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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下来往的伙计茶客,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没人朝她多看一眼,顾少棠心中冷笑,雨化田不禁思虑周全,对手下管教也是极严了,但步下楼梯台阶身体粘腻酸痛的不适感还是让她厌恶得皱了皱眉。
返回自己的将军府,顾少棠叫仆从烧水沐浴,又换了身干净的黑色便装,也不带随从,径直往景府去了。
侯爷府的匾额上还未罩白布,但景家显然已经知悉了消息,来迎候的管家景五腰间已然系上了黑纱,一见顾少棠眼圈先红了:“顾将军,您来了。”
顾少棠难过的点了点头,景五抬袖抹了抹眼角,引着她进了内院。
偌大的灵棚的棚顶已经搭了起来,廊中白布散乱丢放着,仆从来往布置都是寂静无声,脸上皆是悲戚的神色。
待走到灵堂门口,却听得里边传来吵闹之声,顾少棠皱了皱眉,随着景五进了门,却见紫檀长桌上铺了白桌衣,香烛,蜡台和长明灯已经摆上,仆从在旁边不知为何围成一圈,夹杂着啜泣和劝告之声,仙游公主一身缟素,慌慌张张的朝她迎了过来。
顾少棠刚要跪下行礼,公主却先扶住了她,花容憔悴,显然也刚刚哭泣过,只急切道:“这个时候将军何必多礼?幸好你来了,快……快劝景应龙吧……”
顾少棠道:“怎么回事?”
公主鼻尖发红:“应龙他……死活都不肯让人摆公公的灵牌,婆婆早上听闻消息已经昏厥过去一次,方才劝了景应龙几句,这倔牛也不听,婆婆又哭又气,头风发作,御医正在后边问诊呢。”
顾少棠眉头颦起,点了点头,走上前,拨开了苦劝的景府仆从。只见景应龙盘腿坐在地上,头发挣得乱七八糟,眼睛发红,口中嚷道:“滚开,我爹打仗那么厉害,他不会死的,一定是消息错了,你们都滚!”气鼓鼓得像头小斗牛,把那块灵牌牢牢的抱在怀里。
顾少棠上前一步,轻声道:“景应龙,真有出息!你好好抱着,抱着景元帅就会回来了。”
景应龙更要发怒得要爆炸一般,抬起头,看见是顾少棠,要骂的话就哽在喉咙里,瘪着嘴不出声。
顾少棠在他面前摊开细白的手掌:“把牌位给我。”
景应龙低着头,也不说给,也不说不给,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却不如方才抱得紧了,顾少棠伸手硬把灵牌从他怀里扯了出来,转头递给了管家景五。
接着伸手从地上拎起了软成一滩泥的景应龙,一个耳光又快又狠的扇了过去。
“啪”得一声,景应龙捂着麻痹的脸颊,错愕得愣住了。
“景应龙,你听着,元帅死了,你再也没资格耍小孩子脾气,你现在是景家的天,你娘亲媳妇还等着你照顾;你是朝廷的将军,是男人的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给元帅报仇,哭哭啼啼没得辱没了景恕的英名。”顾少棠伸手把高大青年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景应龙僵硬得梗了一阵,终于呜呜得哭出声来,接受了父亲死去的事实。顾少棠像长姐般安慰的轻抚着他的头发,自从昨日黄昏,晶莹的泪水第一次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没有景小侯爷从中作梗,灵堂布置也顺利了很多。
景应龙哭得收不住,半晌才觉心中疼痛郁闷稍歇,这才发现自己眼泪鼻涕把顾少棠的肩头都打得透湿了,讪讪抬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却发现顾少棠并没注意他,目光留恋在南边墙上,不知在凝神看着什么。
景应龙顺着她目光看去,墙上却是挂着一幅漠北边关的地形图,景恕身为三军元帅,家中这些东西随处可见,不禁疑道:“你看什么?”
顾少棠目光并未从地图转开,道:“元帅出事的阳庆山道在崤山北麓,事情太奇怪了,其一,崤山并不在凉平,凤翔的新营之间,元帅为何会集合这么多兵马,突然前往崤山呢?”
景应龙惊道:“真的?”
顾少棠继续道:“你再看阳庆山道,形状就像一个敞口的葫芦,地势凶险,极易被伏击,大军通过前必然会斥候探路,前锋开道,部署重兵把守出口万无一失,才会让主力进入山谷,元帅征战多年,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景应龙咬牙道:“或许爹爹一时大意轻敌,没料到宁王那王八蛋竟然狗胆包天突然联合鞑子造反。”
顾少棠摇了摇头:“元帅耗费无数心血修建新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钳制朱祁宸的野心,不会对他毫无防备之心,这其中必有咱们不知晓的缘故……”
忽听得脚步声响,管家景五又走了进来,身后领着一人,却是江彬。
景应龙迎了过去:“江探花,你也来了。”眼眶又微微红了
江彬上前重重扶住他肩膀,安慰道:“元帅尽忠报效,为国捐躯,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
顾少棠见江彬身上整整齐齐穿着官袍,道:“你从兵部来?”
江彬点了点头:“我本来早上在喝茶,听见门外吵闹,跑出去看,却是七八个人骑着马,撞翻了路边的馄饨摊子,滚水泼出烫伤了食客和摊主,我那酒肆你们也去过,门前石路很窄,早上还有不少行人,他们竟飞快的催马,不出事才是稀奇。
我远远得望见这些人穿得都是武官的官服,留了心,混在人群中偷偷观察,伤者自然不依不饶,拉扯着不让他们走,其中一个骑马的人很生气,那马鞭抽了一个抱着他胳膊的伙计,骂道‘你们这些刁民,耽误了军爷们的前程,惹毛了老子把你们抓去军中喂鞑靼的白毛狼。’ 另一个人嘿嘿笑道‘老天有眼,景恕那老东西终于死了,咱们兄弟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有出头之日,大喜的日子,别跟这些下贱人计较了。’”
景应龙怒道:“他妈的,这些骑马的是什么东西?”
江彬道:“你先别急,等我说完。当时我还道自己听错了,想要再走近一些,领头的人正好回过头来,我大吃一惊,赶忙低下头来。”
顾少棠心中打了个突道:“是谁?”
江彬看了看她:“右将军,夏衍。”顾少棠脸色一变:“往下说。”
江彬继续道:“夏将军阴沉着脸,说‘到手的富贵才是富贵,太张扬坏了我的事,我先扒你们的皮。’ 先前那人赔笑道‘夏元帅,兄弟们也是受了许多鸟气,难得有舒展一日,这些下贱人能坏什么事?’夏将军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笑意,道‘我怕夜长梦多,赶紧赔银子给他们,咱们去兵部要紧。’那人不敢违背,掏出大把的银子遣散了众人,又赶路去了。”
顾少棠嗤笑一声:“他也配?”
夏衍所属西南军中一脉的将军,因为景恕做兵部尚书的关系,郁郁不得志,对自己在疆场之上大放异彩,更因为景恕的庇护节节高升大为不忿,竟而暗中投靠宁王。顾少棠亲眼所见他私通宁王,也已经将此事密告景恕,是以景恕此次调兵完全将其架空,留他在京闲赋。
江彬又道:“我不急思虑,赶紧回转换了官袍,先去找你,但听你府中人说你去了景府,心中知道景元帅只怕不好,这才赶了过来。”
顾少棠整了整衣领,冷笑道:“走,咱们一齐去兵部,我倒要看看夏衍老匹夫怎么抢这个‘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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