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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也许是江唯叙心诚,蔚蓝的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终于被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手术室门打开,温礼缓步走出来,摘了口罩和手套,余光不经意扫到蹲在墙角一言不发的江唯叙。
身为医生,温礼见惯了病人家属悲恸绝望的样子,他以为他早已习以为常,可以硬下心肠。可对方换成江唯叙,是他这辈子最铁的兄弟的时候,他的心脏就像被揉进了玻璃碴子,又膈应又生疼。
他叹了口气,走到江唯叙面前,伸手拉他一把。
“起来吧,人一会儿送重症观察两天,暂时没有危险。”
江唯叙一说话嗓音沙哑,像在沙漠里迷失了两天似的,他狠狠吸了一口气,问道:“……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他指的是他和蔚蓝剩下的日子。
温礼低着头,盯着自己手腕突出的腕骨,良久才道:“……她要是想去哪儿,你就带她去看看吧。”
江唯叙眼眶里通红一片,眉心拧成一个结,想说什么,可总是临开口又被一阵阵苦涩堵回去。嘴角耷拉着,眼中深埋一座废墟般的空城,任谁都能读懂他此刻心如死灰。他咽了咽嗓子,声音哽咽:“……我知道了。”
温礼陪江唯叙在值班室里坐了会儿,后者脊背僵硬的立在窗户前,盯着漫漫夜幕,像一座雕塑。
白炽灯把他的脸孔定格在冰冷的玻璃上,他目光敛垂着,塌在深深下沉的眼窝里,在灯影中几乎看不真切。
温礼整理完蔚蓝的病例,想拿给他看,手刚伸出去一点,又收回来。
还是……再等等吧。
气氛沉淀下来,压抑在房间里蔓延着。
江唯叙突然开口,声线低沉:“我想请个年假。”
温礼抬头望着他背影。
又看见他缓缓摇了摇头,“也许年假不够,我需要一个长假。陪她去她想去,但一直没有机会去的地方。陪她去她想去,却因为我太忙而一直不能陪她去的地方。”
温礼闭了闭眼,没说话。
又是很长的静默。
江唯叙被眼泪呛的咳嗽起来,吸着鼻子,“不应该是这样,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句话他说得格外轻。声音是散的,不成形状,似深夜里抓不住的鬼魅。
温礼终于受不了看江唯叙数着日子算离别的气氛,起身大步迈出值班室。他抓了打火机和一包中华去隔壁抽烟,此刻,天色显现一点破晓的征兆。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零星的火星明明灭灭。
天空中翻出一点苍白色,很浅很浅,但肉眼可见的稀释着浓重的墨。
一支烟吸完,再点一支,他像个破了戒的道士,再不管什么清规戒律。
第二只烟吸了一半,温礼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划开锁屏,幽暗的光成了屋子里最亮的光源。
微信上有三条未读语音,都是康念发来的。
第一条她说:这是一只来自夜猫子的职业素养,昼伏夜出,专挑月黑风高的时候出动。我睡不着,你唱歌给我听呀。
温礼嘴角扬了扬,心中有一米阳光的温度爬升上去。
第二条是在第一条留言的十分钟后。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值班很忙?”
留言读完,结束时滴的一声。
再听第三条,时间更晚,在第二条发来后的半小时。
康念声音静下来,好似有定人心神的特殊作用。温礼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发语音时自家大宝宝的温柔神色,毫无察觉的笑了起来,眼角上都漾出细纹。
康念说:“你记得忙完了要喝点水,夜里就不要吃东西了,饿了就抗一抗。有时间呢就睡一觉,明儿一早我们一起吃顿饱的。”语音里静了两秒,结束前,他听见她大大的晚安吻。
不知怎么的,笑着笑着,温礼的眼角竟然也滑出一滴泪来,他任由那颗水珠滑落,在脸颊上留下一道痕迹。
他专注盯着漆黑的屏幕。思绪飘远,呼吸也放得轻缓。等到天空露出鱼肚白,他才重新按亮屏幕,嘴唇贴的很近,回了心上人一条长长的消息。
我希望你
是我独家的记忆
摆在心底
不管别人说得多么难听
现在我拥有的事情
是你
是给我一半的爱情
我喜欢你
是我独家的记忆
谁也不行
从我这个身体中拉走你
在我感情的封锁区
他唱《独家记忆》给她,心里思绪顿时千丝万缕。
想象她早晨睁眼醒来,翻看手机,能第一时间读到他的消息。想象她唇角不经意的上扬,清澈的眉眼里有光溢出来,他就觉得满足。
他想同她走很远的路,走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分别,没有失落,没有任何的迫不得已能把他们分开。
等到天彻底亮起来,江唯叙去病房陪护蔚蓝。
温礼回到值班室换衣服准备回家。紧绷着的弦松散下来,他的表情笼上一点散漫困倦。
但他其实格外清醒,想到马上就见到康念大宝贝,心中就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整理好文件夹,他从抽屉里拿出钥匙。
敲门声响起。
抬头一看,门口是一个清雅身影,女人胸前缀着一只闪亮的宝格丽项链,上面的钻石熠熠生辉。
余静若软甜一笑,“温礼,下班了么?”
