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爸
昏沉地走在黑暗之中,他搜寻看声音的来源。那呼唤的音量如此微渺,飘散在诺大的空间更显得空洞而凄清。他乍然止住了脚步,为着孩子隐约的哭泣声而不安。
“别哭。”他冲口而出,想安慰孩子。
深吸了口气,抹去额上的冷汗,他顺著墙沿摸索着电源开关。包裹在黑暗之中的任何声响、动静都显得诡谲——孩子会怕。如释重负地在墙间找到了凸起的按键,啪然一声,开启了光明。
天!
他跟跄著步伐,谅恐地望著满屋满墙的炭笔画像。数千张图片、数千双哀怨的眼睛压迫地盯著自己,仿若审判般地令人心慌。哪里来的画像?面这屋子除了他之外,就是这一壁诅咒似的画,他就这样被围限在这个诡异的空间中。而这个见鬼的该死房间,竞连个可出入的门都没有……
抑止住狂乱的心跳,他尝试在每一张相同的图片之中寻找着出口。然而,触目所及的却只有那些真实到令人发寒的画像。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他握紧了拳头,控诉地回瞪着墙上的凝视。突地!“不要不理我!救我出去!”图画上千个黑灰色的唇喃喃地开了口,黝黑的瞳中音滴下鲜红的血
龚希一猛然坐起身,被环绕在室内的激动声响所惊醒。
扯住被单,他茫然地瞪着前方。是梦?
待意识开始进入脑中,他才开始缓缓地打量着室内。深灰色的沙发,核桃木的书桌,桌上仍未关机的电脑的蓝色光线这是他的房间。龚希一如释重负地吐出了那口闷沉在胸腔中的气。
只是个梦,他告诉自己。
颓然地往后倒向床头柜,他不确定地再次望向落地窗外微微的晨曦。一阵风吹拂而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这才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现在,是十二月。
龚希一掀开被单,使劲地捶向床垫。“该死的女人!”
如果不是她画了那样的一张画像、如果不是她的画强迫他正视了子谦的孤独,他怎么会作那样一个梦。
伸手捏揉着颈部的僵硬,他呼吐着胸臆间因极度焦虑而起的不适。侧过头望了望时钟——六点,对一个凌晨两点才上床的人来说,此时还是正好眠的时候,而他却坐在这,再也无法放松。过分真实的梦境让人恍惚。
他承认他疏忽了那孩子。孩子将近八岁了,却仍在大班,就是因为过分自闭内向,所以家人不敢过早将他送入小学的环境之中。他该多关心子谦一些的,但那酷似沈韵竹脸庞的孩子,仿若是将他的错误重复倒带似地放映于眼前。对那个女人的不满与恨意,让他无法忍受看到那孩子。
前日开始接送孩子上下学,只是自己父亲为了拉拢他和子谦而强迫他进行的一项举动——没有特意的关心、没有身为一个父亲该有的慈爱,即使对于那孩子期待的眼光曾有过心疼,却也硬是狠下心来,不让自己心软。孩子简直是那个女人的翻版,他何必对她留下的任何“东西”有些许关爱之情。
起身进入浴室,泼了自己一脸的冰凉,让自己清醒。
拭去脸颊上的水珠,他望着镜中的那个人——刚毅而显严肃的眉,锐利深邃的眼,气势是吓人的,模样是坚决的,然而脸上的线条却是苦恼的。
女人!他低声咀咒了声。
一向自为情感分明的人,对于喜与恶的表达也是分明的。律师的职业,没让固执的他圆融几分,只是让他在生活之中又多了几分对人性的不信任。不熟识的人面前,他不愿多言,然而对于家人他又常是过度关心一因为他们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沈韵竹有了外遇时,那种被背叛的感觉才会那么痛彻心扉、刻骨铭心,他再无法轻易地相信别人。
走出浴室,随意套上件衣服,再也无睡意的他,架上眼镜,打开门走出自己的房间,跨下楼梯。
苦涩中带着醇香的咖啡气味飘散在空气中。
有人起床了。
龚希一有些惊讶地踏下最后一个阶梯,走向厨房。
“怎么这么早就醒来了?”龚希一推开玻璃门望着向来笑意可掬的二弟——龚允中苦涩地坐在桌边。一杯三分满的咖啡杯,加上一菸灰缸的燃尽菸蒂,等于一个苦恼的男人。
“睡不着。”龚允中揉了揉眉心中的疲惫,向后靠在椅背上。“你呢?”
