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听程诺掰著手指头,绞尽脑汁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报告完了他这几周都已经叫过哪几家饭馆的外卖以後,秦深略一思索排除以上选项,很快便利落决定出了今天中午的午餐地点。
程诺那栋小楼对著的a大校门是它的西门,而秦深马上要带程诺去的那家饭馆,则是在a大南门外的一条美食小道上。
两人并排走在四下风景如画,往来学子成群,青春气息与学术氛围交织并重而丝毫不显矛盾的a大校园里,午後阳光很大,但好在这段路绿荫遮天,加之时有凉风,所以也不算太热。
一路上每隔一段就会有人跑上来跟秦深打招呼问好,热情地称呼秦深为秦师兄,频率极高。当然出於礼貌,他们也会顺便友好地向程诺投来一瞥,颔首笑笑。偶尔遇上一个稍微热情点的小学弟小学妹,还会主动跟程诺说声你好。
由於从小经历使然,成年後又是个无药可救的资深宅男,程诺为人认生且内向,因而面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的热情示好,难免显得有些手足慌乱,不知所措。而他那副小脸红红,讲话 磕磕绊绊的窘迫模样,却被好几个眼睛里莫名闪著诡异亮光的狂热姑娘,尖叫著夸赞为好可爱,好单纯,好羞涩和……好受……?
什麽的。
呃……最後一个字程诺没有听懂。是什麽专业术语吗?他有点茫然。
余光不自觉地偷偷往斜一偏,却十分惊奇地发现秦深在听见这个字的瞬间竟然嘴角微微上翘,一向清冷凉薄的唇线难得摒去正经,反而勾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迷人弧度。
失神了半秒,回过神的同时,程诺双手背在身後紧握成拳,默默在心里打定主意,下午回去,一定要好好查查这个字的意思!恩!
就这样,从秦深的实验楼下,直到走出南门,一路上,简直数不清遇上了秦深的多少熟人。其人数之多频率之高,甚至於搞得从来不会主动开口找话题的程诺都忍不住出声感慨:魅力无限,人缘真好啊。
其实也难怪了。毕竟连他程诺这麽保守小心固守堡垒的人,也都抵抗不了秦深那一身上下从内散发的温暖攻势,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秦深听了,没什麽所谓地耸肩笑笑,云淡风轻地解释:“还好,学校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说著神色一动,含笑的眸光渐渐浮起一丝好奇,“对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大学是在哪儿读的呢。”
“呃……”秦深话音刚落,程诺就像明星被狗仔撞见丑闻那样背脊一寒全身发紧,脚底一个打滑,差点儿就头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好在一旁的秦深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他,高深莫测地挑了挑眉,表情顿时变得五分懊恼五分後悔,皱著眉,口气欲言又止颇为抱歉:“哦……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如果你没有……”
他聪明地没有把话说完。
“……”程诺却听得差点儿一口气提不上来。
话止於此,白痴才猜不出来秦深那个“没有”後面省去的是什麽东西。可可可……可是他程诺冤枉啊!
泪流满面……程诺确乎是读过大学的,而且还是一所排名顶尖的世界名校!但、但是……哎,程诺好生纠结。毕竟,他总不能对秦深实话实说,说他大学是在mit读的吧……
囧里个囧。开什麽玩笑,谁会相信一个mit的电子工程高材生,毕业後竟会沦落到回国当个小租房人的落魄下场啊!……好吧,退一万步,就算勉为其难地相信了,可程诺自己也实在没那个脸讲。不好意思,丢不起人。
更何况,程诺琢磨著,如果自己这麽一说实话,秦深在大吃一惊的同时,也必然会对他的经历大感兴趣,随之即来的问题肯定更多。
而那些,他都不能说。
横看竖看左思右想都不得不撒谎,却又私心作祟,不想让自己被秦深看得太低,定位为文盲饿,於是程诺只得随口打了个哈哈,讪讪笑著:“呃……就、就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大学啦,恩……二流货色而已,没什麽好说的,反正不可能有a大好就对了……”
程诺觉得心好痛……
不起眼,普通,二流货色,没有a大好……麻省理工的膝盖也好痛……(┬_┬)
抬头偷瞄秦深一眼,程诺顿时更郁闷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他的眼睛出问题了?不然他怎麽总觉得,此刻的秦深正忍笑忍得各种辛苦呢……
难道说秦深不相信他的话?心中早已认定他程诺就是没考上大学的白痴文盲一枚,而自己刚刚努力所作的洗白解释,也不过就只是一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垂死挣扎而已?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x十分靠谱,一时间天旋地转飞沙走石山崩地裂天昏地暗,二次元里的程诺成功化身为了天边一颗转瞬即逝的苦逼流星,蹲在墙角泪流满面地画圈圈。
尴尬地咳了一声,程诺弱弱地转了转眼珠,不太高明地转移话题:“ 说起来,我刚刚去你卧室拿u盘的时候,看到你桌子上堆了好多文学方面的书呢。秦深你、你真好学啊……呵……呵呵……”
……扶额。何止不太高明,简直就是有够烂的。
不过幸好秦深没有在意,十分体贴地顺著程诺的话也很快转移了话题:“嗯,因为我本科的时候,选了文学作为我的第二专业。”
“……哈?”原本只是随口那麽一问,结果秦深的回答倒真令程诺森森吃惊了,他、他没听错吧,“文……文学?”不敢置信地反问。
其实也难怪程诺奇怪,从没听说过医学专业的学生选二专的。
面对程诺一脸被吓到的惊讶好奇,秦深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竟有几分苦涩,低声说:“其实这才是我本来想学的专业的,不过……你知道,这种纯学术的专业不好找工作,毕业了以後很难有出路。就算一路读下去最後留校当教授,可是文学类的教授,也就是清水职位一个,实在赚不到什麽钱。”
“……”程诺听得愣了,表情有些茫然。
原谅他对钱实在没什麽概念。他已经很多年没缺过这种东西。卡里的金额永远缀著一连串他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零。
某种程度上,程诺是一个“实不副名”的,低调的土豪。
可能正是因为他与这个大众的世界,世俗的社会,以及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脱节了太久,所以他真的不懂何为有钱。
事实上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钱,只是天真地觉得,他不缺钱。
而他更不曾想过,秦深,竟会在钱上难堪。
一来秦深长得那麽好,x格也好,气质卓然,而且还是一流大学的博士高材生,怎麽看,家里就算不是豪门巨贾,但也绝对不会是什麽拮据清贫的寒门小户。
