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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红还是深蓝亦或是那条米白色的
真正烦恼。
我站在衣柜前,为明天的演讲比赛穿哪条裙子踌躇不已。
忽然铃声响起,我怔住,什么铃声,比赛开始的铃声吗可是我还没选好衣服。演讲词我背熟了吗稿子呢还来得及再看一遍吗稿子呢稿子呢天呀,我完蛋了。
铃声锲而不舍的一声声响着,身边悉簌有声,我的意识渐渐回来,伸手在熟悉的地方按熄闹钟,用被子蒙住头,嗅着屋子里肉粥的香气,轻轻松口气,放下心来,原来只是一个梦。
悉簌声就在旁边,我口齿不清的哼着:“妈,我饿死了。”
回答我的是一个泼辣清脆的声音:“要是有人给我做饭,我也情愿叫她妈。”
我掀开被子,看见薇薇安正对着镜子化妆,昏暗的灯光下,她正用一把大化妆刷往颊上扫出一种妩媚的红。
这次我真正醒来。
狭小脏乱的屋子,粥香混着永远挥之不去的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屋顶上吊着一只四十瓦的灯泡,给这一切罩上了一层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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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安转过头来,看见我呆呆的,横我一眼:“干嘛做噩梦了吗脸色这么差”
我拍拍面孔:“我脸色一向差。”
噩梦可不是,梦里真觉得可怕,比赛就要开始,演讲稿还没背熟,可不就是世界末日。真可爱,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了。
那个雪白粉红的世界,怎么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噩梦呢。
我爬起身来,不忙洗脸刷牙,先去找勺子吃粥。
揭开快餐饭盒的盖子,一股浓香扑面而来,薇薇安抽抽鼻子,抱怨:“一股子味精味。”
我不管那么多,拿起勺子大口的吃,口里才感觉到烫,第一口已吞落肚,从口到食管到胃一路火辣辣的烁痛,忙不迭的把口里的吐出来,吐的急了又被呛到,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薇薇安已经梳好头发了,走过来,敷衍的拍拍我的背:“吃口粥都能吃成这样,你今天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做那样的梦,那么久以前的事儿了,久的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我顺过气来,收拾好残局,继续吃我的粥。
窗帘没拉严,尚余一丝缝隙,我眼光瞟过去,忽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薇薇安问:“对面阳台出谋杀案了”
我过去把窗帘一把拉开,叫她:“快看,那是什么”
我们租住的这种出租屋,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几乎窄至米余宽。若一个人手臂约有刘备那么长,从自家阳台伸手去拿对面阳台的衣服,也算不上什么难事。我所能看到的天,就是对面两栋楼之间这一米的缝隙。而今天,正是这窄窄的缝隙,却如燃烧着一种绚烂至极的红。
薇薇安站过来看了半响,说:“火烧云,我小时候看过的。”
“肯定很漂亮,到哪里能看清楚一点这附近,有没有开阔可以看清楚的地方”
薇薇安嗤的一声笑了:“妹妹呀,老北市这一片,是云彩也落不到的地方,你不知道吗”
我沉默。
对面一声口哨,我们看过去,对面阳台上那个半裸的胖子,正冲我们猥琐的笑,这么近的距离,近到几乎可以闻到他的口臭。
“靠。”薇薇安刷的拉上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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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生意怎样样”薇薇安倚在墙角看我化妆。
“白站了一个晚上。”
“今晚穿我这套黑的吧。“她说着,从简易衣柜里拣出那套衣服,丢在我床上。
我化妆完毕,薇薇安端详半天,总是不满意,但也没办法:“你不适合化浓妆,你长的太文气。你化淡妆肯定很好看。”
“靠,文气,你骂我呢”我笑:“我要是在舞榭歌台坐台,倒是可以画个淡妆装模作样,街边那种灯光,画个淡妆和死人脸有什么不同。”
我们这一行,就是要长成薇薇安那样的野玫瑰才吃香,薇薇安越画大浓妆越显得漂亮,大波浪的卷发,蓝眼影,睫毛似小扇子扑闪,紫色的唇彩,野玫瑰一样的笑容,男人看见她,从头到脚都酥了,除了性,根本想不到别的。
“你别说,”薇薇安说:“你和舞榭歌台的小姐比,除了差一张大学文凭,还差什么”
差什么我耸耸肩,换上薇薇安那件半透明钉亮片的黑衬衫。
“换那件大红的胸罩。”她吩咐我,我照做。然后穿上那条短到几乎遮不住的短裙,去照镜子。
领口一味的直低下去,我再往下拉一拉,然后笑:“拉也没用,没你的够看头。”
薇薇安安慰我:“也够用了。”
房间外一叠声的笑,晓美和阿萍大声在门外叫:“薇薇安莉莉安,我们赶飞机去了啊。”
我推开房门,看见她们两个齐头整脸的,一人拖着个行李箱。
阿萍前阵子不知哪里结交上了一个老头,一来二去的,被哄的居然答应带她们去新马泰七日游。
我看她们满脸兴高采烈,忍不住取笑:“小心点儿,别叫你那干爹把你们在泰国给卖了。”
她们两个更加笑的前仰后合:“那应该是泰国的人妖们小心点,跟他们抢生意的人来了。”转头看见薇薇安懒洋洋走到门口,问:“喂,给你们带点什么手信”
薇薇安打个哈欠,想也不想的说:“现钞。”
终于一阵扰攘,大家都出了家门。
天已经黑了,火烧云早已不见。出租屋这时才喧闹起来,熟人们互相热情或是懒散的打着招呼。
我们的一天这一刻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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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灯昏黄鬼魅,灯下的街道破败却热闹,一副人间烟火的蒸腾景象,流莺在街边逡巡,各有各的地盘,互不侵犯,我们也有我们的游戏规则。
一个中年人从我身边走过时,望了我一眼,我跟上一步,才叫了一声:“老板。”他却仿佛见了鬼一般,加快步伐,几乎一溜小跑那样走掉。
运气不好时,透明加低胸衬衫也没用,看这条街上,谁肯比谁多披挂一丝布。
