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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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蔷薇行宫。
又是昂贵瓷碗砸个粉碎的声响传来。
千翎手一抖花茶险些洒出来，端着茶杯若有所思看向花园那头的白色建筑。
花风妍禁足在那里很久了。
除了云沧言依然每日来这花园喝早茶，昔日光辉耀目的蔷薇行宫如今更像一座孤岛。
自那场大战后，“玄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位高权重的“云长老”，爱伦伊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扮演。
只有花风妍，像疯了一样每日骂着、哭闹着，要找“爷爷”。
云沧言将她禁足在蔷薇行宫里，依然好吃好喝伺候，任由整日摔盆砸碗、哭叫撒泼，时间长了越来越疯。
只是今天她闹得太厉害，骂进了云沧言耳朵里，于是饭没吃完就过去了，现在估计够呛。
千翎自顾自往嘴里塞糕点，乐得那爷孙俩吵起来最好打起来，她一个人在这偌大的蔷薇花园享受早点，除了手腕戴着小铐子，完全没有半分囚犯的待遇。
此时此刻，花园那头的白色正殿。
侍人仆从跪了一地，身上大多有被打骂的痕迹，噙着泪大气不敢出。
云沧言一身黑白相间的华贵衣袍倾落在一片狼藉的地面，年轻的容颜、长老尊者的打扮，漆黑的羽翼垂在身后，不怒而威。
可此刻他脸色很难看，四分五裂的瓷碗、瓶器几乎就砸碎在他脚下，可见动手之人的肆无忌惮。
“你，滚出去。”
花风妍披头散发穿着睡衣坐在一片狼藉之中，身后羽毛也乱了，抬手指着他：
“我爷爷呢？我要见他，让我爷爷来。”
这个“滚”字一出，整座大殿气氛骤然冷却，仆人们头埋的更低了，瑟瑟发抖。
云沧言紧蹙着眉，眼神深邃得吓人。眼里压抑堆积的黑云却慢慢消散了，注视着她慢慢开口：
“我就是你爷爷。”
花风妍笑得前俯后仰，眼泪歪歪斜斜地流下来。
“我爷爷……是圣战之中的大英雄，是爱伦伊斯的守护者，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你不是。”
云沧言看她许久，慢慢俯身蹲跪下来，抬手想抚上她脸颊：“妍儿……”
花风妍却径直挥开他手，一边后退一边尖利地叫道：
“别碰我！你这个怪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你就是那个……三百年前临阵倒戈、跟恶魔族雪女纠缠不清的臭名昭著之徒！爱伦伊斯的耻辱！”
“我爷爷、我父母，我花家千世万载守护爱伦伊斯、效忠天使一族，就凭你也想冒充我爷爷？”她尖利地嘲讽，“滚出长老阁，滚出爱伦伊斯，你不配！”
啪——
掌风落在花风妍脸上，直将她扇飞了出去，狼狈滚落在一地碎玻璃渣间，浑身看得见冒出血来，却还在痴痴颠颠地笑着。
云沧言眸色猩红，一瞬已勃然大怒，却只见袖袍残影、看不清他出手的动作。
“你的爷爷……一生贪婪残忍、机关算尽。”
他笑了，口中字句冰冷：
“为了成为圣天使之首、得到这首席长老之位，他拉帮结派、排除异己，多少次设计陷害同僚兄弟。即便没有恶魔族之事，他也想好了千万种方法置我于死地，再将上代长老与烈重影诸人赶出爱伦伊斯，独揽大权。”
“若非阴差阳错，我得到恶魔之力，岂能活到今日？”
“他手染鲜血一世，终于在儿女战死之后悔悟，才想起你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年幼孙女。孽债连连，却妄想就此全身而退，世上岂有如此好事？”
云沧言眼底血色在缓慢散去，血腥冰冷的瞳孔有一瞬松动：
“我怜他临了遗愿，将你收在身边，给你审判天使之位。我的确不是花陵玄，但这些年到底是谁在养育教导你，你自当有数。”
“你杀了我爷爷！”花风妍凄厉地朝他喊叫，“却要我念你的养育之恩？20 年……陪伴我快20年的，是一具尸体！难怪爷爷的怀抱那么冷，他早就死了……却被你操纵着变成一具傀儡！”
