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箫对人情世故本就似懂非懂,现在与方若琳交谈,首先就折服于对方大方得体的举止和和煦美丽的微笑,更何况对方提到了自己一直很好奇的养花之道,当下不自觉得与她交谈了起来。方若琳无疑是把握说话技巧的高手,何时进退完全了如指掌,加上知识渊博,态度温柔可亲,黎箫不知不觉间放下羞怯,与她隔着铁栅栏,相谈了许久。虽然多数时候是方若琳在主导话题,但黎箫难得听入了神,偶尔还会提些单纯而幼稚的问题。方若琳毫不以为意,反倒耐心诚恳地解答。
黎珂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美丽的男孩隔着铁栅栏,与素色衣裙的美丽女子侃侃而谈。他心里诧异,黎箫从来不是能与陌生人毫无阻滞地交流,这女子是谁?他忍不住边走边问:“箫箫,你怎么隔着铁栏杆跟人说话?这位是?”
黎箫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跟人隔着墙说话,确实是很失礼。他红了脸,道歉道:“对不起,方小姐,都没请你进来坐,进来喝杯茶吧?”
“哪里,是我冒昧了。”方若琳落落大方地转身,对着黎珂点头微笑说:“你家里人吗?你好,我叫方若琳,只是路过这里,忍不住跟黎箫聊了一会。”
“噢,你好。我是他弟弟,黎珂。”黎珂略微点点头,拉开了铁门,扫了方若琳一眼,忽然间猛地回头,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脸色有些微变,抢在黎箫要出来迎接之前伸手挡住了他,回头对方若琳毫不客气地说:“对不起方小姐,这素昧平生的,我们也不好请你进来,您看天也不早了,我哥哥身体不太好,这会陪您说了半天也该累了,您是不是?”
“珂珂,你怎么——方小姐,对不起啊,别理黎珂,您进来坐吧。”黎箫忙跟方若琳道歉,一面不满地瞪了黎珂一眼。
范若琳仍然极有教养地笑了一笑,说:“我还是不打扰了,黎箫,很高兴认识你,下次有机会再聊,好吗?”
“当,当然。不过,您还是进来坐会吧。”黎箫点点头。
“不了,真谢谢你,我也还有点事,先走了。再见黎箫。”方若琳笑笑,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黎珂一眼,也说:“再见,黎珂。”
“再见,不送。”黎珂生硬地抛下这句话,闪身挤进铁门,哐当一下关了门,拖住黎箫的胳膊往屋里拉。黎箫没法,只得随着他踉踉跄跄地回屋,无奈地回头朝方若琳招招手,说:“方小姐,再见啊。”
方若琳只笑不语,目视着兄弟二人进了房子,才款款地走了。
“珂珂,我不记得爸妈这样教你礼貌的。”黎箫看着任性的弟弟,温和地责备了一句。
“礼貌什么呀,都不认识人家是谁,就跟人家说那么多话,有你这么缺心眼的吗?万一是坏人怎么办?是色狼怎么办?是人贩子怎么办?”黎珂口不择言。
黎箫忍不住噗哧一笑,说:“什么色狼人贩子,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呀,而且方小姐看起来教养很好,有长那样的色狼和人贩子吗?”