二来,这几年里,a大里来程诺这儿租房子的学生,哪一个不是出身富足,不愁吃喝的?一个月几千块钱在他们眼里那g本就不是钱!所以惯x思维作祟,程诺理所当然地,也把秦深归结到了以往“高富帅”的房客队伍里面,而且还是一枚顶级“高富帅”。
然而,从秦深刚才的话中听来,好像事实,并不是他自以为是的,那麽回事。
一瞬间,一股名为“关爱贫困儿童”的凛然正气在程诺x中骤然升起,一口热浪猛地提到嗓子眼,害得他差点儿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
【我不要你的房租了秦深!而且我还可以给你钱!赞助你读书!想读什麽读什麽!不想读法医咱就不读!文学就文学!有什麽大不了的!找工作神马的都是浮云!不用担心!大不了未来我养你!我养得起!反正那点儿房租我本来就是象征x地收收的!以前那些学生给的无所谓,我更收的无所谓!我……】
……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程诺的舌头还算灵巧,悬崖勒马地往回一顶,硬生生把以上这段欠揍抽风的蠢话,连带标点符号一个不留地,吞回了肚子里去。
他社会经验是少,但不代表他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一无所知。任何人都有自尊,而像秦深这样优秀出色的男人,程诺心想,对於这种东西,肯定更为在意,他不好贸然开口。
一时间,横在两人之间的空气显得有些沈闷。
程诺渐渐慌了,担心话到此处,恐怕……是不是,已经刺伤了秦深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他想要开口安慰,可是当话临到喉头,却又害怕或许只是自己关心则乱,想得太多了?这麽冒冒失地上前安慰,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
……他本来就有点优柔寡断,一遇到秦深,关心则乱,这毛病就更没治了。
烦躁地扒扒头发,程诺撅著嘴满脸都是拼命思考的表情。不过所谓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他越憋越发现自己,变得难以启齿,无从开口。
秦深微偏过头,目光垂落,将程诺这副为自己百般费神的苦恼模样尽收眼底,摇摇头无奈一笑,伸手揉揉对方的发,口吻揶揄:“喂,房东大人,你也别用这种表情看著我啊。放心放心,我家里还不至於穷到连房租都付不起的地步的。”
他弯弯嘴角,英俊的笑容模糊地陷进身後逆向投来的斑驳光影里,舒展的眉眼隐隐约约透出一份若有若无的认真:“该给你的,还欠你的,等时间一到,我一定一丝不落,全都给你。”
声音轻得如同头顶被风吹乱的树叶,沙沙作响,撩人心颤:
“都还给你。”
那笑容一如既往地俊美温暖,可程诺却听得心脏一紧,没来由地,竟感到了一阵顺著背脊嗖嗖往上的y冷冰寒。
像有一条细小的蛇爬过。
没等他细想,秦深忽然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在屏幕上随意滑了几下然後递给程诺,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刚刚去我卧室,你应该有看到我摆在床头的那个相框吧?”
程诺愣了一下:“……嗯。”
秦深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著和他卧室床头的那个相框里,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这是我的姐姐和弟弟,”秦深解释道,“我和弟弟是双胞胎,前後就只相差了四五分锺。不过因为是异卵的,所以长相不完全一样。姐姐比我和弟弟大十岁,从小到大,简直相当於我们的半个妈。”
“当年生了我姐姐以後,我父母本来无意再打算生第二胎的,可是没想到……呵呵,其实这也要怪我爸防范措施没有做好,所以一不小心就害得我妈老树开花,老蚌生珠了。”
“……”汗,秦深对自己老妈的这个形容不是一般的囧……
虽然刚刚才看过一遍,还偷偷照了一张,不过这时程诺还是眼巴巴地凑近秦深的手机,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好久,不无羡慕地说:“你们姐弟三个,姐姐漂亮,弟弟帅气,一家人和和睦睦恩恩爱爱的,真幸福。”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好像含了两汪波光粼粼的湖泊,又像落满了夜幕漫天的繁星,看起来特别诚恳,特别真心。
他也渴望有这样相亲相爱的家人,这样,温暖美满的一个家。
“是啊,本来是很好的,”秦深的声音低了下去,沈沈的,听不出具体的情绪,“可是前不久,我弟弟出了一点事情。”
话音就在这里戛然而止。秦深没有说具体是什麽事情,而程诺张了张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毕竟在这个地球,天灾人祸时时刻刻都有发生。所以他又何必揭人伤疤,何必让他难过。
“对了,我还没有跟你讲过我姐姐和我弟弟的名字吧。”
他低声笑笑,语速缓慢仿佛静水深流,低沈磁x的嗓音飘荡在四周沙沙作响的风声里,实在好听得要命。
“我们三姐弟的名字都是我爸给起的,我爸是个典型的妻奴,为了对我妈表达爱意,起得有够腻歪。我大姐叫秦绵,情意绵绵的绵,弟弟叫秦真,情真意切的真。不过最大手笔的还是我爸他自己。本来他原名叫做秦宇,结果在追求我妈的时候为了表白真心,竟然特意去改了个名,改叫秦长,儿女情长的长。”
秦绵,秦真,秦长。
而他叫做秦深。情深似海的深,情g深种的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深。
程诺怔了好久才终於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真厉害……”他羡慕又憧憬,眨巴著眼羡慕地时候,“你爸爸一定很爱你妈妈。”
秦深转过头,冲程诺翩然一笑,意味深长:“是啊,我们秦家,对自家人,一向爱护有加。”
作家的话:
此文要开始神展开了,恩……【深沈
昨天去看了盗墓的话剧!瓶邪简直萌疯了!果然我天朝第一cp哈哈哈!天真和小哥出来的时候现场的尖叫声啊~~後来全场大叫亲一个,只可惜这一场没亲,唉,遗憾~~
第七章
秦深领程诺去的饭馆,是a大附近无数家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炒菜馆之一,不过因为它的口感更美味,价格更厚道,而老板老板娘为人也相当的热忱实诚,因而在这麽多家实力雄厚的竞争对手里,终於成功杀出了一条血路,几乎顿顿位满,受欢迎得异常火爆。
当秦深带著程诺赶到这家传说中的小炒菜馆的时候,十分不巧地,恰好撞见了人多的点儿,离大门还有十几米远呢,老远就瞧见门前歪歪斜斜站满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不用说,都是些拿号排队等著吃饭的,那场面简直不要太壮观。
程诺一见就傻眼了,正琢磨著要不要跟秦深说不用那麽麻烦,他对食物的要求没那麽高,换个地儿吃也是一样的,不料秦深却率先俯身现在他耳边撂下话来:“没事儿,我有熟人在这里边,能占到位子的。”
程诺以为秦深口中的熟人是指这家饭馆的老板和老板娘,不禁满头黑线地想:这c队c得,是不是也有点儿太……那啥了……
两人走进去,程诺没想到冲他们打招呼的原来不是前台那个正忙得焦头烂额不亦乐乎的中年微胖老板娘,反倒是一道软糯柔美的女声:
“啊!秦师兄!这里这里!”