忽然有人喊我:“莉莉安。”我回头,看见阿昌仔。
靠,偏偏是阿昌仔。
“老规矩,做不做”他笑嘻嘻的问我。
有的选我当然选不,阿昌仔有怪癖,他喜欢在外边,专拣那种又脏又臭的后巷来做。可是阿昌仔给的钱也确实比别人多一点,又不是长三堂子,我有什么资格挑客人。
我带阿昌仔到一条隐秘的后巷,离我住的地方极近,是在一个餐馆的背后,充满着泔水的臭味,但因是断头路,几乎不会有人经过,难道我希望有人参观吗
靠着墙,隔着衣服好像也能感觉到背上的油腻,任由阿昌仔在我身上折腾,一面配合的叫两声,一面心思早已神游天外。
一心二用,熟能生巧,老实话,这也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
夜已经深了,天却不能黑透,城市的灯火令得再没有纯粹的黑夜,极目远处,黑的尽头总有压不住的红。我又想起傍晚的那一抹火烧云。
那么美,可是却看不到,风景有时候也是一种奢侈品。
忽然有人跑进我的视线里,我诧异,直冲进眼帘的先是那一身的血,这个血人摇摇摆摆的跑过我们身边,没几步就到了巷子尽头,尽头是一个低矮的墙头,他像是试图翻过去,才翻了一半,一头栽下来。
那一瞬间我以为他死了,因为太过震惊,居然没有惊叫也没有反应。
然后那人又强撑着站起来了,隔着巷子能听见闹哄哄的声音,显然是有人在追他。
他撑着墙打量四周环境,眼神对上我的,精亮有神。
我的直觉反应向来比脑子转的快,眼神一下子瞟向那两个泔水筒,那人的眼光跟着我的过去。等我想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那人已经没有一丝犹豫的钻进了泔水桶,顺便还把盖子盖上一半。
随即一群人喊打喊杀的冲进这条短巷。
我马上闭起眼睛,然后一副才被惊扰到的表情,睁开眼睛看是谁。
为首的那个我曾远远见过,阿龙管他叫南哥的,是老北市这一带的老大梁锋手底下的一个小头目。看见我和阿昌仔,南哥骂了一声,捉小鸡一样一把抓过阿昌仔丢在地上:“x,兄弟们在外边兵荒马乱的,你他妈的躲在这儿打野鸡。刚才有什么人从这儿经过没有”
阿昌仔刚刚正在兴头上,哪里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时候抖抖索索的一边收拾裤子,一边叫“南南南南哥。”
“南什么南,问你呢,刚才有什么人从这儿经过没有”
“什什什么人”阿昌仔继续结巴。
南哥一双眼睛锐利的看到我脸上来。
飙演技呗,我一副比阿昌仔还怕还不知所以然的表情。
“南哥,”有人在巷头那边说:“墙上有血,是从这儿翻过去了。”
南哥立即丢下我往那边过去:“追。”顺便踢阿昌仔一脚:“你小子他妈的也一起去。”
经过那两个泔水桶的时候,他没停步,但却顺手带翻盖子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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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那一伙人翻过矮墙,脚步声纷沓远去。直到这时,泔水桶里才冒出一个捏着鼻子的人头,这人,纵算是生死关头,这份忍功也是了得。
他从泔水桶里翻下来,仆倒在地上,立即一动不动,面孔埋着,直似死了一样。
我犹豫着靠前,捏着鼻子问:“喂,你有事儿吗”
没有回答。
他再这样躺下去,等南哥在那头追不到人,再折回头来,他这一场泔水就白吃了。
“喂,你。”我跟他讲道理:“你要是不能动呢,我反正也抗不起一个大男人,只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你要是还能动弹,我就多少搭把手,找个地方给你藏藏。你说呢”
感觉那人背上动了一下,好像是深吸了一口气,居然强把自己撑起来一半。我也只好不顾他一身泔水,努力扶住他,两个人东倒西歪的走出小巷。
也真是他运气好,闯到这一条小巷来,这条小巷连着我住的楼的背面后门,一面是墙,路早已被荒弃,堆满了各色垃圾,没有人管,自然也没人愿意走。我就这样扶着他进了家门,福星高照,一个人也没遇上。
我直接把他丢进洗手间,先扒光了他全身衣服,然后拿喷头一阵乱冲。冲过一阵,觉得气味是好了些,那人却有点不对。刚进洗手间的时候还是坐在地上靠着墙,现在却一个劲儿往下出溜,整个人半蜷在洗手间不大的地板上,任我冲着,一动不动。
我蹲下来看他,他身上有几处刀伤,我这一停止冲水,伤口立即争先恐后的往外冒血,腹部一处最是触目惊心,长长的约有十厘米左右的伤口。只一下,洗手间的地板顿时变成红色。
我有点脚软,扶住墙站定,先出去给薇薇安打电话叫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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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安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那人弄上了床,过程之辛苦,也不必提,那人真的完全像是一具尸体,任由摆布,惹得我时时探他鼻端微弱的呼吸。
我有帮阿龙包扎伤口的经验,家里也有现成的东西。碾了一桌子的消炎药片粉末,不管不顾的洒在他伤口上,然后用纱布紧紧包扎好。他那么一副半死的德行,这过程中也痛得他几次虾子一样跳起来。
薇薇安还在门口换鞋,声音先进来:“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就喊救命叫我回来,告诉你,外面才发生大事儿了呢,梁老大的人在整个老北市搜个什么人,地毯式搜索,那架势。梁老大手下的人全数出动,一个巷子一个巷子找,一个垃圾箱一个垃圾箱那样翻。”说着人进了房间,看着我床上的血人,倒吸一口冷气:“莉莉安你可别跟我说,你可别跟我说”
我点点头:“我看见这人的时候,南哥在追他,他躲在泔水桶里。”
“靠,这是职业病吗从古到今的妓女就惦记着往家里拣落难书生。莉莉安你当这是小说呢你没看看外面梁老大的人搜他的架势,你拣个定时炸弹回家你不想活了你”
我吓的脸都白了:“我不知道这人这么要紧,我那时候脑子一热,根本没想这么多。那时候只有南哥带着三四个人追他而已。现在怎么办”
薇薇安沉着脸想了一会儿:“以梁老大的脾气,现在再把这个人交出去,我们也一样是个死。幸亏晓美阿萍去了泰国,我们先藏着他吧,看看能藏多久。”
我松一口气,看看床上的人,完全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孔,触手处几乎没有温度:“这人不会死在这儿吧。”
“不好说。”薇薇安过来检查他的伤口:“别的都是皮外伤,肚子上这道,不知划着内脏没有,就算没有也够长的,恐怕得缝针。”
“怎么缝”去医务所无异于找死。
