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拿,我知道哥哥的册子放在哪里。”知晓乔童行动不便,乔梓自告奋勇。
不一会儿她出来,手里拿着本简单线装的黄册子,见乔童颔首,她递给了于露白。
“嗯嗯,拧,这可就是你做人不地道了,这册子明明白白写着乔大哥上工的时数,我算算,你该给十五两银子又一吊钱的。”于露白一目十行看过去,这牛大还真是讹钱的货。
牛大一听,大声喊冤,“胡扯,是十两半银子!”
几道目光刷刷的投到他身上,牛大这时才知道自己说溜了嘴。
直比墨鱼还黑的心肠!
军器监的活都是艰苦活儿,破皮受伤是家常便饭,一个不小心,断手指缺胳膊的,少腿缺掌的事不时发生,辛苦的劳作对应的是高酬丰偿,不然像这种不死也去了半条命的工作谁要去干?
她二伯父是火器营翼长,加上她带兵,对兵器制造使用比旁人还有更多涉猎和研究,这样的辛苦钱从牛大手头过去,居然就剩下一吊钱,连肉都买不了几斤。
“啊,原来是十两半银子……瞧瞧我这算术真是糟糕啊!”她笑得清浅,没半点不好意思,比较像小狐狸得逞了。
牛大自知失言又恼又怒,“我就算昧下一点钱又如何,难道你不用孝敬我一些吗?”他嚷嚷道。
他可管着工匠所的事儿,除非这活儿乔童不想干了,他的生死可是捏在他手里,随便给他派个比猪胆还要苦的活就够他受的,秀才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得在他的手底下讨生活?!
第四章现成的垫脚石(1)
“也好,不如大家就一块到管事面前说道说道,究竟该孝敬您多少才是个数,我们也不多话,只要上头给句话。”这种人既然连别人的辛苦钱都要贪,若是扯到上司面前,看他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方才乔童叫他牛副管,副管副管,可不是该还有个正管事吗?
牛大一听要把事情闹到大管事面前,立刻气虚了。“这种小事哪需要闹到大管事那儿去,他忙得很,是我把乔秀才的工钱看错成旁人的,我给你补上就是了。”
十两半银子可不少,现银没有,牛大掏出一张银票,轻飘飘的扔出来。
于露白双指一剪,银票到手,想轻贱人?没门!
“还有半两银子呢?”
牛大的眼神几乎想在于露白身上瞪出两个窟窿来。
“牛大爷,你瞪我也没用,半两银子能置办不少东西了。”于露白存心呕他。
牛大这才从脏兮兮的荷包里掂量出一块银子,丢给了于露白。
于露白据了掂,嗯,还行,差不离。
牛大瓮声瓮气的朝乔童撂下话,“秀才老爷,明早你最好来把缺的工时补上,不然大家都难看!”
于露白挥挥手里的银票,“牛爷,门在哪您自己知道,不送。”
牛大的绿豆眼狠瞪剜了她一眼,脸色臭黑地走了。
于露白冷笑,回头看见乔家兄妹崇拜又感激的眼神。“喏,你的。”把银票和一小块银块递给了乔童。
“于兄弟……”能从牛大那吸血水蛭的手里原封不动的拿到工钱,乔童几乎没想过,喜出望外之余,对于露白的机智更是佩服不已,内心深处隐隐的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蠢动。
乔梓的美眸里更是堆满对于露白的崇拜和钦慕。
“那些肉麻兮兮的话不用说,辛苦赚的钱可以便宜任何人,就是不能便宜了那种小人。”
“多亏了于兄弟你,要不然我这些辛苦钱怕是只有打水漂的分了。”他感叹又惭愧,望向于露白时,双眸夹杂着些许复杂。
于露白皱着眉头,带着微微的不解。“乔兄,你在那里是不是混得不怎么样?”
乔童有些窘迫。“是。”他承认。“我不太机灵。”那些阿谀谄媚都不会。
他脸庞清秀,体格偏瘦,个子还算高,无论怎么看都是活脱脱一个呆书生,这种清秀的书生京城里随便抓就一大把。
把这种不通气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扔进粗人堆里,难怪连抢食都吃力,还被人昧了工钱。
“我还有一事不明白。”她的唇扯出一抹风轻云淡的笑。
“于兄弟是觉得为兄有功名在身,为何有辱斯文的去做这种粗活吗?”乔童把银票交给妹妹,和于露白一同落了坐,面带苦涩的说道。
“工作无贵贱之分,只是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一点就通,不笨嘛。
他是个秀才,明明路可以更宽广,就算无意仕途,收几个学生,束修的收入应该也足以养家活口,育人子弟也能发挥所学,若是有心再往上爬,授课之余亦能自我进修。所以她不懂,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却舍弃挑了辛苦的路子?
“说起来都怪我……”乔老爹自责的瞅了儿子一眼,眼里都是歉疚。“是我拖垮了这个家,拖垮了他们兄妹俩,要不是为了给我看病、还债,童哥儿不会去借印子钱……”
说到底是为了钱。
可印子钱这种高利贷是什么?一还三,利滚利,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乔童脑袋给驴踢了不打紧,还给自己掘了个无底深渊的大坟墓!
替他擦屁股?她又不是圣女,也不是乔家的谁,再说既然有胆子去借高利贷,就必须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明天,我替哥哥去上工吧!”乔梓挺着还未发育完全的小胸脯,一脸赴死表情。
乔童极力反对,说什么也要自己上工,再加上乔老爹抢着去,三人把感人大戏唱得很足。
于露白按着一抽一抽的太阳穴,告诉自己最睿智的法子就是把这父子三人的争执当作耳边风,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她是外人,几千几万里都搭不到一起的外人。
但是,坏就坏在这个但是——这屋里,好像、仿佛、大概她就是那唯二的“男人”,还是身体健康,能吃能睡、能跳能跑,没病没痛的那个。
而且,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毕竟吃了人家一顿饭,早晚也得还。
就说救人不如救条狗。
救狗可以转头相忘江湖中,救人一命,麻烦接踵而至,带来更多的麻烦。
她咬牙切齿的长叹,心想既然已经帮了一回就帮到底吧,洗头洗一半的事情最讨厌了,那也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好吧,她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只是想找一件事来做,转移自己伤春悲秋的注意力,并不是什么该死的同情心泛滥,吃饱了撑着替人家做白工。
回到暂居的屋子里,她抱着头无声唾弃自己,闲闲无事吟风咏月不是很好?干么把自己搞得骑虎难下?
唉,谁叫她于露白的致命伤就嘴硬心软。
她握着拳头,对着墙怒吼,“于露白,你这个大白痴!”
至于有没有惊到旁人,如果连这个她都要担心,她不如早跳汨罗江和屈原作伴得了!
直娘贼的!
专门制作攻城武器的广备攻城作坊,其下设有大木作、锯匠作、小木作、皮作、大炉作、小炉作、麻作、石作、砖作、泥作、井作、桶作、猛火油作、钉铰作……等作坊,每个作坊看似不相干,但分工细致,单单就于露白所在的弓弩院工匠就有好几百人,作坊每年要造弓弩剑铠甲数万件,经过各作、院兵器抽查过关后,才能送交武库收存。
在里面的干活汉子有几个于露白见过,但也仅只于见过。
可那些人对于露白的印象可深了,毕竟她那出色的相貌,令人一见难忘,何况她还大方的拿出银饼子,砸得那吴大夫晕头转向的给童哥儿看伤,那天她走得匆忙,诸人没机会和她搭上话,今天居然在工匠所里见到,一个个皆热情的凑过来和她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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