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狐那天喝得酩酊大醉的样子,俊美的青年一身酒气,目光却清醒又冰冷,一个字一个字,好像放慢了专门为了让他听清楚一样:“怎么了?你不信?我的证据不够?r?李那个畜生就是害死父亲的人,你敢不敢当面问他?!”
“饮狐,我只是……”
“觉得他对你有恩义?”饮狐那声冷哼直哼到了他心里,那些压在话里的轻蔑、那些不屑,像是在他身上点了一把看不见的火,“他根本就是个疯子,心理变态的疯子?哥!”
一声“哥”叫得他晃了神,翟海东只觉得讽刺,心里像是有另外一个声音,冷冷地对他说:“哥?你配让他叫声哥?安饮狐这一声,你当得起么?你当得起么?”
那么一个只能用仰望的人,那么一个他全心全意崇拜的人!他安饮狐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凭什么?翟海东悲哀地想,原来自己这将近十年的努力,在安饮狐眼里,只是个认贼作父的笑话。
笑话……他忽然可悲得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是笑话。两次倒戈,两次背叛,亲手把刀子捅进安饮狐身体里,又在后来安饮狐被何毒狼囚禁的时候装聋作哑了整整三年。
醉蛇说,那可是亲兄弟。
那可是亲兄弟……
他恨父亲,恨饮狐,恨过那么多的人,可是最后却发现,最恨的人还是自己。先是心理残疾,现在就连生理也残疾了。
你看到他,想起了谁?
当十多年后的翟海东看见黑衣的时候,想起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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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宿被噩梦纠缠的,却并不止他一个。
安捷觉得一直有那么一个细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哼着歌,一首儿歌,温柔得像是要把他溺在里面。他想起那个下午,也是个放学后的黄昏,在挂断了多次父亲打来的电话以后,何景明带了话,说父亲郑重其事地约自己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见面。
他第一次为了木莲和父亲翻脸,最后摔门而去……安捷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睿智的父亲是不是预见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他和木莲相遇太早,早到他还没有足够成熟去处理这样一份倾尽心力的感情。
后来,后来怎么样呢?
安捷觉得记忆里好像徒然出了个黑洞,一下子把那些人的面孔全部吸了进去,心里越是接近,就越是想要逃避。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跳如雷。安捷按住胸口,也许是呼吸太猛,也许是错觉,他觉得胸口好像针扎一样的疼。
莫匆也无声地坐起来,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试探性地把手搭在安捷的后腰上,没有被拒绝以后,又慢慢地顺着他的脊柱往上爬,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就像是安慰一只受了惊的猫。等待着他的呼吸和心跳平稳下来,绷紧的肌肉慢慢松弛。
他从未参与过这个男人的过去,于是这个时侯,只能静默地坐在这里,用体温告诉对方,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长夜漫漫,亏过心的人,各自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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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仍然没有杨金铃的消息,杨家已经报了警,不过如果找警察有用的话,报纸上的寻人启示栏目就可以就此停业了,而让安捷他们感到有点心慌的是,另一个人也不见了。
自从跟丢了那个中年人回来,何景明就好像突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每天定时定点从来不迟到地停在安捷小区门口的车,第二天居然缺了岗,然而鉴于何景明是个四肢健全且有不良犯罪记录的反社会分子,对于他的偶尔缺席,除了把他视为眼中钉的莫匆之外,谁也没有多留心。
然而莫匆在第一天窃喜之后,第二天就感觉到了不对。何景明住处的保姆打电话说何先生一直没有回家住,之后他从上海带来的几个心腹直接找上了翟海东,众人这才发现,何景明失踪了。
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作者有话要说:双手合什……呃,不好意思,今天更新晚了,跑出去逛了一天的街,脚断了囧
第六十九章 谁记得
安捷的第一反应,就是又一次把一帮子人带到了那个斑白头发的中年人失踪的地方。
死胡同一直往里走,越来越窄,最后几乎只能容一两个人同时通过,然后视野微微放宽,走到了底,那斑驳而老旧的墙堵在眼前,一部分砖头磨损得厉害,缝隙里面生满了青苔,潮湿而逼仄。一群乌鸦站在墙头上,被这一大帮人惊起来,直冲向天空。粗粝喑哑的叫着,这是个阴暗的地方,给人非常不好的感觉。
安捷几乎贴在那面墙上,手指仔细地翻查过一块一块的砖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疑惑。莫匆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跟着安捷,眉头皱起来:“你为什么会觉得何景明好好地会来这里?而且一个人偷偷摸摸的?”
“这地方很古怪。”安捷答非所问,从上到下把墙壁检查了一下,低低地念叨了一句:“奇怪……”
“何董是在那天追踪之后失踪的,我们现在完全没有线索,只能把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白志和低低地说,他扶着翟海东站在一边,目光也追着安捷,“安先生,怎么样?”