“切,坏人会自己在额头上写明白吗?”黎珂胡搅蛮缠起来,撒娇一样地搂住黎箫的肩膀说:“我不管,反正以后没人陪着,不准你和陌生人说话。”
“你呀,真是,不知我们俩谁更象小孩。”黎箫宠溺地拍拍弟弟的手,说:“今天有樱桃,我去拿给你,快洗洗手去。”
黎珂得意地嘿嘿笑道:“江临风要知道我来他这,又吃又拿,还专享箫箫的独家服务,非气死他不可。”
“临风那么大个人,才不会跟你小孩一般见识。”黎箫摇摇头,转身走去厨房。
“不会才怪。”黎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个城市里樱桃奇贵,江临风以为黎箫喜欢,几乎隔两日就让人送新鲜的上门来。却忘了黎箫本来忌口甚多,樱桃之类的,也只能浅尝辄止而已,多出来的,通通填了黎珂的肚子。林玉芬指挥司机拎着大包小包进门的时候,黎珂正满嘴塞满了樱桃,吃得不亦悦乎,一见到林玉芬,东西也不吃了,拼命咽下嘴里的食物,冲上去一把拉住了她,低低说了什么,林玉芬闻言一愣,反拖了他的手,拉到门外庭院去。
黎箫心里诧异,问:“你们俩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黎珂远远回了一句。
“惊喜,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别偷听哦。”林玉芬笑着的声音传了过来。
黎箫原本疑惑的心渐渐安定,这两人,倒相处成家人了。黎箫微微地笑开了,知道他们在筹划什么庆祝手术成功的party,难为这两人这么乐天积极,坚信自己一定能挺过手术,健康起来。相比之下,看似强健如山的江临风,午夜时眼底却有掩藏不住的担忧与隐忍,更令黎箫感动和心疼。忽然间,他无比地想念起江临风,想念他的声音,他身上混合了男性香水与雄性气味的味道,想念那双有时霸道,有时却又温柔如水的臂膀。黎箫的心忽然狂跳了起来,拿起沙发旁边的电话,手指颤抖着,拨通了那个从来没有打过的号码。
“喂,我是江临风。”电话很快被接了,江临风略带低沉的声音极富威严地传了过来。
黎箫愣住了,这就是每天与自己呆在一起的男人的声音,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声音,可以这么悦耳动听。
“林玉芬,是你吗?快说话,箫箫出什么事了?”江临风的声音骤然严厉了起来。
“不,是我,我没事,我只是忽然,想打电话给你,我——打扰你了吗?”黎箫回过神来,万分抱歉地问。
“箫箫?”江临风放柔了声调,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不,怎么会打扰,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忽然想打电话给我?你,想我了吗?”
黎箫脸红了,握着听筒,半响没有说话。
电话里传来江临风一连串低笑声,然后听到他说:“等我。”便嘀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黎箫握着话筒,呆呆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怅然若失缠绕住自己。他半天才放下听筒,掉转视线,庭院外,林玉芬和黎珂说说笑笑地走回屋。林玉芬吩咐了开饭,三人坐下来吃简单的午餐。吃完后,黎珂回公司上班,黎箫将他送到门口,目视弟弟走远,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尖利的刹车声。黎箫回头一看,家里那辆常见的黑色宾士急急停在门口,江临风推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来,西装敞开,领带半松,平日一丝不苟的头发竟然显得有些纷乱。
“临风,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黎箫惊诧。
他还没说完,一阵风卷过来,片刻间已经落入江临风熟悉温暖的怀抱中。下颌被人抬起,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黎箫还来不及反应,嘴唇即被侵入,夹杂着焦灼、思慕、渴求和欲望,霎那间攻城略地,一往无前。舌尖被勾起的瞬间,两人俱微颤了一下,一种来自心底的火焰顷刻间燎原千里,将全身的血液都烧动至沸腾。这个吻已经超出了一般亲吻的意味,两人均身不由己,如迫不及待想要表达,想要诉说,想要把自己剖开在对方面前,再紧紧地熔合在一起,想要将对不可知的命运深深的恐惧和无能之感通通压榨出体外。他们拥抱在六月质感强硬的光线下,不顾一切,忘乎所以地用唇齿相依,相亲相爱,激烈舔舐。
良久,江临风恋恋不舍地离开黎箫的唇,再啄了一下,怀里的小人儿早已身子酥软,若不是自己一直扶着他的腰,怕站都站不住了。黎箫脸色酡红,眼睛含水,湿湿润润地看着他,眼角眉稍带着撩人的春意,令人一见之下,便无法视线转移。
