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来归

章节_67

安捷摇摇头,又摇摇头,目光凝在冰柜上,默默不言语。
“我不知道当时他们两个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知道后来李和那个人掰了,这前因后果,后来你都查明白了,那个人被一把突如其来的大火谋杀,而那本古籍,后来落入了李的手里。”
“后来李找到了另外一个合作者,是……老莫?”安捷问。
“莫教授在他的领域里是个天才,他从蛛丝马迹里有了这么一个模糊的推测,不巧被李注意到了,当时莫教授年轻气盛,两个人一拍即合。”醉蛇把玩着一边的厚重古籍,有些腐败的味道,笑了一下,“多亏了莫教授,这本东西才能落到我们手里……饮狐,我再问你一遍,当时你凭吊那个人,意外发现了这个地方,走下来的时候,看见了什么人,什么事?”
安捷默然了半晌,盯着地面,好半天,才开了口:“父亲。”他说,有些脱力似的靠在一边的大书柜上,“不错,活得好好的。他似乎有一点不一样,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来岁,眼睛的颜色变成灰蓝色的……我知道他有外国血统,但是印象里,他一直只是长得有些混血,还是中国人的特征占大多数。”
“他服用那种东西造成的基因的改变。”醉蛇说,“我猜。”
安捷点点头:“你想不出我当时的心情。在这之前,我最后一次见父亲,是他约我在学校门口的小摊上见面,跟我谈了木莲的事情,隐约地暗示了我们的交往不好……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注意到了何景明的不对劲。可是当时我太年轻,只要是涉及到木莲就不管不顾,和他吵了一架,就回了李那里。”他声音突然哽住,呼吸有些急促,“子欲养而亲不待,为了这个我一直耿耿于怀了那么多年,突然发现其实他没有死,他没有……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隐瞒了我那么多年?”
“饮狐。”醉蛇淡淡地叫了他一声,里面有说不出的安抚意味,“我明白。”
安捷深深地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低低地说:“我还看见,在那里……你坐的位置下面,有一具尸体。”
醉蛇低下头去,微微把脚收回了一些。
“那个人整个头颅被打开,他手里拿着一个瓶子,里面是半瓶脑浆,然后他……”安捷皱皱眉,脸色有些发青,“正在把那东西往嘴里送。”
醉蛇几乎是屏住呼吸听着,这时候才呼出口气来:“真恶心。依你年轻时候那不管不顾的性格,绝对是要冲上去质问他的。”
“嗳,我问了。他说是李陷害了他。”安捷说,“李下了毒,那种毒药让他每隔一段时间必须食用动物的脑浆,否则就会内脏腐烂而死。”
“你相信?”
“别人这么说我肯定一梭子子弹打过去了,但是他是父亲……”安捷低低地笑了,“他是父亲,从小到大,他说什么我不信?就是他想要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地给他,我欠了他的。”
醉蛇冷笑一声:“他倒是也没全骗你,只是那所谓的毒药,可是他心甘情愿地求来的。然后呢,他是不是答应你不伤人,用动物的脑浆?”
安捷点点头:“我给他留下的钱,够他吃一辈子猴脑。”
“一辈子猴脑,饮狐啊饮狐,亏你想得出来,”醉蛇大声嗤笑:“可是你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别扭,心里止不住地去怀疑,所以你去找了你那个做心理医生的朋友——饮狐,你怕你自己的良心会逼疯了你,会逼你伤害那所谓的‘父亲’,对么?”他直视着安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又问了一声,“是么?”
“宋长安……”
醉蛇脸上悲伤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在来北京之前,就已经被下过病危通知单,接了莫匆的电话以后,从医生那遛出来。在医院那天晚上,我私下叫李的医生去找过他,答应给他最好的治疗,只要他能帮我让你找回自己的那段记忆,可他不肯。”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他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醉蛇叹了口气,“你那朋友,真是……真是聪明过头了,他不告诉你任何事,甚至看出了我的意思,也从来没对你说过一声,是因为他要把最后的这个选择权留给你。”
“留给我什么?”
“让你自己选择,就像当年一样,是遵从自己的良心,还是感情。宋长安说他答应了守护你的秘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一天都不能少,你们俩还真是物以类聚,都是固执的混蛋!”
“你又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想起来?”
“你手里拿着的那本莫教授隐藏起来的古籍,是不全的。其中最关键的,如何进入真正的古城的方式,被人扯掉了,”醉蛇顿了顿,“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饮狐,你大概已经明白了,其实我才是那个‘弑父’的凶手。”
安捷以某种奇异的表情看着他,可是语气却平静得很,他说:“真让人吃惊。”
“当时你和何景明斗得正厉害,我怕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会有危险,其实是在后边跟着你的,眼睁睁地看着你进去,然后脸色惨白地出来,魂不守舍,所以完全没发现我。”醉蛇说,“后来你走了以后,我也进去过,不过和你不一样,你第一眼看见的是你那死而复生的父亲,其他的什么都没在意,我第一反应,却是那书房的位置,正好在正好在……”
“你杀了他。”
醉蛇没言语,站起来,猛地一拉旁边的大柜橱,巨大的木柜带着尘土轰然倒下,后边竟然是一个排满了格子的墙壁,一格一格,放得全是人头,时隔多年,仍然新鲜——安捷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扶住墙,勉强压下胃里的翻滚。
醉蛇踮起脚,取下最上边的一个花白头发的女人的头颅,抱在怀里,用脸轻轻地蹭着那死人头冰凉的脸皮:“奶奶……”
第七十六章 幽闭
莫匆一路都神情恍惚,浑浑噩噩地回到他和安捷放行李的旅馆,整整齐齐的箱子还放在门口,他木然地看了那箱子一眼,颓然坐在床边。
那个男人的味道,好像丝丝缕缕地缠着他的五官六感,怎么挥都挥不开。莫匆想不透,安捷是怎么把那些冷酷到极致又温柔到极致的表情像面具一样,随时换下来就可以变一副面孔的?
