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下午,从赛马场同来,黛梅莎觉得这天真是有生以来最令人兴奋的一天了。
她不但看到了最优秀的马儿,更被一种新的激情所振奋著。她救了伯爵!这个新的体认使她整整一天都神采焕发,极度兴奋。
她有时看见他在皇室包厢外头,有时望见他坐在国王身旁。
她还在赛马场进口看到他。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服嬷嬷和她一块儿穿过赛马场到入口处。嬷嬷一副很勉强的样子。
“杰瑞主人会怎么想哪!”嬷嬷道。
“他根本不可能看到我们的。就算他瞧见了,他也会谅解,我实在禁不住要在近一点的地方看看马儿呵!好不好嘛?”
她最渴望去看的是一匹称为“卡狄诺”的马。它要和格林先生的“特兰斯”争胜。
整个赛程长达两英哩半,得胜的是约克公爵的马,一匹三岁大的红棕马。
有一个新进的骑师彭斯,骑得非常漂亮,亚伯特说他将来一定会展露头角。
这一场精彩好戏过后,就是阿尔巴尼赛了。约克公爵又以他的名马摩西得了头彩。
摩西从生下来就经他悉心饲养,毛色红棕,精壮敏捷。黛梅莎早企盼了好久,想亲眼看看它。但现在见了之后,觉得它虽然优秀,却还是比不上克鲁萨德。
她很确定伯爵所押的赌注一定都赢了,看他正在跟杰瑞说话,真希望哥哥能从精明的伯爵那儿得到一些赛马圈的消息,别将他们宝贝的几个钱都送给了出售马票的人。
嬷嬷带著她走到老远的另一端,尽量避开拥挤的人群,到了入口处。
国王陛下的侍从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分散在围场内,戴著高高的礼帽,帽沿打著摺儿,最时新的样式。
可是黛梅莎觉得,无论是在仪态上或气派上,他们都不能和伯爵相抗衡。他天生威仪,到那里都大出风头,没有话说。
嬷嬷又坚持她们在第三场马赛完就得回去。尽管黛梅莎要求再多留一会儿,心里却也明白,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别冒险。
从伯爵那一夥人来了以后,她一直没和杰瑞说过话。她也晓得哥哥故意假装她根本不在屋子里。
她始终不懂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劲儿来“保护”她。到目前为止,伯爵和他的客人们都举止有度,一派彬彬君子的样子啊!
他们并未狂饮过使。无梅莎听别人说,在赛马的时候,男人们狂欢纵饮,俨然成为传统。而他们却浅斟低酌,一点儿也不过分。
何况,他们也并不喧闹。她想,住在其他在屋里的客人,一定免不了吵闹喧哗的,那会像她们家的客人一样斯文。
昨天晚上伯爵赴宴去了。今晚他会在家里用餐。黛梅莎在猜,不知道他的客人包不包括一些美丽的女士。
不过、有一点她倒很确定,那位命令助理管家下药的女士绝对不会在场。
嬷嬷告诉她,海斯昨天晚上面色阴沉的离开了兰庄。
“我救了他!”黛梅莎胜利地自语。
她在想,不知道伯爵会不会觉得奇怪,是谁留了那张条子。他永远也不会晓得的。想到这里,她不禁觉得有些沮丧。
她们回到兰庄,黛梅莎仍然从花园侧门进去,以免被伯爵的值班仆人看见。
她登上密道,忍不住往每个房间偷瞧上几眼,看看她一大清早,趁大家还在熟睡时所插的花是否仍旧娇嫩可人。
花是在她自己的花园里剪的。她的花园外头围著高高的伊利莎白红砖墙,从屋子里的任何一扇窗口望出去都看不见。
母亲在这儿培植了一个草木花园。黛梅莎不厌其烦的在这园里栽上同样的草木,还有其他心爱的花儿,像放在父亲房里的粉红色玫瑰,就是其中一种。
在花园后方是一整片灿烂如锦的金银花,混和著白蔷薇,开满一树,散发出阵阵幽香。这是母亲生前最喜爱的植物。
她觉得伯爵会注意到她放的花,就刻意在起居室里放一束比平常要大得多的花束。几乎每一个小几上都摆满了玫瑰。
他卧室的玫瑰也才新换过。她认为淡粉色和房间的暗色镶板配得正好。
然后,她喟然告诉自己,伯爵拥有数不清的珍玩珠宝,才不会注意到这些花儿呢!
