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商低声在他身边道:「吹了快一天凉风,等回去喝些暖酒暖暖身子。」顾况见窦家的人临走前犹不死心地看恒商,道:「你今天上擂台,别被江湖人猜出了身分,县衙里没中用的守卫,你不然这几日到吕将军的大营住,能周全些。」
恒商道:「我只和你住在一处,不周全也没什么。」
程适要遵令回营,正和蓝恋花道别,远远看恒商和顾况说话都快贴到一处,觉得十分肉麻,啧了一声。
蓝恋花早见他和顾况走动一处,极其亲密,与他说话时候看他频频向顾况处望,又看顾况与恒商的形容,再看程适的神态,蝴蝶公子惯看秋月春风,顿然了悟。因不便说破,只道:「兄台此一向,却比寻常人更多苦楚。」
程适棒疮刚愈,又要再被吕先用军法整治,豪情顿生:「苦便苦了,谁叫咱忍不住就这样了,干了就不怕他!」
蓝恋花赞叹:「我虽不好此道,但程兄这句话甚得我心!我与程兄甚是投缘,竟可以称做兄弟。有样东西送与程兄,适当时候有些小用。」
在袖子里摸了两摸,又在怀里掏了几掏,掏出个扁平的乳白色小玉石瓶儿,程适欢欢喜喜接过来,蓝恋花面目猥琐,其实却是个地道人,还送我棒疮药,算个朋友!玉石瓶儿通身雕着双龙相缠相绕的花纹,十分致,程适在手中把玩,蓝恋花有钱,伤药瓶子都如此阔绰。「一看便是珍品,多谢蓝兄!」没忘记问一声:「外敷内用?」
蓝恋花觉得程适言语坦荡豪爽,越发欣赏,道:「此药内用。」将扇子一摇,再笑,「功效极妙,程兄用了便知道。」
程适喜孜孜道了声多谢,与蓝恋花道别,闪回官府人丛。密禁卫们眼睁睁看着司徒暮归施施然转身下山,道:「大人,拿不拿他?」
赵禁卫长道:「放屁!听说钦拿的要犯司徒暮归初一到过蓼山擂台,我等擂台当日正在蓼山县城内暗访,可曾到山顶来过?」
密禁卫们都摇头,「大人,小的们与大人初一在蓼山县城内暗访,哪有工夫上山顶。」
程适和众人下山,却还在顾况身边走着。
顾况道:「程知会,怎么不回军中走?」
程适笑嘻嘻道:「大将军命我在顾知县衙门里做知会,还没下令让我回营。」
顾况道:「反正棍子挨定了,先备好棒疮药等着。方才看你与那位倒栽大葱公子相谈甚欢。」
程适道:「正是聊得投缘,还承他的情送了样东西。」摸了摸怀中硬硬的瓶子,斜眼等着顾况来问。顾况偏偏只哦了一声,正好恒商插话进来,嘘寒问暖,一来一往,又开始肉麻,程适紧了紧皮,接着走。
果然,还没进城,有传令兵来传大将军令,命知会程适回营。
顾况回衙门吩咐厨房拿砂锅牛肉炖汤,天刚黑透,牛肉汤滚烂时,军营的小兵抬着个担架再进了衙门,道大将军令,还要在蓼山脚下驻扎五日,掌书程适暂时仍做知会文书。将担架搁在大厅,告辞而去。
恒商站在顾况身后苦笑,「你忙了一下午,却是值得了。」
顾况看了一眼趴在担架上死猪一样的程适,向小厮道:「先抬到卧房把预备的伤药上上,请大夫过来吧。」
伸手探了探,这次打得够狠,双手冰凉,气若游丝。
再向地上望了一眼,这次连棒疮药跟牛肉都没了。
程适被两个门房轻车熟路抬进卧房,顾况在后面跟着。小丫鬟已将床褥铺好,顾况看着门房将程适抬上床,嘴里道:「轻些儿。」程适被一挪动,醒了,挣扎着半抬头忍痛哼道:「脱衣裳的时候小心点,别弄坏了我怀里的……」话没落音,顾况伸手掀开他衣裳,动了伤处,程适顿时倒抽凉气,哎呦哎呦叫娘。
顾况道:「显摆的时候就该料到有这个下场,英雄些,叫个什么。」
程适呲着牙正要回嘴,小厮已经领了大夫过来。顾况从床前让开,大夫一把掀开程适的衣裳,抖着胡子道:「这鞭伤不轻啊。」
顾况惊讶道:「这次挨的不是军棍是鞭子?」看程适脊背上横七竖八,尽是紫嫣红的鞭痕。
程适吸着凉气道:「他娘的小面瓜够狠,天寒地冻把爷爷脱光了膀子上鞭子,他娘的抽了我二十鞭,末了还赏爷爷一桶冰渣子水。」
站在顾况背后的恒商与大夫小嘶丫鬟都听出来程知会一口一个小面瓜喊的是吕大将军,嘴里还把自己封做了吕大将军的爷爷,都默不做声。
顾况向大夫道:「有劳先生先给他上药,我出去看看。」去厨房吩咐将牛肉汤备上。再到厢房时程适却又睡了过去,大夫道只是暂且昏睡,因为有伤又受了寒,过几个时辰自然就醒。鞭伤虽重只伤了皮肉,未动筋骨。程适的身子根基扎实,养一养就好,比棍伤好调理。开下药方,顾况递上谢银,「大过年的还请先生过来,实在过意不去。请吃杯水酒再走。」
张大夫能为县太爷效力正巴不得,再听了顾况言语如此客气,脸比大门上挂的红灯笼还喜庆,「大人太给小人面子,小人实在担不起,家里还等着吃年饭,不耽误大人,再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小人。」揣着谢银欢天喜地的走了。
张大夫走得欢喜,留下顾况肉疼。这些日子招待恒商,又跑来一位司徒大人,再加上程适的药钱,积年攒下的压箱银子眼看要见底,顾况想到自己当年从牙缝里刮下钱是多么的不容易,望着程适的房门忍不住就长叹:「其实吕将军这一回已经做人情罚得轻了,他旧伤还没好全,要再打上三十棍子,恐怕半个月都下不得地,须吃上一个月的药,万幸万幸!」
恒商自程适被抬进门,在顾况身边陪他进进出出,将顾况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此时只道:「你也折腾了这些时候,洗漱去睡吧。」恒商一向不大会说关切的体己话,心中的郁结也只能存着。看着顾况前前后后的为了个程适忙碌,一丝苦意泛在嘴里说不得,只泛泛道:「你与程适一向言语不合,这时候却如此照应他,其实从小一起到大的情谊,别人还是比不上。」
这句话越发让顾况怜惜银子之痛痛到了十分,顾况觉得自己如此待程适实在义薄云天感天动地,对自己胸襟十分钦佩,嘴上轻描淡写一笑道:「情谊?只是看从小一起长大与两位师傅的面子上照应他,况且这时候我不管他谁管他?我这人一向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
恒商愣了愣,片刻后道:「我先回房了,你早些歇着。」顾况道:「好,」看恒商转身又添了一句,「晚上关好门窗盖严被子,别受凉。」
恒商向自己住的厢房走去,心头的苦涩却越来越重。在回廊上看见司徒暮归的房门半掩着,抬脚走了进去,在火盆旁坐下。司徒暮归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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