她穿着条素色的长裙,也不进来,就立在门口。
温礼收回目光,“嗯。”
“有时间么?赏脸一起吃个早饭?”
温礼头也没抬,“没时间,不好意思。”
余静若不气馁,不疾不徐笑说:“请你吃个饭,不全是私事,还想拜托一下我父亲的病情。”
温礼手上动作一顿,也笑一下,“你父亲不归我负责,你该找唯叙。”
余静若这才走进来,在他桌前的凳子上坐下来。
“我刚从病房过来。”她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的样子,“你知道……现在唯叙哥他……不太方便呢。”
温礼不咸不淡的看她一眼,那眼神没有温度,满是疏离。
余静若仿佛一点也不介意,打量了一会儿值班室,最后把目光定回到他脸上。
温礼把抽屉锁上,略微迟疑,看一看表盘,差两分钟七点整。
他想一想,答应下来——
有些话是要趁早说清楚的。
余静若立即站起身,心情很好,“你想吃什么?”
温礼手抄在裤兜里,“随便一点,什么都成。”
“我订了一家餐厅,再有半小时就营业,我开车一起过去?”
“……还是别太远了,我一会儿要回家,不太方便。”
余静若面色僵硬一下,很快恢复正常,笑着说了声好。
温礼把手机揣兜里,去洗手间洗了个手,然后跟余静若直接坐电梯下一楼。
站在台阶上等了一会儿,余静若把车开过来。
温礼没有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余静若镇定的拨了下头发,说:“不远的,就在前面,我开车,给你省时间呀。”
温礼心里叹口气,还是上了车。
大清早车流量不大,车子开了两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找了地方停车,余静若说:“要不是我爸住院,我可能一辈子都不来医院的。”
温礼淡淡道:“不是什么好地方,没病没灾尽量少来。”
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句话就把她的话题堵死。余静若抿抿嘴唇,面怀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晦暗莫名,没接话。
温礼吃得很少,只给自己点了一杯豆浆。
他几乎是全程看着余静若在吃,到最后余静若也不好意思继续消磨时间了。
吃完饭出了餐厅,余静若开车把温礼送回附院。
停进停车场,余静若没有给车门解锁。
温礼也不动声色。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静的甚至有些诡异。
还是余静若先开口:“你……你是不是交了新女朋友?”
温礼不咸不淡的看她一眼,笑一笑:“难道我要单身一辈子?”
余静若愣一下,半晌儿咬了咬唇,“……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我们就算做不成恋人,难道做个朋友也不可以么?”
“做朋友?”温礼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当年你一走了之,四年都没有一点消息,现在说要跟我做朋友?余静若,你心可真大啊。”
余静若被他最后一句话刺激到,委委屈屈的,蝉翼一样的睫毛眨呀眨,蒙上一层水雾,“我是有苦衷的,你知道的,我爸外面那个女儿处处比我优秀,样样都比我好,我忍不了,我也等不了,我必须快速的出人头地,让他们谁都不能轻视我!”
