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索性在翠凰面前放开手脚,大胆地猜测道:“是不是因为你喜欢那个花无欢,所以无论他要做什么,你都会一路帮他帮到底?”
翠凰想了一想,懒得与她争辩,于是径自承认:“是这样,没错。”
这答案令轻凤的心霎时掉到了谷底,她咬了咬唇,又再次向翠凰确认了一遍:“那么也就是说,你现在真的已经是我的仇人了?”
轻凤的话令翠凰心底一颤,心中隐隐泛出些菁涩,然而她的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将双唇轻轻一动,吐出两个冰冷的字:“没错。”
一得到翠凰这样的答复,轻凤立刻起身后退了几步,却是毫无惧色、目光灼灼地望着翠凰道:“那好吧,既然你这样决定,我也没有办法。你要帮助花无欢,我自然就帮助我的真命天子,只是话先说在前头,你可不要小瞧我!虽然我法术不济,但是要论用心,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轻凤在向翠凰宣战之后,立刻决定主动出击。她想到的第一步,就是自己先要自强起来,得开始掌握朝政信息,这样才能在风云诡谲的后宫中立于不败之地。轻凤自诩自己还是有点小天赋的,于是她终于闻鸡起舞,咬牙在严寒的初春起了个大早,陪着李涵一同上朝去。
在紫宸殿上面南而坐、朝见群臣的李涵,君临天下的凛然威仪,真是神采英拔、迷人无比。轻凤看得心猿意马,差点忘了正事,神智沉沦前她慌忙甩甩头,握着拳头自我反省道:“不行不行,我可是来这里办正事的!一定要专心致志才行,千万不能被他的美色所惑,咳咳咳……”
不过这一天的早朝,李涵的心情的确非常好,原来正是前阵子被他提拔的柳公绰,在他的管辖地太原府立了大功。
原来在当地,早先回鹘往大唐运贡物,或是与大唐边境互市的时候,大唐人总是害怕回鹘人诡计多端、伺机作恶,于是常常严阵以待,戒备非常森严。而柳公绰到了太原府之后,正好遇上回鹘国赶来上万匹马与大唐互市,当天他只派遣了一名牙将在边境上迎接,这样坦诚信任的态度令回鹘人深为感动,于是这路上再也不敢恣意驰猎,侵扰百姓。
这样坦荡荡的作风,让边境内外一致称颂,于是消息传到天子明堂,也令李涵龙心大悦。
轻凤听得连连点头,又瞧见那日与李涵密谈的宋姓大臣,如今已被李涵擢升为尚书右丞,她刚想继续往下听,这时候却忽然觉得脖子上一紧,跟着她的身子竞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量提起来,吓得她花客失色,双手在空中乱舞乱划:“谁呀,是谁呀!”
她忙不迭地惨号,却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轻凤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自己已经被拎出了紫宸殿,等她晃晃悠悠看清楚周遭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停在了紫宸殿的殿檐上。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大明宫的城隍神——后稷大人。轻凤立刻缩了缩脖子,在后稷面前现出原形,心惊胆战地嗫嚅道:“小女黄轻凤,见过后稷大人。”
后稷冷冷瞥了她一眼,嘴上却仍旧挂着一丝千年不变的笑意:“小丫头,你是不可以登上这座紫宸殿的。”
“啊?”轻凤闻言一愣,傻傻地问道,“为什么?”
后稷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朝堂神圣,还需要我向你解释吗?你一介妖畜,怎可肆意玷辱朝纲?”
“啊?我只不过是去瞧个热闹,这样也算玷辱朝纲呀?”轻凤目瞪口呆,咋舌不己。
“当然算。”后稷淡淡瞥了轻凤一眼,见她暗暗吐了吐舌头,心下觉得好笑,于是又道,“你的妖气阴浊,而朝堂乃是天下极阳盛之地,所以你绝不能踏上紫宸殿。”
“哦,原来如此,那我听大人您的话,不上紫宸殿就是。”轻凤在后稷面前乖巧地谄笑,可是终究忍不住讨价还价,“不过延英殿我能不能去呢?”
