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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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像个乡下汉子,又像个店小二,但也说不准就是掌柜的。他一边拢着衣襟透风之处,一边眯眼漫不经心打量门外站着的两人,在看到瘌痢头从王府里穿出来的衣服以及身后的马车之后,眼睛立即瞪大,射出精亮的光来。
“哟,两位客官,快进来快进来……”一边说着一边冲身后喊,“七子,去给客官门把马车卸了,马拉到后面,好好地照料着。”说这话时他特意放慢了速度,见两人不反对,便知他们是打算歇在这里了,登时更殷勤了。
“这大雪的天赶路,可辛苦得紧。”他随口寒喧着,目光则落在门边正解下斗笠蓑衣掸身上雪片的眉林身上,看她眉眼秀丽,不由又多看了两眼,转头去招呼瘌痢头时满脸收不住的笑容。
瘌痢头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大马金刀地往炉子边一座,抽出烟杆。
“谁让俺们爷儿俩命苦,这紧赶慢赶地不就是想在年前赶回家吗。”他在车内睡得虽然多,但总是颠簸的,不仅睡不踏实,反而累得慌。此时一边回应那汉子,一边打呵欠打得眼泪都出来了。“店家,给两间上房。”
“诶,好嘞!客官先在这里烤火歇着,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店家喜滋滋地嘱咐了两句,便转身进了后堂。
眉林坐过来,看着那人兴奋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第十七章(2)
晚上吃的是酸菜猪肉炖粉条,就这么一沙锅放在炉子上,煮得汩汩地直翻腾。再加上几两烧刀子,几个馒头,吃得人头脚升汗,浑身暖洋洋的舒坦之极。吃罢,睡意上卷,两人各自回了房,连脸脚都没来得及洗就倒在了炕上。房中的炕烧得很烫,人一睡上去,立时呼呼地打起大鼾。
没过多久,房门响起轻剥的声音。
“客官客官,给你送热水来了。”店家憋着嗓子的喊声在外面响起。炕上的人尤然不知,翻了个身,好眠正酣。
下一刻,一样东西从门缝中探进来,反射着窗缝中漏进来的雪光,光芒流转中拨开了栓子,门推开,在栓子掉落前飞快地伸进一只接住。
“当家的,你说过只要财不取命的啊。”一个压低的声音道,语气里充满了不安。
“啰嗦啥,谁要取命,老子这是给小七子你弄一房媳妇儿。”店家的声音不悦地骂,同一时间油灯的光线流泄进来。
店家手拿长刀走进来,他挺直了背,立时魁梧了不少,也凶恶了几分。跟在他身后拿着油灯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瘦小的身形磨蹭着,似乎并不想进来。
店家不去翻摆在桌上的包袱,而是径直往火炕走去,显然上面睡着的人比那包袱对他有吸引力得多。然而,正当他低头去掀棉被时,那棉被却突然先一步翻了过来,一下子将他兜头兜脑地罩住,只觉腰间一麻,人便再动弹不得。
反倒是那端着油灯的少年反应奇快,一察觉不对,油灯便砸了过去,同时腰身一扭,脚尖蹬在刚刚合好的门上,人如箭矢一样射向床上跃起的人。
油灯划过半空,在落到眉林身上时被她拍飞,但也同时照亮了她的脸。那少年咦地一声,身在半空,突然刹住冲势,一个翻跃落在地上。
油灯摔在地上,扑地一下熄灭。
眉林已有心理准备,却没料到那人会半途停下,正欲先发制人的时候,耳中突然听到一个不可置信却又满含惊喜的喊声。
“阿姐?”