薇薇安满不在乎的说:“找跟缝衣服的针穿根线缝吧缝吧就得了呗。我看电视上就是这么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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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会儿我看见薇薇安在网上看着什么,看清楚屏幕上的字儿,我吓一跳:“你真要给他缝伤口,疯了你”
“你放心,不用缝衣针,我这不是在网上找资料呢。”
“你不是以为医院里的医疗用具都摆在挂号处等你挑吧”
“当我是傻子,你不记得大福旺楼上是一家医疗器械公司的仓库。那个仓库管理很松的,小三去那里偷过针管,他告诉过我路线。”薇薇安站起身来,瞟了床上一眼:“死马当活马医呗。”
我疑惑的说:“这人不会没被梁老大的人砍死,倒被我们折腾死了吧”
“那倒好。”薇薇安干脆的说:“弃尸要容易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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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安的理论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能被梁老大这样追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莉莉安你放心,这祸害死不了,你倒是跟你家阿龙探探消息,看看现在外边是什么要紧情势。”
阿龙其实不是我家阿龙。他是这一带的小混混,偶尔照应我一下,投桃报李的,我陪他睡也不收钱,就这样,被阿萍她们封阿龙是我男朋友。
阿龙说:“你瞎打听这事儿干什么,跟你又没关系。”
“满老北市都在议论,我为什么不能打听追的那人是谁呀,为什么这么大声势”
结果阿龙老老实实的说:“我也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能知道什么呀。不过照我看南哥也不知道,早上我听见南哥跟人议论,也透着弄不明白呢。他被大哥打了两耳光,人是在他手底下追丢的,幸亏那天我跟的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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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薇薇安照常去找生活,丢下我照看祸害。
她说:“你拣回来的落难王子,你照应。回头麻雀变凤凰的戏码,也是你去演。唉,要是真被梁老大追起来的话,我也能撇清的这么干净就好了。”
我看着床上的落难祸害。二十四个小时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能活下来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鸡汤起了效,他脸上因此有了血色,呼吸有点急促,当然和之前几乎没有呼吸的样子大不相同。
白天早些时候我问薇薇安:“他失了这么多血,应该怎么办”
薇薇安取笑我:“电视上怎么演的推宫过血呀。一人手上划一道口子,然后好了好了。”她笑着避开我的追打:“补回来不就完了,给他煲汤吧。”
“什么汤补血”我思索。
“谁知道,鲫鱼汤”
“呸,”我笑骂:“那是下奶的。”
“鸡汤吧。”薇薇安做决定:“好像鸡汤什么都管的,心灵都管。”
这样的日子,没有薇薇安我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祸害的脸越发通红,呼吸更加急促。我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几乎烫手。
靠,到底还有完没完。
“我不知道,”薇薇安在电话里说:“不过网上说要是伤口发炎好像会死人的。家里有什么药嗯,嗯,嗯,消炎药退烧药都往他身上招呼吧,等我再去那个仓库顺一剂青霉素和针管回来。”
我急了:“针你也会打你还越发出息了。别告诉我这是小三静脉注射你在旁边跟着学的。”
“得了,我去找打屁股的针去。等我上网吧查查资料。”
“青霉素有肌肉注射薇薇安,老实说,你该不是趁机实现你的护士梦吧。”
“呸,你才做护士梦呢。”
“你不是在qq上跟黑白之心说你是做护士的”
“废话,我们这种颠倒黑白的生物钟,我不说是护士,我说是人民教师人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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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喂祸害吃了一把药片,帮他掖严实被角,然后觉得他慢慢又睡的沉实点了。
我很倦,可是神经又兴奋异常,只蜷在床边一张椅子上缩着。
然后看见祸害突然猛的睁开眼睛,因为没提防,吓得我一个不稳摔下椅子。
我看见他先是无比迅捷的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尽他可能,因为他头部基本还不能灵活转动,然后盯着坐在地上有点狼狈的我的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牵,像是做了个完全不到位的笑容。
人家病人不都是先翕翕眼睫毛,哼两声,然后慢慢睁开眼睛嘛
他张了张嘴,但是发不出声音,我凑近听他讲什么
几不可闻的声音:“我居然还没被你们折腾死”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在讲笑话。
现在我真的确定了,这个能在泔水桶里闭气三分钟的小强,是真的能活下来。
折腾,我笑着想,晚上还有屁股针等着你呢。
可是跟昨天晚上薇薇安给他活生生缝针,那还真是天上地下了,虽然给他灌了半瓶子晓美在厨房里不知年头的料酒,可我这辈子真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活活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的。他身下的床单,直被冷汗浸的,随手一攥就能攥出水来。
那时我问薇薇安为什么不弄点麻药来,薇薇安白忙之中白我一眼:“麻药是能随便乱用的,正经持牌的麻醉师麻死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呢。”也不知道她哪儿知道的这些。
