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惊鸿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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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妃娘娘咬了咬下唇,不说话了。
而南承曜也并不等她反应,重又对着皇上放缓了声音说道“父皇,她腹中怀的,是儿臣的第一个孩子,儿臣自然爱惜。只是,这的确不是儿臣不肯废妃的最主要原因。”
他略微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交给了身侧的小太监呈到皇上手中,静静开口“父皇看了就明白了。”
“这是什么”皇上一面展开奏折一面问。
“这是父皇命儿臣代阅的折子当中的一份,是龙飞将军秦昭,自邺城六百里加急送到朝廷的。与北胡一役是什么样的情况,儿臣班师之后已经向父皇禀报得很清楚了,只是当时因为慕容清是儿臣妃妾,很多功劳不便多说。但她在邺城置生死与度外,巾帼不让须眉,为我南朝立下大功是真,她在漠北极得民心也是真,父皇可以看看折子后面附上的漠北边关万民请愿书,骤然废妃恐失民心。按秦昭在折子当中描述的情形来看,造成变乱也不是不可能的。”
皇上一页一页翻看着奏折,以及其后所附的请愿书,面色阴晴不定“类似的折子还有多少”
“不多,但也是有的。就像是南疆那边也有折子上来替慕容潋请命一样。”南承曜状似略微思索了下才再开口。
皇上“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奏折砸到地上,冷笑道“还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慕容潋都有胆子带兵攻到上京了,若非他手下的那员副将良心发现禀告了朝廷,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到现在,还要朕饶了他们吗”
我没能忍住,正欲开口,南承曜的声音却抢先一步急急响起“父皇息怒慕容家气数已尽,而我南朝却是天命所归,这一点,慕容潋想必也是知道的,否则不会只带三两个亲随就回上京的。儿臣以为,就像是当日慕容清告诉儿臣的那样,他还没这个胆子谋反,也谋不出什么名堂”
他一面说着,一面转头看我,眸中的森冷强硬,似是在提醒我他之前说过的话一样。
“是吗”皇上淡淡看向我。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点头应了一声“是”。
“可是,他身为武将,不得旨意擅自带兵返京就是死罪,连这点规矩都没有,朕又留他何用”皇上一面冷笑,一面不动声色的看着我。
我死死的咬着牙,却仍是不能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只得一径低垂面容,强迫自己忍耐,一言不发,而南承曜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个自然,军令如山,否则对天下也不好交代。”他顿了顿,重又开口“只是,儿臣以为,可将凌迟处死改为问斩午门,慕容潋毕竟在漠北一役中战功显赫,在南疆戍边也有苦劳,仅以两三人所行的谋反一事就将他凌迟,未免有伤军心士气。而慕容清更不过是一介女流,当日慕容家起事的时候,她在府院深处积弱养胎,儿臣可以确定她并不知情,既然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儿臣以为,留着她已无伤大雅,倒是可以安抚漠北民心,更能彰显我朝宽德。”
皇上一言不发的听他说完,半晌,语气清淡的开口,眸光,却如鹰一样锐利,牢牢锁住了南承曜的面容“当初,也是你提出的将慕容铎一家的凌迟之罪改为问斩的吧你几次三番为慕容家说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南承曜坦然回视皇上,语气平静“父皇会这样问,是因为儿臣的王妃是慕容家的女儿,可是父皇忘了,这桩亲事并不是儿臣求来的。若是换做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提儿臣的建议,父皇思量之下或许就会发现,这些话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只是到了如今,所有人对涉及慕容家的事情都是能避则避,而儿臣不过是尽了一个身为皇子的本分。”
在他说话的过程中,皇上一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可他神情坦荡自然,并没有半分不妥,见皇上仍然不做声,他微微垂下眼眸,片刻之后重又抬起,一字一句静静开口
“如果父皇一定要怀疑儿臣的居心,儿臣只能说,现如今的慕容家,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图的相反,那是一个火坑,一个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儿臣明明懂得,却还是知不可谓而为之,除了为我南朝社稷着想之外,唯一的私心,就是想给我的孩子一个正常的、有母亲陪伴的童年,以弥补儿臣儿时的遗憾。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皇上的神情震动了下,眸光也慢慢缓和了下来,忽然的一皱眉,抬手扶上自己的太阳穴用力的揉着,庆妃娘娘连忙道“陛下,头又疼了”
李康安亦是一迭连声的吩咐着“还不快宣太医来”
房中伺候的小太监应了声“是”,匆匆去了,不一会却是王海端了个托盘匆匆进来,动作那么快,绝不像是临时起意才准备的。
庆妃一见托盘上的东西,不由得气急骂道“狗奴才,你瞎掺和个什么劲让你去请太医呢你拿这些东西进来做什么”
王海慌忙跪地磕头“奴才见万岁爷头疼得紧,以往这偏方又最是管用,所以奴才才想着在太医来之前,先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上看了一眼托盘之上,玉缸中的葱汁,眼中极快的掠过一丝复杂神色,或许又是一阵疼痛袭来,他猛然皱眉“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朕上药”
王海连忙应着“是”,上前将药汁奉到李康安手中,自己端着冷水盆跪到了皇上跟前。
皇上用冷水浸过头后,闭着眼任李康安擦拭,当合了川乌头和天南星的葱汁一点一点涂抹到他的太阳穴上的时候,他的面色也渐渐平和了下来。
睁眼,看见仍候在殿中的我和南承曜,他的眼中缓缓染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却终究只是略带倦意的一挥手“就先这么着吧,你们也都下去吧,朕乏了。”
