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看叶明希。
他尚未清醒,眼帘闭着,纤长的睫毛柔柔覆着眼肚,口鼻上的呼吸面罩连着护士手里的气囊,一呼一吸都掌握在旁人手里。透明的面罩让钟漫看到他颊上和嘴角有些暗红的瘀伤,绷带环着额头,该是争执的时候别人给他添的勋章。他上身盖着床单,床单底下可见缠了重重绷带,胸口以胶贴固定着一根胶管,胶管另一端是个透明的圆柱形瓶子,瓶子里的红色液体不像血液般浓稠,反是像添了色素和些微杂质的水。
至于他手上插着的输液管有几根,钟漫已经不敢再看。
“刚做了全身麻醉,没这么快清醒的。”大夫许是见钟漫样子太凄惨,解释了几句,才提步跟着推床走。
叶明希被送到一间玻璃房内,房间很大很深,还有层层隔帘,钟漫在门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叶明希的身影。大夫和护士放下叶明希没多久便作鸟兽散,临离去前,钟漫又拦住大夫,他微笑着抛下句“放心,应该没事的”便几下快步飘然而去。
听是这么听了,但钟漫始终觉得悬,站在玻璃前半步不敢稍离,紧紧盯着叶明希的情况,只要他的身影稍动,她立刻扑去找人。
钟漫站了没久,乔治的手机震动了,她抬头瞄了眼墙上“请把手机关掉,以免影响医疗仪器”的通告,用眼睛死命瞪乔治,他却只顾着接电话没搭理她,还好他只说了几句就挂线。钟漫正想去提醒他关机,他却朝钟漫走过来道:
“记者已经接到消息,好几家已经在医院门外守着,还有些在路上正往这边赶,少说有三四十人。”
“这样的事,对明希有影响吗?”钟漫轻问,好像声音稍重都会惊扰玻璃房里的叶明希。
“他是阻止别人下药,对形象有正面作用,但这样的伤势,短期内不能工作了,对人气很大影响,要知道这行业别说半年,就是一个月没露面,观众就会忘了这个人,很多模特就是这样黯然退出。”
钟漫心脏揪成一团,她知道明希的举动是对的,但她却宁愿他没去强出头,不曾受伤,不会现在无助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顺遂的星途也不会受损……
如果不是自己一直逼他,他也不会因为想要赎罪,而去制止别人下药。
甚至如果她没赶走他,他肯定会赖在她家,哪会去什么酒吧?
思绪至此,她忽然知道叶明希为什么会去酒吧──
“漫漫,原来喝了酒就可以看到你……”
他曾经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响起,令她本来止住的泪再次涌出。
这傻瓜,这傻瓜!
她的手贴在玻璃上,指尖传来的冰凉与脸上的热泪对比强烈,玻璃上倒映着一个女子满脸泪痕的面容,但钟漫却一无所觉,她只是看着里头仍未苏醒的叶明希不断自责──
为什么她会这么蠢?
为什么她会为了过去的愧疚,放弃他俩现在能拥有的美好?
为什么她会因为他曾经的错失,折磨现在已经悔过的他?
为什么过去的不能就让它过去?
她的眼光落在房间深处的身影上,恨不得自己有穿天透地之能,穿过玻璃走到里面,走到他身边陪伴他,在他耳边轻唤他的名字,然后告诉他她再也不会离开了,再也不会。
看着里头蒙眬的身影,钟漫在心中起誓──“明希,你等了我整整七年,这次换我等你。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再也不能分开我们!”
病床上被仪器包围的人,仍然沉睡。
※※※※ ※
就算只能站在玻璃窗外,什么都不能做,钟漫仍然跟公司请假,天天守在窗外看着房间里静静躺着的叶明希。
她深信明希虽然昏迷,但他会知道她就在不远处,等待着他醒来。
至于他的星途,她想了一整夜,决定在他的微博上以亲友的名义定时发布消息,包括他的情况和以往拍下的照片,尽力保持他的曝光率。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好几拨人来探望过,陆友良见她憔悴得厉害,禁不住劝:“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他要知道会担心的。”
“我知道。”钟漫点点头,但三餐仍然在医院吃,晚上甚至在医院里的长椅上将就,除非要用电脑发微博,否则寸步不离医院。到得后来,连对钟漫当晚不接电话而满腹怨气的乔治也开口劝:“你回家睡吧,这里我先守着。”
钟漫只是摇头拒绝。
陆友良再来时见到钟漫实在不成样子,硬把她拖去看大夫,大夫除了说她“营养不良”、“睡眠不足”、“思虑过度”外,还警告说再这样下去会引发忧郁症等心理病,这下陆友良真是怕了,出了诊室对着钟漫就是一顿数落:“钟小漫,你还不命不要?!你这不是伟大,是冲动!你守在门外不是不行,但若你病倒了,谁有空照顾你,谁又有空替你去打理明希的事?你这闷头向前冲,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肯改?”
“我、我只是不放心……”
“你才不是不放心,你是内疚想赎罪!”陆友良冷哼了声,用食指戳她脑门。“我还不知道你吗?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跟他吵架,不该不接电话,现在折磨自己除了为他,更多的是想惩罚自己,想自己心里舒服点!”
