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老样子。烟云海里的人死死生生,换了一批又一批,幽潭里喂养的这些蛊虫与妖兽,却不曾改变。
地面是坑坑洼洼的黑岩,积满腐旧的水渍,从上面时不时地滴落一些水滴,落在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水坑里,发出空灵冷寂的声响。白色的雾气萦绕在面前,熏得人眼睛发疼,我从入口处取下一盏壁灯,分开瘴气,执灯慢慢深入幽潭深处。
轻车熟路地走到噬心蛊潭洞口,我用匕首在左手食指上划了一道口子,滴了些许在靴面与毛袍子上,令身上带出一股自己的血腥味。我最初被姽稚迫为噬心蛊的血引蛊人,生生拿鲜血喂养了这些蛊虫几个月,潭里的噬心蛊自是认得我的气息,并不敢动我。
不过倘若我身旁有别人,那就做不得准了。除非似龙沟古城那次,我拿体内大量生血去喂它们,令它们听我调遣,否则它们虽不得动我,却还是会去攻击我身边的活人。
穿过噬心蛊潭洞,我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最终进入蛇潭。
蛇潭里面一片幽森死寂,里面的确是有一个面积广阔的深潭,中央一道极窄的桥梁,通到潭中央的小岛上。
我提着壁灯,缓步上前,沿着桥梁踏上中央那小小的岛屿。
立在岛屿边沿站定,我放下壁灯,拿匕首在手腕上割了一记,鲜血汩汩而出,沿着我的手指,缓慢落入黑沉沉的水中。
鲜血入水,缓缓化开,水面荡起几丝微不可见的涟漪。
失血有些多,我开始头晕起来,只得勉强撑着,拿布条简单地将手腕处的伤口裹紧,包扎一番,进行止血。
四面静得可怕。
我握住手腕,垂眸安静等待着。
不多时,蛇潭的潭水似被什么巨物撞击过一般,剧烈地震颤了下,水面波纹荡开。跟着,水面开始卷起巨大的漩涡,伴随着高高溅起的水花,一条黑色巨尾探出水面,在水中摆动着,整个蛇潭好似就要崩塌。
半边黑蛇的身子高高昂起,宛若蟠龙出海之姿,升出水面,身上鳞甲披挂,犹如黑镜,两只绿莹莹的巨眼定在高处,冷冷地睥睨着我。
我仰望着这条昔日被我驯服的黑色水龙,喘息着低声道:“腾蛇,我回来了。来帮我。”
腾蛇将蛇头低下来,双眼宛若翡翠,长长的蛇信吐露在我脖颈处,嘶嘶作响。
随即,它轻轻地,舔了舔我的脸颊。
离开幽潭出去一瞧,朱萸正一手撑着纸伞,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见我出来,她立时面色苍白地哭道:“宫主,你可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在里头……在里头……阿萸好怕……阿萸好怕……”
我疲惫地伸手,去摸她已然透湿的长发,淡道:“怕什么,我好好的。”
朱萸忙把纸伞移到我的头顶,催促道:“宫主,已然耽搁太多时间,咱们快走罢。我听见塔楼那边正在不停地吹号角,一遍又一遍,看这情形,好似烟云海这方战况吃紧。主上若是抵不住,定是要来幽潭这边调遣蛊虫和妖兽的,到时候被他们发现我们在幽潭,可是大大的不妙。”
“我明白,这便前往鬼林了。”
朱萸探头,道:“宫主,你不是说去幽潭找帮手的么。人呢?”
她话音刚落,腾蛇巨大的黑色脑袋便从我身后探出来,蛇信子嘶嘶一吐,朱萸面色骤变,两眼朝上一翻,差点便要晕倒。
我连忙揽住她,去掐她人中,她这才醒转,眸中水雾晃荡,竟是哭出来了。
我轻声道:“不怕,这是腾蛇,它不会伤害你。”
朱萸缓了许久,才结结巴巴道:“宫主,这……这便是你说的帮手么?”
“嗯。”我咳嗽一声,道:“莫耽搁,快些去鬼林。”
两人一蛇正欲离开幽潭,朝鬼林方向赶去,远处却蓦地响起一声爆喝:“站住!”
我回头望去,只见姽稚座下的秋韧副统领,面上伤痕累累,正率领一大队衣衫残破的修罗死士,跌跌撞撞地追将过来。我料想定是那边战事吃紧,溃不成军,秋韧打算来幽潭带出蛊虫与妖兽作最后一搏,不想正撞见了我与朱萸逃往鬼林。
朱萸将手中纸伞一扔,拉着我快步在大雨之中狂奔。腾蛇身子一卷,半边蛇身高高昂起,尾巴钢鞭般狂扫而去,立时将秋韧统帅的那一大队修罗死士扫得七零八落,尽数跌在地上呻吟起来。
我捏着手指抵在唇边,在前吹了一声呼哨,腾蛇不敢恋战,立时又扭动身子紧随而至。
雨越下越大,寒冷刺骨的雨点狠狠地往下砸,我浑身被淋得透湿,眼前似挂了一片水帘,只得拿手去抹面上的水才能看得清前路。到了后面,我已经疲惫得连拿手去抹去脸上雨水的气力也没有了。
脚步踉跄,雨水淋在我手腕处割开的血口子上,又渗进去,几乎有种浑身仅存的那点血液被冲淡化开的错觉。
我要去见她最后一面。
时间有限,我明白,我现下是在同死亡比拼步伐。
我要快点。
哪怕快一点点,那都是好的。
鬼林就在眼前,而当我抬脚迈进鬼林入口那堆灌木丛时,身子再也扛不住,摔倒在灌木丛中。
腾蛇拿蛇尾将我轻轻卷起,放到一旁草地上,朱萸扶住我的腰,开始大哭起来。
大雨滂沱,实在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她的眼泪。
“宫主,阿萸背你走……阿萸背你走。”朱萸拿手用力抹了一把脸,身子蹲下,将我背了起来。
我趴在朱萸背上,双手却实在没有气力去搂住她的脖子,她低头哭道:“宫主,你搂着我,搂紧些,不然便要摔下来了。”
我咬牙,勉力合着双手,勾住了她。
朱萸边跑边抽抽噎噎地骂:“腾蛇好没用,好没用!白长那么大,却不能背人!宫主,宫主你出去后就别要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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