膏和胶块。
江淮渡慢条斯理地在蜡烛上化开胶块,用颜色和药膏调好,涂抹在伤痕累累的脸上。
他这一生用过很多别人的身份,画过很多别人的脸。
没想到,到了最后,他需要假扮的那个人竟是他自己。
小呆子想要一个容颜依旧的江淮渡,他……怎能不答应。
滚烫的易容膏烫得伤口生疼,烧伤的手指在疼痛中微微发抖。
做不到,他已经做不到了。
那双出神入化的手已经不再稳,那张百变千面的脸再也承受不住药物的侵蚀。
可他的小呆子……他的小呆子……想要一个从前的江淮渡啊!
江淮渡闭上眼睛,狠狠撕下了脸上已经快要凝固的药膏。
脆弱的皮肤被撕裂了,鲜血渗出来。
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偷偷咽了下口水。
江淮渡提剑而起,猛地拨开了角落里的药筐。
药筐里滚出一个软趴趴的小白团子,正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坐在地上吃手手,瞳孔中偶尔闪过一道金色的光。
江淮渡沉默了一会儿,俯身把小团子抱进自己怀里:“你喜欢血的味道?”
小笙儿搂着他的脖子,歪着圆滚滚的小脑袋问:“你是我的爹亲吗?”
江淮渡苦笑一声,说:“是。”
小笙儿拨浪湖似的摇摇头:“娘亲说,笙儿不可以随便咬人,更不能咬爹亲。”
江淮渡从脸上抹下一点血迹,把沾血的手指递到小笙儿唇边:“没事,就一点点。”
小笙儿扭来扭去地犹豫了好久,还是抵挡不住新鲜血液的诱惑,伸出舌头舔了一小口。
他明亮的大眼睛里亮起金色的光,刚出生时模糊的记忆呼啸而来。
小笙儿想起来了。
那一夜……那一夜水中有好多血,有的味道很恶心,有的味道很香甜。
那股鲜血随着湖水灌进他喉咙里,他就会飞了。
可他那时候太小了,没能力把爹亲一起带走。
小笙儿愧疚地仰头看着江淮渡烧毁的脸,小脑瓜一顿乱转悠,仓促间投桃报李地伸出了自己肉嘟嘟白嫩嫩的小爪爪:“爹亲也喝!”
他喝了爹亲的血就会飞,那爹亲喝了他的血,是不是就能康复了?
江淮渡捏捏那个肉嘟嘟是小爪子,轻轻笑了:“小傻瓜,快回去吧,娘亲找不到你要着急了。”
小笙儿焦急地扭来扭去,嚷嚷:“笙儿不回去!爹亲喝!”
江淮渡拗不过他,只好礼节性把儿子的小爪爪含在嘴里亲了一口。
没想到这小家伙心眼儿太多,在江淮渡的嘴里偷偷用指甲弄破了自己的手指。
异兽的鲜血涌入凡人口中,江淮渡舌头如被火烧,不受控制地把那一滴血咽了下去。
江淮渡怒瞪这个嘟嘟嘴的小团子。
小笙儿不等爹亲发火,忽然化成兽型张开小翅膀冲出了药堂,还顺便撞坏了江淮渡的窗户。
江淮渡哭笑不得,起身想要去追儿子,却觉得全身热到生疼,一步刚迈出去,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在了镜子前。
他梦到了故乡。
长夜山中有很多部落,他的家乡和始鸠部,是最不好客的两个部落。
世世代代,部落中的长者就不厌其烦地向晚辈们叮嘱,绝对不可以与始鸠部落往来,更不可通婚。
可江淮渡却从小就对那个大山深处的隐秘部落充满着幻想,一夜一夜在梦中看到异兽盘旋在始鸠部上空。
那一夜一夜的梦太模糊,天水一楼可能给他用过了太多清洗记忆的药物。
可他记得他站在山崖上,看着远方山壁上巨大的异兽图腾。
部落里的老人说,那会是他们全族的劫难。
江淮渡在梦中又站在了童年的山崖上,远处始鸠部落山壁上的巨大图腾咆哮着活了过来。
异兽全身布满黑曜石般的坚硬鳞片,张开蝙蝠似的双翼,瞳孔中是金黄的光芒。
异兽背上驮着一个人,是他的小呆子。
他的小呆子,背着小包袱,拎着剑,一双干净明亮的大眼睛,正带着欢喜的笑意看向他。
异兽是劫难,却也是他此生不敢再求的缘。
江淮渡在一片温暖安宁的舒适中缓缓睁开眼。
他正躺在床上,手指上的烧伤疤痕不见了,恢复了修长如玉的模样。
他的小呆子坐在床沿,低头缠着一把破旧的流苏。
江淮渡伸了个懒腰。
好像不是重伤初愈,而是好好了睡了一觉。
卓凌把流苏重新整理缠好,系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江淮渡握住了卓凌的手,轻声说:“小呆子。”
卓凌低着头,低声说:“你给我的流苏太旧了,都散了。”
江淮渡说:“我送你一串新的。”
卓凌说:“我娘的簪子你戴着太娘了,起来吧。”
江淮渡懒洋洋地笑:“我喜欢。”
卓凌红着脸,小声说:“笙儿跟着阿缘去山里玩了,我怕他吓坏了山里的野兔小鸟,你既然醒了,我去喊他回家吃饭。”
江淮渡握着卓凌的手,认真地问:“笙儿说,他大名叫江思淼,是哪个淼?”
卓凌的小脸彻底红透了,喏喏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太丢人了,真的太丢人了。
他还在生江淮渡的气,怎么能给儿子取名叫江思淼呢?
谁会思念一个嘴里半句实话都没有的大骗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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