程诺一愣,一边脚步不停一路跟著秦深往前走,一边将目光顺著秦深视线所及的方向缓缓挪了过去。
那是一个身形娇小,长相清纯的漂亮女孩子,一头及腰长发不染不烫,色泽纯粹黑得近乎发亮,因为天热,前面的碎发刘海全部被她干脆利落地往後一梳,用一个r白色贝壳形状的小卡子别在後脑勺,柔顺地披下来,远远看去,还真有几分小说里所写的,那种流泻如瀑的唯美味道。脸上不施粉黛,皮肤白皙,一双眯得弯弯的笑眼月牙儿似的,特别迷人。她的身材纤细,尤其今天这一身浅绿色束腰连衣裙更衬得她那一杆小腰楚楚婀娜,不盈一握。
远远地,她在饭馆门前这麽多等著吃饭的客人里面一眼就揪出了秦深,激动得立刻从位子上跳起来,右手的筷子也没来得及放下,高高举起来回挥舞,整个儿就跟一小粉丝亲眼见到了自己偶像似的。
微微带著点儿婴儿肥的椭圆鹅蛋脸冒著细汗,白里透红,也不知到底是给热的还是给喜的。呃,怎麽说,这个样子,让程诺总有一种,她好像是在绝望的深渊里看到了唯一的曙光和希望的错觉……
这难道是……喜欢秦深的女孩子?还是,秦深喜欢的女孩子?当这两个念头闪电般飞快划过程诺的心头,他也同时情不自禁地感到了一阵微妙莫名的烦躁闷意。连带著眼前那双越放越大的弯弯笑眼,也显得有些刺目。
“嗯,霏霏,每天都来得这麽准时,真是被调教得越来越听话了啊。”秦深笑意满满地回话。
每天?调、调教?……听、听话?
模糊暧昧的话语,程诺抿了抿嘴,无法控制那股闷闷的感觉在心里面越扩越大,铺天盖地。
等他们终於穿越无数桌子椅子,好不容易走到位子边坐下,薛霏霏立刻变了脸,从兴奋粉丝瞬间转变为了苦命窦娥,猛地拽住秦深的衣袖,脸上宽面条泪,内牛满面。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师兄!看在你们好歹也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的份儿上,算我求你了,你去老板说一声吧!他手下劳动力有那麽多,男生也有好多,可他怎麽就偏偏只盯著我一个小姑娘拼命折磨,死命虐待啊!”
“呜呜呜……他还要不要脸啊!我苦啊……我的命好苦啊!不仅要天天跟著他跑实验室解剖室办公室,还要帮他写资料打印资料复印资料,最最过分的是!他居然还要我帮他解决一日三餐问题……我靠!实在是令人发指啊!我薛霏霏是他的研究生而不是专门研究他的学生!不是他的保姆!不是他的女仆啊!”
“呜呜~~~~(>_<)~~~~ 师兄,秦师兄,好师兄!理大於情,人权至上!你不能就这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啊!我薛霏霏虽然小人物一个值不了多少钱,但好歹也是人命一条呢!呜呜,再这麽下去,我一定会被那混蛋导师榨干搞死的……我不要啊!前二十一年就忙著读书去了,连男朋友都没有过,我还想多活几年恋爱结婚养小孩儿呢!马尔代夫也没去过……呜呜……那个变态!”
榨干搞死?
咳咳,秦深额头黑线,微妙地囧了一下,勉强憋住笑意。一转头,果不其然看到身边的程诺彻底木住,表情愣怔,显然是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以及这突如其来的戏剧x转变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淡淡一笑,秦深低头凑近程诺的耳朵小声道:“好了,快收回你的视线。虽然霏霏是美女,不过你也别老盯著她瞧。好心提醒一句,她男人马上就要到了,我表哥,也就是她现在口中的那个混蛋导师。那是一个超级大醋坛子。他对霏霏这小姑娘有意思,喏,正想方设法地追著呢。”
“……”程诺眨巴眨巴眼,没敢抬头看秦深的脸,只小幅度地轻轻点了两下头,以示自己知道了。
他的耳g略微发红,是在为自己刚才的胡乱猜测而羞愧窘迫。更让他觉得糟糕的是,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轻飘飘仿佛上了云端,好得难以形容。
啧啧啧,“她男人”这三个字,怎麽就那麽好听呢。
嘿嘿(^o^)/~
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上扬,天真的小白兔毫无自觉地露出一副呆兮兮的傻笑模样。
秦深不著痕迹地弯了弯唇,坐正身体,温言细语地对面前仍旧痛心疾首哭天抢地的小美女笑笑说:“好了,别嚎了,待会儿沈慕情来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被他误会了我可没好果子吃。”
这时候服务员正好走上来给刚坐下的程诺秦深添了两杯新茶,秦深端起来浅浅喝了一口,眨眨眼睛,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自信,就这麽随口胡诌道,“放心,男朋友会有的,恋爱结婚小孩子都会有的。嗯?对了,你刚刚还说什麽来著?想去……马尔代夫?好好好,我知道了,以後我会帮你未来老公转达,让他带你去那儿度蜜月的。”
秦深说的都是真话。事实上他现在只需要一通电话,就可以让沈慕情把他家薛霏霏(虽然现在还不是他沈家的,不过这也迟早的事儿)带到她做梦都想去的马尔代夫。当然恋爱结婚生小孩的事也都是迟早的,慢慢来,循序渐进,不著急。
好脾气的薛霏霏自然以为这一番话是一向好x格的秦师兄在弥补他那个恶魔表兄的错,正想方设法地安慰她逗她乐呢。闻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撅著嘴歪头想了想,十分真诚地对秦深说:“秦师兄,你真的和那个没人x的黑心老板是表兄弟吗?这不科学……你简直不要比他好太多啊……”
秦深长眉一扬莞尔一笑:“那恐怕只能让你失望了,我和沈慕情是表兄弟的事实,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小时候我还让他哭过鼻子,能不能算是给你报仇了?”
“噗哈哈!真、真的?秦师兄点赞!艾玛啊以後我就靠这个段子活了!哈哈哈哈!”
这下薛霏霏是彻底被逗乐了,心情一好,立刻将目光转向了刚刚跟著秦深一起进来的程诺身上,讪讪地挠挠脑袋,甜美一笑:“你好,我叫薛霏霏,雨雪霏霏的霏霏,是a大临床医学妇产科的研究生。刚刚……嘿嘿,不好意思,对不起啊,让你看笑话啦。唔……不过,这也都怪我那个黑心老板实在是太狠心,太无良,太变态了!”
一旦接受了眼前这位笑眼迷人的小美女不是秦深的女朋友这个设定, 程诺就觉得她怎麽看怎麽乖,怎麽乖怎麽顺眼,怎麽顺眼怎麽可爱,於是也赶紧打起j神,忙不迭地点头自我介绍起来:“唔,你、你好,我是程诺。前程的程,承诺的诺。”
“程诺?程诺……啊!程诺!”
薛霏霏在听到程诺这名字的瞬间就觉得有点莫名的耳熟,m著下巴在记忆里翻橱倒柜搜寻了好一番,忽然灵光一闪,一拍手惊喜地大叫:“哦哦!我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西门对面那个租房子的程诺呀!”
程诺愣了愣,傻傻应和:“恩……对,我就是西门对面那个租房子的……”
秦深打趣霏霏:“知道得这麽清楚,怎麽,你也在那儿租过房子?”
薛霏霏摆摆手:“不是我啦,是我念本科时候的一个学姐,她在那儿租过房子,有次聚会一脸兴奋地跟我们讲,说她的房东叫做程诺,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声,长得特别可爱,人也非常好,不过,就是有点太宅太害羞了……”
【特别可爱】,【非常好】……薛霏霏的夸奖冲击力太大了,程诺耳g微微泛红,垂下眼睛mm秀挺的鼻梁,不好意思了。
秦深还在一旁惟恐天下不乱地加以肯定:“是啊,作为程诺现在的房客,我也觉得,程诺很好。”声音温柔真诚,几乎要滴出水来。
哗──耳边轰然炸开这一句话,这一下,程诺的小脸简直红到耳g子去了,毫无威慑力地瞪了秦深一眼,
薛霏霏坐在对面被这一幕骇得目瞪口呆,举著爪子颤巍巍地指向程诺,结结巴巴话不利索:“哇……你、你真的……真的……”
“好、可、爱、啊!!!”