她心中打了个突,这声音……这称呼……只有越秦那个傻小子,莫不是……
还没等她确定,噗地一声,屋中又亮了起来,却是那少年吹燃了怀里的火折子。火光映照出的,不正是越秦那张俊秀的脸。
“阿姐阿姐,是我啊。”少年蹦过去,手舞足蹈地,不知要如何表达出自己的欢喜。于是那火折也随着他的举动而在空中划来划去,时明时暗。
眉林失笑,下地捡起油灯。越秦显然也察觉到自己高兴得忘了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走过去点燃了油灯。
正在这时,门吱地一声被推开,老郎中那颗瘌痢头探了进来。
在看到那店家的眼神时,两人就察觉到了不对。郎中是什么人,那点蒙汗药怎么可能瞒过他的眼睛,眉林更不惧了。因此一餐饭吃得倒也尽兴,然后该睡得安心地睡,该等着贼人入瓮的也是躺在暖暖的被窝里等。幸好他们来得快,不然眉林不保证自己能一直清醒。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越秦竟然在这里,还成了贼匪。
现在她才反应过来,那店家喊的不是七子,而是秦子。
不打不相识,四人围坐在烧得旺旺的炉子边,闲磕起来。
瘌痢头憋了好几天,此时有人说话,立时精神振奋,也不困了,扯着店家就是一通海侃。大到荆北王府,小到家里养的鸡,没一样漏掉的。
那店家叫郑三。郑三对这两人心生畏惧,心下虽厌烦,但也不敢不听,只能嗯嗯啊啊地应和着,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往听越秦说话的眉林那里瞟。暗忖这样好看的小娘子却是个哑子,可惜了。不过回神又想起她的手段,那刚才升起的色心顿时蔫了下去。
越秦在发现眉林不能说话之时,着实沮丧难过了很久,反倒要眉林去安抚他。虽然后来脸上又露出了笑,眼睛里却仍然难掩悲伤。
“阿姐,我听你话去离昭京最近的泸城里等你。”他说。起身拎起在炉子上烧得滚开的茶壶给几人倒了水,才又坐下。“我在那里的一家酒楼找了个杂役的活儿,天天都在盼着你来找我。”
眉林脸微热,心生愧疚的同时又有些感动。她想,她永远也无法告诉这个单纯的少年,她其实从来没打算过去找他。无论她的理由是什么,都不足矣面对这样的诚挚。
越秦确实是在泸城里老老实实地等着眉林,直到那张有着她画像的通辑布告贴满全城大大小小的人群汇聚地。那个时候他慌了,开始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在得知她被抓住送往荆北后,立即离开了泸城,准备到荆北想办法救她。
然而当他真正到了荆北后,却再探不到她的一丝消息。究竟她是在荆北大牢里还是在王府都不得而知,更不用说靠一己之力救人了。正当彷徨无计的时候,正遇上到荆北城里来置办货物的郑三和他的兄弟。郑三遭遇妙手空空,他动作敏捷,帮着追了回来,于是就认识了。跟他们回去后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一群山匪。他们答应帮他救她,所以他便加入了他们。
听完越秦的叙述,眉林不由敲了下他的头,满眼的不赞同。慕容璟和是什么人,岂是他们几个山匪土贼能对付的。
越秦被敲不仅不恼,反而高兴起来,笑嘻嘻地拉着眉林的手想要说幸好她没事,却蓦地想起她哑了的事,脸又垮了下来。
“阿姐……”他红了眼圈,想要宽慰宽慰她,话还没说出,自己反而更难受起来。
郑三一旁看到他竟然敢拉眉林的手,眼红得不行,正想酸溜溜地调侃几句,门外突然响起马蹄之声。心中正奇怪,就见眉林俏脸微变,人已经站了起来。
瘌痢头长叹一声,往后靠进椅子,含着烟杆不再唠叨。
越秦不解,正欲开口询问,就听呯地一声,大门生生被人击成碎片。
风雪毫无遮挡地从门洞里灌进来,刮得人睁不开眼。穿着黑色貂皮大氅,浑身披雪的慕容璟和冷着脸,如同煞神般缓步走了进来。
第十七章(3)
原来那日慕容璟和接到眉林和瘌痢头郎中离开荆北的消息时,牧野落梅正在试图跟他沟通率军抗敌的事。
“别说圣上对你如此恩宠,你不思回报,便是身为大炎男儿,在强敌入侵的时候,你竟龟缩于这荆北之地,又有何面目面对天下百姓?”无论她如何好言劝说,分析厉害,慕容璟和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儿,甚至还去拨弄那烤在火盆边上的白薯,牧野落梅终于怒了,厉声指责。
