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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晟没有回答,但高阁老却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果然如此……”高阁老有些失神地喃喃低语,“我竟然被算计了……是因为我习惯了与燕王府为敌,因此总把燕王当作坏人么?不……是我把人心看得太坏了。只要是皇室兄弟间起了嫌隙,为了皇位就必定会争得你死我活,这样的例子我看得太多了……我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是用阳谋夺取皇位的……大行皇帝那样多疑的性子,怎么就信了自己的兄弟?真的是因为一母同胞,情份便比旁人更深厚些,哪怕是有多年旧怨,也不会反目成仇么……”
他抬眼看向新君朱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若是完全没有仇怨,新君又何必用这种近似于阳谋的方式来算计大行皇帝与他这个内阁首辅?同样是夺取皇位的方式,阴谋也好,阳谋也罢,既然“夺”了,那就不能算是忠臣了。燕王对大行皇帝并没有后者以为的那么忠心,他这个首辅其实没有怀疑错人,只不过是猜错了对方使用的方式罢了。
可正因为新君用的不是他以为的宫廷政变的方式,而是和平地哄骗大行皇帝把皇位传给了自己,他即使心中再不忿,也没有了反对的立场。大行皇帝凭自己的意愿,公开将皇位传给了亲弟弟而非亲生儿子,太后与宗室都没有说什么,外臣又怎么好反对呢?继续纠缠不休,只会显得他这个首辅不合时宜罢了。
既然新君没有倾举国之力兴刀兵、以至于危害到江山社稷的想法,高阁老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跟新君过不去了。说实话,大行皇帝自己都不怕儿子的皇位继承权会被弟弟剥夺掉,他们这些外臣又何必替储君朱珞操心呢?据说原本的燕王世子、如今新封的燕王朱瑞,其实也是大行皇帝的骨肉,只是不为世人所知,就被大行皇帝暗中过继给了兄弟罢了。他与储君都非新君亲子,除非哪一天新君又添了皇嗣,否则谁做储君都是一样的。新君实在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就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易储。世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一旦新君易储,人人都会认为他是为私心违背了大行皇帝的遗旨吧?
高阁老稍稍直起了脊背,打算要为自己稍稍做点努力,也免得连累亲朋好友与门生了。他表情肃穆地道:“圣上,无论您是否算计了老臣,您都是光明正大地坐在了九五至尊的位置上。这是大行皇帝心甘情愿交托到您手上的。老臣没有置喙的余地。老臣只希望,您继位之后,可以休养生息,少兴刀兵,让百姓能过得宽松一些。听闻北平政治清明,若是朝中也能如从前一般安稳顺遂,那就再好不过了。储君年幼,却聪颖好学,兼有孝悌之心。还望圣上对储君多加爱护,不要因为偏爱燕王,便对储君过于挑剔。大行皇帝信任圣上,才会让圣上为储君守住江山,圣上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大行皇帝的信任。”
朱晟微微笑了一笑:“你不需要用这种话来敲打朕,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朕是武人不假,但朕也是朱家子弟,知道自己的职责。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朕自然有自己的抱负。只要朕能实现抱负,其余杂事都是次要的。珞儿很好,只要他一直聪明好学下去,对朕敬爱,对兄弟友悌,处事公正,御下严明,必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储君。朕也盼着他能早日成长起来,好接过朕手中的重责大任呢。”
高阁老深深地看了朱晟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跪下来,十分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是他身为臣子,对新君的承认。从今往后,朱晟也是他会效忠的君主了。
虽说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很快就会递上辞呈,告老还乡。可他还是会继续盯着朝廷,盯着新君的。他要确定,新君是否会信守承诺,管好朝廷,治理好国家百姓,把储君培养成材。
高阁老完成了这次正式的晋见,便以臣属之礼退出了乾清宫的正殿。回过身,他发现周围没有进来时见过的内侍与侍卫,倒是燕王朱瑞就立在不远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殿中的对话。
高阁老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上去。即使新君会信守承诺,他也不能忽略了朱瑞这个人。这是大行皇帝的庶长子,储君的长兄,如今还成了当朝唯一的皇子。他不但比储君年长许多,还素有文武双全的名声,又有军功,显然不是稚嫩的储君可比的。倘若他有心于皇位,只怕储君未必是对手。要是他们兄弟间暗地里斗,也就罢了,万一燕王凭着燕王府麾下的兵力,反攻京中,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江山不稳,百姓受难,灾祸就近在眼前了!
于是高阁老客客气气地与朱瑞见了礼,然后便开门见山地问他:“燕王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回北平呢?若是等到大行皇帝百日孝满,只怕时间就太晚了吧?”
朱瑞一听就猜到他想说什么了,微微一笑:“我已经跟父皇商量过了,在京中守满三七的孝便要出发北返。后头的事情自有父皇与皇弟去料理,我是守边的藩王,自然要以自身的职责为重。太后娘娘也能体会我的心情,已是答应了让我们夫妻离开。我王妃已经在命人准备行囊了,不需要高相为了这点小事操心。”
高阁老仿佛没听出朱瑞话里的讽刺似的,又再问一句:“殿下是心甘情愿离开京城,返回北平去守卫边疆的么?您与太子殿下原是兄弟,论身份没什么不同,与当今圣上还更亲近几分。您如今距离储位不过是一步之遥罢了,真的没有别的想法么?要知道,燕王虽好,可退了这一步,未来便只能永远臣服了。您甘心么?”
朱瑞笑了笑:“高阁老。你好象总喜欢操心太多,觉得这个不是好人,那个也不怀好意。但凡皇室有父子兄弟,你就总觉得人家要同室操戈。可你既然觉得自己是最忠心耿耿的那一个,不惜将人家父子兄弟叔侄之间的情谊往坏里想,又凭什么认定我就是叛逆呢?”
他轻轻拍了一下高阁老的肩膀:“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说罢也不管对方如何回应,径自走近了乾清宫的正殿,再不理会呆立原地的高阁老想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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