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浩渺》

分节阅读_32

一片浩荡之水,早就吞没了他,也包容了他,自己再强烈的恨到了景曦渺那里,就被化解掉了,波澜不兴。
权力,他也并没有执著到完全不能松手的地步。韩梦圭的话一直是他琢磨的事,他不想让自己宗族的後代代替景曦渺,因为没有那样一个人。所以将来呢早晚有一天,他跟皇上会退回到本该的位置上。彼此协调、制约,景曦渺只要亲政,就必须要结婚,他还小,早晚他会发现女人的好处。他如今这样的明丽、纯粹,都是因为他还没有长成形,他喜欢著的景曦渺也就是这样的现在的景曦渺。
可是谁能阻止未来呢,他会被教养成一个皇帝,他还会记得当初爱著人时候的那颗心是怎麽样的吗而他相里若木呢,还会喜欢一个不再纤细美丽的男人吗未来,谁又能说得准呢
他总以为,彼此的喜欢,总是会消散的。所以他在为最正统的未来做准备,哪一个成年人不是在理性地准备未来呢,何况是一个不但身上担著一个国家重担的人。景曦渺不知道这些,就会沿著这个方向走,他现在知道了,痛苦万分,可也会向著这方向走吧,大概。一样经过十五岁长大的人,怎麽会不知道呢。人都是如此,最终难免殊途同归。
相里若木站在自己的卧房窗外,看著景曦渺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桌上点著一盏灯,可是并不怎麽明亮。
“哭了吗”他问刘公公。“睡了”
“倒不曾哭,回来的时候看著气色不好,进了屋就趴在桌子上。也并不曾睡,刚才打发人进去看皇上烧了没有,还是醒著的,只是说不让人再进屋。”刘公公悄声回道,看著太尉站在窗外一动不动地看著景曦渺,便道,“太尉不进去看看吗”
相里若木沈默了一阵,缓缓地喘了一口气,听上去很像是一声叹息,“不进去了。”可是想要离开,腿又迈不动,只是在窗外站著,看著里面那个趴在桌上连哭都不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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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叫你们准备一下,我们离开太尉府吗”景曦渺胳膊肘支在桌子上,他现在有点头疼,脑子里乱哄哄的。太监们都在外边,半天没有动静,屋里只有刘公公。
“皇上──”刘公公刚叫出口,就见到景曦渺皱起的眉头,连忙接著道,“是,您已经写了退位诏书,可是您要不是皇上了,您也就不回皇宫了。可咱们不回皇宫回哪去啊景曦明做皇帝的时候,您原该按照祖制搬出来开衙建府,可是还没等您出来呢,景曦明就出事了。您下决心要退位,就不能回皇宫了,可是咱们外边除了太尉府本来就没有住的地方啊。”
景曦渺一下子被问住了,脑子本来就乱,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刘公公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接著说,“早上老奴去回太尉,太尉正赶著要出去,他就说了让您接著住太尉府里,还住太尉这间房子,太尉他自己会搬出去,把这儿让给您。”
景曦渺的拳头“乒”地一声砸在桌子上,低了半日头,“你去告诉太尉,用不著把我关在这麽好的地方,太尉大人年事已高,让他腾地方给我,我过意不去。”
刘公公忽然听见小皇帝说那个威风凛凛龙行虎步的太尉年事已高,却正色道,“皇上,太尉早出去了,您让奴才哪儿找去啊再说,太尉大人也没说要关您,他说您既然不想当皇帝了,那就跟普通世家子弟那样读读书骑骑马打打猎好了。他还让宰相刘未找师傅教您读书,让相里侍卫给您找些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来陪您骑马射猎。”
“什麽读书骑马射猎。”景曦渺越听越气,一把将桌上放著的茶盏推到地上摔得粉碎。站起身便向屋外走,一直走到荷塘边上。气得发抖,什麽读书骑马射猎,就是希望我走得远点不要碍眼,说要亲自教我骑马种种,可见也全是随口说的,竟然信以为真,也是自己痴傻怨不得旁人。一面想,一面心里难受,眼泪就要滴下来了。就说一句不是这样的也好,哪怕生气发脾气让我闭嘴也好,为什麽要摆出那副嘴脸来,那副无奈的样子,把自己最坏的猜测都默认了。一晚上反反复复地想,反反复复地想要给相里若木找个理由,死都可以就是不想要相信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就是因为催眠似的不想相信所以才能撑到这个时候,还站得起来。若不然,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可是相里若木就是那麽一个人,复杂,可也好懂。景曦渺看著一池水,模模糊糊地想,相里若木他当初挖这湖的时候挖了多深自己如果跳进去会怎麽样。死在他门口的池子里,能不能比得上那个紫菀,让他再也忘不了。忽然想笑,死人跟死人争就一定争得过吗
不过这种想法竟像鬼催得似的断不了,他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坐下,抱著膝盖,这石头真滑,只要向前倾一下身子就能滑过去,掉进水里。水会包裹住自己,漫灌进身体,身体变重,被拉进水底,然後什麽都结束了。屈辱,爱,痛苦,痛苦,痛苦──
“皇上,”一声呼唤,跌落水中的念头戛然而止。他恼怒地回过头看著相里一平,相里一平神色忧虑,他看出来了
“皇上,水边太凉了,过这边来吧。”
“我已经写了退位诏书了。”他站起身,走了过去。
“我知道,”相里侍卫平静地解释,“可是玉玺并不在皇上这里,在太尉为那道诏书加盖玉玺之前,您都还是皇上。”
景曦渺刚要说什麽,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过来,两个人都停止了谈话。
