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囫囵话都没跟儿子说上的戎拓也黑了半张脸,尔后自己在心里劝自己“算了算了”,嘴上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臭小子!”
戎冶打开电脑进入自己的邮箱新建了一封邮件,敲下了几个字:
“阿衷,
我”
然后他的手指顿住了,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打出什么字,只默默地又按下退格键把那个“我”字给删掉。
中午午休的时候,他跟成则衷撞上了。
字面意思上的“撞上”,他甚至还不小心踩了成则衷一脚。下一秒被力道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之后,本来正在扭头与同学说笑的戎冶才来得稳住身形及回头看清被撞的人是谁。
“走路看着点。”成则衷皱了皱眉,面色不霁冷冷吐出五个字来。
戎冶宕了下机,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挂起笑脸爽快道歉:“抱歉,抱歉没事儿吧?”
成则衷也没应他,一脸冷淡的,径自就走了。
戎冶一时陷入难言的失落感中,表情有点儿发僵,同行的几个男孩子都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因为成则衷方才举动不尊重人导致的没了面子的尴尬。
陈盎第一个忍不了,扭头极其不爽地冲成则衷背影道:“成则衷,你拽什么啊!”
刚才戎冶和成则衷两人隐约弥漫着火药味的小摩擦就吸引了周围部分学生的注意力,这下子陈盎声音再一高,看过来的人就更多了。
其余两个男孩子也转过身去,其中一个抬手搭住了正自身边经过的成则衷的肩膀口吻不善:“嘿,我说……”
结果下一秒他就被成则衷扣住了手腕某处,条件反射地痛呼了一声,被迫乖乖抬高了手。
“我不喜欢被搭肩。”成则衷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扔下这句从容离开。
这儿的学生哪个不是特别要脸?何况中学男生个顶个的目空一切,旁边还不少同学瞧着呢。
男生气得头顶冒烟,不肯善罢甘休,步子正要迈出去,被走过来的戎冶抬起手臂拦了一拦:“算了,本来也是我撞到他。”
男生不忿地甩了甩手腕,盯着成则衷背影冷哼一声:“凭什么就这么算了?”
陈盎也臭着脸:“就是。”
戎冶听他们对成则衷不依不饶的,脸色便冷了三分:“按我家跟他家的交情,我从小管他爸叫大伯,你们心里对他有意见可以,在我眼皮底下为难他就不行。”
陈盎下巴都要掉了,接着就压着声音咬牙切齿质问:“我靠!戎冶,咱们同学九年,你现在才让我知道这事?!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哥们儿?”
戎冶面无愧色地瞥他一眼:“也没人问啊。”
戎冶答得理直气壮,陈盎简直要翻白眼:“你俩平常看起来跟生鱼片差不多生,谁特么知道你们两个是发小??”
戎冶低低发笑:“算不上发小我们俩爹关系是好,我和他关系就一般吧,没什么共同话题、也玩不到一块儿去。”
戎冶当时的反应看起来挺正常,实际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因为中午闹了这么一出,整个下午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的,频频走神。
回想一下当时场景,就感到又沮丧,又安心,又歉然,又欢喜心情非常之复杂诡异。
戎冶回神思,半是苦笑地短叹一声,重新输入:
我很久没有离你这么近了。不过你推我那一下,真的不轻。
然后他将这封邮件保存、和其他许许多多像它一样永远不会有被发送的机会的信一样归入了草稿箱,就退出了邮箱。
鼠标轻击回到桌面,戎冶身子滑低靠在椅子里瞅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尔后才调整好坐姿滑着椅子转到另一个方向的书桌边去,一脸郁卒且麻木地提溜起书包,拉开拉链掏出一叠书本和作业“啪”地甩到桌上,翻拣出一本先翻开来摊在眼前,然后拿起了笔。
戎冶一边落笔开始做题,一边怨念满满地想着:吗的,都活了四五十年了天天回家还特么要写作业……
正如他这前八’九年来每周一到周五早上睁开眼来也都忍不住要在肚子里糟心地暗骂一句:操,又要扮小学生/初中生了。
至于高中生身份么……倒没那样排斥。
呵,我心态年轻得很,有什么好不适应的!中年人戎冶是这么想的。
当年戎冶发现自己回到六岁时,这副身体刚刚经历了一次溺水后的短暂昏迷。
那时吐出了不少水悠悠转醒的戎冶一边难受地皱着脸呛咳着,一边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眼前人影幢幢,他的耳朵像被蒙住了似的听不真切声音,心里只想:怎么这边的世界这么亮,还这么吵?
后来他才不得不艰难地消化了这不可置信的现实:他现在还是个小屁孩子;而且就因为他的馊主意,成则衷不仅跟他一起溺了水,之后被救上岸简单急救过吐了水也没睁开过眼,不得不送了医院。
接下来成则衷高烧两天两夜,昏昏沉沉、双目紧闭,成海门夫妇心焦地一直在医院守护,后来成海门因为工作上的要紧事才不得不离开病房赶去公司处理。
期间戎拓差点把戎冶给揍了个屁股开花,梅嫣好容易才给劝住了戎拓一般不揍儿子,只要动了手那就是真的火冒三丈,不见戎冶痛哭流涕、诚心悔过是消不了气的这次戎冶连叫“我真的知错了,再也不会了!”也不管一点用。
戎拓对成家这对姐弟是向来不吝称赞和喜爱的,更是看重同成海门的情谊,所以怒火一点儿不掺假。
“小衷要是再烧下去真出了什么好歹,你就等着吧。”他威胁性十足地点了点儿子,凶巴巴地警告。
戎冶自觉有愧,当然无话可说。
而且眼下成则衷迟迟不见苏醒,戎冶的情感本能更让他胸膛里除了担忧和愧疚,再腾不出位置给其他的心思了。
只是戎冶回想自己当年的经历,他怎么记得……那时阿衷溺水之后情况没这么严重啊?记忆里,甚至比自己转醒得还早呢。
但说到底,还是我把阿衷害成这样,戎冶想,我的亲近、喜欢、还有爱,原来从一开始就在给阿衷带去坏处。
后来亲眼见到了记忆里成则衷小时候的模样,戎冶一颗心酸涩不已又柔软得一塌糊涂,迟疑着保持了距离,却也忍不住对小小的阿衷流露出发自真心的笑。
那时,戎冶看着鲜血洒落肩头的成则衷说的“原谅”是真心的他再恨、再气,那些凶猛的怨怼终归要被那已深入骨血的、对成则衷的无限柔情克化。
一道让他相伴一生的狰狞伤痕,一颗教他刻骨铭心的子弹,都会要他永远记得与自己有关的一切。所以,够了。
与其一起困死在爱的囚笼痛苦沉沦,戎冶宁可付出高昂代价熔了这铁栏。
他不能接受拖着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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