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员骑马并且外出装备齐全之时,旅行所需的日程总是能较大程度地缩减。
而这其中最大程度地减少了耗时的事情并非住宿,而是饮食。
山林中总是能找到枯死倒塌的树木的,尤其是在入冬以后多雨多风暴的南方。这些较为潮湿的落地死木容易朽烂因而不适合充当柴火,木匠亦会忽略它们。但剥去烂皮充当临时的庇护所骨架还是足够的,在此之上铺上几层带叶的树枝,除非盖得过大否则分工合作只消一两个钟便可建造完成。
哪怕没有携带合适的工具,仅凭经验和双手也可以在较短时间内搭建。
但食物却并非如此。
野外的食物容易找寻的多是植物一类,但木本的浆果很看季节又容易腐烂,草本的各种野菜往往只适合调味若非大量采摘则难以果腹。
它们的意义与蘑菇之类相似,往往是用来解决饥肠辘辘的感觉而无法提供真正能量。
真的能让人倍感精神振奋的还要数肉食,而这也往往是出门在外找寻食物时真正想找到的东西。
但鱼虾龟鳖等水生的好捕捉却要有河流在旁,而飞禽走兽往往机警无比,一点风吹草动就跑得没影。
狩猎食物很看运气,运气不好的情况下找上一整天也没有任何东西可吃也是很常见的。因而以打猎为生的人往往也善于保存食物,因为一次打猎获得较多的食物可能要撑上好一阵子。
盐巴或是烟熏,去除水份的肉干会更好保存。而猎物剥下的皮制成革也有许多作用。即便是骨头都往往不会被浪费,较粗的中空腿骨可以做成刀柄或者容器,有时类似大腿骨之类的部位也会被削薄打磨成骨刀、勺子或是打磨用的骨棒。更细小的则可以做成骨针或者牙刷。
和环境紧密联系的夷人不会肆意丢弃处理剩下的骨头,他们会用废旧布料小心打包起来埋藏在土壤之中,等这些物质腐化便会回馈大地成为肥料。
——但让我们话归原处。
在食物和住宿都有准备齐全并且有座驾代步的情况下,亨利一行前往扶桑的道路进度飞快。
不过马匹的存在既是优点也是劣势。因为马儿的沿途消耗远超人类,草食动物听起来似乎很容易获得补给,但既然草食给予的能量颇为有限,它们自然只能通过多吃来补充。
野生的马匹一天最少有一半时间在吃东西,不这样做的话它们就难以获得充足的能量。
人工饲养的则通过给草料加料的形式缩短时间。
而他们一行人几乎只要是停歇的间隔,便会分出一人去搜寻附近是否有东西可以给马当作小吃。但即便是这样,在没有专业草料运输补给的队伍里马匹也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去。
人类步兵可以通过食用轻量化又富含高能量的肉干坚果一类,自行携带超过一周的干粮。但一匹马在已经背负了骑手的情况下是难以携带可供自己哪怕只是一天的食物量的。
所以骑马的队伍行动方式不能与纯步兵一致,他们得更多地进行点对点的移动,确保在马匹的一次或者两次移动时间内能找到可以补充的驿站或是小镇。
因为军情非常紧迫而完全不能停歇时,信使的马匹在接连奔跑催促下饿死或者力竭而亡的局面历史上不算罕见。人在旅途之中实在得不到补给只能挨饿的情况,对于马儿来说也是近似的。
在里加尔时,补给从来不是问题。尽管马匹在里加尔也不甚便宜,但广泛存在的佣兵人口流动和骑士文化仍旧还是带动了大量兼职或是专职照顾马匹的人。
但在新月洲这点就变得有些棘手。因为马匹是贵族限定的,而新月洲的贵族长途出行的情况不甚频繁,偶尔出行之时又往往是带着家眷仆从的,所以懂得照顾马匹又开设了带有马厩的接待场所的旅馆之类里加尔遍地都是的存在。
在新月洲仅有少数规模较大的城镇有零星的那么一两家。
较小的村落一类是很难找到马厩的。
不幸的是,前往扶桑这一路上存在的较大的城镇多在马匹脚力5-6日路程的所在,因此他们也只得去那些较小的村落暂且休息了。
一行人独特的配置在骑着马匹入村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骚乱,全副武装的异邦人骑着只有贵族能骑的马儿,一时间让村口站岗的看门足轻不知如何反应。
而他们含糊其辞的混乱汇报引来了本地当权的乡士,他本以为这么大阵势是某些大人物来了急匆匆地想冒出来攀关系,结果发现唯一的和人是虽说地位高贵但并无实权的大书院博士以后,态度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名誉贵族终归不是正儿八经有封地、人脉和自家军队的和人贵族。除了能骑马,能拥有自己的护甲和一些地区的通行权以外,这份特权和荣誉不得出售也不得传予包括自己子嗣在内的其他人,持有人身亡或者某种原因触犯法律也是会被回收的。
——说白了,那块令牌像是租的,最后还是得上交回去。并且给的权力都非常局限于持牌者个人,不能以这份权利谋求更多的东西,也无法就此发展。