“比传说中还可爱一万倍!”
“这麽可爱果然一定是男孩子!”
“萌die了!!!”
“小兔子乖乖,好想扑倒你揉啊揉打滚!”
“我决定了!”
薛霏霏忽然豪迈地一拍桌子眼睛放光,兴致勃勃地建议,“以後你老婆怀孕生宝宝的事情,放心!全交给我!你给我一个怀孕的妻子,十个月後,我保证还你健健康康的一大一小!买一送一!质量上品!”
“……”
那副豪情万丈舍我其谁的激动模样,就差没拍著x脯说,如果还有别的什麽问题,例如夫妻房事不和谐啊,阳痿不振啊,不孕不育啊……巴拉巴拉的问题,没关系!全部都可以来找她不用客气!她自己不会但是可以介绍熟人!而且还有打折优惠哦~~眨眼睛~~
话音落下,迎接她的,却是一阵诡异的沈默。
秦深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隐约褪去了几分,一扯嘴角淡淡道:“想太远了,你还是先想想,到底怎麽才能在我表哥手里把剩下的两年研究生生活熬过来再说吧。”
“呃……”此话一出不亚於大杀器,薛霏霏整个人就跟扎了洞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无j打采,蔫儿了。
於是谁也没注意到,程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黯然。
菜陆陆续续上齐,秦深只瞄了一眼就坏笑著眯起眼睛,揶揄霏霏:“嗯,看来被调教得很好嘛。瞧瞧啊,金沙玉米,日本豆腐,糖醋排骨,甜皮鸭……啧啧,清一色全是甜的,明显就是按照我表哥的口味来点的嘛。”
薛霏霏委屈地皱皱鼻子,一动筷子泄愤似地往自己嘴巴里塞了一块排骨,把它当成沈慕情那混蛋咬牙切齿发狠地嚼,一边含糊不清地气鼓鼓嘟囔:
“唔……那、那有什麽办法!他是老板嘛,我就算再辛苦再生气,背後再怎麽骂他黑他诅咒他,但也不得不伺候好他啊!哎,所谓人在社会飘,哪能不挨刀啊。狗腿就狗腿吧,好歹有饭吃……”
嗯?怎麽回事?怎麽周围的气氛……突然冷下来了?
薛霏霏话没说完,对面的秦深抬眼一瞟,然後十分诡异地冲她眨眼笑了一笑。而坐在他旁边的程诺也愣愣地仰起脑袋,表情古怪,不知是看到了啥。
“干嘛?你们怎麽突然都这麽看著我……啊!呃……咳咳……”排骨猛地卡住,薛霏霏浑身一个机灵。
不、不勒个是吧……老天你别这麽玩儿我啊……
脑中飘过一个恐怖的猜测,薛霏霏哭丧著脸默默祈祷。
“哦,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霏霏你是这麽看我的啊。”
一道低沈愉悦的男声从薛霏霏背後徐徐传来,带著一丝华丽的慵懒。
“真不乖。”
第八章
沈慕情的爸爸沈如风,和秦深的妈妈沈若水,是一对孪生兄妹。
沈慕情和秦深相差三岁。在外貌上,两人的五官轮廓有著依稀相似的英俊,不过秦深温润清雅,一看就是翩翩贵公子,而沈慕情则长了一副典型的花花公子的勾人眉眼,邪魅张扬,豔丽猖狂,放在现代社会,俗称妖孽。
薛霏霏已然石化了,身子抖了一下立马耷拉脑袋,连头也不敢回。
程诺外人一个,愣在那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说话不是,不说也不是,不尴不尬的。
秦深则一脸的似笑非笑,悠然惬意,坐等薛霏霏的反应。
沈慕情居高临下,眯著他那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长腿一跨坐到薛霏霏身旁,挑眉笑道:“算了,今天有客人在,这笔账就先记著,下回再收拾你。”
说著,狭长豔丽的上眼皮蓦地往上一翻,一抹凌厉到近乎尖锐的视线就这麽狠狠s向了坐在秦深身旁的程诺身上。
程诺被那眼神瞅得浑身一激灵,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出声打招呼,客客气气冲对方自我介绍了一番。
沈慕情扯了扯嘴角,不冷不热地淡淡“嗯”了一声。
说是冷淡,可望著程诺的那一双眼却久久没有移开。
程诺不是傻子,硬著头皮跟沈慕情对视了一会儿,就算再迟钝,也不会发觉不了对方眼里的恶意。
……看来秦深没有夸张,这人还真是一个超级大醋坛子啊。程诺在心里这般暗暗叫苦。
直到程诺被看得冷汗都冒出来了,秦深才拿起筷子轻轻敲了敲碗沿,开口结束了程诺的苦难:“别看了,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程诺囧,他不是不好意思,他是怕的好吗……
沈慕情呵呵笑了一下,那笑声……怎麽说呢,y阳怪气,绵里藏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让好脾气如程诺都觉得有点不舒服。
这、这人到底怎麽回事?至於吃醋成这样吗?他真的什麽都没干好不好qaq
“嗯哼,没想到,你还挺护著他的嘛。”沈慕情勾了勾唇,笑得高深莫测。
“……”程诺突然有点紧张,三分忐忑三分期待还有一分奢望,想知道秦深到底会怎麽回答。
这样想著,他忍不住悄悄斜过余光偷瞄了身旁的秦深一眼,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但膝盖处的裤子布料却早已经被他蹂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惨不忍睹。
秦深的表情淡淡的,一如既往,唯有那双浓得化不开的如墨眼眸,深邃幽谧有如万尺寒潭,一望无尽,捉m不透。
程诺看不明白。心脏突然闷闷,又慌慌的。
良久,秦深垂下眼睛微微一笑,平心静气:“你说什麽呢。”
模棱两可的答案。
沈慕情耸了耸肩嬉皮笑脸,扔出一句比秦深的答案更加莫名其妙的话来:“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
一顿饭吃得诡异无比,沈闷又压抑。
薛霏霏敏感地意识到秦师兄和沈老板的心情似乎都不怎麽好。而她刚才已经不幸地在沈慕情面前犯过错,还不知道待会儿回去後会怎麽被这只黑心鬼折磨虐待呢,这下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口,哪儿还肯当出头鸟,开口讲话啊。
至於程诺,宅神一个,鸵鸟一只,就更不善於应付这种场面了。
不讲话光吃饭的效率就是高,不到半个小时,四个人就风卷残云般迅速解决完了这满满一桌子的菜。
沈慕情起身去结账,秦深和他并肩,两人走在前面。
程诺本来正犹豫著要不要赶上去走在秦深身旁,不料薛霏霏竟一把拉住了他,等到和秦沈二人拉开了一段不算近的距离之後,只见她咬了咬粉嫩嫩的娇唇,纠结了几秒终於下定决心,敲著额头不大好意思地问:“那个……程诺啊,你的房租……嗯……收得贵不贵呀?”