真的,他居然没被我们折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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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既然觉得他死不了了,这晚我满心打算安心睡一觉。
我睡薇薇安的床,薇薇安昨晚就去了晓美房间。
阖上眼睛之前我还看了祸害一眼,他睡的很沉,气色和呼吸都比之前略好一点。
我这辈子还没这么伺候过人呢,对薇薇安也没有。薇薇安和我都从不生病,生病是一件奢侈的事儿,我们不敢。
一秒之后我就陷入睡眠。
半夜我醒了,一翻身,吓我一跳。
我们的窗帘是终日拉紧的,然而布料质地低劣,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透进来,黑暗里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光,这样的灰,越发衬得那两道目光晶晶亮。
我都有点被他盯的发毛。
那眼神,明明知道他现在虚弱的任你摆布,可那眼神又确实有压迫力。
我定定神,翻一个身背对他。
不过啥叫芒刺在背,现在我是知道了。
我几乎是用遍了所有的躺姿,都睡不安稳,折腾了好久,突然听见那张床上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我愤怒的回头去看。人家可不睡的正香,根本没在背后盯着我看。
我把自己埋进枕头里,这到底是一什么人呀
他那身被划烂染血的衣服,我不敢丢出去,怕被人翻出来,到底是捏着鼻子洗净味道,挂在洗手间里晾着。
薇薇安去从内衣到外衣翻了一遍牌子,翻完了也说:“他到底是什么人呀”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们应该认识的人。
我想着那天在巷子里他对上我的眼神那一刻,一秒钟后他就钻进泔水桶里。就是这种坚决干脆毫不犹豫的态度,叫我不及思考用本能决定救他。
有点像是一记赌博。
冲动是魔鬼,本能害死人呀莉莉安。
我翻一个身再接再厉的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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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他人意识清醒了,但又重新发烧起来,说他是打不死的小强吧,也就是他顽强的求生意志。这人抵抗力好像真不怎么样,换我和薇薇安,这会儿早就收拾好自己继续企街去了,谁容我们这样烧了好好了烧的。
薇薇安中间来看过一眼,说:“没事,发烧就是在杀死外侵的细菌呢。”也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她查的论坛里是不是都是蒙古大夫。
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先喂他吃一把药片,然后再给他灌鸡汤。
那把药片他问都不问一句是什么,只是很轻声的说一声谢谢,说时礼貌的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就着我喂给他的水,把药片一五一十吞下去。
我觉得鸡汤恐怕比药还难吃。
我和薇薇安都是不下厨的人,靠快餐盒饭度日。汤是去楼下熟悉的大排挡打包的,因为和老板娘早混熟了,她容我连汤煲一起端上楼。端到厨房之后倒是浓香四溢,薇薇安兴致勃勃的盛了一碗,尝完撇了一下嘴,再没喝第二口。我也尝了一口,其实没那么差了,不过确实不如闻着哪么香,味道淡了点,可偏偏又十分油腻。也只得那么端出去给祸害喝,楼下的排挡就是这个水准,有食客迷信肮脏的深巷里藏着绝顶美味,真是误会,这种神话我没有遇到过。
今天这还是热的昨天剩的。
有那么一两次我看到他咽不下去想呕的神情,但他用意志力生生硬压下去。
我几乎有点佩服的望着他。
两天来我第一次注意,他的面孔有着很好看的轮廓,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的鼻子给他的侧脸勾出一条流畅而的曲线。我不自觉的用眼神描绘着这条曲线,这时他突然抬起眼来看我,不知为什么我瑟缩了一下,似乎是怕被他看见我在想什么。
他盯着我看,我只好别过眼神去。过一会儿讪讪的问:“伤口还疼不疼”
他没回答。
我猜他会很痛,他身上那些伤口,腹部那恐怖的一条。但他并不哼,有时翻身碰到伤处,也只是皱一下眉头。真的,这两天,甚至在梦中,我都没听到他哼一声。
喂到一半床头柜上的电话响,我探头看看来电显示,是阿龙的名字。
我朝祸害抱歉的笑笑,放下碗去接电话。
我躲到房间外面去跟阿龙讲电话,顺便打听现在外边的情况。
阿龙说:“还是那么兵荒马乱的。”
“还在找那个人”
“还在找。其实这两天这么翻,是个耗子也该被逮着了,还找不到,那应该就是找不到了。不过老大还在抱着万一的希望在找。”
“这人很重要吧”我小心的打听。
“你说呢”阿龙反问我:“你在老北市待了几年了,有没有看见过昨天那架势”
我不说话了。
阿龙叹口气:“大家都惶惶不安的。”
我回头接着喂我的鸡汤。
关于外面的情形,他并不向我打听。梁老大和他的手下一片兵荒马乱,他好像一点也不关心似的。
他开口,却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莉莉安呀。”我回答。我和薇薇安这两天当着他互相叫来叫去,他没听见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但没说话。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的真名。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门口有动静,我抬头,看见薇薇安正站在门口示意我出来。
我连忙放下碗走出去,掩好门问她:“什么事儿”
“没什么,”她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就是问问你,今晚你打算怎么样还是照顾他”
“不。”我摇摇头:“今晚该开工了。”
薇薇安拍拍我,像是夸赞一只小狗狗听话一样。
我回到房间继续端起那碗鸡汤,这碗命运多舛的鸡汤已经凉透了,表面上飘着一层浮油。
他有点挪揄的看着我笑了。
我也笑了,笑完说:“这汤我倒了吧,我看你也喝不下了。回头你饿了告诉我,楼下有一家砂锅粥很好吃,我帮你叫上来。”
