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重新装配起来。
镇魂丢开风讯,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取出薄外套,一面穿上,一面漫不经心答道:“当然。”
“去哪儿蹲守?”
“不知道。如果他不笨的话,那条夜店街他是不会再去了。”镇魂理平外套的衣襟,径直向门口走去。推开门之前,她摆了摆手:“明天见。”
她大步地向走廊入口走去,起初脚步还慢些,渐渐越来越快,走进电梯时,已几乎是在小跑了。金属门板她面前合拢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整个人颓然靠到了身后的电梯壁板上。
已经离开这么远了,捕梦应该感觉不到了吧?镇魂无声地对自己这样说。一定不会有问题的,我并没有说谎,他读不出来的……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对他说过谎。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绞结的手指关节。电梯无声下沉,金属的内壁反射出冷光,把她脸色映得发白。之四 妖妖无期 iii 次日清晨,镇魂把那辆租来的灰蓝色旧车开到租车行,换了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房车,甚至比原来那辆还要旧。
雨刷反复摇摆,车窗外的城市湮没在灰暗的水雾里。她将车子停在夜店街的西面街口,离昨天目标消失的那条小巷只隔三五十米,而后关掉引擎,放低椅背。时间流逝得很慢,除了观察那两条虬龙忙碌地搬来一卷卷雨云,把它们像地毯一样在天空中铺开,镇魂找不到其他消磨时光的娱乐。
手表发出轻微的报时声,这一天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她自嘲地笑笑。也许一切只是她太多疑,世上总是有巧合的,这样想着,心情便渐渐好转起来。所以,当手机在口袋里骤然开始振动的时候,她不由得惊跳了一下。显示屏上,熟悉的号码一位一位闪现出来。
镇魂警觉地向四周张望,满街浮动一朵朵灰的黑的伞,遮掩着路人混沌不明的脸孔。她将身子再躺低些,隐蔽起来,才接起了电话。
“镇魂,你在哪里?”彼端传来清澄愉悦的男子声音。
果然。她的眉间拧出了细微的纹路。事态正在向着她最不愿看见的方向发展。
“在港口啊。听说昨晚有人曾经在这儿见过那家伙。”她流畅地说出谎话,仿佛预先排演过多遍似的。“你呢?”她听得见他身边嘈杂的车声。
“我吗?”捕梦顿了顿,“我在公司旁边买报纸呢……”
接下去他说的是什么,镇魂已经听不见了。
从后视镜里,她看见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正朝这边走来。他正在接听手机,面孔被伞檐遮挡着,镇魂能看见的只有他那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衬衫。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然而理智提醒她,这是危险的,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谨慎行事。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一切思绪排除出去,想象她的脑海是一张白纸,没有内容,也没有波动。
他经过她的车旁,向前走去,看来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镇魂?”电话那头,捕梦稍微提高了声调。“怎么了?”
