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儿倒也是个小人精,一看便知道自己的娘亲和祖父有要事商量,是故意支开自己的,虽然心有不甘,但银儿还是温顺地跑了出去,去“照顾”那可恶的小拖油瓶。
“莫谈前辈。”见银儿出去了,轻尘站了起来迎莫谈。
莫谈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你便与岩止那孩子一样,唤我莫谈即可。”
轻尘一听,也不知道该不该笑,岩止还真是小气呢,毕竟是自己的父亲,竟连一声父亲也不愿叫,反倒直接唤他的名讳。
“您亲自来是……”轻尘一门心思都集中在了莫谈手中的那封未拆封的消息上。
莫谈笑了笑,径直在轻尘对面坐了下来,将消息递给她:“岩止这孩子果真厉害,二十多个国家联盟竟然也都不能让他吃亏。寻川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局,他们不日就会在忘川崖对上……二十多年的纠葛……总算要有一个结果了。”
莫谈说这句话时,目光幽远,好似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语气竟有些疲惫……
“寻川……”轻尘皱了皱眉,脑袋里不自觉地便闪过那道坐在轮椅上略显消瘦的身影,他与岩止,为何要如此针锋相对?二十多年的纠葛……究竟是何纠葛?
“寻川是月宿的孩子……”
沙哑的声音蓦然响起,轻尘心中一跳,怔怔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莫谈,他两鬓的白发又多了一些,衰老速度之快让人惊讶,使得他整个人看上便更加疲倦,红尘沧桑,积累沉淀。
莫谈笑了笑,满是苦涩与追悔莫及:“当年我道心不诚,恋上月宿,却不能带她远走天涯。月宿嫁予头曼为妃,生下了岩止……当年的头曼年轻气盛,月宿若没遇上我,也许一切会变得更好。头曼虽对岩止身世有疑,却念在他是月宿唯一骨血,月宿总算是保住了他……”
“寻川是娘亲与头曼单于的孩子?”轻尘皱起了眉。
莫谈点了点头,几日不见,竟连原本挺直的背脊都有些弯曲:“头曼是个多疑的人,即使昔日为了月宿不得不放下对这孩子的成见,但有了寻川,恐怕他就未必会再仁慈,至少若是岩止这孩子没了,月宿还有寻川。但他没有料到的是月宿比他想象中还要犟,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年为了保岩止,月宿忍痛毒杀还在襁褓中的寻川……”
若论罪,他莫谈才是千古罪人,只可惜悔之已晚,月宿至死也不愿再见他一面……
轻尘完全没料到岩止与寻川竟是同母异父之手足,仅仅因为自己的娘亲想保住兄长,便舍弃了还在襁褓中的自己的生命,这就是寻川为何如此痛恨岩止之故……
莫谈轻叹:“也许是寻川那孩子命不该绝,被师弟莫论所救。当年的莫论一心与我斗法,这孩子如今这般做法,恐怕也是他有意引导。莫论救是救下了寻川的命,但逼毒入腿,保住了命,废了腿。”
“昔日莫论老先生给您留了一句话,‘胜负未分’。”如今轻尘终于明白,莫论此言何意。
“果真如此执迷不悟。”莫谈一愣,继而无奈大笑:“寻川对岩止怨恨颇深,跟着莫论又早已入了邪门歪道,他在忘川崖等候岩止,只怕早做准备,一切怨恨,直到杀了岩止的那一天才会休止。”
莫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轻尘,如今唯一能让寻川毫无防备并杀了他的,恐怕只有这丫头了。
岩止那孩子恐怕也早料到了会有今天,寻川隐忍二十多年,忍而不发,如今大动干戈,只怕是早做了完全的准备。岩止自是早料到有此一劫,他们兄弟二人终将自相残杀,方才千方百计连寻川都被他利用了,逼他莫谈出世,不就是为了要保护这个丫头吗?
轻尘的脸色煞白:“岩止会输吗?”
“他自小个性坚忍,论心智谋略都不逊色于寻川,寻川虽习了邪魔歪道,但未必就能赢得了岩止。”
轻尘自然听得出莫谈说的只不过是些宽慰她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兄弟俩此劫到底鹿死谁手。
“您与我说这些,定是有对策?”轻尘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起来,仿佛要将人的身体都射穿了一般。
莫谈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比他想象中要通透,自己自进入这里开始的第一秒,这丫头恐怕就已经对他的目的了然于心了。
岩止逼他出世,就是为了她和那两个孩子安排好了退路啊,一旦他死了,他的妻儿可就是他这个当祖父的人的责任了。
话既已说穿,莫谈反倒坦荡起来:“你可愿意赌上这一把?”
