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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吃完了饭,程灏去停车场里拿了车,准备回二环路上的房子里。车子都要开到楼底下,又被老爷子一个电话叫回了家。
卡宴在路上狂飙,十分钟赶到四合院门口,在花园里停好了车,走到门前,又忽然不想进去了。
夜深人静,有小风徐徐。
程灏抽了根烟叼在嘴上,用手挡着打火机把烟点燃。
深吸一口,停顿了几秒,他慢慢呼出一团烟雾,在路灯下可以看到气体扩散,消失殆尽的过程。
他突然有些心烦。非要说原因,大概是从得知康念人在江州的消息开始的。
夜色已深。程灏站在车门边抽烟看马路,他这边刚派人去江州秘密调查,那边老爷子和老太太就瞒不住了。
跟康家二老不同,自己什么德行,自己爹妈最清楚,所以四年前他使尽手段打压康念的时候,差点气的老爷子心梗住院。
后来康念真的凭空消失成了失踪人口,自己爸妈再也不对自己有什么好脸色。
他有时候也纳闷,明明他才是亲生的,是程家独苗啊,可爹妈胳膊肘朝外拐。
西装外套丢在车后座,他本就没打算晚上住四合院里。一会儿顺道儿,正好把程悦接回家。
最近忙,天天让爸妈和康家二老带孩子,小朋友都要和他不亲了。
也只有想到女儿,程灏的面色才能温和一点。
抽了大半支后,程灏吸了下鼻子,把烟蒂扔在地上,一脚踩熄了,拍拍手推门进去。
气氛压抑,似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茶几上摊开了一张报纸,程灏不用看也知道是哪天的。
版面都不用猜,肯定是有康念署名的摄影报道。
他去洗了手,走出来跟程母面对着坐下,他没开口,一时间屋子里安安静静。
程母脸色很不好,看儿子坐在对面,索性偏过头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程灏看在眼里,心里苦笑,这明明是二老把他招了来,又摆出一副实在不想见他的模样,到底是谁主谁是客?
程父戴着老花镜,翻着眼睛看看他,在沙发上坐下,道,“这报纸,你们单位都给订吧?”
程灏知道他想铺垫什么,也不绕弯子,直接回答:“我看了,也知道念念在江州。这回她又一声不响干了票大的,很厉害。”
他其实是真心夸奖,可听在程母的耳中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嘲讽。
老太太脸色涨红,猛的拍了桌子站起来,指着他一口气上不来,“要不是你把人家弄走,这孩子现在早出人头地了,何苦一走就是四年不敢露面,这,这这——”她刷的一把抽过报纸攥在手里,“记者都不敢做了,啊?你看看这是什么署名?”
她把攥成一团的报纸丢到程灏怀里,“什么署名?你念给我听!”
程灏心里叹气,却还是老老实实把报纸展开,看一眼康念的头衔,淡淡道:“独立摄影人。”
程母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淡定,半天缓不回来,捂着心口一屁股做回到沙发里,气的头晕眼花。
程父赶紧从茶几底下翻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让她吞了,顺着她的背,“欸你看我之前怎么说的?我就说你让我和他谈,你偏不听……”
程母眼眶里隐隐模糊,不说话,静了一下,垂头看自己交叠在膝上的双手。
程灏舔了舔后槽牙,慢慢说:“有消息了就是好的,您别生气,这回我保证什么都不做,决不妨碍她。”
程母本已平静,听了这话火又上来:“你毁了人家的前途啊!儿啊!你现在还打算把她扔在江州么?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好歹看在她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份儿上,你能弥补就该弥补!”
“……”这些年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话,程灏干脆沉默应万变。
程父抬头看他,“儿子,你给我和你妈一个准信儿,你能不能把她调回b市来?”
有那么一秒,程灏眼里有光芒闪过,思索了一下。
可是——接她回来?用什么理由?用什么身份?又该用什么方式?
他看到报纸上有一张照片,是她穿着防晒衣站在悬崖上,脚下就是那1600米的藤梯。
她抽着烟,风让她眯起眼,她的目光深邃而寡淡。
程灏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他捏在手里的那个单纯小姑娘了。
现在的眼神,仿佛她能看穿一切。
客厅安静到诡异。
过了好久,程灏才说:“我没想好,”他看着程父,特别诚实,“念念怕是恨我入骨,就算我现在想补偿她,她也未必接受。”
程母一听有戏,转回头来,急切道:“人就怕真心,你去江州,跟她好好说,把那孩子给妈劝回来吧!再说以前那也不是真的,你和那个人……也不是真的在一块儿,对不对?你——”
“淑萍!”程父喝止。程灏的性取向是家中的禁忌,最好谁也不要再提。
程母住了嘴,她觉得她一刻钟也不能和儿子在一起,看见就来气,起身回到卧室紧紧的带上门。
夜里风渐渐大起来,呼呼的透过窗缝儿往里灌。
程父抿着唇,眼里全是肃穆。
“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收拾,但你要是再过火了,我饶不了你。康家二老那边,你什么都不要说,那家人重男轻女,眼里除了你大舅子谁也没有,他们知道了念念的事儿反而给你添乱。”
说完,半头银发的老爷子看上去也是乏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无力感窜上心头,感叹道:“人啊,做了亏心事,早晚会还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天黑了,你快回吧,最近也别回来烦我们了。”
程灏站起身来,没什么表情,“月月呢?”