他照例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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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晓美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我突然问:“薇薇安,你有没有什么时候非常强烈的想要不干了”
薇薇安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我以为她会嘲笑我呢,可是过一会儿,她突然说:“每一天,每一刻。”
我一震,回头看她,她对我一笑。
那笑容,美丽而绝望。
我从没想到过会看到薇薇安的这一面。薇薇安一向是我们中间最开朗随意的,晓美甚至有一次悄悄跟我说:“干咱们这一行的就得没心没肺,像薇薇安那样才行。”那时我说,薇薇安不是没心没肺,她只是,我想了半天,最后用了个词,随遇而安。
现在看来,我也错了。她不是随遇而安,她只是表现的随遇而安。落在这样的泥沼里,谁能真的安
就像晓美觉得薇薇安没心没肺,我何尝不觉得阿萍神经大条。已经是这样的生活了,哭着过不如笑着过,我们当然有哭的时候,但都是背着人。哭给人看有什么用呢,谁会过来摸摸你,给你一个洋娃娃
薇薇安捅捅我,我抬头看她,她又恢复了原来那个薇薇安:“发什么呆呀跟你说着玩儿呢。”
我想起一直梗在我心里的一个问题:“薇薇安,过年的时候我们喝了点酒,那天你跟我说的五年的事儿,是当真的”
薇薇安笑一下:“什么五年,醉话吧”
醉话要真是醉话,那我就没看见过比薇薇安醉的更清醒明白的人了。
她不是醉了,只是一点点酒精的刺激,令她突然之间说了些许心里话。
她说:“做满五年我就不做了。”
我吓一跳,以前从来没听她说过类似的话:“为什么是五年”
那时的薇薇安手撑着头,没有化妆,白瓷一样的面孔上飞着美丽的红霞,用另一只手无意识的把波浪一样的长发拨得更蓬松,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五年是我能承受的极限了,超过五年,就算豁出这条命去,我也要离了这里。”
豁出这条命去我笑,薇薇安说话一向这么有声有色。
我算一算日子,我认识薇薇安三年多,之前她好像已经做了快两年了:“五年要到了吧”
“是。”薇薇安点头。
“离开老北市”
“老北市”薇薇安笑了:“不,不止老北市,我要离开安江市,能走多远走多远,走到一个谁都不可能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有时候,日子过的实在浑浑噩噩的时候,我会有错觉,以为自己和薇薇安会就这么过一辈子呢。
可是也是薇薇安说的:“做鸡能做一辈子你想客人还不肯呢”斩钉截铁。
4
4四 。。。
我化好浓装,换上暴露的衣服,回到自己房间去找鞋子。
祸害抬头看见我的时候,没能掩饰住能脸上的惊讶,一个结结实实吓到了的表情印在他脸上。这是这几天来我在这只冷面小强脸上看见最大的表情了,这之前他话都没两句,笑也只是略微牵牵嘴角充做数。
我苦笑一下,从床底下翻出一双玫瑰红的绑带高跟凉鞋,穿上。
祸害恢复他那张万年不变的肌肉麻痹脸,镇定的问我:“出去”
他当然知道我是做什么的,第一次撞见我我在干什么来的。
我耸耸肩,不出去怎么办,总要过日子。
我走到他身边习惯性的伸出手,可是又缩回来,不知怎么回事,穿成这样,让我不能像之前那样自如的伸手过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只好以问代替:“你没事了吧”
“我没事。”他说:“既然你今晚要出门,能不能顺便帮我一个小忙。”
“嗯”
“你帮我带句话给栾俊杰。”
“哪个栾俊杰金都那个栾俊杰”
他奇怪的看着我:“不然你们老北市还有哪个栾俊杰”
我笑了:“你不是开玩笑吧我怎么可能跟栾少说的上话”
“你能跟他手底下的人说上话不只要叫他手下的人跟他说你欠小青的债到时间还了,他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半信半疑。
他看我的神色,笑了:“你相信我好了。”
可是谁是小青,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他正阖着眼睛养神,脸上平静无比。
带话给栾少,这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个小忙呀。
站在门口我犹豫着问了一声:“很重要吗要是办不成怎么办”
他眼皮都不抬的说:“办不成就办不成呗,没什么大事。”
真够轻描淡写的,可是他是谁,他是梁老大把老北市翻个个儿要追杀的人,栾少是谁,栾少是梁老大最倚重的手下,不然梁老大也不会放心把金都这么大个场子交给他看了。他叫我去跟栾少讨债。
小青又是谁靠,那是不是还得有个白娘子
我这惹的是什么事儿呀。
我只能去找阿龙:“我有事找栾少,你有办法吗”
阿龙问:“哪个栾少金都那个栾少”
我倒:“老北市还有第二个栾少吗”
阿龙不认识似的打量我:“你能找栾少有什么事儿”
这是真的,我能找栾少有什么事儿。
“你别管这个,你就说说有没有办法吧”
阿龙说:“小叶跟的就是栾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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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叶是阿龙的好朋友,跟我攀比生日的时候,只比我小不到一个月,因此开玩笑那样叫我莉莉姐,一直叫成习惯。
这时他说:“小青欠债莉莉姐你不是开我玩笑吧”
我叹口气:“敢跟你开玩笑,我还敢跟栾少开玩笑我没那么大的胆子。你带我去吧小叶,相信我,绝对没有问题。”
小叶半信半疑的的带我走进金都的后门。
金都名义上是一家娱乐城,其实上是整个安江市最大的地下赌场。安江市另外一个老大白先生实力要比梁老大胜一筹,他手底下的两个场子尚没有金都这样的规模呢。不过白先生的赌场胜在档次高,这些都是阿龙平素和我说的。
金都其实并不怎么金碧辉煌,入了夜,这个娱乐城就是老北市噗噗跳动的心脏,是老北市最热闹喧哗也是最腐坏黑暗的地方,这里鱼龙混杂,黄赌毒俱全,只要你有钱,你能在这里尝到任何罪恶的滋味。
后门连着的走廊有点阴暗压抑,喧闹的声浪隔着墙一波一波透过来。小叶带我拐了几个弯,最后停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壮汉,看见小叶,点了个头表示招呼。小叶上去跟他说了两句话,壮汉示意我们等一下,自己进了办公室。没过多一会儿他出来,冲小叶点点头。小叶拉拉我的胳膊,我们一起走了进去。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年青人,看见他的一瞬间,我只想到两个字浪子。
他留着板寸头,英俊的脸上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劲头,下巴上是青青的胡茬。古龙小说里的浪子要是穿越到这个时代,就应该是他现在这个样子。