“别,别这么看我。”江临风手掌轻覆在他长长的睫毛之上,苦笑道:“再看下去,我绝对忍不住。”
黎箫的嘴角往上翘,勾勒出极美好的微笑。他拉下江临风盖住自己眼睛的手贴在艳若春花的脸颊上,低声说:“那——就——别忍了。”
江临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迟疑说:“箫箫,你,你是说真的?但是,医生说,术前最好不要做——”
“江临风,”黎箫红着脸,咬牙骂道:“你就装吧你,要做就做,罗,罗嗦什么。”
江临风忍不住笑了起来,将黎箫一把打横抱起,凑近他的耳边说:“是,黎先生。”
第 19 章
真的到了动手术这一天。
等待了太久的事情,到了真正发生的时候,反而充满了不真实感,仿佛一切都象虚构一样。
躺在推床上,等待推入手术室的那一刻,黎箫二十年来的人生记忆一幕幕从眼前飞过掠过:隔三岔五躺在医院病床上呆望白色天花板的时刻;趴在窗台上嫉妒而痛苦地看黎珂蹦跳上学的时刻;父母骤然离世,刹那间世界崩塌的时刻;走进天使之约,赫然得知黎珂卖身真相,痛不欲生的时刻——这些画面闪现到最后,黎箫发现,那个叫江临风的霸道男人,竟然占据了为数不少的部分。他骇人的气势与威严,令人窒息的支配欲与占有欲,难以抗拒的如水温柔与体贴入微,缠绵时的沉醉与迷恋,午夜醒来暖入骨髓的怀抱与安宁。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深入他并不深厚的生命当中,将他们之间原以为屈辱不堪的关系,悄然转换成信赖与依靠,安全与熟悉。
一个念头突如其来:倘若这一次进去,真的没法醒过来呢?对于死,黎箫原本认为自己并不惧怕,甚至有些欢迎,毕竟一个无用的生命,除了给黎珂带来无穷尽的麻烦外,并没有多少存在的价值。可当江临风的脸庞一再闪现于脑海中,黎箫想到死,竟然有一丝惧怕和慌乱。好像,还有什么,纯粹属于黎箫这个人的重要事情还没有做;好像,还有什么对于黎箫这个人的生存极为重要的东西还不知道。如果这一次真的要死在手术台上,真的再没有机会做,再没有机会说,再没有机会知道怎么办?他的心骤然间狂跳起来,睁开眼,止住了要将他推入麻醉室的护士小姐的手,极力撑起身子,说:
“麻烦你,我要见江临风先生,他就在门外,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请你请他过来好吗?对不起,真的很重要,我怕以后——”
年轻的护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个漂亮得出奇的病人地位特殊,是得罪不得的人,遂点点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不一会,江临风快步进来,抢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说:“箫箫,怕了吗?别怕,我就在外面,最多两个小时就出来了,别怕,知道吗?”
黎箫近乎贪婪地看着江临风的脸,从没有发现,这个男人其实也相当英俊,他的眼睛,其实除了冷酷精明以外,对着自己,却似乎从来都是和煦温暖,柔和明亮。黎箫困难地舔舔嘴唇,豁出去一样脱口而出:“临风,你——你——爱我吗?”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紧张得脸色绯红。江临风愣住了,随即慢慢地,慢慢地,犹如水中央荡漾开来波光粼粼一样,浮上一丝柔情似水的微笑来,他深深地看着黎箫,黑如深潭的眼眸闪烁着复杂的光,过了好一会,才俯身轻轻将唇印在黎箫的脸颊上,低声说:“想知道?那就好好给我从手术台上下来,我再告诉你。”
说完,江临风再眷恋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毅然转身,走了出去。
黎箫呆呆地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身影,心里乱糟糟的,脸上仿佛尚留着江临风嘴唇的触感,手指的温度,在他思绪混乱的时候,听到旁边的护士轻轻咳嗽一声说:“黎先生,准备好了吗?手术时间到了。”
黎箫感觉自己象浸泡在极冰极冷的海水中无法动弹。海水纹丝不动,寒冷侵入身体内部,令他模糊中觉得,自己体内流淌的血怕也冻成冰水。不知过了多久,那入骨的冰凉开始有所缓解,冻到麻木的四肢又开始一点一点地恢复了知觉,黑暗当中,始终有明灭不定的光点在前面吸引着他,令他不由自主,想要奋力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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