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从嘉·从臣嘉颂徒虚美
“爹爹,阿娘去哪里了?”
“你阿娘,去修佛了,再不是红尘中人,以后便不要提她了。”
幼年的傅从嘉听了这话,竟当真信了,这小郎君自然是好不伤心,哭了接连数日才算罢休。
数年之后,傅从嘉回想起来,不由得微微一哂,摇了摇头。
他那亲生母亲,虽出身卑微,可却长得一副出尘美貌,阮宜爱嫁过来之前,尤属她最是得傅辛宠爱。若细细论起他阿娘长甚么样子,倒与阮流珠颇有几分相近——这并不算巧合,他傅辛宠爱的女人,不是相貌相似,就是性情相近,阮氏不是这些女人里最好看的,却是最勾人的,最合他心意的。
或许是因着这一点宠爱的缘故,起初,傅辛只是将他那阿娘送到府外,另寻了处院落养着,不曾似对其他婢妾那般痛下杀手。可惜傅从嘉的生母并不甘心,伺机偷跑回王府,差点儿正面撞上了阮宜爱,由此惹得傅辛雷霆大怒。
傅从嘉还记得,那年他不过七岁,正与仆侍在庭院里嬉戏玩闹之时,忽地远远瞥见一个与生母颇为相近的女人,被人死死扯着头发,毫不怜惜地扔进了傅辛的书房里去。傅从嘉心生好奇,绕到书房窗下,借着那一丝缝隙,往内室窥觑。
鸟雀喧鸣声中,幼童伏于窗下,粉嫩的颊边贴着檀晕鞓红的富贵牡丹。他眨巴着一双水灵的眼儿,亲眼目睹了自己失踪已久、据说修佛去了的亲娘,是如何被看似温和慈蔼的爹爹,亲手掐死的。
他忽地觉得,阿娘好像前日所见的大鹅,修长的颈儿被男人死死扼住,她像大鹅一样叫着,声音嘶哑,两只雪白的玉臂像翅膀一样不住扑棱着,扑棱着……
长成之后,他看见那些颈线优美的女人,总忍不住多看上几眼,心头漫出一片尤为诡异的爱怜之意。
“你这样白,颈儿这样修长,真好像只大鹅。”
设计害死傅辛之后,春雨连绵的夜里,傅从嘉倚在父亲卧过的软榻之上,手上把玩着那女人白嫩的一对玉足,眼儿慵懒地凝视着她半寐半醒的模样,口中缓缓地,说出了这样的赞美。
女人斜了他一眼,欲要收回脚,却被他牢牢拷住。
傅从嘉眯眼而笑,沉声道:“你这淫/妇,老实交代,肚子里的孩子,果真姓傅?”
阮氏懒得搭理他,只略为不耐地移开眼来,缓缓道:“真是理解不了你。费了好一番心思,好不容易做了官家,成日里就这样厮混、胡闹。你便是恨你爹爹,也该为了受苦受难的百姓好好想一想。”
傅从嘉低笑,随即忽地正色,掀了锦被,与她并肩同枕。他听着窗外隆隆春雷声,缓缓说道:“二娘自然不懂我的心思。你也不必懂,只管用手儿口儿,将我那话/儿伺候妥当,以后再予我春宵一度,便已足矣。”
流珠听着,腻烦不已,骤然翻过身来。
傅从嘉面无表情,沉默无言,直至天明,一夜未眠。
傅从嘉的心思,远比任何人想得都要高远。眼下的这个大宋朝,距离他心中的理想治世,相去远矣。他希图的,是恰如其分的民主,是高度繁荣的经济,是鼎立于世界的大国风度!
可是他做不到,甚至,有生之年也看不到。这着实令他沮丧。
当上官家又如何呢?这不过是个烂摊子,他若想要收拾,非得全盘推翻,另新起一盘棋不可。他现在所能做的,唯有为徐子期铺路,一来,多从世家那儿,厚着脸皮,搜刮点儿银子存到国库里去,等到徐子期上任,便不会似傅辛那般,穷得处处受限了;二来,他这个官家当得愈差,朝中百官和坊间百姓,便愈会偏向于徐子期,正所谓“不战而胜,为胜之上者”,他要成全徐子期。
他倒是想一改当下风貌,实现心中宏愿,只是世家势力根深蒂固,大宋子民思想闭塞,北地的百姓想得倒是开明,可又因贫富之差,心生愤恨,行事过于激进。而如今徐子期颇有手腕,已然将激进的民学会压制住了,又因着民心所向,不得不汲取其中菁华,为己所用。徐子期所握着的,才是一副好棋,比他的棋,胜过太多。
傅从嘉知道,徐子期这人,内里未必有多开明,但是他贪恋权势,为了拢固人心,甘愿屈服和妥协。他暗自预料,徐子期登基的头几年里,必然会逐步放开傅辛设下的“驱洋令”,准允与外通商及西学流通,也会自愿或被迫地,接纳海外传来的先进科技,可是时日久了,却是说不定了。
只是人的本性,遮掩再久,也是终究遮掩不住的。一旦局势稳定,徐子期某一日,一定会重归封建,说不定还会踏上傅辛的老路。
思及此处,傅从嘉微微一笑,叹道:那倒也是无妨。时代的洪流,只需为它剪个口子,它便会喷涌而出,呈浩浩翻澜之势,声似衮衮春雷,隆隆震耳,而这些个六街三市的勋卫宰臣,黎民百姓,不过好似小舟万斛,只得任由洪流冲着,不断向前,向前……
徐子期被迫而为的这些政令一下,只要贯彻上十年,这个世间的风气便会截然而变。经济上来了,见识长出来了,那些思想自会有人加以改良,逐步推及,而不会像现在这般,显得古怪、唐突,而又荒诞,令人无法接受。
想到这样的未来,傅从嘉长吁一声,恨不得仰头痛快大笑!
他告诉自己,他必不会料错!那样的未来,一定指日可待!他等得起!
或许旁人不解他的心思,后人亦可能只拿他当做亡国昏君,可是他问心无愧!
傅从嘉翻了个身,凝视着身边女子那雪白的长颈。月光皎皎,照在那颈儿上,诱得傅从嘉伸出手来,摸了一摸。
他忽地又想起那一夜,傅辛召他觐见。他说,让他老实点儿,以后便是要篡位,也要等将北地收复了;他说,他某日驾崩之后,必要立阮氏为太后;他还说——
御医说他这身子,约摸熬不过五月。若他果真如此,待他身死之后,暂且停尸到六月底,等到阮流珠生产之后,留子去母,令阮氏随葬,再与他一同出殡。
他更说了,便是傅从嘉不按着他所说的做,他也留下了数名暗卫。那些人,在阮氏生产一月之后,必会杀了阮流珠,将她的尸首,装入他的龙棺。
傅从嘉到底还是没按他说的做。
便连他自己也搞不懂,他逼她与自己亲近,可他明知流珠要逃,却并不相拦,而流珠逃出宫后,他也生不出找她的心思来,连她的信儿都不想听;他不想一直留她在宫城之中,可他却又将傅辛早早出殡,眼睁睁地看着高仪偷放阮宜爱的骨灰入内,之后又着人将棺材钉入地内,甚至还费了好一番心思,找出了那些所谓暗卫来,一一除了个干净。
他自己都想问问自己,这到底算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他却是不明白,三分对亲父的恨,五分由生母带出的怜爱,加上两分若有若无的喜欢,到底不等于十分深情。
【傅从嘉番外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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