“跟你一样,睡不着。”替自己倒了杯咖啡,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你又去看伊棱了?”
龚允中身子微乎其微地腾动了一下,斯文的脸庞写着沉重。“这么明显吗?”
“没错。每看她一次,你就会开始失眠、开始自责——就像现在这副模样。”龚希一认真、严肃地告诉他:“她的精神脆弱,不是由于你的缘故,是由于那个抛弃她的王八蛋——洪迅。如果真的想赎什么莫名的罪,就把洪迅当商业间谍一事严严肃肃的办个彻底。你到底要背负这罪恶感多久?”
“我当然会办他。”他的眼光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恐怖。“但是对她的内疚却不会那么容易消失如果能把我是她未婚夫的事实抹去,如果能把我知道她爱上别人时的不在乎伤害除去,或许我可以丢掉这些包袱吧。两年了,她的情况却依然没有好转。”
而该死的我,在看到她的脸孔时,脑里想到的却是另一个让他疯狂的长发女子——这才是他深层内疚的真正原因啊!龚允中垂下眼,摸着杯沿,所有笑意在一瞬间消失无影。两年了,她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飞舞着她的舞步呢?
龚希一静默,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这个一向把笑容当成保护色彩、甚少言及情感的兄弟。“伊棱原本就脆弱,今天就算你原谅了她、守护着她,她最在乎的却还是那个抛弃她的人。只要那个人不能守护她一辈子,那么她随时都可能糯神衰竭。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别给自己大多的压力。”
龚允中扯了扯嘴角,拿起杯子将剩余的咖啡一口饮尽。“不谈这个了。”
“闪躲无法解决问题。”
“那你何必对子谦视若无睹?”双允中话锋一转,正视龚希一的眼,口气凝重。
“只为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就牺牲了一个孩子的幸福?大哥,我不懂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你对外人的冷漠,但是对于自己家人,你一向比谁都来得关心。”
“就是因为付出太多,所以更无法忍受被欺瞒的感受。”龚希一沉下了脸,阕黑的眼眸在镜面下闪过一层怒戾之气。
“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对不起你的并不是他,一个八岁的孩子不需要承担母亲的过错。”
“他可以不需要承担。”龚希一冰霜般冷酷地吐出话。“我不在乎他离开我没有人要求姓龚的人就一定得待在龚家。”
“老天爷。”龚允中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跟自己相处了数十年的大哥。“恨有这么深吗?子谦是你的孩子啊。”
“住口!”
龚希一突然出声的高昂音量震惊了彼此。室内只剩下冷淡的回音与逐渐亮起的晨光,偶尔响起的清脆鸟鸣,更显得餐厅内两人对峙之间的沉默无语。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龚家大老——龚启允的声音在此时划被了空气中的宁静。
屋内的两人在听到父亲大声的喊话后,脑中还未开始揣测,身体却己即刻快速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门口走去。六点多的时刻,正是父亲结束运动的时间。而现今的治安状况,加上父亲惊诧的高音声调,著实让他们有些心惊。
律师难免树敌。
但,才拉开大门,他们就猛然打住急冲向前的脚步。隔着庭院的草皮及雕花的铁门,身穿运动服的龚启允正站在一名跪倒在地、不住叩首跪拜的中年妇人身旁。
发生了什么事?