余家辉早年出轨,抛弃了发妻,也就是余静若的母亲,在外头养了个小三。
小三生了孩子,又是个女儿,余家辉便没有娶这个小三过门,只一直养在外头。
那个野孩子和余静若差不多大,余家辉是真喜欢他外头这个女人,连带着爱屋及乌,疼爱那个女人生的孩子。
余静若有的,那个孩子也有。直到余静若上了大学,才晓得原来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而这孩子老早就被余家辉送去了国外,享受着连她都享受不到的优等教育。
大学毕业那年,余施诗也毕业回国,余家辉让两个孩子见了面。
余静若看着处处高她一等的余施诗,恨不能立时把手里的刀叉捅过去。
一顿饭下来,她红着眼盯着那个冠着余姓的野孩子,然而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有施舍她一个眼神。
余施诗正襟危坐,笑不露齿,说话很轻,动作也彬彬有礼,余家辉看她的眼神,是恨不能她余施诗才是他的正房嫡女。
所以后来遇到了薛凯宾,这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余静若毫不犹豫的使尽浑身解数把他绑在了身边。
说到底,是她辜负了温礼。
温礼默了默,“所以你傍了个富少,给我戴了绿帽?”他越说反而越冷静,“余静若,这几年,你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现在回来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余静若睫毛颤动几下,留下一行泪来,“是我错了,可我想弥补你了,你给我机会弥补你啊,温礼。”她转过身去,去握温礼的手,她双手捧着他的手指,低下头吻上去。
温礼手指上传来一阵温凉的触感。
听见余静若说:“我们错过了四年,可还有机会补救不是么?你心里是爱我的,我了解你,你不可能喜欢上一个陌生的女人。她才出现了多久?我知道的,你只是想找个结婚的对象,你的感情,一直在我这里啊!”
温礼僵硬的转过头,眉间拧成川,“你太高看你自己。”
“温礼!”
“开门,我要走了。”
余静若不撒手,就这么僵持着。
过了一会儿,温礼把手从她手心里抽出来,重复一遍:“开门。”
余静若低着头,双肩微微颤抖,咬着牙开了锁。
温礼下车,走到对面的停车区,从衣服里拿出车钥匙,按了一下。
一分钟内,车子发动,温礼疾驰而去。
所有的记忆都被丢弃在四年前了。
温礼开着车,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附院路上遇到早高峰,车全都堵在了路上,确实即便想走,也走不了。
他想起四年前在机场的那个冰凉的雨天。
也想起七年前他告白时,那个纯净的夜。
他带着她在小吃街吃她最喜欢的小吃,看了一场她一直想看却又买不到票的话剧。
那天晚上,他记得她的笑容,干净没有杂质,像落入凡尘的天使。
她最喜欢白色,他觉得她就像白色一样纯粹透明。而现在,一切都变了个样,那张纯白的画纸上,被泼上了浓重的墨,那张平整的纸,如今布满纹褶。
曾经是最美好的记忆,已经消失在漫长而孤独的时间长河里,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想起来已经有了一层隔膜。
他又想起康念来。
那张素净寡淡的脸。
她没有浓墨重彩,也并非不染凡尘,可偏偏这样的女人,才最真实,最有触感,让人念念不忘。
余静若一个人在停车场里待了会,也驱车离开。
停车场的角落里,一辆黑色劳斯莱斯静静立着。
三个人静坐在车里,神色各异。薛凯宾黑着一张脸,打着火,点起一颗烟。
苏嘉言回头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三哥,这就是你让我和叔叔有空多照应一下的女人?吃里扒外,你人还没走呢就勾引别人家老公。”
温礼下车的那会儿,她特意打开手机摄像头,放大,看得仔细,绝不可能认错人。
卫书洲双手把着方向盘,闭目养神。
薛凯宾打开车门,点下一点烟灰来,答非所问:“你腿不疼了?”
苏嘉言愣了一下,才低头看自己的膝盖。
临时包的纱布又被血液浸透了,她顿时慌了神,扯着卫书洲摇他肩膀,“叔叔我流血啦!”
卫书洲下车,从车头绕过来,把她抱下车,“让你非要看大戏,现在想起来腿疼了?”
苏嘉言一口咬上他耳朵,留下一圈压印,“少废话,快送我去打破伤风!”
卫书洲把车钥匙丢进薛凯宾手里。
两个人走出去一段,才意识到身后少了个人。
苏嘉言往后探探头,冲着薛凯宾嚷嚷:“三哥!你个始作俑者,嘛呢?快来!!”
薛凯宾往前走了两步,把烟摁灭在垃圾桶上。
他心里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汹涌澎湃的涨上来,肆虐一会儿,又渐渐退去,只剩下一股无力感。
从他身上飘来一阵淡淡的烟味,想了想,他对苏嘉言说:“她好歹跟了我四年,要是……你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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