“即使要我性命为赌注,也无不可。”轻尘回答得干脆,她满心满眼如今只牵挂着岩止一人,如今的她的确畏惧死亡,但若无岩止相伴,岁月再漫长,又有何意义?
“傻丫头!”莫谈心中动容,岩止有这丫头相伴,想必月宿地下有知,也会欣慰:“我既与你说这些,自然拼尽毕生全力也会保住你的性命。若让你以性命冒险,莫说岩止不答应,即使是我也不可能答应。”
“我也不答应!”童稚的声音突然响起,银儿气呼呼地推门而入,双手打开挡在了轻尘的面前,怒瞪着莫谈:“你不是银儿的祖父,银儿不让娘亲冒险!”
“银儿!”轻尘也是一愣,没料到这狡猾的小家伙竟然一直在外面偷听墙角。
倒是莫谈早有所料似的,笑着摇了摇头,任由银儿在身后恶狠狠地瞪着他,只当没看见似的走了出去。
……
忘川崖似凭空出现,烟波浩淼,高矗于忘川之上,漠北人称忘川为前世今生轮回之地,传说侍奉神庙的侍者与侍奉天神的祭师死后,多会实行天葬,为苍鹰所食,然后苍鹰将会把他们的灵魂带入神殿继续侍奉天神,如同脱胎换骨,而前尘俗事尽归入忘川,成为那浩渺忘川的一部分。
忘川崖边,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双脚之下几乎就是悬空的万丈深渊,而他坐在如此靠近边沿的地方,竟然面不改色,如履平地。
白衣飘飘,纤尘不染,烟雾飘渺,静静坐着的身姿好像要融化在这淡淡的云雾中。
“爷,他们在朝这靠近了。”
一直静立在那尊轮椅身后的男子连表情都没变过一下,好象正朝着靠近的不是前些日子所向披靡令人的可怕的黑色大军。
寻川的双眼放空,听到男子的话,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动,只是唇角已经幽幽向上翘起:“终于来了……湛风,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再晚了,可就出不去了。”
那名叫做湛风的男子垂下眉目:“属下没有打算活着出去。”
“很好。”寻川满意地点了点头,唇角的笑意更深,可说话的声音却陡然转冷:“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二十多年了啊!
寻川修长的手指似有怀念地抚摸着轮椅扶手,他与这笨重的东西相伴二十多年了啊:“好兄长,忘川崖是个好地方,很适合埋葬像你这样让人讨厌的对手。比起葬下乌孙王那厮的天山,忘川崖更适合你。”
“岩止不会被困于此,埋葬在此的恐怕只有你孤单一人。”
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寻川蓦然挑眉,眼里难得地闪过了一丝惊讶,他转动轮椅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惊讶过后便恢复了平静,说话的语气甚至没有一丝怒意,平静得好像在谈论天气一般:“湛风,我以为有你在,不会有我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这。”
分明是如此随意的语气,可却听得那名叫做湛风的男子面色一变,看到孟轻尘的出现,他的脸上也写满了惊讶,没可能有人靠近了忘川崖,而却能逃避他的眼睛,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属下疏忽了。”
“知错就好,同样的错误可不要再犯第二次。”寻川出人意料地好说话,竟然只是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便挥了挥手示意湛风退下:“好在出现在这里的人还算讨人喜欢,你就别站在这妨碍我与孟姑娘叙旧了。”
“是。”湛风好像早已经习惯了寻川的说话方式,点了点头便往山下走,经过轻尘身边时,完全像没看到她一样,连眼睛都没斜一下。
寻川似乎胜券在握而显得轻松许多,竟真与轻尘叙起旧来:“你怎么来看我了。”
他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让轻尘反感,她孑然而立,腕上的镯子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轻尘的小心警惕,也警告似的发出了幽幽绿光。
见到那光芒从轻尘的腕间透出,寻川温润如风的清眸里忽然微微一缩,与岩止颇有几分相似的俊容上突然涌上了莫名痛苦的神色,似悲伤,似怀念,似愤恨,交错重叠,越发复杂,最后像漩涡一样越涌越烈。
“如果我和他都会死在这里,你会不会难过?”寻川忽然转动了轮椅朝轻尘靠近,轻尘浑身冷硬,却一步也没有退,只是睁着那双漆黑得冷酷的眼睛看着他,任由寻川握住了她垂放在身侧的一只手。