“你,起来说话。”龚启允命令式地对著眼前著深蓝衣裤的妇人说话。
“龚法官,求求你救救我先生!除了你们,没有人可以帮他了!他是冤枉的啊。”
妇人落在地上的双膝坚持黏附于地面之上,略为黝黑的脸庞上附着两行泪水。
“百分之九十九的犯人都坚持他们是无辜的。”龚希一打开门走上前,脸上除了拒人千里的梗直外,没有任何的表情。
“龚律师!”一见到龚希一,那妇人整个身子往前一扑,匍匐在早晨略有雾气的石板路上,又是一跪一磕头。“求求你救救我先生!求求你。”
龚希一皱起眉,对于这种强迫式的求助方式感到不悦。虽则这种求情场面三番两次在眼前上演,他仍是厌恶这种被推簇上架的感觉。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荀子学说的拥戴者——人性本恶。只是他亦如同千千万万人一样,用了后天的礼教来修饰他的先天恶性;也因此,在这种睡眠不足又心情极糟的情况下,即使他百般想口出恶言,但说出口的话还是得有些保留。
“你起来,否则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听。”
“是是!”妇人急忙忙地站起身,跪立过久的双腿却因发麻而有些摇晃。
“他犯了什么案子?”龚希一抿着薄唇,冷冷地吐出话来。
“他被指控强暴。”妇人红着眠,哽咽着声音:“我先生是开计程车的。那天晚上他回家吃饭,把车子停在路边,吃饱后,发现车子停放的位置被换过了,没有去报警,因为想说车子自动回来了,以为运气还算好,怎么知道隔天警察就来说他强暴”
龚希一伸出手止住她开始不成声的谈话。“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他在家吃饭啊!他有没有离开,我最清楚了!”
“亲人的证词可以不被采信。没有其他邻居看见吗?”龚希一严厉的眼炯炯地注视着眼前的妇人。透过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看出许多事。
“没有,我们那种地方,没有人会去管别人。”她有些绝望地沙哑了声音。
“警方难道没有从被害人的身上采集精液做化验?”
“那个女孩子没有被强暴成功,所以没有办法”妇人拚命摇头,拼命流泪。
“她是指认计程车车牌,还是你先生?”龚希一交叉了双臂在胸前,观察着妇人。
目前为止,这女人的眼中,只有因丈夫受冤屈的痛苦,倒没有什么虚伪的多余滥情。
“她说她化成灰都认得我先生”妇人泣不成声地抽噎着,绝望是她此时的写照。
“你是那位王小明的太太吗?”龚允中开口问道,想起昨晚的夜间新闻——一则计程车司机强暴未遂的报导。在目前混乱的社会中,这种层出不穷的案件绝对构不成令人印象深刻的条件。他会记得,完全是因为那个司机有着一个国小课本、习作中常出现的例句名字——王小明。
“是是是!”王太太一个劲的点头。
“被指证历历,少不了判个十年、八年的。”龚希一微眯了下眼,不甚客气地直言。
“十年”妇人一听今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十年,孩子才五岁啊!”豆大的泪又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希一,去见王先生,了解一下这件案子的情况。”一直未发言的龚启允轻咳了声,对儿子说道。
“我才刚结束一个案子。”没有拒绝亦没有答应。
“她的孩子和子谦差不多大,还需要父亲。”龚启允一语双关地说。
龚希一静默了,想起今晨梦中那一双泣血的眼。不想有感觉、不想去在乎,但潜意识中却仍是存在着内疚感。
“下午到事务所来。”他丢下了话,毅然转身离去。不愿去猜想心中此时不期然的揪痛——算是另一种方式的补偿吧?
***********
揉了揉因睡眠不足而疼痛的两鬓,龚希一夹着公事夹走出了车门。
又一件棘手的案子。他前几天去看过王小明,下午也刚和承办的警员详谈过。近来,不少计程车司机曾被人以同样的手法陷害过,而这些司机大都和王小明一样,只当车子失而复得是不幸中的大幸,却没人料到自己的车巳成了强暴者的犯罪工具。
但今王小明的情形和他们不同。先前受害的女子都被歹徒强暴得逞,因此警方可采集到dna来比对,依此去判定计程车司机的涉案与否。然而王小明被控的是强暴“未遂”根本没办法做什么科学性检验,更糟的是,被害人根本是一口咬定了王小明。
他目前唯一能做的,是请求警官协助,提出王小明矮胖的身材和先前许多受害者所说的高瘦特征不符,且王小明若真的是强暴犯,怎会在强暴了女子之后,毫不避讳让被害人看到他的车号,还大刺刺地回到家等着警方来逮捕睡眠中的他呢?何况,指证王小明的女子是在案发后不久,情绪极度不稳定的状况下做的指认,当然可能因为激动而错认疑点太多,要他如何坐视一个无罪的人被判上长长的刑期呢?