尽管如此,她还是颇费了一番工夫来整理他的书房,在他书桌上摆了一盆精心裁剪的花。她晓得这是他处理信件的地方。有时一早起来,他会一个人在这里小坐片刻,不准别人打扰。
她以为常偷看他是不对的,也是十分不礼貌的事,所以故意限制自己,不住餐厅里瞧,当然,在赛马场上更是小心翼翼。
不过,在赛马场上她倒不觉得会侵犯到他的隐私。而且,要把眼光从他那儿调开到马儿身上,实在很难啊!
她一直问自己,为什么杰瑞老是说伯爵是女人的克星呢?大概因为他太英俊了,使得她们如痴如狂,甚至做出异常的举动,就像那位想向他下药的夫人一样。
她很想知道,他以前是否非常爱她。
黛梅莎发现自己幻想著他和这位美丽女人做爱时的情景。
他们当然会互相亲吻。黛梅莎忍不住想,那会是多美妙的经验啊!
嬷嬷每次都嘟嚷说,她应该和“合适的人们”来往。黛梅莎心里有数,她的意思是指身分相当的单身汉,要她在其中选一个丈夫。
“说不定我永远也不会结婚。”她到自己说,又想到伯爵娶了一个疯太太,多么不幸。
她想到他一定痛苦了好一阵子,心中不禁恻然,默默地祷告这种悲剧千万不要发生在杰瑞身上。
沿著曲折的密道走上修士房,黛梅莎想,她要好好地躺在床上,选一本她带上来的书看。
这个房间事实上设计得很好,采光很足。虽然窗子被屋檐遮住,却仍旧十分明亮。
黛梅莎把窗子清洗过,外头的阳光滤过两层玻璃,在赛后的燥热里,给屋子带来阵阵清凉的感觉。
她拿起书,却发觉难以专心。心里萦绕著的是赛马,还有伯爵。
他是她理想中的男人,她想,运动家型,喜欢马儿,也是……她很确定,他是出色的骑师。
他似乎具备了白马王子的每一项条件。像华特·史各脱小说里的骑士,圣乔治·贾拉汉爵士,或者所有其他书里的英雄。以前,这些书一出版,父亲就会买回来给她看。
“真想不到,”她低声说,“我真的能在实际生活里见到我的英雄,”
黛梅莎一定睡著了,猛然醒来,发现室内已十分昏暗,似乎已是夕阳西沉的黄昏。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嬷嬷迟缓沈重的脚步声由梯阶传来。她送来晚餐。
黛梅莎坐在床上。
“我睡著了,嬷嬷!”她说:“现在几点啦?”
“快十点了,”嬷嬷同答,“下人们都开始用饭啦!”
黛梅莎几乎失望地叫出声来。
她本想在他们晚餐时去看他的。现在一定来不及了。等到她把饭吃完,他们一定都到起居室休息了。
“今晚有个聚会哩!”嬷嬷说,好像晓得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有没有女士参加?”
“没有,只有男士们。我想他们的话题不外乎赛马。在这里,没有人会想别的事情。”
“就等明天克鲁萨德赢到金杯了。此外也没有人会谈别的事情。”
黛梅莎说,嘴角笑意盎然。
“如果它嬴的话!”嬷嬷尖刻地说。
“它会嬴的。”黛梅莎回答,“世界上最伟大的马怎么会赢不到世界上最伟大的金杯!”
从一八o七年起,阿斯考特金杯就成立了。
头一次的赛程只有两英哩,次年增为两英哩半。
黛梅莎听人说过,皇后和公主们都在一个特别建造的包厢里观赏赛马。厢房在赛场的一侧,是一个突起的希腊式建筑,还有一个包厢建在裁判席的对面,是专为威尔斯亲王准备的。
“你还记不记得呀!嬷嬷,第一次,金杯赛?”黛梅莎问道。
“我当然记得!”嬷嬷回答,“皇后和公主们都披著西班牙式的斗篷,戴著我说像吉卜赛女人戴的那种小帽。”
黛梅莎笑了。
她总是爱取笑嬷嬷到皇室特别有兴趣。
“是谁赢了嘛?”黛梅莎追问,“这才是重要的事啊!”
静默了一会儿,嬷嬷说:“信不信由你,黛梅莎小姐,我想不起来了。”
黛梅莎又笑了。
“您呀!是在看皇后,不在看赛马!”