程父下巴指了指北面儿,“在她姥姥家里。”
把程悦接回家,程灏给她放好水,催促她先洗澡。
程悦嘴上答应着,抱着睡衣站在那儿,人却没动。
脚下是一只肥头大耳的白兔子,已经没什么精神,趴在笼子里。
程悦撅着小嘴直愣愣的看。
那是康念考上研究生的那年,一家三口出门遛弯撞见的野兔子,受了伤,挺可怜的趴在草丛里,被程悦大发爱心带回家养了起来。
康念带兔子打疫苗,亲自选购了一只豪华的兔笼,还买了最贵的饲料和草料,当作是程悦的生日礼物。
其实程悦是个孤儿,档案里根本没有她生日的具体日期。
他和康念领养了她,上户口的时候把领养日当作小朋友的生日,时间就是夏至,康念说是个好日子。
那一年,他刚开始疏远她。
晚上吃过饭,程悦说想做去楼下运动运动,康念拉上程灏,陪着小朋友一道儿出门。
程悦走在前面,歪歪扭扭的,康念和程灏跟在后面。小朋友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伸长了脖子往草丛里看,“妈妈,是小猫呀!”
康念看她手指的方向,笑了笑,“不是小猫,是小兔子。”
程悦弯着膝盖慢慢走近,两手撑开放在胸前,做抓捕状。
程灏慢悠悠道:“你靠近它,会把它吓跑。”
结果兔子耳朵动了动,身体晃了晃,却没跑。
程灏意外的挑挑眉,康念看着他哈哈笑。
兔子的爪子一个劲儿的挠草坪,可程悦已经蹲在了它的身前。
庞然大物立在小兔子面前,兔子不安的扭动几下,再也不动了。
康念也是第一次看到兔子装死。
她一低头,看到兔子的右腿不时抽筋儿似的抖动。
“月月,你看看小兔子是不是受伤了呀?”
程悦扒拉一下兔子毛,在腿部发现一块儿红色的血迹。
“诶呀!”她小手一指,回头看着妈妈。
康念抱起兔子,查看它腿上的伤,像是被什么东西割到了。
路灯下,小程悦的心被揪起来,她皱着小脸央求的说:“爸爸妈妈,我能不能养它呀?”
程灏想也不想的拒绝:“你想养,回头爸爸给你买一只,这是野兔子,不干净。”
小朋友委屈的低下头。
康念想了想,看着程灏:“回头我去动物诊所给它打个什么针,清洗一下,然后养了家里,行不?”
程灏低低扫了一眼康念,别过头,不作回应。
他的沉默一向是拒绝,可这回,当着女儿的面,康念把他的不回应认作是默认。
程悦现在看着兔子发呆,说明又想妈妈了。
程灏走过去揉了揉女儿的脑袋,柔声道:“乖,洗澡睡觉吧,明天不是约了同学去吃必胜客么?”
程悦低着头,嗯了一声,起身进入浴室。悉悉索索一阵声响,浴室里传来水花四溅的声音。
收拾好一切,程灏坐在女儿床边哄她睡觉。
窗帘拉着,室内一派静谧。程悦盯着床头那张一家三口的合影,忽然说:“爸爸,我今天看见妈妈了。”
程灏一震,喉咙不由发紧:“在哪里?”
“报纸上。”
程灏一愣,笑自己是想多了。放松下来。
程悦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爸爸,江叔叔上次问我,你是不是也想妈妈,我说你经常盯着妈妈的照片看,算不算想呢?叔叔说算呢。爸爸你想妈妈么?”
程灏摸摸她细嫩白净的脸颊,笑一笑,目光温和,“嗯,想呀。”
程悦握住他的手,“那你们会复婚么?“
“……”程灏拍拍她的被子,亲吻她的额头,“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
“妈妈会回来么?”
“……会的。”程灏漆黑的双眸看着床头照片,“爸爸很快就把妈妈接回来,所以月月乖一点。”
小朋友头点的像拨浪鼓,笑起来,漏出一整排洁白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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