走至幼稚园门口旁,龚希一瞄了眼手表,发现自己己经比平常晚了半个钟头。于是,朝警卫点了点头,他加快步伐走人幼稚园中。
一边走路一边伸手扯松了领带,他不苟言笑的脸庞寻找着子谦的身影。些微的心乱飘上心头,那孩子的身影向来都是孤伶伶一个的——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子谦的身旁常是不落单的。
目光掠过那些玩耍嬉闹的孩子,他逡祝着园内的角落,在一棵闪着夕阳余晖的榕树下寻到了那三个身影。
己经有些习惯这样的场景。那个叫做龙兰棋的女人和她的小女孩,还有微笑的子谦。
龚希一停住了脚步,望着树下拿着树枝在地面开心画图的三个人影,这样温馨的场景,出现在幼稚园孩童的欢乐气氛之中,没有任何的不协调。子谦看来就像个正常的孩子,而他身旁有着可爱笑容的龙兰祺,细心地举起手来为子谦拂开了发上的落叶,微笑地聆听着身旁另一个比手划脚的小女生说话。
他曾经看过子谦这样笑吗?只是单纯地张开嘴,扬起脸上的线条,那孩子的眉头竟不再纠结,他看起来几乎是快乐的,因为那个叫龙兰祺的女人吗?
龚希一转过头望着她,然双眼却近乎被迷惑住地附着在她白嫩而泛着粉红润彩的脸颊及上扬的小巧唇瓣上。夕阳余晖照在她发后,像道圆形的光环,而她,像个纯真的天使。
揉了揉自己疲惫的眉间,他相信是自己睡眠严重不足所产生的离谱幻觉。一个有孩子的女人,不会有着苹果脸蛋,更不该看起来像个可人的天使,而他,却无法阻止自己放肆的眼流连在她纯真的盈水清瞳与她雅致的甜美笑靥中。
因为无邪,所以更让人心动。
心动?他暗黑了脸,为自己脑里浮出的多情字眼而不悦。
没有女人会是无邪的,她们只能归类于单纯得近乎蠢笨,或者是精明得近乎狡狯。
无邪,只是化妆品外的另一项包装。他阴霾地沉着脸,望着那个女人拉起子谦的手,在地上画画。
她有何企图?
为何一再地接近子谦?因为子谦是他的孩子?因为有事相求于他?而她前些时的攀谈亦是别有心机吗?想起她那天不客气的批判,想起她那张让自己恶梦数天的画像,龚希一的眼神凌厉了起来,挑剔地盯着那女人对子谦过于亲爱的举动,直到他不满的眼神与她乍然抬起的眸相对而视。
喝!龙兰祺倒抽了一口气,没想到会在抬头转动酸痛脖颈之际,碰上一双凶神恶煞的眼。她不自觉地低头搓搓自己发凉的手臂,突然觉得阴风阵阵袭来。他干么一脸猜忌地瞪着她?龙兰祺的心中冒着疑问的泡泡。她或许不是什么天仙美女,但也不至于归入蛇蝎魔女之流吧?