啊……啊?程诺眨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薛霏霏小声解释:“不是我要租房子拉……哎,好吧,其实我是想拜托你,秦师兄的房租……你要是能少收,那就尽量就少收一点,或者,我偷偷帮他补也行。但你千万别告诉他啊,也别告诉我老板,行吗?”
程诺脑子轰的一下,猛然想起之前的事情,脱口而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家里……原来困难成这样儿吗?”
薛霏霏苦恼地抓了抓泻在右肩的一缕长发,娇俏的眉间浮出一丝忧愁,苦著脸道:“也不是……秦师兄家里的情况,我估计哈,以前的话,虽然不是什麽大富大贵,但应该也挺不错的,中产偏上吧。主要是有一次我无意中听见老板和师兄的对话,好像是说,秦师兄的一个弟弟,哦,还是他的双胞胎弟弟,出了意外……嗯,似乎是断了腿还是别的什麽?哎,反正,就是下半辈子几乎都毁了的那种,余生都不得不靠家里养著,所以……恩……你懂的。”
程诺一听,立刻有些站不住,x口又闷又痛,心疼得不行,还後悔得要命──早知道就一分钱都不收他的了!
……当然他也知道,就算他肯这麽做,但秦深也是不会接受的。
他想帮他,但那是伤他。
一时间思绪如麻,纠结得五脏六腑都像淹了醋,浸了盐,又酸又涩。
话也说不出来。
薛霏霏看样子有戏,想了想,又神秘兮兮地凑近程诺的耳朵,压低嗓子:“我估计是因为车祸,因为那时候我还听见,沈老板语气特别发狠地地对秦师兄说,一定要让那个人血债血偿,生不如死什麽的……估计就是在说肇事者吧。哎,可是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呢。”
程诺定了定神,深吸口气,转头看著一脸担忧的薛霏霏,努力挤出一抹微笑,轻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跟我说这个。没事的,我不缺钱,我会帮他……一定会帮他的。”
薛霏霏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一拍程诺的肩膀:“好兄弟!你人真好~~”
人好?呵,也许吧。对於这个形容,程诺不敢苟同,只羞涩地笑了一笑。
薛霏霏愣了愣,大脑当机,下一秒立刻捂住嘴巴瞪大眼睛,一脸掩不住的惊豔,大声惊呼:“哇!程诺,你笑起来更可爱了!天……好好看啊!r太萌了吧简直是引人犯罪!你是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小正太吧!一定是吧!”
“……”
对不起这话题转得太快了他有点晕……
在午後浓烈的阳光下,鲜少和女孩子接触的程诺手足无措地顶著一张连同耳g都红透了的滚烫脸颊。白皙的皮肤仿佛镀了层金,璀璨夺目,闪耀得让人挪不开眼,连鬓下淡色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两个人迅速熟悉了起来,互换了qq和手机号码。
薛霏霏对程诺好感大增,虽然程诺是一个闷葫芦不大讲话,但没关系,反正她薛霏霏是个能闹腾爱聊天儿的,两个人一边走一个说一个听,倒也颇为和谐,其乐融融。
前面秦深沈慕情两大美男的回头率和关注度始终直线飘红,後面程诺和薛霏霏美少年加美少女的组合也是不遑多让,彼此彼此。
薛霏霏一路都在跟程诺抱怨自从她考上沈慕情的研究生以後,沈慕情对她的各种虐待折磨,可把她给後悔得……
用她的话说,早知道沈慕情是这麽一个黑心无良的混蛋变态导师,就算他在专业上再怎麽牛,她也决不会投靠他的!……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呜呜。
薛霏霏很有讲故事的天赋,一些明明枯燥简单的事例,却偏偏被她讲得绘声绘色,如临其境。程诺有好几次都被逗得笑停不下来,偶尔跟著点头附和一下正讲得义愤填膺张牙舞爪的霏霏,心里面却是万分羡慕:看来沈慕情是真喜欢她啊。这不就是典型的喜欢你就欺负你吗。
真好啊……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两拨人分开行动。
沈慕情转过身,几个大踏步飞快走回,长臂一捞稳稳揪住薛霏霏的衣领,不容抗拒将她捞进自己怀中,有意无意瞟了瞟面前表情略显尴尬的程诺一眼,展眉一笑,俯身凑近她耳边y测测地吹气:“看来刚刚又说了我不少坏话啊。走吧,咱们下午好好聊聊。”
薛霏霏:“……”救、救命qaq!
程诺:“……”保、保重……
沈慕情拎著霏霏就像大灰狼拎了只嗷嗷待宰的小绵羊,往反方向飘然离去。薛霏霏在他手里动弹不得反抗无效……也不敢反抗,只能垮著一张小脸,惨兮兮地冲著她的秦师兄和她今天刚交的好朋友程诺挥了挥手,泪流满面,心知这一次又是在劫难逃了……呜呜,她的命好苦啊!真的悔得肠子都青了!
目送两人的背影渐渐模糊,直至消失在前方绿荫的尽头,秦深这才侧过身,偏头看著程诺,目光清澈,笑容温和:“看你们聊得挺好的,这麽快就已经交上朋友了。比当初我和她熟得还快。”
程诺嗯了一声,收回视线低头看著脚尖,轻轻地说:“霏霏是个好姑娘。”
秦深点点头并不否认:“她确实是一个好姑娘──”却陡然话锋一转,“不过,这世上的好姑娘有那麽多,我也不是对人人都能那麽自来熟,都那麽好的。”
程诺怔了怔,抬起头,几分疑惑地望向秦深。
他不知道自己这幅好奇模样,实在最是迷人,胜在那段浑然天成的天真。一双黑白分明的的大眼睛流动著碧波万顷,落入了一夜繁星,一凝眸,便仿佛穿越千山万水,望进了对方最深的心底。
秦深被这双会说话的眼睛挠得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又伸出手去揉了揉程诺的脑袋,毛茸茸软绵绵的,就跟这个人一样,感觉好极了。
他温柔地,低沈地笑著说:“因为她以後注定是我表哥沈慕情的人。既然是沈家的人,那也相当於,就是我们秦家的人。”
【我们秦家,对家人,一向爱护有加】
这句话电光石火掠过程诺的脑海。
他突然想到秦深的弟弟,那个命运不幸的秦真。
对了,他要帮助他。
往回走的一路,程诺都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著到底要怎麽帮助秦深却又不让他察觉,不伤害他的自尊,突然听见秦深在他耳边含著笑意告别:“我现在要去图书馆了,下午回来的时候叫你上楼吃晚饭。”
晚饭……叮──脑中灯泡一亮,这两个字让程诺灵机一动。晚饭!有了!
一个绝妙的好点子在他的心里逐渐成型,程诺欣喜异常也没多想,直接快言快语,傻乎乎地把他的下一步计划暴露了个彻底:“好!那我下午就先去超市买菜,然後等你回来给我做晚饭!”