他抬头看看我们:“小叶,你朋友有什么话跟我说”
我把祸害教给我的魔法句子说一遍。
他静静听完,然后微微皱起眉头,转向小叶说:“小叶你糊涂了,什么样的疯子也领进来,还不赶快叫人把她轰出去。”
我一下子傻眼了,怎么回事,魔法无效
小叶变了脸色,连声说对不起,抓着我的手匆匆忙忙往外走。
走出后门,阿龙迎上来:“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这才能挣开小叶的手。
小叶不高兴的说:“怎么这么快你家莉莉安害我呢吧,去跟栾少说这么莫名其妙话。”
我想起祸害那把握十足的表情。什么环节出错了难道是不该由我带这个口信, 我这幅街头打扮,叫栾少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
祸害还说栾少听了口信就知道该怎么办呢。
他也确实知道怎么办,他直接轰我走。
阿龙送我走了两条街,还是忍不住问我:“怎么回事呀莉莉安”
我苦笑一声:“你就当我今晚发疯吧。”
阿龙不再说话,他是有这个好处,我不爱说的事儿,他就能忍住不刨根问底。
他忙,在路口就和我分手了,我走出两步,他又叫我。我回头,看见他站在路灯下,整个人明明亮亮的,搔着头,不知道怎么样开口的跟我说:“才过了二十五岁,我老妈就天天电话催我回老家结婚。”
我又不笨,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没接他的话,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看我一会儿,说:“那我先走了。”
我往我的那条街上走时候,路上碰见薇薇安。
薇薇安和大福旺的大厨姚胖子搂搂抱抱走过来。看见我,薇薇安和我打声招呼。
姚胖子酒有点高了,拉着我的手直往我身上摸摸蹭蹭的,说:“莉莉安,怎么这么长时间没碰见你”
我也嗲着他撒娇:“就是呀,胖哥,你知道我在哪儿的,你都不来找我。”
姚胖子呵呵的笑:“这不是,什么老话来着,相请不如偶遇嘛,今天正好碰着了,薇薇安,”他曳着醉眼去看薇薇安:“不如你们姐妹一起吧。”
薇薇安缠住他另外半边:“我才不干呢,胖哥,我醋着呢,什么一起,今晚你是我一个人的。”
姚胖子哈哈笑,舒服的无比受用,直说:“没关系没关系,今天胖哥高兴,你们姐妹一起,价钱由你们好了,胖哥也不跟你们讲了。”
薇薇安见姚胖子以为我们在拿乔,冷下脸来松了手:“胖哥,大家在老北市都不是一年两年了。我们姐妹向来不做双飞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看姚胖子也不高兴了,拉下面孔像是要发脾气,可抬头看了薇薇安,一张胖脸又像猪油遇热化开,重新涎着脸笑着往薇薇安身边蹭。
月亮下薇薇安一脸冷冷银辉,真是俏丽的似玫瑰花恰恰带刺。
“开玩笑呢开玩笑呢薇薇安。”姚胖子重新搂住薇薇安:“谁能跟你比,当然是你一个就够了。”
薇薇安自然也立即换上妩媚的笑脸,和我挥挥手,风情万种的跟姚胖子走了。
。
那晚我比薇薇安回来的略早,照例直接进洗手间洗澡,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看见祸害艰难的扶着墙挪过来。我立即过去扶住他,他低声一句谢谢。
他谢我喂他鸡汤,谢我扶他上厕所,谢我半夜倒水给他喝。但是对最重要的那件事儿,倒只字不提。
是的,他没谢我救了他性命。
真的,我救了他的一条命呢,这样想的时候,心里有种很奇异的感觉,从此和另外一条性命建立了联系的那种奇怪的感觉。
他并不问我和栾少会面的结果,是我等不得了,隔着厕所门向他汇报:“你猜怎么着你那个栾俊杰听了我说的话,直接骂手下糊涂,让手下当我是神经病那样把我赶出去了。”
没听见回音,又加一句:“小青好像也不太好使呀。”
他在里面低低的说,我简直要耳朵贴在门板上才听见:“没什么,当初放债出去就有预料不是所有的债都能收回来。”
就这样去找栾少的时候我满心指望的,我以为栾少以前欠了他的,现在不管报恩还是还账,把他安全救出老北市,这事儿就算平安圆满大结局了呢。
这算是什么事儿呀这算是什么事儿呀他以为他能一辈子住在我这儿吗我能保证一辈子不让梁老大的手下发现吗我能在风头渐消的时候把他偷运出去吗这算是什么事儿呀。
我以头戗门,门却正好在里面被拉开。祸害略显诧异的望着我,眼里是一个疑问句:“你想干什么”
我要疯了,我掉头就走。走一半又想起他来,灰溜溜的回来扶他回房间。
他说:“我想洗个澡。”
我脚步缓都没缓一下:“你想找死。”
。
薇薇安回来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上抽烟。
说是阳台,并不是种满美丽花朵洒满银白月光的大露台。窄窄的小阳台是从厨房通出来的,堆满杂物,晒满衣服,被铁丝网框住像是个笼子,更别说对面楼近到伸手可以碰到彼此。
好在这样的时分,也没谁会在对面楼的阳台上晃悠。
薇薇安走上阳台,一句话不说,拿走我手上的烟,直接在栏杆上碾灭。
“什么事儿”她问我。
“阿龙,”我说:“他有那个意思”
“什么新鲜事儿。”薇薇安嗤的一声:“老北市谁不知道似的。”
“我是说,他有点想要我跟他回老家结婚的意思。”
薇薇安长长哦了一声。
我问她:“你怎么想”
她说:“难道不是应该问你自己怎么想。”
“帮着拿拿主意也不肯。”
薇薇安沉吟一下说:“一般我都是劝人从良的。不过阿龙要是宁愿这样当一辈子小混混,那也不必考虑了。要是他有回老家好好过日子的打算呢,那倒不失为晓美或者阿萍这样人的良伴。可你呢”说着薇薇安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遍:“咱们这身份,不敢说什么配不配的,不过明明白白说吧,你和阿龙不是一路人。”
我挣扎一下:“怎么说”
“跟阿龙回老家,只有两条街那么大的小镇,看着一个杂货铺子,生两个孩子,要都是女儿还得一直再生,做饭,晚上除了打麻将只能打孩子。我们要是肯过这样的日子,早不用在这几条街上混了。安江的工厂还少吗当一个一天工作十二小时的女工,然后嫁同厂的打工仔。他妈的这样的日子你肯过的话一定早就过上了。什么生活所迫不都是跟客人打同情牌多要钱耍的花招来的。”
我沉默。
薇薇安缓了缓语气:“再说你屋里藏着的那个算什么,你不要告诉我救他回来只是为了造七级浮屠。”
老老实实说,救人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现在你要说我对他一点没心存指望,那是不可能的。
存太大指望呢,又真不现实。可不就像是一场赌博,中彩的比率真未必大过福利彩票。可人家买福利彩票的成本才两块钱。
5
5五 。。。
丝丝缕缕的菜香萦在鼻端,不屈不挠的,终于将我唤醒。我张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小巧晶莹的玻璃吸顶灯,有点茫然。