“我也许觉得皇后比较好看呢!”嬷嬷有些恼羞成怒地反驳。
“哦!明天你可要把国王撇在一边,专心看克鲁萨德哟!”黛梅莎说,“我才不信一百个金币的奖金对伯爵有什么作用。重要的是那份殊荣呵!”
她想著,每年每年,马主和骑师们都奋勇争先,想要赢得这最初被称为“帝王奖”的比赛。这个名称的由来,是因为除了奖金之外,胜利者还可获得一个俄国沙皇尼古拉斯一世所颁赠的银盘。
不过,嬷嬷的注意力仍放在她过去见到的皇室人物上,一边历历如绘地述说著那时国王乔治三世和他随从如何骑马进入会场的情景。突然间,她像是猛然醒悟到时间不早了,就收拾起黛梅莎的餐盘,说:“现在你该上床了,黛梅莎小姐。就算你不累,现在也该累了。”
“我刚回来的时候,的确觉得很累,”黛梅莎承认,“可是现在,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刚才睡了一下,现在一点儿也不困!”
“那么,你可别看书看一整夜不睡觉,当心把眼睛弄坏了!”嬷嬷警告她。
她一直认为烛光太暗,不能看书。黛梅莎从小就听她唠叨到大!
“晚安,好嬷嬷!”她说,“别为我就心,别忘了哟,明天我要穿上最好的一件长礼服。”
那也不过是另外一件白麻纱裙罢了,只不过是新的,而且四周镶著漂亮的缎带,不像其他衣服那么素净。当初买那些缎带的时候,她和嬷嬷都有些心痛,认为是一笔大开支呢!
剩下黛梅莎一个人在房里,她除下衣服,换上睡抱,再罩一件也是嬷嬷做的军袍。领口贴著颈子,饰著一圈花边。
她照著母亲教她的方法开始整理头发,梳得光亮柔轻、她还是觉得十分清醒,就拿起书本,强迫自己专心阅读。
她点了两根腊烛,嬷嬷会认为那很浪费,不管什么眼睛不眼睛。
渐渐地,书的内容吸引了她,她读得浑然忘我,直到猛然地听到钟敲十二响,是午夜了?
“我一定得睡了!”她告诉自己,把书本合上,整齐地放好。
修士房的每一件东西都得放同原位,因为空间实在太小了。
她伸个懒腰,坐得太久,黛梅莎觉得有些窒塞,突然很想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修土房有个美中不足之处,就是通风不太好。
她刚到这儿来睡的时候,就觉得有些闭塞气闷。
“我要下楼去,到花园里站一会儿。”她想,“我要深呼吸几下再上来。这样总没有什么不可以吧?”
她穿上平底轻鞋,开始静悄悄地走下褛去。她下了顶楼,到一楼,正要往下走,突然听到红屋里有声音传来。
有人正故意压低声音说著些什么事情。语调中好像有什么暧昧,故意地哑著嗓子。
她一点没想到自己在偷听别人的隐私,不自觉地停住脚步,垫起脚从眼洞里望出去。
她这时想起,这房间里住的是法兰士爵士,那位她不喜欢的人。
她看到他坐在床沼上,仍然穿著晚礼服,不过已除下了领结。
“你把我要的东西带来了?”
黛梅莎听到他用低沈的声音说。这使他的话更显得神秘兮兮的。
她轻轻地移动了一下,希望能看到他是在跟谁说话。她很惊讶的发现,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
其中一个看起来是个小厮,穿著条纹背心,那大概是法兰士爵士家的传统纹饰,她想。另外一个长相粗野得多,十分低俗,颈上国著一方红巾。
他手里拿著帽子,不安地绞著帽子说:“是的,大人!”
“你确定乐力够强吗?”法兰士对著一顶似他小厮模样的那一个问道。
“我敢发誓大人,克鲁萨德吃了,明天一定跑不成。”
“好得很!”法兰士十分满意。
黛梅莎呼吸都快停了,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刚刚听到的话。
“那就快去啊!”法兰士命令道,“不过,进马房之前,一定要先弄清楚是不是每个人都在睡觉!”