“我怀疑我们那天追的人是土行孙。”安捷说,以他的身高,垫下脚,刚好能够到矮墙的顶部,“要不然你说一个大男人从这里翻过去,一点青苔都没踩着,他是氢气球么?”他顺着墙角从一端走到另一端,手指托在下巴上,“这墙有点眼熟。”
“全北京城的死胡同都长这样。”莫匆干巴巴地说。
“去你的。”安捷白了他一眼,顺着一边的墙角开始用脚丈量,“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差不多二十三步半。”他抬头去看翟海东。
老瞎子愣愣地听着,忽然一把拉住白志和问:“左上角是不是有块砖空了一角?正好能让人一只眼睛透过墙往外看?”
白志和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下:“好像是有……”
“然后中间的地方,脚底下,脚底下那边,有个耗子洞是不是?是不是?”
惊悚了,众人见鬼一样地看着老瞎子,却发现他干瘪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个有几分怀念的笑脸,虽然比哭还难看——翟海东轻轻地说:“我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呢?”他让白志和扶着,贴近那面墙,轻轻地去触碰墙上的青苔,“小时候后院那堵墙就这样,底下有个小耗子洞,前边是谁都不打理的小院子,我在那抓过鸟,墙外有一颗枸杞树,年头不少了,看着却不粗,然后宝石似的果子四处掉,没人摘,都让鸟吃了。”
“可惜这没有大枸杞树。”安捷笑了。
“小时候醉蛇上房从上面摔下来,摔折了腿。”翟海东自顾自地说,“疼得他哇哇乱叫,气得父亲不轻。”
“他上墙是为了爬树给我抓鸟,后来我被父亲罚着在墙角站了一下午。没人的时候就偷偷从这头走到那头……一开始是三十二步,后来变成二十八步,再后来一直就停在了二十三步半。这墙终于不再变窄了。”
“不是墙窄了,是你大了。”
“谁知道呢?”
“等等,等等等等。”莫匆甩甩头,“你们家小时候住这里?这是你们家后院?”
安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微微仰头看着老旧的墙壁:“不是,这墙……”食指在上面敲了一下,他顿了顿,“是什么人别有用心地故意弄成的……可是为什么?奇了怪了,那天那个古里古怪的老头子绝对就是在这里消失的,他会穿墙术?土遁?隐形?还是撑杆跳?”
翟海东沉默不语地站在旁边。
白志和想了想:“安先生,不如我们从那天回来的路上再走一次吧,说不定路上有线索呢?”
安捷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那面墙,好像这破破烂烂的几块砖头有什么魔力似的。
“慢着。”翟海东拉住白志和,他的嘴唇有些颤,低低地说,“最左边的砖头,你从上往下,把青苔什么的都擦干净了,快去!”
几个还愣着的人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地把最左边一排的砖头的青苔擦净了。翟海东说:“从上往下数,第十五块砖,按下去。”那块砖藏得十分隐蔽,正好是在一般身量的成年男子手臂弯曲成差不多九十度的时候,能触碰到的位置,摸上去和其他任何一块砖没有任何差别,可是用力按的时候,却能感觉到里面一点极细微的位置的移动。
“大哥?然后呢?”
“然后一直按着第十五块砖,顺着最左边的,往前推。”翟海东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可没有人注意到,众人的注意力全部被集中到那不可思议的墙上。
砖墙就像是一扇门,以右边为门轴,慢慢地,从左边往外打开,一条狭长的窄道露出来——
面对着这神秘出现的窄道,沉默蔓延开来。莫匆不易察觉地往旁边滑动了半步,正好挡在安捷和窄道之间,这种细长而黑暗的地方给他的回忆实在不好,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面对着危险时候,被人丢出来的经历。
“睡狮……”
翟海东挥挥手,打断了安捷的话,他上前两步,摸着窄道的入口,和滑不留手的墙壁:“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的过道,这秘密还是毒狼告诉我的。”他顿了顿,缓缓地,用极低的声音说,“那天……那天他就是把我约在这里,偷偷密谋对付你的事……”
莫匆冷笑了一声:“这地方可太适合干这种事了。啧,安捷,你不是在你家后院的墙头来来回回走了那么多遍,跟马克思似的差点把地踩出个坑来么?这样的机关居然都没发现,活该人家背后暗算你了。”
安捷原本一愣,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有一点啼笑皆非,有一点暗淡,他摇摇头:“原来如此,原来……”
原来什么,他没说下去。这么一个满是记忆,写下了无数情谊的地方,后来发生了这样的事,安捷至今仍然不明白,这到底这是谁造成的?他看着翟海东,觉得老瞎子目光空洞洞的,却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比之自己的感觉更甚。
“所以,何景明很有可能是发现了这里,然后偷偷一个人潜回来查看?”莫匆挑挑眉,“他为什么……”他猛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心里有种莫名的滋味。
为什么何景明没有告诉别人,为什么他要一个人偷偷地回来。
也许是他无颜面对安捷,或者,这个地方对他来说,隐藏了太多太多别人难以理解的心情和记忆。又或者……莫匆甩甩头:“我们进去。”他一把扣住安捷的手腕,把他拉到一边,自己一马当先地先走了进去,以身挡住安捷有可能的横冲直撞。
下了几个台阶,然后拐弯,再下几个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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