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平凡的我
沪上卫视“青春酷飞扬”节目的录制现场,面对李昊翔超出台本的请求,女主持人听从了蓝柔珍的指示,保持着职业化的笑容,微微点头,既是允许,又是提醒地说道,“可以喔,可是请记住辰星是李纯年的亲友评委,他是不会帮你做什么事的。”
不是不会,是不允许。这跟辰星本人的意志无关。
李昊翔听得懂这层意思,微微一笑,这笑容有些奇特,让他平凡无奇的脸也带上了点令主持人捉摸不透的高深,“我不要他做什么事。”他望着辰星,目光温和,“我只想让你听一首歌。”
辰星收敛了自己的疑惑,略略颔首。他察觉不到对方对自己有任何恶意,既然没法拒绝这份好意,那就坦然接受。
“首先,我去换把吉他。”李昊翔拍了拍身上的乐器,下面的工作人员就把事先准备的另一把吉他递上来了。
那把吉他有着肉眼可见的破败外表,令人怀疑它还能不能被正常弹奏。吉他身上有不少突兀的刮痕,仔细一看好像是刻着什么字。就在别人都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迹时,辰星已经认出了这把吉他。
向死而生。
三四年前的上海某个地铁站中,曾经有过一个奇怪而沉默的人。那时,他长发胡须都连在一起,面目都遮掩着。
辰星之前的疑惑全部都有了对应的对象。
辰星看向李昊翔,无需多说什么,露出了然的微笑。
李昊翔小心翼翼地抱着旧吉他,余光已经接收到辰星的领悟。他面向舞台上的观众,在琴弦下试了几下音。大大方方坐在舞台上的高凳子上,甚至调整了话筒到合适的位置。
“还好,还是能用的。”李昊翔鼓励似地摸了摸旧吉他,庆幸地说,接着熟稔地弹奏了一小段旋律。
“有点耳熟啊?”观众席中的一个大学生嘀咕了一下,但是怎么也想不起这是哪首流行歌曲中的旋律。
“最初参加这个节目的时候,我是没准备要在今天唱这首歌的。可是我碰到了一个人。这首歌本来就是因为他才有的。我想应该唱给他听听。不然,今天之后我怕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李昊翔的手轻轻抚摸着吉他上的字,温柔得很。
旁人不必问那个人是谁。主持人也不必多说什么。因为李昊翔的目光已经温柔地投向了辰星,长久的凝视让谁都清楚了,他口中说的那个人不是别人。
李纯年感觉自己今天好像又成了某种陪衬。等等,他为什么要觉得是又?他笑容有些僵硬。却还要辛苦地保持下去。
“写这首歌之前,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再碰音乐了。可是。生活是个很奇妙的旅程,你觉得应该结束了,其实你只是累了想停下来休息而已,内心深处。你还是渴望着前路的风景的。这首歌我花了很多时间在想,是我目前为止花费时间最多的一首歌,很可能也会是我一生中花的时间最久的歌。它在我心中断断续续地盘旋了将近一年才最终成型。我很满意。希望他也能满意。”
就着一个起音,李昊翔轻松地继续弹奏下去。旋律袅袅而来,他没有开口唱歌,只是不疾不徐地说起话来,像是说给观众听,也像是说给他想说的那个人听。
辰星听得认真。
观众席里的那个大学生也听得很认真,更注重的是吉他的调子,越听越熟悉,某个曲子呼之欲出。他提醒了身边的同伴,同伴也竖起了耳朵,仔细分辨。他们都有点不敢相信,怀疑怎么能在这样的场合下听到那首歌。
“这吉他上的字是我自己刻的,向死而生。刻下这字的时候,我自认为是绝望的,所有的梦想都是没有意义的,对整个世界都很失望。后来想想,其实我还是希望有人注意到我的绝望,要不然我也不会刻在那么醒目的地方。我以为自己心死如灰,但它还在跳动挣扎,如果没有人注意,跳着跳着也许就真的会死了,成了灰。……所以,我是幸运的。”
李昊翔的吉他中倾泻而出的旋律听着很普通,充当着他说话的背景音乐,几乎无人注意。
“这个……不会是《平凡的我》吧?”又听了一段音乐,观众席里的大学生终于将这旋律与自己过往听过的一首歌联系起来,确认道。
“好像真是啊?不会吧?他说这歌他写的?”旁边的同伴也有些激动。
“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有个人注意到了我,他观察了我好几天,然后告诉我,世界上所有的生物未必是向死而生,还有种活法是向生而生,佛家有种说法叫往生,听起来没那么绝望。真的进入牛角尖的人要钻出来,只需要一个契机。我带着向死而生的失望钻进牛角尖,由于有那个人的注意,才能带着向生而生的希望抬头,看清楚了自己的缺陷。我才走过多少地方,看过多少风景,地球上数不尽的景致,我连听都没听过,去都没去过,就说对世界失望,凭什么呢?地球只是宇宙的一粒沙,我只是沙砾中的沙砾,竟然会认为浩瀚宇宙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多可笑。相信生而不凡的我,与其说终于学会了与生活与命运和解,不如说终于学会了接受一个平凡的我。”