“我们会小心的,爵爷!”小厮回答。
黛梅莎没有继续往下听。她已经晓得他们要做什么了。
常常有人传说,有些人在赛马前夕用药把马迷倒,使它不能出赛,所以马主都特别派守卫巡视马房,以免发生意外,可是她相信,伯爵一定从来没有想过,在兰庄里居然也会有危险。甚至连亚伯特也不会料到。
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叫醒杰瑞。可是她无法直接进入他房间,如果从走进里过去,又怕会碰到刚刚和法兰士说话的人,甚至法兰士他本人。
几乎没有再做考虑,她的脚步直奔密道另一端,往主卧室跑去。
她步下阶梯,朝炉旁的秘密嵌板走去,这时才稍微冷静下来,问自己,“我这样做对吗?”她也想到,如果杰瑞知道了,不知会有多生气!
然后,她跟自己说,救克鲁萨德最重要,别的,她管不了那么多。
她怎能坐视它被迷倒,明天无法出赛呢?
不止伯爵会大失面子,让克鲁萨德退出比赛,他和杰瑞也会输掉押在克鲁萨德身上的钱呢。这种事竟然发生在兰庄里,真是莫大的遗憾和羞辱啊!
她向前一推,连看也没看一眼!
密门开了,她踏入父亲生前住的房间。
窗帘拉起了。籍著灿烂星光和皎洁的月色,可以清楚地看到伯爵躺在床上酣睡著。
黛梅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说……
***晚上的家庭聚会共有六个他最亲近的朋友参加,他十分愉悦地吃著晚餐。
菜式非常好,酒也香醇可口。虽然话题总脱不了赛马,不过每个人也都穿插进一些有趣的见闻轶事。
他们机智而幽默地谈著这些趣闻轶事,气氛之好令伯爵觉得国王陛下不在场,实在是十分可惜。
如果乔治四世有什么特别嗜好的话,那就是机智对谈了。他自己本身极擅于此,反应敏捷,头脑聪颖,谈起话来,妙趣横生。
“今晚真是棒透了,法利恩!”一位客人临走时对他说,“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笑得比今天还厉害!”
伯爵上楼就寝时,暗自庆幸他坚持大家早点儿休息是明智之举。
像国王陛下一样,他极端厌恶拖得太久的宴会,他也讨厌那些喝了太多酒而显得颠三倒四的人。
他本身是一个有节制的人,觉得醉汉十分惹人讨厌。他绝不允许自己被人讨厌!
他上了床,耳边又浮起契尔大人的感叹:“这次的阿斯考特,是历年来最愉快的。我不仅赚到了钱,更享受到从未有过的舒适。在这里,一切都这么安详宁静,我晚上睡得像小孩子一样呢!”
伯爵自己也深有同感。
在这里,没有吵闹的女待和跑来跑去的马夫一大清早就把他吵醒。新鲜清冽的空气从窗间渗入,带来松香和花气。
他几乎一倒下就睡著了。突然间,他惊醒过来。
就好像他突然嗅到了危险,多年的武士训练使他反应异常灵敏。
他坐起身来,听到一个非常柔和的声音说:“到克鲁萨德那儿去,到克鲁萨德那儿去!”
他转向声音出处,不敢相信地瞪视著“白衣姑娘”的鬼魂。
这个影像和他在长廊上看到的完全一样。现在她又来了,站在壁炉旁边,籍著窗外射进的光,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
她又开口了:“赶快去克鲁萨德那儿!马上去,很紧急的!”
伯爵坐直了身子,就在这时候。白衣姑娘消失了。
刚刚她还在这儿,一忽儿又不见了,只剩下壁炉的影子,映著黑暗的嵌板。
“我一定在做梦!”伯爵自语。
可是,他明明清醒得很。而且,从她声音中的急迫,他晓得自己该照著她的话去做。至少,他也可以证明这整个事情是不是他自己的幻想。
他下床来,抓起一件上衣,一条紧身长裤,匆匆穿上。如果道森看他这样穿衣服,一定要很不高兴。他喜欢仔细地给他的主人著衣。
他飞快地从衣橱里抓著一件外衣穿上,松松地打了一个领结、然后,一脚套进一只轻跟便鞋里。他把房门打开,走下甬道。
整楝屋子一片漆黑,只有一根银烛上的腊烛在厅里燃著。
伯爵拿起烛台,照著甬道。他知道,这条甬道可以通往马房。
他一直拿著烛台,直到回房边门才放到桌上。他打开门栓,走了出去。
夜晚清冽的空气拂在他脸上,他不禁觉得自己像一个傻瓜,居然对一场梦认起真来。
不过,他想,就算他发现克鲁萨德安全地在马厩里,没有受到任何骚扰,也可以循原路同去睡觉,没有人会晓得他看到过鬼,或管他什么东西。
“我想,晚上喝的酒比我预料的强了一点,又因为口渴-多喝了几杯。就是这样!”他做下结论。
不过,那位“白衣姑娘”倒是像真的一样。如果她真的是鬼,鬼会说话吗?