檀心跟李允之一起走了过来,檀心见了景曦渺便一笑,倒是李允之,多少对景曦渺不起心里知道,所以眼神碰了一下立刻就转开了。
“李允之,你来得正好,我有些话也想跟你说一说。”景曦渺冷冷一笑,跟从前安然的模样完全不同,李允之略微吃惊了一些。
“相里若木跟你说过,朕已经不是皇上了吗”景曦渺突发一问,连相里一平都看著他。
“没有。”李允之生硬地回答他。
“那你到皇上行宫之前为什麽不禀报一声。你既来了,见了皇上跪都不跪又是什麽意思”景曦渺看著他抬起视线惊讶地看过来,他毫无顾忌地迎著他的视线。“相里一平,派人去找太尉过来,朕要当面问问太尉是什麽意思,觉得朕说的话对还是不对。”
“皇上,”檀心一笑插话进来,刚要继续说什麽。
被景曦渺冷冷一瞪,“朕在跟你的主子说话,你给朕闭嘴。”突如其来地把檀心的笑凝住了。
李允之深呼了一口气,“不用去找太尉,臣失礼了。”他屈膝跪了下去,隐隐攥起了拳头。
“你来找朕是有什麽话要跟朕说吗”景曦渺虽然不够高,可是当人跪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一样可以俯视。
“没有什麽事了。”李允之低著头说。
“那就好,”景曦渺看著他的头顶,“退下去吧。”
李允之忽地起身,转身就走。檀心跟著他走,兀自回头不住地看那个突然之间锋芒毕露的皇上。
“皇上,”相里一平看著他们走远了,“皇上为什麽要激怒李将军,为什麽要挑起冲突”
“相里一平,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场跟我有关的冲突是被我挑起的,他们容不下我是今天开始的吗你以为他们来干什麽来了,他们就是来刺探一下我是否真的疯傻了。”景曦渺的手微微地发抖,“当你真的发现自己没有指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出奇地清醒,这才是最”景曦渺连肩头都开始颤抖,“这些本来都不干你的事,你跟著我干什麽”
“皇上,臣在太尉府多年了,虽然跟李将军共事,但是又不同,臣不服从李将军的调遣,臣只对太尉负责。现在,太尉指派臣来对皇上负责,所以臣就只对皇上负责。”相里一平浑厚的嗓音平静不带任何感晴色彩,平白地像是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看著身子单弱,又抱著肩头不住发抖的景曦渺,看得出他在压抑自己,他似乎马上就会哭出来。但是景曦渺背对著他稳定了一会,终於缓和了身上的颤抖。“你有孩子吗”景曦渺的语气不再急促。
“有一儿一女,”相里一平说,“大的七岁,小的五岁。”
“把你的妻子孩子藏好了。”景曦渺呆呆地看著那一池水。
“皇上,他们不会为难臣的。”
“相里将军,下里镇一镇人的命能比你妻儿的命贱多少呢”景曦渺的声音倦倦的,不再像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相里一平脊背略过一阵寒意,想起下里镇腐烂的尸体,小皇帝是在提醒他,这个身经百战的将军被皇帝点醒,第一次觉得害怕。小皇帝的情势始终比他想象的危急,只是他忽略了,也忘记了自己或许已经被拖进了争斗的漩涡。他确实以为他们不会做到那一步,可是下里镇的尸体让他恶心至极。“臣明白了,臣会让他们搬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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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大人,接著太尉府建的准备给皇上作行宫的园子已经开始动工。另外,现选上来呈给皇上的东西是──新近造办出来的手炉十二只,东边进贡上来的雪狐皮赶做的大毛衣裳两件,去掉明黄的各色冬衣九十六件,南边选来的笔墨纸砚不计,新书九部,古画三十六幅,名人法帖十九部,象牙雕人物画船一对,玉佩香囊等一百三十六件,并自行船翻筋斗小泥猴竹根挖的小香炉苇杆画藤条编的小园子泥人沙子灯等等街市新巧玩物五十六件,新罗小香猪一只,白鹿一对,梅花鹿一对,白鹤六对,海东青三对”韩梦圭念得口干舌燥,他忙了这一早上,还没功夫喝口茶。这一段日子,韩梦圭都忙得马不停蹄,磨破嘴皮子,跑断腿,几乎累死。
相里若木坐在一把玫瑰椅上,两只脚搭在案上,翘起椅子的两条腿,後背几乎躺在椅背上。“来人啊,给韩大人上茶。”
“相里大人,”韩梦圭舔舔上嘴唇,眼巴巴地看著下人奉上茶来,“穿的吃的用的也就罢了,可是这小香猪一只,白鹿一对,梅花鹿一对,下官说句不敬的话,您可真能想,怎麽连这个都要给皇上弄您老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
“我有什麽办法,刘公公说景曦渺夜里睡不了几个更次,白天吃的也不多,愁眉苦脸闷不吭声,我又没办法,也不知道他喜欢什麽。”相里若木叹一口气,“不知道他喜欢什麽,所以我能想起什麽就跟你要什麽。”皇上不得势,掌管内务就不可能是肥差,大家都不愿意做,所以相里若木就把这差事给了韩梦圭。
“皇上他说不定想要的是太尉而已。”韩梦圭嘀咕了一句,又展开那长长的单子。
“皇上要的我给不起,再说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想不想要。”相里若木皱著眉头闭上眼,继续听著韩梦圭读那张单子。
“太尉大人,”韩梦圭又停了下来,“皇上能接受这些东西吗”
“皇上不接受,”相里若木安然地闭目养神,“你就告诉他,这是用他自己内帑里的钱买的,这是实情,然後你再告诉他,是按制给他的,是他应得的。你再顺便稍话给刘公公,让他留神看皇上喜欢哪些个东西。”
韩梦圭一一答应,相里若木忽然睁开眼睛,看著韩梦圭,“我的国库里还缺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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