后稷唇角一弯,该大方时也不小气,就事论事道:“那个我不管你,延英殿毕竟没那么神圣了。”
轻凤闻言嘻嘻一笑,立刻对着后稷拜了一拜,十分虔诚地答应道:“谢谢大人提点,小女一定谨遵教诲。”
只是这承诺颇有点有口无心的意思,轻凤觑了个空,便立刻尾巴一扫,匆匆逃离了紫宸殿。
在紫宸殿吃了瘪之后,轻凤垂头丧气地往紫兰殿走,半路上却忽然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地自语道:“哎呀,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呀,其实应该到兴庆宫去看看才对。那个花无欢天天往那儿跑,其中肯定有什么古怪。”
说着轻凤便立刻撒开腿,一鼓作气又跑到了兴庆宫的花萼楼。这一次她恰好看见翠凰附身的杜秋娘正在接受漳王的问安。那漳王年纪不大,尚未弱冠,可是举止间进退有礼,笑容又温文尔雅,看上去十分可亲。加上他穿着身洁白的亲王常服,整个人更是被衬得玉树临风,钟灵毓秀。
黄轻凤在他身上依稀看到了昔日李涵的影子,心里暗想道:“这位就是漳王李凑吧?李涵的异母弟弟,怪不得也这样优秀呢。不过,作为皇帝的弟弟,太优秀可不是什么好事呢。”
因此她也多留了一个心眼,在暗暗吃了翠凰几个白眼之后,便趁着漳王在杜秋娘这里时,自己凭着灵敏的嗅觉,在兴庆宫中迅速找到了漳王的宫室。
漳王住的宫殿看上去并不华丽,不过他只是个尚未弱冠的大男孩,宫室朴素点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轻凤倒是在他的宫室里看到了许多卷册和简牍,案上还有写了一半的文稿,轻凤随手翻了翻,发现文稿中的内容是君臣间的问策。
“呃,也不知道他写这个的时候,是把自己代入哪个角色哦?”轻凤先是自言自语,却忽然在刹那间恍然大悟,讶然惊呼道,“天哪,他们难道是在把他当皇帝来培养吗?
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原来如此……这个漳王就是花无欢和杜秋娘的秘密呀!”
轻凤得知了这个秘密之后,便若有所思地离开了花萼楼,返回大明宫。待得回到自己所住的紫兰殿,她便躺在帐中开始想主意,看如何能够帮助李涵除掉这个隐患。
“我的法力可压根斗不过翠凰,和她作对,纯粹找死,”轻凤枕着胳膊自言自语道,一双眉忍不住紧紧蹙起来,“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从花无欢着手了……”
正所谓关心则乱,相信只要打垮了花无欢,翠凰一定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如果翠凰真的在乎花无欢的话,自己一旦打击到花无欢的势力,她势必也会跟着陷于被动。
只是花无欢这一派的宦官势力似乎也很庞大,自己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后妃,虽说是个昭仪,但近来连圣上都不待见自己,却又该如何压倒他们呢?
片刻后轻凤忽然转转眼珠子,嘻嘻笑了一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借刀杀人啦。”
她知道如今在这后宫之中,王守澄这一派的阉党势力是宫中最大的,因为他是神策军中尉,掌管着庞大的禁军就意味着拥有实权——连天了都身在神策军的包围之中,固然名义上神策军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圣上,但是实际上呢……挟天子以令天下,乃是兵家常事。
而身在宫闱局的花无欢却始终与王守澄这派势不两立。那么,如果她自己没办法扳倒花无欢,又何妨去借用王守澄的力量呢?
只是王守澄这头老虎,可不是她黄轻凤可以轻易驾驭得了的,万一弄巧成拙两败俱伤,那可就糟糕了。
何况李涵一向对王守澄甚为反感,自己如果和王守澄一派走得太近,说不定李涵从此就彻底冷落她了。轻凤不禁暗暗发愁——如果不能利用王守澄这一步棋的话,她还能借助谁的力量呢?
须臾之后,轻凤忽然灵光一动,醍醐灌顶地拍着巴掌道:“哎呀呀,我可真是糊涂。
我怎么能舍本逐末,忘了这后宫真正的主人是谁呢?除去花无欢这件事,正应该求助陛下才对嘛!”
正所谓福至心灵,轻凤心里这样想着,这时候就听见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连忙竖起耳朵细听,发现竟然是王内侍,顿时心花怒放喜出望外!于是她赶紧起身走到殿中迎接,望着王内侍笑逐颜开道:“哎呀,王大人,好久不见,今天是圣上他派您来的吗?”
“那当然喽,”王内侍呵呵笑着,对轻凤嘘寒问暖,“圣上特意让我来问问昭仪娘娘,昭仪娘娘近来过得可好?毕竟胡婕妤刚薨逝不久,圣上吩咐您凡事还是要往宽处想,别太伤心了。”
黄轻凤脸上乖巧地笑着,心里却颇觉不平地暗暗嘀咕:哎呀,现在飞鸾那丫头过得不要太逍遥!哪还需要她来操心嘛,偏偏自己倒还要为她服丧致哀,真是亏死她了!
