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凰都。
一路上洛神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越来越怕冷,厚棉被与火盆这两样物事几乎离不得。
每每瞧见她睡梦中苍白至透明的容颜,我便心疼得只想落泪。当初我以为她永远离开了我,那段时间虽是身在炼狱,我却没掉过什么眼泪,如今失而复得,这眼泪便好似积蓄得太久的河水,只等着如今垮堤倾涌而出。
她的病在烟云海的那段日子一直由叶仁心调养,是以之前凯旋回转凰都时,我也央着叶仁心一路随行,如果不是叶仁心熟悉她的病情,且医术精湛,她恐也撑不住了。
叶仁心告诉我,洛神的咒印发作在即,如果不尽快解咒,后果我定是一清二楚。
回程期间我寸步不离地守着洛神,等一到东都,安顿好昏迷不醒的洛神后,我便火急火燎赶往司函所在的祭殿。
我明白,这世间只有司函一人能解咒救她。
司函身为神凰大祭司,擅长医术与各种咒术,主生又主死。就连我爹爹苍擘会这咒印之术,当初还是她这个长姐亲授于他的。
原本她听闻我大败烟云海,擒回杀父屠族的仇人时,很有几分欣慰,可听到后头关于洛神的一番话,她那张满溢喜色的脸登时冷了下去,下一刻,便转身着人将寝间大门猛地闭上,任由我在外头跪。
我一直跪到今日这大中午,她也没迈出寝间哪怕半步。
抬头看了看天空,正是明媚的春日之色,日光煦暖,照在人身上分外舒服。
膝盖跪得失了知觉,我垂首又继续盯着地上投照的影子,心中暗忖洛神此时是否已经醒转过来了。她虽然渴睡,但每日也总有一段时间是醒着的,倘若她此时醒过来,瞧不见我可怎生是好。
正担忧着,忽听耳边响起十四的声音:“殿下,臣下给你带了些饭食过来,你权且吃些。”
我故意大声道:“不吃。”
十四会意,声音也提高了许多:“殿下,你若这般继续不吃不喝地跪着,神赐的身子会垮的!”
我声音越发地高:“那便让它垮罢!我不在意!”
十四平素表面虽是瞧着有些二愣子,实际上心底乖觉通透,又高声道:“殿下,那怎么成!你是族里唯一的十六翼,是先族主的掌上明珠,更是神凰与若繇的无上骄傲,你若垮了,东都神凰可要后继无人了!”
两人一来二去地高声对话,过了许久,司函寝间大门依然紧闭,没有半点动静。
十四肃然皱眉,低声道:“殿下,司函大人并不理会我们。”
我跪在地上,朝她点评道:“你扮得不好,说话内容太假太虚浮,听了叫人牙酸,并不能打动姑姑。”
十四有些歉然道:“殿下,臣下是个实诚人,说不得这些话。”
我煞有其事地点头:“你言下之意是我不是个实诚人。”
十四面上一红,紧张道:“臣下惶恐。”
“别惶恐了。”我淡淡示意:“将饭食取出来与我,我膝盖实诚,肚里不实诚。”
“是。”
十四布好菜,我跪着用午膳,心中郁结,只吃了些许。用过后,十四将碗碟收进食盒,席地跪坐道:“殿下,你歇息会罢,臣下来替你跪。”
“傻子,这也能替么。”我道:“你去瞧瞧洛神醒了没有。我不在,你多在她身旁照料些,不用总跑我这边来。”
“臣下方才从殿下的寝殿出来,洛姑娘还不曾醒。那位朱萸姑娘待臣下凶得很,但凡臣下要顾看一下洛姑娘,替她擦一擦冷汗时,朱萸姑娘都会在榻旁狠狠地瞪着臣下的手,恨不得砍了臣下的手似的。臣下鲜少与她说话,不晓得哪里又惹了她。除了那位叶仁心大夫,她好似对神凰这边靠近洛姑娘的人都有敌意。”
我了然道:“那位朱萸么,她待我貌似也很凶。”
犹记得回程路上,我一次夜里守着洛神守了许久,好不容易她才幽幽醒转,瞧见她那副低眉垂眸的倦容,我心中既是心疼又是怜爱,加上连日思渴于她,便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她柔软的唇。
不料,刚巧被进来递送热水的朱萸撞见,她惊得连水盆子都打翻了。
我当时瞧见她惊惶失望的神色,尚在心中暗忖,我是亲我的媳妇,又不是在偷人,光明正大,理直气壮,至于这般讶异么。
而自那之后,朱萸瞧我便似瞧那砧板上的肉,那目光剜过来,恨不得立刻剁碎了我。
算起来我本是她的救命恩人,最开始时,她待我当真是千恩万谢,可自从瞧见我吻了洛神后,这性子立时就拐了十八个弯,而我摇身一变,从她的恩人,变成了她的仇人。
十四木然道:“她这般待臣下,臣下心中并不如何在意。只是她竟这般对待殿下,当真大胆。”
我笑道:“许是她护主心切,不愿他人与她家宫主过多亲密。”顿了顿,我又轻声道:“又许是,她觉得我是个女人。”
十四讶然道:“殿下是女人便有错么。十四也是女人,女人有错?她娘亲不是女人么?她也厌她娘亲?可是洛姑娘也是女人,她怎地不厌,反而日夜看顾。另外那叶仁心大夫,她也并不厌,两人在殿下的寝殿里头窃窃私语,话多得很。那可是殿下的寝殿,洛姑娘住在里头也就罢了,怎地她……”
“……”眼见她话匣子就要打开,我抚着额角,道:“你下去罢。”
“是。”十四起身,提起食盒,作个礼走了。
十四一走,又来了雨霖婞。
雨霖婞与十四不同,一过来就坐在我面前的石阶上,一手撑在大腿上,扯着嗓子对着司函寝间开骂:“别以为你前几天替我解了死咒我就会如何感激你!你害死了我两位兄长,纵然人多势众,我自问现下斗不过你,但是并不表示我会放过你!死鬼她又不是自愿的,是被那个白头发的疯婆子给逼的,你以为人家愿意?你不问青红皂白便偏见于她,令她受这许多无辜苦楚,还累得你亲侄女在这跪了这么久,你这心是石头做的么?不,石头都比你好!又或者,你根本就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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