他发现他对这个问题完全外行。他绕过巨大的橄榄树,看到了马房,也看到一个东西在前面移动。
他本能的停下脚步。
那个在晃动的东西就在马房入口。一刹时,他又觉得那是他的幻觉。突然,那个东西又开始动了。
现在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只手。有手,必然有人。
他静静等著。
几秒钟之后,他发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移动著。他们的样子明摆著就是不干好事。他们蹑手蹑脚地朝马厩走去。
他们沿著屋子的阴影移动著。伯爵知道,白衣姑娘的警告来得正是时候。
他记起来,马夫跟他说,庄上主要马厩的门栓坏了。
那时候伯爵根本没听进去。他觉得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马夫们,不用说,一定正在马厩那头呼呼大睡,可是,不管怎么说,他的行程是最后一刻才改的,那些不法之徒怎么会晓得他住在那里呢?
他的便鞋踩在鹅卵石上毫无声响。他一阵风似的卷进马厩,他们正在克鲁萨德的廊前,动手打开铁门。
第一个人转回头来惊视著他。伯爵一把抓住他,朝下巴就是一拳,他整个人飞了出去。
另外一个人,个子较大,也凶悍得多,向他冲来。伯爵曾授业于当代最伟大的职业拳击家杰克森先生,又在他的夥作曼多沙那儿习得拳击技巧。这场打斗根本就是一面倒。
马上,对手就被摆平了,倒在一边,昏迷不醒。
伯爵这才大声喊人过来。马夫们齐奔过来,包括他的驯马师巴克斯特和老亚伯特。
他们搜查了两个昏迷的人,发现他们身上藏的药。他们打算拿这个来蒙倒克鲁萨德。
巴克斯特把药放在掌中,交给伯爵,说:“我很抱歉,大人。我顺该留一个人守卫这些马的。我以为我们在这儿安全得很!”
“我们得了一个教训。将来可别忘了,巴克斯特!”
亚伯特拿著灯笼照那个身材较小的人,大声叫起来。
“怎么啦?”伯爵问。
“我看过这个人哪!大人。他住进兰庄以来,到过马房好多次了!”
“住进兰庄?”伯爵注意地问。
“是啊!大人!他告诉我他最喜欢马了,尤其是克鲁萨德。”
“他是谁?”伯爵追问。
“他说他是小厮,大人!喏,您瞧,他穿著小厮的制服哪!”
伯爵往下看。在灯笼的光下,他看到他背心上的钮扣和上面刻的纹章。
“把这两个败类给我绑起来,明天一早,我要把他们送交给马场警官处理。”
“是的,大人!谢谢您,大人!我只能说我感到非常惭愧,居然发生这种事情。”
“还好我及时得到警告!”伯爵说。
“警告?大人?”
这个问题,伯爵走同屋子里时心里想,他自己也没有办法回答。
他走上楼去,砰然把红屋的房门打开!
法兰士服装半卸,尚未入睡。
伯爵进来时,他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愧。
“我给你十分钟,你马上离开这衷。”伯爵斩钉截铁的说。
“怎么……”法兰士开口,却被打断:“你要是聪明,最好离开英国。你的同谋一定会把实情告诉警察,你不久就会收到拘捕传票的。”
法兰士没有说话。
一时间,伯爵几乎想一拳把他掼例,想想又觉得这反倒有失他的尊严。
“十分钟!”他重复一次。走出房间,将门带上。
到了他自己的卧室,刚刚所发生的事在他心头澎湃翻滚,他瞪视著刚才白衣姑娘出现的地方,良久不能释怀。
他朝著她站立的地方走去。
一股似有似无的甜淡香味传过来。他晓得了,是谁留的纸条,叫他不要喝那杯酒。
“先是我,然后是我的马!”伯爵说著,抿了抿嘴角。
鬼是不会写字的。就算会说话,也不至于会写纸条啊!