……
……
“爷爷，妍儿害怕。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家呀？”
“爷爷，你的手好冷呀，炎症还没有好吗？妍儿给你暖暖！”
“我爷爷是整个爱伦伊斯最厉害的人，妍儿虽然没有爸爸妈妈，但是有爷爷就够了，妍儿最喜欢爷爷了。以后会好好努力，和镜一起成为圣天使，好好报答爷爷！”
……
……
“你骗了我 20 年……”花风妍崩溃痛哭着，坐在遍地碎玻璃渣间扎得满腿是血，“爷爷是假的，亲情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现在你还要我冷静，继续做个听话懂事的工具，去替你卖命吗——”
云沧言眼底血色尽消了，睫毛慢慢垂落下来，一语不发转身离开。
花风妍泪流满面喘着气，呆呆看着他背影。
忽然她身后羽翼蓬开，眉心焰光燃起、勾出赤色蔷薇，凄厉近乎疯狂地嘶声大喊：
“我要替爷爷报仇，你去死吧——”
盛放的蔷薇与荆棘，化作席卷天地的火焰向前涌去。
云沧言甚至没有回头，随手一拂衣袖——
铺天卷地的蔷薇火焰反卷而回，一瞬点燃了大殿的垂纱，烈焰几乎一瞬间蹿上房顶、火光灼灼吞噬一切！
所有侍仆都在尖叫着逃离，唯独花风妍站在滚烫的火海中心，眉心蔷薇盛放、发出癫狂的笑声。
“老师！”
清雪镜一席白袍匆匆赶到，羽翼未收就见眼前景象，惊得脸色大变：“这……”
云沧言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搭理，径直踏出了殿外，身后是漫漫火舌，将整座大殿包裹。
“花风妍——”
金色的月桂枝条破开焰浪，很快被焚烧殆尽，花风妍站在原地，只痴痴笑笑地望着火海之外那白衣少年。
“花风妍，有多大的仇怨一定要这样吗？”清雪镜焦灼地向她伸出手，“你先出来。”
花风妍依旧没有挪动一步，笑笑看着他，脸上却有泪，眼神眷恋又凄凉：
“这是你最关心我的时候了。”
清雪镜眉心金光流过，勾出月桂枝芽，雪白的羽翼一瞬舒展将烈焰破开一条通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走。”
“你还看不明白吗？”花风妍却是用力甩开了他，“这是我的选择，别来妨碍我。”
清雪镜怔怔看着她，眼里骤然有了悲哀：
“我理解你无法接受……老师他纵然有千般不是，万般罪孽，可自小培养我们、教导我们，给你亲情、宠爱与陪伴的是他。”
“不论他是玄老，还是云长老，始终是他。”
“不是，不是他！”花风妍嘶叫着不断后退，眉心蔷薇鲜血一般的颜色，“他不杀我，却叫我生不如死！”
鲜红的荆棘之藤捆上清雪镜的腰身四肢，径直将他扔出火海。
“花风妍……！”
“白蔷薇本无战力，唯有鲜血为祭。”花风妍眼里有泪涌出，“镜……当初做出那样的选择，不是我的本意。你记了这么多年，今后就忘了吧。”
清雪镜眼眸润湿了，哑了嗓音：
“我早已不怪你了。”
火海里的少女慢慢笑了，她眉心蔷薇逐渐枯萎，火舌染上衣裙和羽翼，眼神却纯粹美好一如初见。
……
……
“你就是我爷爷收的亲传徒弟？月桂？你以后要做医生吗？”
“镜，镜！爷爷说……爷爷说可以给我们订娃娃亲……你、你愿意吗？”
“镜，以后你管理圣殿，我管理螺旋之塔，我们就如先贤前辈那样，一生奉献于天使一族。”
“你何时才肯原谅我呢？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至少不要离我那么远，好吗？”
……
……
“花风妍——”
以怆然自毁之心，蔷薇烈焰漫漫成海。
金色的月桂枝条焚作尘灰，守护之力唤不回已死之心。少年终归眼睁睁看火海浓烟卷上云际，吞噬了昔往的熟悉容颜。
残余她断续的话语，回响在风与尘烟中：
“你也终究与我一样，永远得不到挚爱之人的真心。”
那声音哀凄至极，悲愤之深，带着癫狂的苦笑，像不甘的喟叹，更像深刻的诅咒。
也许是浓烟呛入喉中，清雪镜忽然感到心跳加速、头晕目眩，缓缓后退几步原地跌跪下去，泪水猝不及防决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