莫名其妙一她低声咕哝了句。
咽了口口水后,她努力地睁大了眼,不服输地扬起了下巴,再度对上那一双冷调的眼;极力地将她的不高兴全数瞪回去。
只是,眉才开始凝聚起不常见的困难幅度,眼眸也才尽力地酝酿出风暴之际,那个她意欲用眼霸将他射成千疮百孔的男人——龚希一,却微抿起唇,扬起了一个颇感兴味的笑容。
她忘了原来是该生气扁起的嘴,此时竟放松而吃谅地微张了开来。还来不及思考,她的眼眸却己焦着在他脸庞之上。原来,他的嘴唇不是只能出现不肩的线条,而他宽颤高鼻的固执轮廓,在泛着笑意时,竞也可以软化成如此迷人的男性魅力。她有些目眩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盯着他那两排过分整齐的牙齿,她还是无法让自己相信:那个不可一世、过度骄傲的男人竟然在“笑”——笑得带着点危险却又无比地吸引人。
哈,她竟然觉得一个讨厌的男人吸引人。龙兰祺开始很努力地在他的笑意中挑剔着缺陷:他的牙齿浩白得太阴森了,像吸血鬼他告诉自己,可是该死的是她向来爱死吸血鬼伯爵了。
她摇了摇头,藉机挪开自己的视线并甩开那一堆胡思乱想。侧过头,她望向子谦,一口梗着的气,却就此卡在胸口。子谦发亮而激动的眼证实了她的猜测——龚希一并不常笑;而子谦一动不动的虔诚注视,看来只令人更觉得心酸。他们不是一对正常的父子。
龚希一的笑也算是一个起步吧。她揽住了子谦的肩,站了起来,朝龚希一走去,同时发自真诚地对龚希一打了声招呼:“来接子谦啊。”
他在做什么?龚希一迎着她清澄的视线及子谦有些羞怯却又饱含期待的眼,强烈谴责着自己,而他所有的笑与短暂的和善在一瞬间消逝无踪。
他不该因为她像一个气鼓鼓的天使而发出笑容,他不该给子谦任何期待。
如果不打算付出感情,就不要给任何一丝一点的希望,希望愈大,失望也就会愈深。他或许不打算接受子谦,但却也不愿给他过多的伤害。
愤然堆满了胸,他没有回应她的笑脸,脚跟一转,撇过了身子。“回家。”
“龚希一,你是个浑球。”龙兰祺痛骂出声。
就算他是子谦的爸爸,也没有资格给孩子这样的精神虐待!
她紧拥住子谦颤抖的肩,几乎没有勇气看他泫然欲泣却仍故作坚强的脸。太阳好不容易才射进了这孩子眼中的窗,风暴却又在瞬息间夺去了他所有的光亮。这个以正义闻名的律师,却是一个何其残忍、何其无情的爸爸!
龚希一未曾停住步伐今只是冷淡的让回话飘散在空中。“你还没有资格对我下定论,而你在孩子面前骂他父亲的这种行为,也不是什么值得称许的高明教育理念。”
“哈,”她愤怒地朝他的背影说道:“某人竟还知道自己的称谓是叫'父亲'!”
终于,他冷冷地回过了头,声音未曾加大,但整张脸庞的冰霜与口气中的严厉巳是不容人忽视的戾气。“请问你的称谓又是什么?你跟龚家又是什么关系?你是以什么身分在对我进行质疑。”
“我的确只是个陌生人,而我确实没有立场来指责你,但是”
“没有立场,就请闭上尊口。”他撂下了句,视线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后,继续往前走去。
“你”面对龚希一不客气的粗鲁态度,她所有骂人的话都不如思素的浮现在脑海中,然而看着身旁的子谦,她却开不了口。
“阿姨,我回家了。”
子谦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令人心酸的笑容,他紧张地朝龙兰祺挥挥手,背起了背包,像是害怕两个大人又吵起来似的,急忙忙朝父亲渐远的背影跑去。
即使仍在气头上,也有着破口大骂的冲动,龙兰祺还是注意到了子谦谅慌的神情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看着他踉跄的步伐,她直觉地轻喊出声:“子谦,走慢一点,啊小心!”
吩咐的话声未落,急着追赶爸爸的那抹伤心身影已被地上小朋友随意丢掷的背包绊倒。龚子谦头部即地一声砰然落了地,无防备的头颅便狠狠地撞击上竖硬的泥土地,鲜红血液迅速地染红了他白皙的额头。
“子谦!”龙兰祺冲到了他身旁。
“爸爸”孩子闭着眼微弱的喊着,头困难地移动着,仍挂念着掉头而去的父亲。他怕一个人被丢下!