卧室的门开着一条缝,能听见菜倒入油锅那滋啦一下美妙的响声,香气越发浓郁。我翻一个身,再翻一个,熬不住肚子咕咕作响的抗议,终于起身。
打着哈欠摸到厨房里,看见妈妈正站在炉灶前忙碌。她的头发很利落的盘起,用一根象牙簪子插住,深蓝色家居服外边罩一件黄色细格子围裙,清爽大方。
听见我的声音,她回头笑了一下,那笑容真是美丽。
真的,我老是抱怨妈妈比我美丽,这么好的遗传因子白浪费了。
“哎呦,我们家头号懒鬼起来了。”她带点爱宠的那么说,一面把炝好的菜起锅:“就知道你是属馋猫的,中饭上桌一准起床,叫都不用叫你。”
我走到她背后抱住她的腰,头窝在她的颈子处只管起腻,她身上洗发水淡淡清香犹在,混着油烟气,特别叫人安心。
“去去去,弄得我怪痒痒的。”她笑着把盛好的菜递给我:“都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似的。”
我把菜端到餐桌上,一眼看见我最爱吃的南乳鸡翅,才伸出手来,手就被跟出来的妈妈用筷子打了一下:“洗脸刷牙去。”
我看着手背,若有如无的极淡的一抹粉红,夸张的举到妈妈眼前去撒娇:“都肿了,后妈呀你”
“是呀是呀。”妈妈把我一直推到浴室去:“你是白雪公主,我是恶毒后母。”说着,顺手在盥洗台上拿起一根头绳把我的头发扎起来。
我刷牙,妈妈就那么站在门外看着,然后说:“薇薇”
“嗯”我答应着,转头看她想跟我说些什么。
这时有人很用力的摇我:“喂,你怎么了,醒醒,醒醒。”
我张开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能看见眼前是一张陌生的英俊面孔。
我呆呆的望着他,不知身在何处。
“你做噩梦了。”他这样告诉我。
我看看四周,再看看他,哦,是他。
是他。
“我没做噩梦。”我还有点恍惚,梦里现实反差太大,一时之间脑子短路的厉害,只是,那怎么可能是噩梦。
祸害坐在我床边,说:“你刚才挣扎的那么厉害,我没见过谁魇成你那样的。你妈妈怎么了”
“没怎么呀。”我奇怪的说,他居然有这样的神通,怎么会知道我梦见了妈妈。
他伸出手来,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
凉凉的,我伸手摸自己的脸,触手处一片冰凉湿润,自己都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流了这满脸的泪。
“刚才你在梦里”他说,低低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子里,居然给我一点温柔的感觉:“叫妈妈来的。”
我忽的站起来,怒道:“我妈妈没怎么样。”然后夺门而出。
天边有点惨淡的薄白,正是夜色与日光交替的时分,脆弱的天色直指人心。
阳台沿着栏杆被我们围了一圈纸皮箱,角落有两三只空鞋盒,我坐在鞋盒上,头靠着纸皮箱。
淡淡的纸皮味,让人有被纸箱包围住的感觉,令我有了一点点安全感。
薇薇安叫醒我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薇薇安蹲在我面前,看着我笑:“这样都睡的着”用指尖点点我的面孔:“可怜,都哭肿了,这眼泪不是为阿龙流的吧。”
我打个哈欠,动动手脚,都麻的厉害。
薇薇安立了眉毛:“不是那个祸害怎么你了吧”
我懒洋洋的说:“可不是,他开罪了我,你帮我把他宰了吧红线姐。”
“行,”薇薇安见我还能开玩笑,放下心来,站起身说:“盛惠纹银万两,管杀不管埋。”
我冲薇薇安伸出手来,薇薇安理都没理我,径自转身出了阳台。我只好扶着栏杆狼狈的站起来,手脚僵直,像个木偶一样蹭进屋子里。
进房间的时候祸害是醒着的,他看我一眼,我们两个人都没说话。
。
“晓美和阿萍明天就回来了。”我在晓美房间里愁眉苦脸的望着薇薇安。
薇薇安大刀金马的一挥手说:“赶他走人。走前逼他发下毒誓,回头在街上被梁老大抓住了,宁可被剁成包子馅,也不供出来这些天是谁救了他收留他。”
我不理薇薇安,继续愁眉苦脸的窝在晓美的豆袋沙发里。
这时手机嘀嘀叫响,我打开来看,是一个陌生手机发来的短信。
大概是见我看了短信之后的表情实在高兴的太过,连薇薇安都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把手机递给她。
是阿萍的短信:“我们把老头哄爽了,答应我们在香港玩儿两天。萍。”
薇薇安哼了一声,把手机扔回给我:“乐什么乐,她们不过是晚两天回来,又不是呆在香港不回来了。”
“不管它,过得一天是一天。”我从豆袋沙发里挣扎起来,试着抚平裙子上坐出来的皱纹:“开工喽。”
这个晚上很倒霉,我遇到了一个彪悍无比的客人。等回到家洗完澡,我累得几乎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越是这样累的时候,我反而越睡不着。懒得去阳台,反正薇薇安又不在这个房间里,我把窗子打开,点起一根烟。
我并没有烟瘾,可我们这样的日子,你知道,虽然习惯了也不过如此,但是一支烟在手中,随着腾起的烟雾把思想放空,有时候也是很不错的消遣。
这阵子我吸烟倒是比平日勤。
窗外密密都是出租屋,这时分,仍有未熄的灯火。哗啦啦的洗牌声传来,并不止一家在打通宵麻将。
我看着烟袅娜的,跟着风向在空中划出各种曼妙奇诡的曲线。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径自把我手上的烟拿下来,在窗台上按熄。
我回头,看见祸害,黑暗里,他的轮廓越发鲜明俊朗,两只眼睛熠熠生辉。我陪着烟放空了的思想一时没收回来,只能愣愣的盯着他。
他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冲我俯下头来,我还没弄明白,他的嘴唇已经压上了我的。
我被他紧紧挤在墙上,身子贴着身子,紧密的没有缝隙,这个吻不容反抗单方面的掠夺一样的吻。他并不在乎我有否回应,长吻之后,带着我的腰把我转过来,重重推在床上,嘴唇一路向下,开始探求更多的地方。
我很累,但又不想说不。
他脱掉我们两个人的所有衣物时,我轻声提醒:“第一个抽屉。”他明白我说什么,探身过去,拉开床头柜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摸出避孕套来。
他进来之后我没有什么感觉,躺了一会儿,开始困了。我看着天花板,勉强将一个哈欠压下去。这时他抬头看我的反应,我不想让他看出来我毫无感觉,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然后,职业病发作,假装兴奋的胡乱叫了几声。
如果咬掉舌头可以收回那几声叫声的话,我想我会这样做的。因为我发现他几乎立即僵在我身上,过一刻,他从我身上翻下来。
我望着他,不知该怎么补救。
他发现我看着他,也直视着我,眼睛里冷冰冰的,开口说:“哦,忘记了,我手头上没有现金。”
