,怀抱黑山,俯仰日月,宽容广大。
黑山中灵光从天而降,如同羽毛,仿佛繁星。
要判断一个人的性情很容易,修行中人借假修真,修行出来的法力和气息与他们本身息息相关。如同地尊,气息冷酷,如同红莲,热烈繁华。而兰若王,便是光明宽和。
这样的人,才是可以相信和托付的人。
“你受我法,便是我的门人。我门下,少杀生作恶,你需谨记。本该引渡你回黑山,但却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办到。我需要一个在白莲教暗子,你若是愿意,可以回白莲教中去,若是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兰若王太过洒脱,似乎只要他拒绝,就真的不会追究,也似乎看穿了他一定不会拒绝。
“要我做些什么?”
本以为他会说些十分难办的事情,怎知他只是说。
“在白莲教生存已然不易,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觉得可以告诉我的,不危险的,告诉一声即可。”
红莲圣子收敛了眉心法印,戴上发冠,离开毒龙国。
“做我想做的事情吗?真是纵容。区区火牢,还真能要了我的性命不成?”
白献之将影鬼封在冰晶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黑山君想要从鬼物口中获得情报,不要太容易。
“所以说,我一不小心就杀了地尊的女人,和他结了死仇?”
白献之敲了敲脑袋,做出苦恼的样子,道:“地尊啊,五百年前,似乎还没有这号人物。”
杀了白莲,地尊有了感应,而在地尊动了杀心决心报复的时候,白献之也感应到了冥冥中的压力。
这样的压力不曾让他恐惧,反倒让他渐渐兴奋起来。
“地尊若来,便可通知师兄南下毒龙部了。”白献之想着,便对身后道:“你去通知师兄,让他尽快南下,这个老家伙就交给我了。”
白献之身后,凭空出现了夜叉神的身形,夜叉神躬身应命,便展翅化作金光离去。
白献之看了一眼脚下的湖泊,也不愿意再给龟神添麻烦,便先离开此地,选了个人迹罕见的山头停下。
不足半日功夫,就有一旦阴寒的气息从南方来,白献之抽了抽鼻子,嗅出了其中阴森的鬼气。他便放开气势,脚于大山生根,山神的搬山法勾连山魄,人与山融为一体。
地仙气势冲天而起,不远处那道同等级的阴气立刻被吸引。
他在刻意等我。
地尊的软轿迅速改变方向,朝白献之飞去。不过须臾之间,两人就在山中相见。
白献之脚踩山丘,隔空凝视这地尊。地尊同样看出了对面这个地仙,更看出来他借来的山势,还认出了他的身份。
“黑山君,三番四次与我教作对,此次更杀我白莲堂堂主,坏我大事,老夫冒昧问一句,你想要做什么?”
白献之见地尊并不靠近,而是停在对面,就知道对方在防备自己的山法。白献之道:“白莲教屠戮神灵,使毒龙国无数人性命不保,为降伏神灵,无所不用其极,不知地尊可给过这些人说法?”
地尊顿时生出啼笑皆非之感,问道:“你为他们出头?为了这一群生生灭灭的蝼蚁?”
白献之皱了皱眉头,若是五百年的他,世间生灵都可算作玩物,但如今返本归元,镇压了魔性,再去看众生,便大有不同。
“倒不全是为了他们。天道缈缈,人道泱泱,各行其道。你们白莲教喜欢打破规则,扰乱天人界限,这对你们有好处,却对我有害处。再说本尊好歹也是山神呀,虽然可以不受香火,但也受过人间供奉。看不上你们邪魔歪道,还需要理由?”
这便没得谈了。
地尊却还是坚持道:“上古之时,天人不分,人间之主即天地之主,人和神并无分别。”
“所以会有水火灭世,天地倾颓,才会绝天地通。”
白献之说着,便出手了。
以山魄加持五岳真形符,一座大山的虚影从天而降,压在地尊头上,要将他镇压在山中。
地尊身形一转,便从软轿上消失,抬轿的十多个厉鬼被他留下代形,当头被山岳镇住,魂飞魄散。
地尊立在虚空中,香炉里黑色烟气如同墨龙一般狰狞可怕,张牙舞爪的钻出香炉,染黑了半边乾坤。
地尊伸手一点,喝了声:“移!”
白献之和山丘的联系顿时被切断,这是顿时被切断。穿着红、黄、白、黑、青的五个鬼物尖啸着将山魄搬离了原地,落在东边停下。
“五鬼搬山?”
从一开始,地尊就是为了杀人而来,废话许多,不过是为了催动五鬼搬山,破了白献之借来的山势。
地尊失了轿子,白献之失了山势,谁都没占得先机。
地尊催动手中香炉,黑色的阴气咕嘟嘟地如同泉涌,喷薄出一条又一条的阴气长龙,一朵又一朵的阴气花朵,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白献之并不愿坐等他施法,地仙相争,若是被占了先手,后果如何便实在难料。他伸手摸了摸腰上挂着的玉钩,道:“离魂钩!”
这玉钩仿佛一抹月光,带着细微的光华照向地尊,银光一闪,点向地尊的眉心。
地尊眼里正瞧见这一抹白月光,温柔缱绻,落在他眼里,更落在他心里,便让他动也难动。
地尊撒手,手中香炉飞起,正挡在他的面前,月光照来,只听叮得一声脆响,香炉和玉钩都倒飞而去。
地尊伸手接住香炉,看着一闪而逝的离魂钩,道:“有情人炼的法宝。”
正是有情人,故而让他心底的情绪也忍不住翻涌起来。
可地尊心中无情,唯一一个女人,正是已经死在白献之手下的白莲。
地尊冷笑一声,将香炉掷到脚下,化作大如祭台的模样,香炉似铜似石,古朴威严。这香炉上有无数浮刻,仿佛千万鬼物在炉中挣扎。
“自老夫攻打铁围山,敲下铁围山一角化作阴圣炉,还没有人见过它的厉害,黑山君,你来瞧瞧看!”
离魂钩当中一转,便隐没在白献之周围。白献之瞧着阴圣炉,眯着眼睛道:“好啊,久闻铁围山之名,倒是难得在人间见到。”
细细密密的白色冰晶在虚空中蔓延,以白献之为中心,一朵朵巨大的霜花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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