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一出,杜笙箫的动作就顿住了,他慢慢拎在手中的叁尺兽,转过身,郑秋分毫不畏惧的跟他对视着,又重新问了一遍。
“前天死的人,是叁尺兽杀的吗?”
杜笙箫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扔在地上的叁尺兽,摇了摇头:“不是它。”
郑秋分挑唇一笑,那双原本圆而明润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那么。”他一字一顿的问道:“是你杀的吗?”
杜笙箫抬头,看了郑秋分一眼。
郑秋分忍不住清咳了一声,有点儿尴尬的笑了笑,难得的严肃一瞬间烟消云散。杜笙箫没说什么,抬手抓着叁尺兽的耳朵拖着它转身进去了。
郑秋分看着那扇在自己面前被关上的门,抬手摸了摸自己砰砰跳的小心脏,不知为何心头升腾起一丝莫名其妙的……愧疚。
杜笙箫的那一眼静默而沉寂,他一个字都没说,一个表情都没有,但郑秋分就是能看懂,那个眼神里的感情,叫做惊诧——你怎么会这么看我,你又怎么能这么看我?
但是从理智角度而言,郑秋分不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任何问题,他只是一个莫名其妙被卷入奇怪事件的普通人,这么问一句完全无可厚非,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杜笙箫那双满满诧异的眼睛,他就是觉得……愧疚。
他皱了皱眉,有点儿烦躁的推门回家,甩掉鞋子,从玄关的柜子上随手拿了包烟,往沙发上一靠,抽出一根烟叼在了嘴里。
郑秋分从小受大姐影响,基本烟酒不沾,平时在酒吧一整晚也就喝一杯特调意思意思——喝果汁实在太娘炮,至于碳酸饮料,还不如酒对身体的影响小呢。
玄关上这包烟还是上次黎烽来的时候抽剩下的,不敢带回家让他家那位看见,就随手扔在了这儿。
郑秋分叼着烟在沙发上发了半天呆,还是没搞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儿,倒是让那淡淡的烟草味熏的有点儿困了,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多了,酒吧那边估计已经开始了,郑秋分抬了抬腿,感觉自己懒得去看着了,反正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于是他随手打开电视,打算随手找个综艺催眠,没想到居然一开电视就看见了自己的脸。
“我什么时候这么火了?”他诧异的想着,看了两眼突然想了起来,这是前一阵子接的一个肥皂剧,主要讲一个离婚重组家庭的日常,他演里面那个母亲的前夫,一个一心追求艺术不关心家人但跟自己的助理出轨了还美名其曰是真爱的渣男。
看着电视里的自己歇斯底里的大吼着:“我是真的爱她!你为什么不能体谅我!”的样子,郑秋分撇撇嘴,心想估计现在这个剧的官博下边应该全是骂自己的,好多观众都跟脑子有什么毛病似的,总是把角色代入演员,所以他非常讨厌这种角色。无奈这部戏的导演对他有提携之恩,来邀剧的时候他又正好没什么事儿,只能答应下来。
结果演完把自己都恶心着了,还被黎烽嘲笑了一通。
不过除了自己那一部分之外,这部剧的主基调还是很欢乐的,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怎么过过家庭生活的原因,郑秋分挺喜欢看这种家庭肥皂剧的,爸爸妈妈一会儿吵架一会儿恩爱,小孩一会儿叛逆一会儿乖巧,一家人吵吵嚷嚷热热闹闹。
非常有烟火气,不像他家。
郑秋分呆呆的看着电视,嘴里还叼着那根烟。
他母亲是个画家,去山里面采风的时候遇到泥石流,现在都没找到尸体。他不记得母亲的样子,母亲走的时候他还太小,只有四五岁,只记得大姐抱着他嚎啕大哭,父亲让他跟母亲告别,他看着空荡荡的棺材,问父亲母亲不在要怎么告别,父亲说没关系,你说了妈妈就能听到。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说。
之后父亲就病了,一病三四年,他大姐那时候才十五六岁,被逼着整日整日的呆在书房,听父亲一边咳嗽一边说公司的事情。他自己在老宅里跑来跑去,从来没人管他,又自由,又孤独。
父亲走那一年他九岁,大姐十九岁。他记得很清楚,大姐是怎样全程有条不紊的处理父亲的葬礼,怎样带着他跟公司的董事们开会,又是怎样在回家之后把自己关进书房,抱着父亲给她写的那一大本厚厚的各种案例和策划嚎啕大哭。他站在书房外面,踮着脚尖透过书房门上一块小小的玻璃看着,近乎漠然的想,哦,父亲终于走了,他去找妈妈了,他终于如愿了。
他的记忆里的父母是如此的片面化和模糊化,而他最深刻的记忆,是十九岁的大姐穿l的黑色大衣,长发高挽,眉目精致,盛气凌人的站在会议桌的尽头,说:“只要郑家还控股集团股份的百分之五十一以上,我就对集团的每个决策拥有一票否决权,现在你们说我没有能力管理郑氏,对不起,我不承认。”
他从来都不知道正常的家庭是怎样的,他不知道正常家庭的母亲会不会放着自己年幼的儿女不管,明知道天气不好还硬要独自一人去采风,他也不知道正常家庭的父亲会不会在让年少的女儿放弃学了整整十年的钢琴,从普通的学校退学,每天都在家学着如何管理一个偌大的集团,他也不知道正常的十九岁女孩会不会在兼顾父亲葬礼和集团董事会的同时,还有能力在回家后,一边微笑一边亲手为懵懂无知的弟弟煮一碗放了两个鸡蛋的阳春面。
他从来不演正剧,因为他的生活就是一部戏,这部戏太狗血也太无情,消耗了他所有的情感,以至于他再也没有力气去细细揣摩那些真实而纤细的情感,他只演的了嬉笑怒骂,他演不了人间烟火。
“哐当。”一声不算太响的关门声把他从回忆里惊醒,郑秋分从沙发上跳起来,看了眼表。
十点半。
他皱皱眉,这么晚了,杜笙箫干什么去?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的走向门边,刚开开门,就看见杜笙箫惊讶的表情。
“嗨……”他尴尬的笑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问道:“这么晚还出去呀?”
“你……”杜笙箫顿了顿,拧着眉头说道:“你没去酒吧?”
“没有啊,我懒得动了。”他说完看着杜笙箫身上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后知后觉的问道:
“你是要去酒吧吗?”
杜笙箫沉默的看了他一眼,重新打开已经锁上的门,面无表情的说道:“哦,不,我就是来门口走一圈。”
“别关别关别关!”郑秋分眼疾手快的拉住他,拉住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半天,问道:“那个什么,你还没吃饭呢吧?我请你吃个饭吧,咱俩这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吧?”
杜笙箫看着拉着自己袖子的手,不说话。
郑秋分讪讪的松开手,飞快的说道:“哦你吃了饭了是吗,那算了我自己去吃吧今天的事儿真是不好意思啊哈哈哈。”说着就要往电梯那边走,杜笙箫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看着郑秋分惊喜的眼神,杜笙箫静默片刻,说道:“我没吃饭,但是……”他低头看了看郑秋分的脚。
郑秋分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立刻就恨不能找个缝钻进去。
他还光着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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