他站著,双眼直视她刚才站过的地方,然后把手伸到嵌板上,开始慢慢地抚摸一块块嵌板。
在他记忆深处,好像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有一次他和父母亲到渥榭斯特的屋子里度假。
那楝屋子年代非常久远,四周围著濠沟。那时候他还很小,最喜欢那条濠沟了。
父母几乎不怎么照管他。他们并没有其他的小孩,所以他和那里的管家特别亲近。
管家是位很和蔼的人,拿许多打仗的图片给他看,还告诉他许多戏剧化的历史故事。每个故事都和这楝屋子有关联。算是这老屋的典故了。
他聪明又乖巧,管家告诉他许多渥榭斯特之役的故事。他说那位逃亡的国王,如何藏在一棵橡树里,躲避后头的追兵。
“他的部下有一些就藏在这房子里。”管家继续说。
他指给伯爵看保皇党当时匿藏的密道。他们躲在里头,果然没有被克伦威尔的士兵发觉。
要进密道里,伯爵依稀还记得,先要打开墙上的一块嵌板,露出的洞口恰好能容一人进出。
他记得管家是按了雕板上的某一处才把门打开的,他脑中浮起他伸手摸索按钮的情景,还有密门打开时,自己欣喜若狂的神情。
现在,他的手指在繁复的叶片、花瓣中搜寻著,精致的藻纹,饱满的穗粒,还有细巧的雕花他搜寻著,就在觉得徒劳无功的时候,突然找到了!
他用力按下,嵌板后的门应声而开,他惊讶地发现门边放著两双马靴。
伯爵走回卧房,点燃了一只蜡烛,放在铜烛台上。
然后,高举著烛台照路,穿过嵌板,觉得自己正从事一项有生以来最刺激的探险。
他轻缓地走著,不出一点儿声音,一步步地登上蜿蜒狭窄的阶梯。
有几次他停下来观察交会的其他密道,然后继续往上爬。他看到前面有一丝亮光,心知已到了屋子的最顶端。
一刹时之后,他找著了他要找的。
修士房非常狭小,他看到靠墙摆著一张床榻,另一边放著圣母像,四周围著鲜花。
墙头突出一块狭窄的类似架子的平台。在以前,这显然是那些避祸的修士们望弥撒的圣坛。
在这狭长的圣坛上,亮著两根蜡烛,中间摆著一盆玫瑰。
在圣堂前面,白衣姑娘合掌跪著,祈祷的神情肃穆飘渺,宛若天人。
她的长发技在肩上,极淡极淡的金色,在烛光下看起来竟像银的一般。
伯爵看得出她很致小细瘦,还像个孩子,不过她扣著扣子的白袍前襟却显出胸部柔轻优美的线条。
伯爵只看到她侧面,小巧的鼻子挺直,十分古典。深浓的睫毛垂在自皙的双颊上。
伯爵许久不曾看到跪地祈祷的少女。他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一住。
似乎本能地觉得房里并非只有她一个人,这个少女把头转过来。
伯爵发现他看到一到最大、最奇特的眼睛,似乎占据了她整个面庞。
好一会见她没有动。然后,她静静地开口了,声音柔和婉转,正是方才在卧室里跟他说话的语调。
“克鲁萨德?”
这是个问题!
“它很安全!”伯爵同答,“我照你的吩咐,到它那儿去了一趟!”
她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长气,发自肺腑,似乎整个人都松轻掉了。
“你是在为它祷告吗?”伯爵问。
“是的!我恐怕……很怕很怕……你会……来不及。”她轻声说。
“你的祷告应验了。”
她慢慢的钴起身来,伯爵问:“你是谁?我几乎以为你是鬼!”
她笑了,脸上的表情从极端的高深莫测,转为十足的真实可亲,却也一样可爱。
“白衣姑娘,对不够?”她说,“你在长廊看见我的时候……我就希望你把我当做她!”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躲起来?”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踏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他觉得她好像不是真人,虚无飘渺地不可捉摸,就像她想冒充的鬼一样。
“克鲁萨德……是……怎么回事?”她回应著,仿佛思路还萦绕在那匹马身上。
“有两个人想要给它下药!”伯爵同答,“我把他们打倒了。他们还没醒过来呢!”
“我就是……希望……你能……这样做。”
她那双奇特的眼睛里毫无疑问充满了崇拜。她的双眼发亮,看起来几乎是紫色的,不过伯爵确定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
她垂下眼,看到他的手,惊叫起来:“你在流血呢!”
伯爵这才发觉他刚才挥拳击倒小厮和那个大汉时,用力过猛,擦破了关节。
“没有关系的。”他说。
“当然有关系!”黛梅莎坚持,“可能会发炎呢!那会很痛的!”