我僵住,半天才缓过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没关系,有时候我也给客人赊账的。”说完下床,回到薇薇安床上去。
听见那张床上他自己解决的声音。
宁可自己解决也不要碰我,靠,什么毛病精神洁癖吗
满身都还是他的气息,我只觉得浑身冰冷,在毛巾毯下,我慢慢慢慢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团。
6
6六 。。。
薇薇安问我:“玩儿失恋呢,大小姐”
我没精打采的说:“等我当了大小姐再玩失恋吧,现在我有自知之明。”
薇薇安说:“可不是,理论知识都一套一套的,实践起来前仆后继的找死。告诉你,有了机会要抓好,但是小心别让机会玩儿了你。”
我靠在她身上,突然有一点心酸,然后自嘲的笑笑:“咱们还未必有资格给人家玩儿呢。”
“干嘛”薇薇安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我:“伤心了”
我想了想,摇头:“不是,伤自尊了。”
薇薇安笑了:“那没事。自尊早伤完早了事,心可还得留着泵血用呢。”
我回房间找今晚要穿的衣服。
这两天我并没有搬到别的房间去,不然显得像赌气一样,太做作好像咱真有这口气可赌似的。
本来祸害就一向话少,都是我在问“今天觉得怎么样”“想吃点什么我帮你叫”之类之类的。这两天我连这都省了,于是我们两个人之间更加无话。
我在衣柜里翻拣,突然我背后的祸害开口了:“今晚别出去。”
“嗯”我愣住,回头看他。
他没重复,只是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
“为什么”我问。
“今晚街上会很乱。”
老北市的街上哪天晚上不乱,可要是说“很乱”, 我犹疑一下:“你怎么知道会很乱”
他简单的回答:“我安排的。”
我去跟薇薇安商量,薇薇安沉吟一下说:“赚钱也不在这一个晚上,这祸害不是普通人,听他的,今晚别冒险了吧。”
可是会怎么乱,会乱成什么样呢我很好奇。
不知道外边怎么样,出租屋里是一派风平浪静。薇薇安在晓美房间里叫我,我过去看,电视里正演着大嘴罗伯茨的旧片风月俏佳人。
我靠在门上问她:“什么意思取笑我”
“不是。”薇薇安说:“这也算是经典教学片,咱们好好研究一下,看看什么地方有值得咱们学习改进的地方。”
我盯着屏幕上罗伯茨的脸部特写看了五秒钟,点点头:“明白了,整容。”
薇薇安笑着丢一个抱枕在我身上。
我接住抱枕,看薇薇安笑靥如花。笑靥如花,这词儿真俗,可是又真写实。
我突然想,这如果是一台戏的话,那么一开始就错了。从女主角就错了。如果后巷里的主角是薇薇安的话,剧情可能早就不一样了。
我叹口气:“薇薇安,麻雀变凤凰的戏码,也就你和萝卜丝演演算了。别的人得有自知之明。”
薇薇安白我一眼:“莉莉安你不是爱上我了吧,没事就把我夸的浑身发麻。别怪我不事先提醒,拍我马屁可没钱拿。”
我叹气,夸她漂亮她还不稀罕呢,哪天变脸手术普及了,跟她换一下。
回到自己房间,也没见祸害的表情神态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这人真古怪。这么些天,他不看书不看电视不看dvd,也不碰我们那台老破二手电脑。
他伤着的时候固然一直躺着,伤好的差不多就改成一直坐着,坐累了就接着躺,躺累了换个姿势再坐会儿。
有时候我好想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脑子里一定在想什么吧。不然给我像他那样七八天什么也不干,除了坐着就是躺着,我非疯了不可。
午夜的时候阿龙打电话给我:“莉莉安,你在哪儿”背景音嘈杂混乱,他简直是在扯着脖子喊。
“我在家,怎么了”乱起来了
“那就好,你今晚别出门,街上出事了。”说着他就匆匆忙忙挂断电话,我连出了什么事儿都没来得及问。
我狐疑的盯着祸害,他已经安然的睡了。
他安排了一场什么样的混乱
。
早上我被敲门声吵醒,看看表,快九点的样子,其实对我们来说还早的很。
打开门,门外是阿龙。
他先把两杯豆浆和两袋小笼包子递给我,然后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他从来没试过早上送早点过来。
我一眼看见他t恤下摆有一块血渍,连忙问:“你受伤了”
他摇头:“没有,那不知道是谁的。”
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有几处青,挂着个“我一夜没睡”大黑眼圈,但显然别的地方再没不妥,我放下心来,问:“外边情况怎么样”
“乱。谁都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开始说是栾少和老大翻脸,好多兄弟不知道站哪边才是,后来又有人说是白先生的人偷袭,天快亮的时候好容易弄明白是白先生和栾少联手,可是那时候已经没有老大的消息了,说什么的都有。到现在大家还乱做一团呢,南哥挂了,黑三不见了,现在没有一个敢站出来主事的。”
我愣住,昨晚知道会有事,但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事儿。
“老北市看来是换庄了。”阿龙叹了口气总结。
我没说话。
本来换谁坐庄,对薇薇安和我来说,日子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最多收保护费的人换了面孔而已。可是这次不同,那个祸害,和白先生一定有扯不断的关系。他叫我去跟栾少说,欠小青的债该还了。
“莉莉安,”阿龙又开口:“我想回老家去。”
“用不着吧”阿龙这种小喽啰,白先生就算在老北市清算,也还清算不到他。
“这样混一辈子,也不是个事儿。我想回老家,老老实实做点小生意,我老爸那个小修车铺,他一直催我回去帮他手。莉莉安,你也别做下去了,跟我一起走吧。我是不能给你鱼翅燕窝,可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吃苦的”说到这里,阿龙顿了顿,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我眼睛有点潮,真的,这是我第一次被人求婚,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拒绝阿龙好。
这时卧室的门被不合时宜的打开,祸害站在门口,看见我和阿龙,有点愣神的感觉。
这场面真有点尴尬,祸害上身穿着一件旧t恤,只有一条平脚内裤,他在愣住的三个人中最先反应过来,若无其事的走进洗手间。
“他是谁”阿龙问。
也难怪他要问,根本我和薇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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