“没什么……见习生恢复了么?”她握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而开始泛白。
那个年轻男子已经走到了三十米开外,还在继续向前。他把头微微侧向一边,那正是捕梦平时笑起来的习惯。“他很好,插着电源坐在办公桌上呢,风讯看着他。”
镇魂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里有一小块干燥,令她的声音变得干涩。“那么先这样?我想在码头附近转一圈,也许能抓住那个骗保的家伙。”
年轻男子走到便利商店的雨篷下,停住了脚步,不动声色四下环顾。虽然隔着小半条街,镇魂还是看清了他的脸。一张温文而俊秀的脸,但她知道那只是伪装,一旦面对敌人取下眼镜,他那冷冽犀利的眼神简直能够凝水成冰。她熟悉他的面孔、声音和举止。
雨声与车声忽然全数消融在灰暗潮湿的街景里,世界静寂得可怕。
那个人,是捕梦。
镇魂抬起一只手,无声地掩住了自己的眼睛,却还听得见电话那端的人轻声笑了起来。“好,晚上公司见。”
他在对她说谎。
她无语地挂断电话,眼神渐渐峻厉起来。便利商店门口的有个电池促销摊子,几个人穿着用泡沫和海绵制成的外套,装扮成巨大电池,正向路人散发宣传单子。其中一个电池人摇摇晃晃地向捕梦走了过去,递过去一张纸。
镇魂眯起了眼。在那张纸下面,还有一个略小的扁平物体,从大小判断,像是一张光碟。
捕梦接下,稍稍低头看了看,便继续向街道另一端走去。
镇魂目送着捕梦消失在视野尽头,这才直起身子,将视线转向那枚勤快地派发传单的大电池。电池人的衣裳过于厚重,相隔数十米外,她无法辨认他的面貌与原形。假如裹在电池外套里的是那个山羊胡连环骗子,那么毫无疑问,上一次提醒山羊胡子危险处境,让他有机会逃跑的人……就是捕梦。镇魂静静地咬住唇,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得确认。
电池人对他的同事们说了些什么,而后放下手中的传单,不紧不慢向后巷走去。镇魂无声无息地下了车,混入人群,从背后向他接近。
电池人毫无觉察地拐入后巷,镇魂谨慎地尾随其后。天空中的虬龙们正在没精打采地大声呵欠,雨下得零零落落。脱离了大街上人群污浊呼吸的干扰,小巷寂静的空气中游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像是雨后的青草和蜂蜜混合而成,甘美中夹杂着少许兽类的腥膻。镇魂不自觉地咬紧了牙,感到胸口似乎被谁狠狠地揍了一拳。这就是昨晚她感受到的那种妖气,连环骗保犯人的气味。
电池人忽然摇摇晃晃停住脚步,耳朵敏锐地转动几下,如同一只警觉的野鼬鼠,同时,他那被大量泡沫与胶棉填塞得胖实滚圆的轮廓向下微微一蹲,就像所有兽类预备逃跑的姿态——它已经觉察到她的存在。
本能比思考更加迅速,镇魂一瞬间从静止中爆发,疾跑起来,闪亮的雨水在每一个脚步下溅起。她整个人仿如一道紧绷到极致的弓弦,铮然脱手弹开,力量与敏捷无与伦比。
她猛然揪住电池人的领口将它撞到墙上,一手扯掉了它的头罩,山羊胡的脸就露了出来。它喘息着,滚圆的汗珠穿过眉毛淌进眼睛里,灰色的眼球紧张转动,瞳孔深处透出隐隐约约的红色。
就是它。捕梦将她的行踪泄露给它,而它把捕梦需要的东西交给他——这根本是一场交易。
她的隐约怀疑,竟然成为活生生的现实!暴戾的怒气全数化为力量,镇魂双手抓住它的脖领,沉声问道:“刚才你给了他什么?”
山羊胡像是要说话,却猛然剧烈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它的整个身体被连裤的电池人外套包裹成圆柱形,撞击并未造成什么痛苦,只是被压迫得呼吸不畅。镇魂露出嫌恶的神色,稍稍放松了揪着领口的手。
“回答我。”她命令道。
出乎她的意料,山羊胡咳嗽着笑了起来。“我说……如果你的男人要对你隐瞒什么,那就最好别去刨根问底,到头来……” 它的喘息带着嘶声,“小姐,你会恨不得自己从没追查过这个问题。”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镇魂说着,冷冷地收紧了手指。“回答我,立刻。”
山羊胡艰难地抓住她的手,颤巍巍地说:“等等……我没法说话了……”
“如果你的答案让我满意,我会考虑放松一点。”
“是光盘”,山羊胡急急说道,“资料光盘。”
她不自觉又加重了气力。“什么内容?”