说完便兴冲冲地掉头往校外超市跑,急得第一次连再见也忘记了和秦深说。
程诺的打算是,以後午饭和秦深一起吃,他付钱,而晚饭他先买好食材,这样当然也是他付钱。於是饮食这一部分的开销他就可以全帮秦深搞定!长此以往,应该也能替秦深节省一大笔钱了吧。
嗯嗯!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靠谱可行而又不易察觉,真是妙极了!程诺一边跑一边乐,我这小拳头给自己打气,眉梢眼角全带著由衷而发的欣慰笑意,小脸红红,既是热的,也是喜的。
因为能够帮到秦深,所以他是那麽快乐。
第一次,程诺那颗尘封多年犹如一潭死水的小小心脏,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而有了喜怒哀乐,种下七情六欲,再也无法矜持,难以隐藏。他体验到那些不知从何处来的颤栗欢愉,也品尝到那些分明与己无关的痛苦悲伤。
这麽这麽多的前所未有,不可思议,全部都是因为那一个人。都只因为,那一个人。
抬头一碧如洗,前方一路日光。程诺在这样一个充满温暖与希望的世界里幸福地奔跑,并未去想,那个让他感到幸福的人,为什麽,要让他感到幸福呢。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当一切抽离,最让人最绝望的事实,不是一切已成过去,而是一切全是假相。
第九章
程诺想到做到,并且这一做就做了整整一个月。
又是一个周五下午,程诺按计划去了附近的超市,准备屯好周末两天的食材(一定要买够,如果不买够的话,等周末秦深空闲下来了,独自到超市采购,就又得他自己掏腰包破费了)。
程诺不常和人接触,并不擅长这种事情,却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全部的体贴,都用在了秦深身上。
比如他总是趁著这些采购食材的机会,变著方儿给秦深送东西,贵重的东西。
r蔬米面总是挑顶好的这不用说,还不著痕迹地买些什麽酸n啊,牛n啊,水果啊等等补充营养的食物,又或是估计著秦深平时为了省钱就绝对舍不得花钱买的进口零食小吃等等,而且老是挑最贵的买,一并送到秦深家里,象征x地在秦深家里吃一点,剩下的大部分就全留给他。
虽然每一次离开秦深的家的时候,程诺都信誓旦旦地对秦深保证说,“没事儿,这些东西就先放在你这儿,反正第二天我还要来,再吃就行”,可事实上他就再没动过。
买好了蔬菜和r食,程诺推车逛到冷冻专柜旁边,照例打算买几瓶牛n和酸n回去。他心思本就挺细,又尤其肯为了秦深花心思,所以没用几天时间就通过试探,轻而易举地观察出来了秦深最爱的是哪一种牌子的n制品,从此以後便只按著那个牌子买。
熟门熟路绕到那个牌子的专柜前,程诺正打算伸手去拿,突然另一只洁白修长的手却先他一步,拿走了他看上的那一瓶。
程诺愣住了。不是因为被抢了东西,而是因为这一只手,怎麽看,怎麽那麽熟悉呢……脑中白光一闪猛地转过头去,顿时脸变语塞。
果然。
“……秦、秦深?”他有点吓到,晕乎乎地仰起脸,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麽来了?”
双手不自觉地用力握紧了车柄,脚尖蜷缩眼睛飞快地眨著,有一种无意识的局促。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时此刻的秦深,好像跟平时……有一点不一样了
秦深唇梢轻扬淡淡一笑:“今天事情少,猜到你可能会在这里,所以就干脆提前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说是这样说,可挂在嘴角处的那一抹笑容,却是不加掩饰的薄弱。
程诺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可这时候他还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麽。
头一次,秦深这麽明显地表示出来他的不满,而且还是对自己的不满。程诺急得仓皇难辩手足无措,张张嘴却说不出话,还多少有些委屈。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怯懦,却还不懂为何对著秦深,他总是加倍的软弱。
“你不是要买这种酸n和牛n吗?”秦深又随手从柜台上多拿了几瓶,毫无平时的温和,一股脑儿全丢进推车里。
劈劈啪啪一阵响动,震得程诺的身和心都一同在不安地颤,耳边是秦深硬邦邦扔出口的四个字,“施舍给我。”
口气淡得近乎生硬。
“……”
晴天霹雳,程诺脸刷地白了,整个人动弹不得,僵立当场。
被、被发现了……
他已经很努力地在掩饰了──至少他以为,他已经掩饰得很好,很隐晦了──这样的,好心的“施舍”。
是的,程诺知道,就算自己g本从未这麽想过,可一旦秦深察觉,却定然会把这当做是羞辱与耻辱的“施舍”。
每个人都有他不容侵犯的底线和自尊。像秦深这般优秀,甚至在程诺的眼中,是优秀到近乎完美的一个男人,程诺不敢想,他是多麽在意,他有多麽骄傲。
程诺是聪明的,但秦深却比他更j明。程诺也是体贴的,但这体贴却是会伤人的。
意识到一切暴露秦深生气,而且是狠狠地,严重地生气了,程诺一下子慌了神没了主意,深知自己这是关心则乱,过犹不及了。
秦深敛去笑容,低头往推车里看,面无表情地数:“嗯,蔬菜,鱼,小吃,酸n,牛n……差不多都买齐了,就差水果了是吧。上一次你给我买了进口的红提,今天你又想买什麽?”
顿了几秒,似笑非笑,“算了,其实也没什麽可挑的,反正你翻来覆去,也就只会买我买不起的那几种水果而已。到时候只需要看看哪一种最贵,就随便拿那一种不就行了。”
说著,他不容抗拒地从程诺手中一把拉过推车,口气轻描淡写,细细一听,却全是绵里藏针的讥讽:“给我吧,既然你那麽想包养我,我总得给你做点事情不是。”
“……”程诺一听霎时面容苍白,仿佛站不稳般,纤细的身子在刺眼的白光下,虚弱地晃了两晃。
秦深却看也不再看程诺一眼,直接转身往水果区走,毫不犹豫,大步流星。
程诺勉强定了定神,慌慌张抬脚跟了上去,一路上神情恍惚不在状态,连周围人对他二人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都没有发现。
今天程诺和秦深穿的衣服本都寻常,但是放在一起,再加上此刻他们俩这一前一後,一个推车一个取物的情态状况,便难免显出了几分暧昧。
程诺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秦深则穿了一件深黑色的v领毛衣,而两个人又很有默契地都穿了一条墨蓝色的牛仔裤,一个高挑俊美却稍显冷漠,一个清秀可爱却百般委屈,於旁人眼中,的确很像一对正在闹别扭的同x情侣。
“哇,基佬啊,总算让我活著看到一对了(⊙o⊙)哦”
“恩恩!真是好配的一对(^o^)/~”
“就是就是,小攻俊美小受可爱,真是萌死了啊~(≥▽≤)/~!嗷嗷嗷!我的腐女之魂要燃烧爆炸了!”
“唔……可是你发现没,他们好像在冷战诶?”
“哎,你懂什麽,这才是爱的表现啊~~”
“……”
程诺一路跟在秦深的身後,浑浑噩噩,跌跌撞撞,一心担忧秦深是否在生气,是否有难过,整个世界方寸大乱全被颠覆,只剩下秦深,秦深,秦深──
他的感受,他的心情,他真的生自己的气了吗?他……他还会不会……原谅自己呢?