“如果死的只是我一个人呢?你又会不会难过?”寻川握着她的手,眼神忽然有些迷茫,他虽坐在轮椅上,可身量却一点也不比轻尘低,此时两人几乎是出于平视状态,令轻尘忌惮的寻川,此刻却表现得像一个迷途的孩子,那温润宁静的神情比起银儿还要无害。
“你不难过吗?”寻川的语气忽然被悲伤占满,他孩子一般执起轻尘的手贴在脸侧,感受着轻尘的手心传来的温度,任由轻尘腕上的绿光刺痛他的眼睛,他闭上了那双与岩止的冷厉霸道完全不同的温润双眸,声音低哑轻柔:“母妃……”
轻尘的背脊顿时一僵,寻川好像忽然清醒了过来,骤然睁开了眼睛,眼里的迷茫霎时消退,松开轻尘的手,仓皇失措一般推着轮椅跌跌撞撞往后躲去,险些就从轮椅上跌出来,所幸他及时稳住了身形,额前鬓发已显凌乱,看起来竟十分狼狈。
“可恶!”寻川抚住了自己的额头,这似乎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狼狈的模样,紧接着,他所有的温润都支离破碎,再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已经变得诡异,完全失去了理智,好像沉迷于一个可怕的世界一般,这样的神情……
轻尘愕然,他竟中了自己的摄魂术,是与这镯子有关吗……
“母妃,你可曾有一点后悔?”寻川唇边的那抹笑也忽然变得诡异起来,他的头发凌乱,眼睛里有虚假和现实如火一般的挣扎博弈着,可最终只能让他变得更加不受控制,他忽然哈哈大笑,笑得苦涩悲凉,又夹杂着浓浓的恨意:“你没有后悔!你一点也没有后悔!”
轻尘蹙眉,想要后退几步已经来不及了,寻川虽坐轮椅,可来到他面前竟也是眨眼之间,她的手被寻川紧紧地握住,丝毫不让她有机会逃离,寻川的眼睛爬上条条血丝,狰狞得可怕:“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你杀我还是杀他?!”
轻尘腕上的镯子发出的光芒越发诡异了,寻川的情绪越激昂,那镯子便感受到了浓烈的危险气息,绽放出的光芒也就越刺眼,几乎把两人都包裹在光晕之中。
“你说啊!”寻川忽然咆哮出声,整双眼睛以前完全失去了理智:“杀我还是杀他!”
“你放手!”许是轻尘动怒了,身体里那股神秘的力量再一次出现,竟震得寻川的手像触电了一样松开了轻尘,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一口血就那么喷了出来。
寻川的脸色微白,然后像是得到了答案一样,狠狠地擦了擦嘴角的血,一席白衣也沾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血红:“你还是要杀我……”
不等轻尘说话,寻川忽然转着轮椅在原地轻快地移动着,眼底深处隐藏的渴望和祈求彻底地消失无踪,只余下让人看了便觉得胆战心惊的笑,那是冷笑,可怕极了。
“有你在,莫说要他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都还给我了,就是要他把自己的肉一片片剐下送来也不是不可能。”寻川笑着上前,袖子一挥,轻而易举地禁锢住了体内那股力量已经莫名其妙消失的轻尘,这一回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寻川的笑意更深:“母妃,你陪陪我吧,等他死了,我就会是匈奴的王,我会比他做得更好,你很快就知道,他是个废物,只有我才应该活着!反正他已经活了那么多年,你说呢……”
以寻川之力,想要摆脱摄魂术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他现在显然陷得越来越深,看来是他根本不愿意清醒,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会死,他很快就会死了,母妃,你别着急,再等一会……嘘,我保证,他就快来了,只要他来了,我保证让他有去无回,我知道母妃你讨厌他,放心,川儿很快就会帮你杀了他。”寻川笑得一派自然,好似自己所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实无比的。
“你说,我要如何处置他呢?噢,还有他的妻儿,一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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