李昊翔抬头,吉他的调子猛然提升了到一个高度,把观众的关注也提升到了一个程度。
“卧槽,真的是《平凡的我》?”观众席里的大学生忍不住叫了出来。
“六根大师!”他的同伴已经喊了出来。
随着这声喊,观众席一阵小小的莫名骚乱,有些年轻人显然对这个称呼有印象,早有猜测,稀稀落落也有好些人附和起来。
“真是他吗?”“我去。六根大师长这样?”“怎么从没听说过啊?”对于这些禁不住兴奋大喊的年轻人……更多的观众表现出的茫然和不解。
六根不净,青豆音乐板块的第一歌手,小众文青中最神秘最知名最有影响力的创作型歌手。在青豆音乐版块个人音乐专栏上传的第一首歌曲就是《平凡的我》,作为“六根不净”的处女作兼成名作,曾在青豆音乐排行榜上占据冠军位置长达半年。
台下的顾恋比其他人更快反应过来李昊翔的另一重身份,她不由看了看前些日子向自己推荐过这位歌手的佩月月。
佩月月一脸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想到过自己最近挺欣赏的歌手就是李昊翔。更没想过他居然与辰星有过交集。然后她遗憾地想到。可惜夏莲生没来,不然她该多惊讶惊喜。
李昊翔没管这些骚动,自顾自地弹唱起来。
“……嗨。朋友,你想过没有?我想过很多次,想过怎么活?……”
蓝柔珍冷着脸翻看平板电脑上刚搜索出的网页内容,越看越平静了然。这个李昊翔果然是瞒了她很多东西。比如。关于他是青豆音乐排名第一的歌手身份,他居然一个字也没对节目组说过。
“……他倒是说过这次会唱原创歌曲。自弹自唱,不大需要我们伴奏配合,给了我们一份没题目的电子曲谱。由于您之前说过唱什么歌都随他,以前几期节目都是这样。我们就没特意跟您说,谁也没注意到这歌网上还有点名气……”负责节目整体音效伴奏的一个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地给蓝柔珍汇报。要是能够早点网上查询一下李昊翔的这首歌,恐怕也不至于到录制节目时才知道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严格地来说,他们是有失职之处。
翻看了一下关于“六根不净”相关的网页。确认没遗漏什么重要信息后,蓝柔珍已没了恼意,随手关了所有网页,“说来说去不过是网上的小众歌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想唱就唱,只要不影响节目录制就行。让宣传组就按照原计划按部就班宣传,李昊翔的青豆第一歌手身份这段时间冷处理吧,就当我们不知道好了。我们电视台没必要帮别的网站做广告,青豆又没给我们广告费。在节目上李昊翔对辰星报恩示好这点倒可以作为话题传播一下。”
李昊翔隐瞒自己的网络歌手身份是出于什么目的?如今爆出来又是因为什么?最可能的解释还是他想从网络走向现实,东山再起?可是既然都瞒了这么久,最起码也要到节目直播阶段的时候爆出来才更有力吧。他跟辰星是早就串通好的吗?不,不对,辰星显然之前没认出他,看着也不像那种人,不然就不会不怎么配合节目组关于他本人的炒作话题了。哼,不管是什么目的,如今李昊翔公开唱自己的网络成名曲,就是想借着电视台播出的机会宣扬自己的身份吧,觉得电视台会帮着他炒作什么青豆第一歌手的名气么?客观说来,这的确算是个值得一炒的话题,可“青春酷飞扬”的节目进行至半决赛,目前并不缺话题。当然,做节目本也不该嫌弃话题多的。只是,蓝柔珍现在偏不想如了李昊翔的意,青豆网站又不是沪上卫视旗下的,别家网站排名第一的歌手没什么好大肆张扬的……话说回来,青豆网站最近这些年在年轻人当中确实有相当影响力,其用户人群实际跟沪上卫视“青春酷飞扬”节目的主要目标收视人群有相当大的重合度。蓝柔珍沉思着,说不定,这是个送上门的大好机会?李昊翔想利用电视台,可是,谁利用谁还说不定呢?
舞台外的纷扰丝毫没有影响李昊翔的兴致。他坐在舞台上,弹着一把破旧的吉他,唱着一首平凡的歌曲,嗓子不特别悦耳,旋律也不特别精彩,只是听着非常容易就让人安静下来,非常容易让人愿意接受这歌,这曲,这人。
当时真的以为他不会说话呢。
辰星在李昊翔的歌声中尽力回想当初遇见时的模样,还是记不起对方那时清晰的眉眼。不过,这样真的很好。那天,从辰星发现对方吃了自己送的锅贴起,辰星就知道,他早晚会好起来的。自己并没有做什么,真正帮他想明白的,只有他自己。
“……平凡的我,会平凡地生,也会平凡地死,不过如此。……”
歌声已停,音乐结束。
全场掌声,由衷的,不由衷的,分不清楚。
辰星在舞台上拍掌拍得特别响。
李昊翔至少绝对能分得清,这是所有掌声中最由衷的,最诚心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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