对不起……对不起。可、可是……我、我只是……想要帮帮你。
如果这让你难受了,对不起……
程诺越想越难过,鼻子泛酸,眼圈儿都热了。
後来秦深还往推车里扔了些什麽,程诺没注意,也无所谓了。
好不容易熬到结账,秦深排在前面,把推车里的东西一样样丢在收银台上,然後就什麽也不管地往前走,将空位留给程诺,双手抱x,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其意义不言而喻:你不是喜欢帮我买东西吗,好啊,那麽来吧,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程诺愣了一下,回过神,顿时心脏绞痛,又是後悔又是心疼。
收银员小姐用一种非常诡异表情看了看他俩,手上动作却不耽误,三下五除二麻利收拾好所有东西然後报出金额。
程诺机械地掏出信用卡结账签字,全程熟练至极,一气呵成。
“需要塑料袋吗?”收银员按照流程生硬
程诺默默摇了摇头,从自带的斜跨小包里翻出一个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方形购物袋,将散落一台的各种食物按照顺序分门别类地放进去,动作熟练而有规划,细心又不罗嗦,一看就是经常逛超市买东西的。
秦深站在一旁,程诺低头不语收捡东西的样子,几分委屈,几分羞愧,几分抱歉,几分忍耐,模样安静又乖巧,侧脸的轮廓秀美温柔,细眉星眸,长睫挺鼻,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竟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与美感。
他看得心中微动,却很明白,并不仅仅只是表面上这点微不足道的亮点让他悸动。那还远不足以让他悸动──长相比程诺更美的人,气质比程诺更好的人,风情远胜於程诺的人,秦深早已见过了太多太多。
是那种,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世界上与自己并无血缘的另一个人,默默关心,默默照顾的柔软温情,如同叶尖上的一滴水珠,轻轻一声,就这麽温柔坠入了他原本千里冰封的心海湖泊。尽管冰面不见裂痕,平白如镜,然而冰下却是骇浪惊涛,暗潮汹涌。
秦深薄唇微抿,眼波讳莫如深,不知在想些什麽。
把所有东西都收捡进购物袋後,沈甸甸的质感看起来颇有几分重量。程诺正要举手去提,秦深却突然一只手横c过来,从程诺手中一把夺过口袋。
程诺吓了一大跳,猛地抬头,直直跌入秦深那一双深不见底的如墨黑眸,於是整个人瞬间僵硬彻底呆住,有口难言,有话难说。
秦深低著头,深深望了程诺片刻,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转身便走。
程诺傻了好一会儿才傻傻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儿,急忙跟了上去。却又不敢走到秦深身旁和他并肩,只能讷讷停在始终离秦深大约五六步的距离以外,好像做了错事被家长训斥的小孩子那般,垂头丧气地跟著。
一路无话,令人窒息的沈默压得程诺几乎喘不过气。
走进楼道,他本没脸再上楼去秦深那儿蹭晚饭,上到二楼正打算自觉回家,前面的秦深却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扔给他两个字,斩钉截铁,不留余地:“上来。”
程诺:“( ⊙ o ⊙ )”
他究竟是怎麽猜出自己的心思的!?明明头也没回什麽表情都没看到啊!
“唔……我……那、那个……”程诺有些懊恼有些紧张还有些尴尬,却又矛盾地有些欣喜有些羞涩有些期待地抓抓头发,一个人在那儿纠结了好久,“……好、好吧。”
然後欢脱地撒开脚丫子跟了上去。大眼睛眨巴眨巴,亮晶晶的。
秦深:“……”
开了门进到屋里,秦深将购物袋放在餐桌上,熟练地从中挑出几样食材走进厨房准备晚饭。
以往,程诺都是会软磨硬泡地粘著秦深一路跟进厨房,美其名曰学习做饭,实则是去欣赏秦深做饭的模样的,然而今天的他实在没好意思再跟进去,心中有愧也自知理亏,只规规矩矩地留在客厅,把下午买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置好。
大半个小时过去,热腾腾的可口饭菜陆续出炉,程诺十分狗腿地跑过去帮忙端上桌。秦深对此没什麽表示,不点头却也不阻止,算是默认。
忙活半天总算能坐下来好好吃饭,然而两人却仍旧无话,餐桌一片沈默,愁云惨淡。
饭菜十分美味,可程诺满脸恹恹,如同嚼蜡,食之无味,拿著筷子心不在焉地左戳著右搅搅装得满满一碗的白米饭,犹豫良久,终於再也受不了了,刷地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秦深,涨红著脸说:“对、对不起……”声音闷闷的。
可是秦深恍若未闻,自顾自夹了一筷子菜放进自己碗里,没有说话。
程诺见状,未免心中叫苦,又实在觉得委屈:好心没好报……就算再怎麽弄巧成拙,但他的出发点其实是好的,是为他好的呀!
如此怨气滋生,反而刺激得程诺心生赌气之意,一双筷子在白米饭里狠狠戳了好几个大窟窿,干脆眼睛一闭下定决心,硬著头皮继续:“我知道我不该擅作主张,这我确实错了我承认。可、可我只是……也只是……”
也只是,想要帮他而已。程诺想尽他所能,而又不被察觉地帮助秦深。会对秦深造成伤害完全就是一个预料之中的意外,错的只是他太天真,竟以为能一直意外,瞒天过海。
程诺抿住嘴戛然而止了。潜台词已经太明显,他知道有些话没必要都讲出来。更何况秦深那麽聪明,又还那麽骄傲呢。
──即便觉得委屈,但此刻程诺心心念念的,竟仍然全是秦深的心情。
秦深放下碗筷,眼神波澜不惊宛若一汪风平浪静的湖泊,深深凝视著程诺。良久,他叹口气,淡淡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平淡无奇的三个字,却听得程诺心脏猛然一窒,好像凭空停跳了一拍。
“所以我虽然生气,可是我并没有真的怪你。我只是想提醒你……”顿了顿,秦深的语气温和了些许,一字一句认真地道,“程诺,如果你还想继续和我在一起,那麽以後,就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
程诺傻了。秦深的话,明明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他却似乎弄不明白。整个人心思飘渺神志恍惚,身子软绵绵轻飘飘的,仿佛荡漾在高高在上的云端。
彼此凝眸对视,一个目光如炬,一个眼神涣散,秦深的温言细语响在耳边,如同富有灵x的水纹层层荡开,余韵悠长,嫋嫋不绝:
“程诺,如果你希望我们一直在一起,那麽,你就不能,再做这种事了。”
! ! !