原是快步上前的龚希一,却乍然停住了脚步。前些日子梦中的那道微弱呼唤怎会在这时显得鬼魅般的清晰?而身后孩子们的欢笑声怎么已转变成阵阵惊喊?不好的预感让他缓缓地回过了头——倒地的瘦小身影,让他的心直坠地沉人冰冷之中。
脑子一片空白,身子却己然冲到了子谦的身旁。跪在孩子身旁,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唇与额上那道触目的红色伤口,懊悔几乎让他想狂喊出声。不!
心急如焚的龚希一伸出手,极轻极柔地将孩子的身子放在自己膝上。子谦因为翻转而发出的痛苦呻吟让他安心,却也扯痛了他的心今更放轻了手劲,他低唤着:“子谦,张开眼睛。”
龚子镰摇晃了下身子,微张了眼,不敢喊痛,不曾碰触自己的伤口今只是艰难地举起了手摸了摸龚希一的脸,浅浅的呼息也因为这个动作而粗重了起来。
“爸爸,别生气。”子谦低喃了声,眼瞒又闭阖上,手也悄悄地垂下栖于龚希一的衣领间,只有胸前微微的起伏证明了他的生命迹象。
上天,请子谦平安!龚希一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无神论的他第一次用心地祈求着。
抱起了孩子在怀中,他慢慢地起身,生怕些微的惊动都会引起孩子的不适。
“叫救护车了吗?”寒着一张脸的他,如冰的噬人目光扫过身旁的一群老师们。
“已经叫了。”两、三个老师不约而同地回答,在他铁青的脸免下没有人再发言。
龚希一没费神去管那一群女人,迳自低下头望着子谦额上仍血流不止的伤口及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他诅咒了声一他两只手都抱住了子谦,怎么替他止血、拭汗?
“你抱好子谦。”
一个温柔的声音靠近了他,而一条粉白的手帕在轻柔地拭去子谦脸上的汗之后,又自身旁老师手中接过了一块纱布,压住了伤口。
“谢谢。”龚希一低沉地说着。
他没料到在他方才刻薄、不友善的言词对待后,龙兰棋竟然还愿意帮他,他略有所思地望着她小心翼翼地按压住伤口止血。
“这附近就有个综合医院,我想救护车很快就会到的。”龙兰祺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没有像身旁的人一样被他身旁的冷风给冻着。她倒是不甚怕他,横竖刚才吵都吵过、气也气过了。
何况这人还是很担心孩子的,她欣慰地看着龚希一忧心忡忡的眼。
“我想把子谦移到门口的家长休息室。”他朝家长休息室的方向看。
她看了看手中止血的纱布,又望了望他。“没问题,找尽量配合你的脚步。”
龚希一称许似地轻扬了下唇,缓缓地往前走去。他受不了只会傻笑的笨女人,而龙兰祺显然有足够的聪慧与机灵。
“哥哥没事吧?”一个娇小的身影安安静静地走在他们身旁。
“他会没事的,因为他很勇敢。”龙兰祺对着依依说话,但目光仍然放在子谦身上。
然而龙兰祺简单的话却引起了龚希一内心的波涛汹涌。
子谦跌倒后,所说的唯一句子,竟然是一爸爸,别生气。
不自觉地,他揽紧了子镰。他是怎么对待这个孩子的!?一再的刻意忽略,一再的刻意冷漠,让孩子即使在疼痛中,所想的也都是安抚他这个不尽责父亲的情绪。他有多久不曾细患过这么的对待对子谦而言是件多不公平的事呢?
习惯是种可怕的惰感反应。习惯了对子谦冷淡,久了,竟连最后的那一丝不忍之心都失去了;习惯了忽略,久了,竟然连最基本的注意都觉得多余。他,没有资格当个律师——因为他几乎失去了他最后一点的人性。
冷汗涔涔地冒出他的额,他没有勇气看自己怀中的孩子,却又近乎自虐地移不开视线。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这么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人?
“救护车来了。”
龙兰祺轻声唤了唤仿若沉思中的他,而龚希一望向她的那双盈满自责与自弃的痛苦眼眸,却莫名地让她的心骤然揪动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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