“近几年的吸血鬼袭击案件详情和现场照片,特别是那些没有官方记录的……呃……别这样……” 它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瞳孔内的红色开始变淡。他确实窒息了。
镇魂用力地甩开了山羊胡。它痛苦地呼吸着,弯下腰去。镇魂拎住它的双肩,以确保它不会乘机逃逸。
“你那辉煌的职业生涯就到此为止了,我会把你带回去交给仲裁委员会。”镇魂说道。“你也知道,我们跟一般的保险公司不一样。如果你骗了我们的钱,又不能把钱吐出来,那就得用命来抵换。”
“这个嘛”,山羊胡抬头向她虚弱地一笑,露出白晃晃的牙齿,“我想恐怕要等下次了。”
话音未落,镇魂已感觉到双手一空,妖兽的肩膀竟然消失了,隔着厚实的衣裳,她什么也没能捉住。衣裳内的形体急遽缩小,噗地一声,一个甜瓜大小的躯体从连裤外套的裤管口掉到了地上。这妖兽看起来像只大兔子,蹦蹦跳跳地向墙角跑去,钻过一个一尺见方的破洞,不知去向。之四 妖妖无期 iv镇魂愣了几秒钟,低声诅咒着,丢开了那件空荡荡的电池人外套。这一次她是彻底失去了追查的线索,在这数百万人口的大都市中追寻一只以行骗为生的妖兽,其难度并不亚于在南极冰原上寻找撒哈拉火蜥蜴。
最初的愤懑与懊悔逐渐平息之后,镇魂才发觉衣裳与头发早已被淋透,紧贴在皮肤上,冷湿砭人。她轻轻打了个寒战,神色恍惚的眼里(奇书网|),重新聚集起愤怒的小小火焰——无论如何,她的搭档欠她一个解释。
灰漠漠的雨无休无止地下着,水顺着她的脊背、手臂与指尖向下流淌,每一道都是冰凉的。
背后传来轻微的水声,镇魂蓦然转身,看向巷口。
一名陌生的青年站在那里看着她,面色苍白近乎透明,眉心生着一屑细小的朱砂痣。他太过纤瘦静默,若不是双手各拄着一支拐杖,简直就像是一抹光天化日下游荡的魂。
“我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青年开口说话,声音缥缈而柔软,内里却含着刚硬的决心。“很久以前,他欠了我一笔债。可是你看,我这个样子,就算找到他,也是讨不回来的。” 他微微苦笑了一下,“不过,假如我给你线索,你借我力量,要抓住他并不困难。”
镇魂拧起眉,上下扫视着青年。他不可能是不求回报地帮助她,她要先听听他的条件。
“我要先取回我应得的。”他慢条斯理地说。
镇魂沉默片刻,轻微地点了点头。“你的名字?”
“陶邺山。”
镇魂擦去脸上的雨水。“我是镇魂。”
“是的,我知道。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你的客户。”陶邺山微微一笑,眉心的朱砂痣跳了跳。
棘手……非常棘手。”办公桌后,体积与人类相差无几的巨大蠹虫搓着它那毛茸茸的六只胸足,一面认真查阅面前的资料目录。“人类或妖兽被变成别的形态,这种例子数不胜数。比如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男人被变成了王后的梳妆镜,每天王后都会问他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嗯——还有被变成青蛙、野兽、茶壶、天鹅……呃……信天翁的。”说到这儿,老蠹瞄了瞄面前站着的两名年轻男子,尤其是那个有着一头银色乱发的,然后又絮絮叨叨地继续下去。
“但是台灯,这真是非常少见的案例,尤其是附加了永久变形效果的,毕竟电灯泡这东西被发明也不过才短短一百来年。据我所知,世界上只有两个先例。第一次发生在1932年,西班牙的安东尼奥?瑞文抵赖了欠一位吉普赛流浪术士的赌债,结果就受到了诅咒。那术士本来想把安东尼奥变成一只疣鼻野猪来着,不过咒语刚念到一半,他打了个喷嚏,结果当天晚上,安东尼奥在自己的床上变成了一只老式台灯,灯罩上的流苏都掉光了,因为安东尼奥是个秃头。不幸的是,当长缨保险安达卢西亚分公司特别部的人赶到的时候,他们发现这个台灯已经失灵,经过三个月的修理和总部的鉴定,他们认定他在被变形的那一瞬间就不幸死亡了,那个旧台灯现在陈列在总部的魔法伤害与事故博物馆……哦,天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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