仿佛万物退去,霎时天地无声。右手紧紧握住筷子,骨节凸出来,指节也泛著浅浅青白,连带细弱的手腕都在显而易见地轻颤。
静谧中,程诺听见自己的声音恍恍惚惚地响起:“秦深,你这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做一直?什麽叫做在一起?还有,什麽叫做──
我们。
一瞬间,刚刚停跳一拍的心脏,突然报复x地狂跳起来。
噗通,噗通,噗通,一下下,一声声,宛如来自远古那最原始的召唤。
情之一字,柔肠百转。
秦深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吃饭。那笑容俊美无俦,一如初见般干净温暖,清澈美好。
一颗心简直就快从薄薄的x腔里面蹦跃出来。有什麽东西正在程诺的心底悄然变化,逐渐成型,黑暗中蠢蠢欲动,呼之欲出,瞬间就淌遍了他全身的筋脉骨骼,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他比刚才更加傻气地低头扒饭,动作机械,不听使唤,脑子昏沈得厉害,只觉口中食物愈发地如同嚼蜡,食之无味──
多麽美味,都不如秦深的那一句话,让他回味。
第十章
那一晚的程诺几乎是从秦深的家里“落荒而逃”。
後来的日子依旧过得平淡如水波澜不惊,然而那一句惊心动地又惊心动魄的“在一起”,让两人之间确乎有什麽东西,和以往不一样了。
感觉是最神奇,也最难形容的东西。
“包养”的问题也在这一晚短暂的小冷战後得到了圆满的解决。程诺不再一手遮天地全权包揽秦深的饮食开销,两人公平aa。只不过每次看著秦深付钱,程诺那纠结心疼的表情啊,都好像是他自己大出血似的。
有一次秦深实在看得无奈了,避过周围人或可怜或同情或悲悯的诡异目光,垂下眼扶著额头苦笑:“……程诺,你别这麽看我……你到底是把我想得有多穷?我也没那麽穷的……”
“……”心思暴露,程诺小脸一红,尴尬地别过头直摆手,“哦……对、对不起啊……”
後来他终知道自己有多蠢。
随著年关将近,整个城市处处都弥漫著一股过节狂欢的气息,繁华而热闹,又隐隐带著一丝依依惜别的感伤。
圣诞节後秦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而这一回去,就要一直待到来年的二月份才能回来。程诺心中自然是百般不愿,万分不舍。秦深一走,那份好不容易才勉强模糊淡忘了几分的冰冷与孤独,就又一次铺天盖地,如影随形。
他惊恐,什麽时候,自己竟然已经被秦深惯得如此的贪婪贪心。
程诺问过秦深的家在哪儿,想著如果秦深的家离s市太远,而他若是为了节约非要坐火车回去的话……那太辛苦了。
再加上一年年底的时段又正好是春运前的一个小高峰,程诺光是想想,秦深那麽一个干净俊朗的大男人,却偏偏只能委委屈屈地挤在鱼龙混杂人潮拥挤的火车上的场景,都觉得无法忍受。
那%不算施舍,自己借点钱给他坐飞机,总是可以的吧!
不料当程诺已经足够委婉地向秦深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秦深却只微笑著告诉他说,他们家在一个小地方,那儿没有机场……
囧。
如此一来程诺倒也不好意思再多问了,原本打定好的多送秦深一段路的计划,也因此破产,未能成行。
最後在秦深已然哭笑不得略带苦笑的强烈坚持之下,程诺只把秦深送到了他们楼前那条小路的尽头。
傍晚时分,薄薄的暮色仿佛滴在宣纸上的一滴墨汁,一点一点氤氲开来,染黑了头顶大片大片的天空。厚重的云层深处,临终的夕阳垂死挣扎著透出来最後一点回光返照的余晖,可仍挽回不了那光亮在黑暗步步紧逼的侵蚀之下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暗的事实,夜色逐渐占了上风,无力回天的世界,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凄美。
而眼前这场即将到来的离别,却更是让程诺措手不及地心碎。
明明不是生离死别,明明只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短暂分别,明明很清楚两个人最多两个月後就能再见……可是这份依依不舍的难过心情,那般浓烈,那般疼痛,那般决绝,却是骗不了人,无法自欺的。
右手缓慢地抬起,就像抬起一个世界,轻轻捂住隔著厚厚衣料的x口,感受其下那一颗心,跳得那般迟滞而郑重。
当秦深微笑著站在程诺的面前,程诺觉得整个宇宙都仿佛在那一瞬间後退得很远很远,触目所及的一切都烟光嫋嫋,雾气蒙蒙,看不分明。
他终於开始觉得有一点怕:原来习惯竟是一种这麽毁灭x的东西,来势汹汹,又缠绵入骨。秦深带来的温暖,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为他的心底,一株妖冶难除的罂粟花。不是拔不掉,而是,舍不得拔。
这时候以为是弃之不舍,主动权在他。很久以後才懂,其实他g本求而未得。
“喂,你这是什麽表情啊?不带这麽诅咒我的吧,好像我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似的。”
秦深挑著眉打趣,没想到只不过一句随意开开的玩笑话而已,竟然让程诺一刹那紧张如惊弓之鸟,面上惶恐骤现,跟个拨浪鼓似地连连摇头。
“你说什麽傻话啊你!太不吉利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
秦深怔了一下,缓缓眯起眼睛。
薄薄的镜片後面,那一双幽!深邃的眸子蓦地划过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过了很久,他忽然轻轻一笑,低沈清朗的嗓音带著一股异样温情的x感与沙哑:“我还不知道你原来这麽迷信。好好好,是我错了,我不乱说话了。天冷,你快些回去吧,乖,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放心。”
程诺身子不动,眼睑低低垂著,睫毛又黑又长,在一旁突然亮起的昏黄路灯下,细密轻盈的睫梢悄然滑过了两簇晶莹剔透的流光,镜片反s,璀璨异常。半晌,他才轻轻点了点头。
他不迷信。只是那一句“再也回不来了”,犹如一柄兵不血刃的利剑,狠狠戳痛了程诺的心。他最怕的,不就是这麽一个一世别离,相见无期的结局。
“那──”秦深抬手揉揉他最喜欢的,程诺那一丛柔软细碎的头顶,轻轻地说,“我走了。”
说完他没再犹豫,转身往前,渐行渐远。就算背影再怎麽修长挺拔傲然出众,然而最终,也难以逃脱消失泯灭在来来往往的熙攘人群里的命运。
这一刻,无论眼前的世界还是程诺的世界,都一下子变得天黑。孤独的野草被四面八方突如其来的凛冽寒风吹而又生,疯长爬满,熟悉的冰冷在瘦弱的身体里横冲直撞,疯狂肆虐。
一场最最普通的告别,程诺送走了他的房客。
想起两天前秦深还跟程诺开玩笑说,我不在的这两个月,你可以再找一个房客,反正这房子闲著也是闲著。当时程诺不置可否,眨眨眼睛,赧然一笑──秦深不会知道,而他也不打算告诉对方,从此以後,自己再也,不会有别的房客。
有过秦深以後,那间屋子,谁也不能再有。
是不配,更是他舍不得。
甚至包括他自己。
相遇是天赐的奇迹,相爱是注定的命运。当历经往昔种种,走过岁月长河,看尽形形色色林林总总的诸多房客,终於有那麽一个人,横空出世,石破天惊,现身於他的人生。
那个人,他一路披荆斩棘,降妖除魔,历尽艰辛,不言坎坷。无数的诱惑,他都抵御了,每一条岔路,他都走对了,多余的选择,他都放弃了,踏过千山万水单身匹马而来,最终,成为了他生命里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
那个人与别人都不同。而他所给予的温暖,程诺不想再还,也无力偿还。
情毒入骨,他不能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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