她把墙上的一个橱子打开,拿出一个瓷盆和一个瓷罐。她把罐子放在椅子上,又从橱里拿出纱布和一只小盒子。
伯爵站著注视她,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显得异常高大厚实。
她开口了:“我想,大人,您最好坐下来,坐在床上,我好帮您把伤口处理一下。”
伯爵神思恍惚,只有安静地服从。
他把手上的蜡烛放在圣坛,然后坐下来。
黛梅莎在他旁边跪下来,从瓷罐里倒出一点水在瓷盆中,打开盒盖,拿出一些草药。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用手指搅著水。
“黛梅莎!”
“你是康瓦尔郡人!”
“我母亲是康瓦尔郡人。”
“我也是哩!”
“哦!当然!”她叫了起来,“我忘了崔法侬是个康瓦尔名字……我应该…想得到才是!”
“你是不是杰瑞·兰斯顿的妹妹?”
她点头,双手捧起他的手,浸在冷水中,很仔细地清洗。
他在想,好像没有一个女人这么心无城府地碰触过他。黛梅莎一点儿都不觉得他在这儿是什么不寻常的事。而他却非常敏感地意识到她的存在。
“这些草木是不是种在红砖内的小花园里?”他问道。
“那是我妈妈的园子。”
他突然叫了出来:“金银花!”
她惊异地看著他。
“你的香味一直若隐若现,现在我总算从你的头发闻出来了!”
“这些金银花长在花园后头,妈妈教我如何在春天的时候,把花汁提链出来。”
“我一直叫不出名字来。”伯爵兴奋的说,“我在屋子里每一个地方都闻到这种香味,特别是在你留给我的那张纸笺上。”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来…警告你!”
“你怎么知道那杯酒被动过手脚?”
他看到黛梅莎的双顿飞起两抹红晕。她还没同答,他叫了出来:“哦!当然啦,你能够从密道里观察整个屋子!”
“我只…有时候瞧几眼,”黛梅莎说,“我觉得很…奇怪,有女人的声音从…起居室传来…我刚从赛马场回来…偶然…听见的。今天晚上我…下楼去,因为这里很热,我想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你又听到法兰士说的话?”伯爵紧接著。
“我听到他…用一种…很奇怪的声调说话。…好像很不怀好意的样子。我不会随便偷听或偷看的…除了你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在餐厅偷看过。”
她台眼望著他,希望他能了解。他慢慢地说,“你听到我问你哥哥……白衣姑娘的事?”
“嗯……我在……演奏台上。”
“也许那时候我下意识地感到你在那儿,才那样问的。我实在是有点迷惑,除了鬼,还有谁能这么快的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了呢?”
他的话猛然令她想起,杰瑞若是知道他们见了面,不知会如何生气哩!她站起来走到橱边,取出一块乾净纱布,用手撕成长条?
“我要用这个把你的手包起来,免得沾上细菌。”她说,“还有…请你……忘掉你看过我……好吗?”
“为什么?”伯爵问。
“因为…杰瑞要我避开。只要你在,我就不可以进屋里去。我答应他了。我…非得答应他,不然他会要我暂时搬出去。…可是…我没有地方可去呢!”
“你晓不晓得你哥哥为什么这么坚持,不让我们两个见面?”伯爵问。
黛梅莎垂下眼帘,他明白了。她的双顿又浮起可爱的粉红色。
“你的哥哥做得很对!”他说,“我们两个一起保密。不过,这一来我就很难向他们解释我是如何救了克鲁萨德。”
“你就说你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黛梅莎很快地说,“我…并不想你…说谎,可是杰瑞会……跟我大发脾气的。”
“我看,他真是把我说成一个大魔王了。”伯爵有些气恼的说。
“杰瑞很……崇拜你,就像…其他的人一样。”黛梅莎说,“只是…”
“只是我的风流韵事太多。”伯爵帮她说完。
不用她说,他也知道。
“我非常感激你救了我,还有克鲁萨德,”他说,“我会保密的。”
“谢谢您。您…真好。我不想…让杰瑞耽心。他会很介意的。”
“他一定会毫不知情的。”伯爵保证。
他从床上站起来,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黛梅莎的手。
“谢谢你!”他说,“谢谢你,我的小白衣姑娘。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克鲁萨德赢了,胜利应该归功于你。”
他吻她的手。
他把蜡烛拿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她独特的紫色双眸,慢慢地走下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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