就真是铁石心肠,这么长时间捂不热么?
莫匆突然站起来,一脚踢开排放整齐的行李箱,他原本显得迷茫混沌的眼神突然清明了起来,眼珠里开始充血,年轻英俊的脸上狰狞不已,薄薄的嘴唇,就像抿着巨大的杀意一样,大片的阴影在瞳孔里蔓延开来。
就像是一头困兽。
心智心智,心在前,智在后。一智尚存,说明心陷得还不够深,还不够魔障。
你只能是我的,全身上下,整个灵魂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如果你那颗心敢跑到别的地方去,我就把它一片一片地切碎,从你胸口里挖出来……安捷。
他冷笑着站起来,伸手把挂在门口衣架上的,不该在这个季节穿的厚实外套摘下来,拉开——里面是满满的枪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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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捷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直到后背完完全全地抵住墙壁,退无可退。眼前这情景实在太过诡异可怖,醉蛇一脸亲昵地蹭着一颗人头,那样子就像是小孩子在抱着长辈撒娇。醉蛇把怀里的人的脸向安捷转过来,轻轻地说:“奶奶,你看,这是那个老上咱们家蹭粽子吃的小不点,都这么大了。”
“醉蛇。”安捷低喝了一声,心说这黑灯瞎火的,要疯也得挑时候啊。
醉蛇抬起头看着他:“饮狐,都到现在了,你还不说实话。”他的声音很古怪,轻柔得很,又好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安捷身上迅速窜起一层鸡皮疙瘩,绕是他胆子比馒头还大,这时候脸上也掠过一层混乱的惊慌神色:“你说什么?”
醉蛇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把老太太的人头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从兜里拿出打火机,把桌子旁边的一个带蜡烛的灯笼点着了,幽幽的白光照在冰冷可怖的人头上,男子的脸色却分外温柔。
安捷有种自己在玩“寂静岭”的错觉,他下意识地把脚步往门口移动了一下,调整好身体姿势对着醉蛇,一只手悄悄地缩进裤兜里。
醉蛇重新坐下来,好整以暇地问:“饮狐,你的幽闭恐惧症是怎么回事?”
安捷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问:“何景明……”
醉蛇摆摆手:“算了吧,你说出来自己不嫌丢人?别糊弄我,都是年轻时候在道上混过的,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东南亚大毒枭的地下室里把你困了四天没水没吃都没事,别说是何景明……他可不舍得对你怎么样。”
安捷眉倏地一皱:“要不你试试去?”
“不用试我也明白。”醉蛇笑眯眯地看着他,“这绝对不是诱因。何景明血管里流着那颗炸弹,早就不能对你怎么样了,那些个旧事你也都不往心里去了,按理说……幽闭恐惧症对你的心理素质来说,不算什么大不了。事情过去了,想开了,这点心理毛病也就该不治而愈了,可是为什么它一直困扰了你这么多年?”
“你改行给宋长安接班了么?”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这个,安捷好像突然之间有点烦躁,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我还发现,这里乍看上去错综复杂,也算是个密闭的空间,可是为什么,刚刚你瞄准莫匆的那把枪那么稳,不出一点差错,每颗子弹都算准了擦着他过去但是不伤了他。你说,一个幽闭恐惧症的患者,怎么能有这么稳定的发挥?你为什么到这里以后,突然间好了?”醉蛇摇摇头,“还有,饮狐,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地方这么复杂,连莫匆那比动物还精的感觉乍一进来都迷了路,你又是怎么那么迅捷就找到地方的呢?”
安捷冷冷地盯着他:“你不是也熟悉得很?”
“我?”醉蛇一笑,“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曾经在这附近蹲点蹲过三天,才把我们那土拨鼠一样的父亲给等出来,我在外边跟踪过他无数次才敢跟着他进去,一步都没敢错,然后还在这里杀了人……这么印象深刻,怎么可能走错?”
安捷不言语,醉蛇摇摇头,脸上露出一点无奈来:“你可真固执,怪不得宋长安这么多年都拿你没办法,最后因为他自己的时间剩得实在不多了,才把你用这种隐晦的方式交给我——”他轻轻地梳理着老太太人头上面稀疏而没有生命力的头发,“饮狐,你真的不记得奶奶了么?”
“我那时候才三岁,你指望我能记住什么?”
“你记不住么?”醉蛇反问一句,“你早慧得很,一岁不到话就说利索了,那个人哄你睡觉的时候,教你写字的事,你都记得,怎么就不记得我奶奶了?”
他突然拍拍手,巴掌的声音在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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