于是轻凤心念一转,立刻谄笑着凑到王内侍而前,带着点讨好地向他撒娇:“哎呀,王大人,我现在已经不伤心啦,妹妹她福浅命薄,死者已矣,我也早就已经看开了。
我现在呀精神好得不得了,随时都可以去侍寝呢。”
王内侍听着轻凤这一番不知矜持的话,忍不住咳了一嗓子,瞪了她一眼道:“昭仪娘娘,难道您不想替妹妹守个一年半载的孝吗?”
黄轻凤一听此言,立刻恬不知耻地回答:“用不着!我侍奉圣上,心里眼里就只有圣上一人,只要圣上他说一声,臣妾纵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何况我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怎么能因为妹妹薨逝就忘记了自己的本分?我与妹妹同为御妻侍奉圣上,如今妹妹薨了,我就应该加上妹妹的份一起努力侍奉圣上才是,绝不敢有半点懈怠之心!”
王内侍听了轻凤这一通抢白,只能哭笑不得地瞪着黄轻凤,连声叱道:“黄昭仪呀黄昭仪,你可真是个活宝。”
黄轻凤听了王内侍这一声斥骂,越发涎皮赖脸地笑着。王内侍也笑了好一会儿,才乐呵呵地对轻凤道:“罢了罢了,我还能不知道您那点心思?我这就去和圣上提一提,告诉他,昭仪娘娘呀,不仅不伤心,还时常惦记着他呢。”
“对对对,”轻凤忙不迭点头,末了又追加了句道,“不过有一点不一样,我可不是时常惦记着圣上,我是时时惦记着他呢。”
这一天也不知是不是王内侍回去真帮轻凤说了好话,总之隔天晚上,李涵竟真的钦点黄轻凤侍寝了。黄轻凤只觉得天地间一刹那冰雪消融春意融融。她赶忙精神抖擞地梳妆打扮,因为飞鸾薨逝而置办的朴素衣裳和银首饰,将她衬得如同一朵娇俏的玉兰,俗谓“要想俏,三分孝”,此话真是半点不假。
好容易挨到傍晚时分,轻凤便迫不及待地坐进前来迎接她的风舆,由内侍们抬着,前往李涵的太和殿侍寝。
这一夜的风流旖旎,自不消言说。黄轻凤与李涵小别胜新婚,自然须作一生拼,尽君今同欢了。就在两情缱绻之际,李涵抚摸着轻凤柔顺的秀发,鼻音慵懒语调温柔地问她:“黄昭仪,胡婕好是你的妹妹,她猝然薨逝,你现在还难过吗?”
轻凤缩在李涵的怀里,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陛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臣妾相信妹妹她在天上过得也一定很好,说不定此刻正过着神仙般逍遥的日子昵。”
李涵因她的话而笑道:“难为你能把心放得这样宽。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即便是我,也常常觉得人间无味,所以死亡或许也没那么可怕……”
“陛下金口玉言,岂可轻言生死,”轻凤急忙伸手捂住李涵的嘴唇,静静伏在他的怀里,许久之后才又鼓足了勇气,抬头对李涵道,“不过陛下,如今后宫里宦官势力如此庞大,臣妾时时觉得忧心呢。”
李涵闻言遽然皱眉,说话声音也冷了下来,语带警告地开口道:“黄昭仪,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轻凤听出李涵语气不悦,然而她却依旧不依不饶,目光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地盯着李涵道:“臣妾知道自己这样说,是僭越本分,陛下您义要生气,可是,还请陛下您听臣妾一言。宫闱局里的花少监,平素培植亲党,攘权夺利,势力已经坐大,委实不可不除。
他这个人惯会挟势弄权,为人居心叵测、阴险狠辣,陛下您最好多加留心,免得养虎为患……”
李涵皱眉听到此处,实在是忍无可忍——无论在他心中有多么偏爱眼前这位女子,他对轻凤热衷于干政的态度始终心怀忌惮,毕竟历史上有过太多悲惨的教训,他不能因为心中总是对她有不由自主的依恋,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尽情宠溺她。
如果仅因为一份宠溺,就去纵容她恣意妄为,到头来只会害了她,也害了他自己——自古后宫之中,有野心的女人无论再可爱,也是留不得的。
即使李涵知道轻凤的话说得并没有错,他也不会听从她的建议,去铲除那个宫闱局花少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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