慕容璟和手中的火筷子一不小心捅破了白薯外面的那层皮,惹人垂涎的香味立即弥漫开来,他耸了耸鼻子,突然想起自己到现在都还没尝到过眉林烤的白薯。野薯山药什么的倒是吃腻味了。
“慕容璟和……”牧野落梅原本站在窗边赏梅,见状怒火翻涌,正要大步走过去掀了火盆,好让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身上。
“跟我成亲。”
短短四个字,让她一下子僵在原地。
“跟我成亲。婚礼一完成,我立即前往昭京请旨出征。”慕容璟和缓缓抬起头,平静地道,黑眸中却隐约流露出一丝紧张。虽然胜券在握,但对牧野落梅的执着已成了一种习惯,她的答案对他来说仍然很重要。
牧野落梅回过神,姣颜微红,却又有些不可思议。
“你疯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慕容璟和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却又不由地失望,笑了下,目光落向门外纷飞的雪片。
“十年前,你说胡虏不退,何以安家。我便容了你五年。然而到了边境太平,四邻来朝之后,你反倒对我若即若离起来。我慕容璟和虽然不才,但对你的一翻心意却天地可鉴。今次我便要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否则一切休谈。”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严厉之极。
牧野落梅原本还因为他的一翻倾诉衷肠而心生愧疚,态度渐渐软了,眼中甚至流露出温柔的神色,却在听到最后一句带着明显威胁意义的话时,而脸色微变,冷笑道:“你难道就不想想你封王后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对一个四处拈花惹草日日沉迷酒色的男人,凭什么要我牧野落梅委身相嫁?你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何不驱了外敌之后再来与我谈这事?”
驱了外敌……慕容璟和自嘲地一笑,真到那时,只怕是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了。他们两人若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只怕永远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你若不同意,回京或去南疆,都请随意吧。”他将那烤得差不多地白薯夹到一旁冷却,拍了拍手,还想说点什么,眼角余光突然瞟到清宴站在外面闪闪躲躲欲进不敢进的身影,眉头一皱,“什么事?”
清宴见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己,不由大松口气,微微弯着腰走了进来,将瘌痢头留在房中的信双手呈上。
慕容璟和狐疑地瞟了他显得有些紧张的神色,从中扯出内页,发现是一张浅黄色用来写药方的纸,上面不过简单几个字而已。
不过是那个郎中走了而已。走了也好,他早看那颗瘌痢头不爽很久了。慕容璟和暗道,正想说清宴太过小题大做,突然想起一事,脸色不由一沉。
“她呢?”那个女人跟瘌痢头住在一起,瘌痢头挑这个时候走……越想越觉得不妙,他赫地站起身。
“回、回爷……”清宴悄悄抹了把冷汗,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显示出一个内侍特有的镇定。“没看见眉林姑娘人。”
“什么叫没看见人!”慕容璟和大怒,一把将信封和信纸揉成一团,砸进炭火中。那炭火便如他现在的脾气一样,倏地燃得又明又旺。
清宴低垂的脸上不见一点表情,心里却想着姑娘你这是自寻死路呢。
“立即下令,全城封禁,只准入不准出!”慕容璟和咬牙道,“再派人给本王一家一家的地搜,我就不信她能逃到天上去。”
清宴应了,正要转身而出,又被慕容璟和喊住,“给本王备马,让虎翼十七骑在门口候着。”说罢,就要往外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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