毕竟终归只是拿来堵嘴不让大巫女那边继续上报申请用的东西,冷静下来思考,这份光荣的特权里边光荣占了9成,只是更多让你能充充门面。骑个马穿个护甲去个普通人去不了的地方,多点谈资罢了。
而本地的乡士显然也是明白这点的,他用看暴发户的眼神冷冷地看了一行人,给自己手下以及乡民们下达了“地主之谊当尽则尽”这样可有可无十分平淡指令。
不添麻烦,不做阻挠,但也不会有多巴结奉承。
但这实际上也正是一行人想要的。
尽管已没有什么秘密任务之类的需要执行,但过多的关注仍旧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他们眼下作为异乡人却骑着马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免不了会吸引某些心怀不轨之徒。
毕竟偷正儿八经的贵族的东西是一码事,偷有名无权还是被视为愚蠢落后的南蛮名誉贵族的东西,心理上要容易得多了。
穷山恶水多刁民,尽管这里离新京并不算遥远,居住的村民却与新京境内不同衣服上尽是补丁并且大多面黄肌瘦。
除了本地的领主乡士有专人照料的马匹以外,这里并没有专门的马厩。但牛或者驴子之类的他们还是有的。
顺着道路走到村子另一端靠近竹林的出口处,便是带有食槽可供牛马吃食的牲畜栏所在。
这里草料成堆,非农忙时节的牛便会寄存于此进行集中饲养与照料。而一行人的马匹眼下也要停放在这里。
只是给马匹的草料需要再好一些,而在听闻前期安置马匹的咖莱瓦用至今仍有些许生硬的和人语言说草料里要添入一些谷物和切碎的果实时,米拉明显注意到有两名偷偷摸摸跟过来,此刻躲在旁边神龛后方倾听的村民眼神上下地打量起了他们背负在马鞍上的物品。
那枯槁有如树枝一般的手指紧紧抓住老旧的神龛木制遮雨棚壁上,发黄破损又干裂的指甲里边积攒着厚厚的淤泥,他们显然没有合适的刀具去修剪,那如锯齿一般的短边缘更像是用牙齿咬掉的。
在仍旧寒冷的冬末,这两人却露着干瘦的双腿只用一件加长的袍子遮盖躯体。
与白发的少女眼神相交之时,两村民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一般打了个激灵,紧接着就缩到了神龛后面。
她收回注意力转过头收拾起自己的行李来。
“人都吃不起的东西拿来喂马。”而随着寒风飘来的话语之中带着一丝嫉妒与憎恨,洛安少女再度转过头,那两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但愿他们别犯傻。”她这样说着,一旁的贤者则无言地取下了行李。不同的地点,相似的局面。穷困潦倒被绝望所淹没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如今的米拉已经知根知底。
而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如今的她已经明白伸手去帮忙,去施舍他们东西是无法拯救这些人的。或许能让他们一时果腹,但扭曲的心灵之中充斥着的憎恶和嫉妒却是难以就此消散的。
救急不帮穷。
可以救火,可以在危急关头出手救命。但那些更加根深蒂固的问题,它们没有这么简单直接的解决方法。
就像干旱已久的土地上濒死的枯木,若是一时间给予大量的水份反而可能会因此暴毙。
能做的只有一点一滴改变生长的土壤。
可这又谈何容易。
即便没有人为阻力,这都是一个可能需要花费几代人才能实现的目标。
她太弱小了。过去曾是,如今也仍旧是。
整理行李的手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一旁的亨利注意到了这一切。
“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是成长过程中必定会经历的过程,但这不意味着要变得麻木又对它们视而不见。”冷不丁地,我们的贤者先生用亚文内拉语这样说道。
“若你觉得它们是不对的,就去改变。”
“但不必急于一时。”
“不必急迫地在短暂的时间内找出答案,因为有许多事情是时机成熟了才能推进的。”
“记住那些不甘,记住那些想法,将它们作为动力,磨砺自己。”
“这样等到时机正确之时,你才会拥有执行它们所需的技巧与知识。”
“这就是作为长者的智慧。”贤者耸了耸肩。
而米拉对他翻了个白眼,但心口却也因此轻松了不少。
“糟糕的大人的智慧。”她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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