钟漫低着头默默捱训。陆友良这一说,她也醒悟自己确是这心态。她心里不好过,又没有人骂她,她便自己罚自己,不让自己吃得好,不让自己睡得稳,好像这样就能抹去明希所受的苦,减轻自己的罪孽,让他快快醒过来。
“你这样是舒心了,但对明希的情况没有半点帮助。你应该做的是让自己身体健康,应付他昏迷时的事情,应付他一旦醒来要面对的各种杂事,这才是你赎罪的最好方法!”
钟漫抿了抿唇,用力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就最好。”陆友良的手继续戳啊戳。
“既然这样……”钟漫瞪了他一眼。“你戳够了没?!”
“难得你乖乖让我戳不反抗,我当然要把握机会戳个够。”陆友良无耻地答,手上更卖力地多戳几下,戳戳戳。
“滚!”钟漫一把拍开他的手。“别碍着我回家睡觉!”
钟漫虽然回家睡,脑子里仍然围着叶明希的事转,她问过大夫了,昏迷的时间愈长,愈影响叶明希的健康,要是几个月不醒,日后可能要花上几年才能完全康复。
因为不知道明希会昏迷多久,他醒来后也不能立刻投入工作,钟漫先把房子作抵押拿到银行贷款,以备不时之需。
她一边忙着办手续,一边思索怎样才能让明希快点醒来。在网上翻找了很多昏迷病人苏醒的案例和研究,她拉着明希的主治大夫密谈:
“大夫,美国有个研究说病人若在昏蒾时听到亲人的声音,会对苏醒有帮助,我不能进病房去,那能不能把声音录起来,你带进去在他耳边放?”
“这个……”大夫面有难色,“本院还没有这样的政策……”
“政策是服务人民的,现在人民有这个需求,政策应该与时并进!”钟漫发挥营业员拥有的三寸不烂之舌,努力游说。“要是我们成功了,这就是你们医院的突破!你把过程记下来,还能拿到医学期刊上发表,这绝对是你晋升的资本啊!”
这大夫一听就心动了,佯装为难道:“这些我并不在意,不过……我们的确是应该以病人的利益为先。”
“那是,那我一会把录音交给你?”
“行!直接拿到我办公室来。”大夫答应得很爽快,脑中已在想着研究论文该怎么写。
钟漫跑到电脑城买了枝录音笔,可满肚子的话在按下录音键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吞吞吐吐了很久,最后还是从回忆往事说起:
“我还记得你刚来x市的时候,很矮很矮,瘦瘦小小的一个小男孩,穿着破旧的衣服。那时候旁边的女生都在看你,还直说你像个天使。现在我也觉得你的确是个天使,不是因为长得帅,而是因为……”
钟漫这一说就停不下来,她很惊讶自己对他的事记得那么清楚,那些画面都深印在脑海,不用怎样费劲便能在眼前出现。她几乎难以控制住不断涌出来的各种片段,那些曾经一起渡过的一点一滴。好几次她说得声音哽咽,热泪盈眶,不得不把录音按停,待情绪稳定了才继续。
录音笔被大夫用消毒药水抹过,带进了重症监护室在明希耳边播放,一天、两天、三天……
每当录音里出现了钟漫的笑声,或者哭声,连接着明希的脑电波监察机的数机都跳动得特别厉害,他的心跳也被平时稍快。
漫漫,我也记得游乐园里的风光,记得七彩缤纷的蝴蝶,记得优游自在的鱼儿,记得你给我重点了一份儿童餐,把放凉了的自己吃了……
漫漫,别哭,那七年没那么难过的,因为有你一直记挂着我。你存下来的剪报我都看到了,我们其实并不曾分开,你其实一直在我身边,伴我走每一步……
可钟漫的哭声仍然在耳边萦回。
漫漫,你为什么一直哭?
“大夫,三号床病人的数据有异动!”值班护士扑到主治大夫的办公室。
“什么?!”大夫立刻站起来往icu奔去。
漫漫,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脑电波与心跳都有强烈反应……是因为这哭声?把这段录音倒回去重放!”
护士依言而为,钟漫见一堆人在明希床边忙碌着,不知道是喜是忧,急得贴在玻璃窗上,恨不得有千里眼顺风耳,把里面的情况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要哭,漫漫,不要哭……
“声音再调大一点!”
这一调,连外面的钟漫也听到自己的哭声。
仪器立刻跳得更厉害。
“录音再重放,声音再大点!”
所有人紧盯着情况的大夫没听到声音,终于,透明的呼吸面罩上出现了几不可察的白雾。
“是不是醒了?是不是说话了?”一个护士问旁边的,大夫自口袋里掏出手电筒,掀开叶明希的眼帘照来照去。
“漫漫……”
“确实说话了!”被问的护士赶紧回答刚才提问的同事。“醒了醒了!”
房外的钟漫见所有人突然全动了,急得想直接打开门往里头冲,幸好一个护士想起门外还有家属在等,朝她笑着做了个“醒了”的口型,外面的钟漫马上双腿一软坐倒地上,泪水潸然而下。
终于,在昏迷十五天后,叶明希再次睁眼,回到与钟漫相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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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不等于痊愈,叶明希休养了半年后才宣布复工,但其实他在呼吸时仍会微微生疼,睡前醒后躺在床上,有时会忽然感到天旋地转,医生说这是肺创伤与脑震荡的后遗症,无法可治。-
钟漫一直照顾着叶明希,由他转出icu开始,一有空就握着他的手,让他知道她在他身边,这时叶明希会张开五指,牢牢扣着她的手,抓着这份得来不易的温暖。
这半年钟漫没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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