第100章
“谢父皇”
南承曜一面跪地谢恩,一面状似不经意的冷冷看来,眸中的警告与冷硬不言而喻。
我深深吸了口气,随着他一道叩下了头。
皇上虽然没有明言恩赦,但语气中的松动已经很明显了,这件事情,多半就会像这样不了了之。
而我,却必须对着这个原本就一手造成这一切的人,跪地谢恩。
走出了定乾宫门,明晃晃的阳光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也将前方南承曜的身影拖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我垂下眼睫,沿着他的影子,一路走出紫荆宫。
车帘合上,狭小的空间里重又只剩下我与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殿下,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若是谋反,潋不会只带两三个亲随便返回上京的”
他打断了我的话“那又如何,就像你刚才听到的那样,慕容潋身为武将,不得旨意擅自带兵返京,已经是死罪了,更何况,他原本就没有可以不死的理由。”
“一点法子也没有了吗”我问。
他看着我,目中似是带上了一丝悯柔神情,缓缓开口“清儿,我在意不了太多。”
“那么滟儿呢她不过是一介女流,既然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留着她也无伤大雅,殿下,这是你方才说的。”
我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也知道自己或许不该,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说的,并不代表圣上想的,”他依旧静静看我“我只能保证,孩子出世以前,她不会有事。”
“那孩子出世之后呢”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罪臣之女,又无太子妃的名分护着,更无功绩和民心可依靠,只能一死。”他眸中的悯柔复杂之色逾甚,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清儿,我不会让你有事,但是旁人,我顾不了太多。”
“旁人”我闭了闭眼“对殿下而言或许是,但对我来说,潋和滟儿,在这个世间上,他们是我仅有的亲人。”
抬眸直直看进他的眼底,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问道“从漠北回来以后,殿下刻意让世人知道,甚至夸大其辞的,关于慕容清的种种,是不是就是为了今天”
他握着我的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从那时起,殿下就在谋划这一天了,是不是”我依旧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唇边忽而就泛出一抹荒凉而又自嘲的弧度“殿下一手毁了我的家,现在却又恩许我留下这条命,我是不是应该感谢殿下”
我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僵了下,却终究只是慢慢松开。
我的心里,忽然就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从前,那一段从我记忆中抹去的从前。
当年,他亲眼看着我从悬崖上跳下,结束了一切的爱恨纠缠。
而如今,他在极力的保全我,我不是看不出来。
只是,却不知道,到底哪一种才算做真正的残忍,而哪一种,又算仁慈。
恰此时,马车缓缓的停下,我心底复杂而沉郁的情绪,几乎让我承受不住,可是,我却还不能倒下去。
“殿下,房大人、杜大人和赵大人他们几位,已经在前厅候了多时了。”我们方一下马车,秦安便上前来对南承曜开口道。
我无心理会这些事端,独自一人走进了王府,或许是得了南承曜的授意,秦安一直将我送到归墨阁方才离开。
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此时此刻,我的思绪一片混乱,我告诉自己必须先冷静下来,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理清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去走。
在如今这样的局势之下,我很清楚,行错任何一步,所要付出的代价都不是我所能承受得起的。
回到归墨阁,我却并没有见到疏影,听画意说,我们刚进宫,她便出府去了。
我料想着她必然是因为牵扯暗香,所以出去打听消息,虽然不可避免的有些担心,但也明白,她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不会出什么事的,反倒是限制了她的自由把她困在府中,依她的性子,只怕要被焦虑与忧心折磨疯了。
一面暗自想着,一面走回房间,房间里并没有旁人,只有漓陌一袭白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张单子把玩。
见我进来,她也不起身,依旧拿着那张单子,抬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我“三王妃,这张方子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单子,一看之下才知道,那是当日淳逾意开给我的方子,只是那时,我整个人因为桑慕卿的事情太过震惊混乱,不过是随手将单子交给了疏影收着,并不甚在意。
后来便出府去了邪医谷,一连串的变故几乎将我的心力耗尽,我压根就忘了还有这么一张方子,不知道漓陌是从什么地方又将它找了出来。
“怎么了”我问。
她依旧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我的小腹“王妃想必还没有用过这单子上的药方吧,也算是走运了。”
我的心微微一顿,将那单子上的药材重又细细看了一遍,却依旧看不出任何不妥。
漓陌笑道“王妃就省省心吧,开得出这张方子的人,这世间没有几个,除了公子,大概就只有淳逾意、萧圣音寥寥几个人有这个本事了,你看了也是白看。”
我看着手中的单子,回想起当日淳逾意的话语“这张单子,的确是淳先生写给我的,那时,他告诉我,若是想要保住腹中的胎儿,就每日照着他的方子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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