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

几天後，刺青店门口挂着「今日公休」的牌子。
我还是推门进去，看见季家兄弟坐在柜台前面的椅子整理背包。
「你们在干嘛？」我觉得奇怪。
「要出门啊。」季澄空一副理所当然。
「去哪？」
「基隆，妳要不要一起去？」他问。
「去基隆干嘛？」
「去玩啊。」他答的飞快。
「好啊，走。」我想也没想便答应。跟他们去玩总比回家好多了。
「那就上车吧！」季澄空往柜台後面走，一打开门便坐上後座，季澄沁则是坐上驾驶座。
「快点进来啊！」季澄空隔着车窗催促我。
我绕到车子的另一边坐进去，省得季澄空还要移动位子。
季澄沁发动车子，我们往基隆前进了。
我看着窗外发呆，今天虽然冷，但是难得有蓝天白云。
「季澄空，你看天空。」我指着窗外，「那朵云看起来很像猪欸。」
「哪里啊？」他左看右看，「我没看到。」
「你那边看不到啦，要来我这里看。」我让出一个位子给他，他随即挪了过来。
「真的耶！」季澄空惊喜。
「对吧，今天难得天气好呢。」
倏地，季澄沁紧急煞车，一股巨大冲力使我和季澄空往前倒。
两个人跌在地板上，等到车子稳定下来後，才相视大笑。
「季澄空，你看起来好蠢！」
「别说我，妳也差不多啊！」
「季澄空！」我拿起旁边的一团卫生纸丢他。
「哎唷，林信羽，不要丢我啦！我爬不起来……」季澄空穿着一件厚外套，吃力地想爬起来。
「你自己想办法！」我坐着看好戏。
基隆很快就到了，季澄沁要去停车，叫我们先下车等他。
一打开车门，因为靠海的关系，寒风简直是冷上加冷。
「往这边走。」季澄空跑到前面带路。
走没几步，突然有一架纸飞机映入眼帘，接着是两架丶三架……到後来甚至可能有上百丶上千架，各式五颜六色的纸飞机。
这画面，让我想起之前的一件事。
我看得目瞪口呆，正想出声赞叹眼前的美景，忽然感觉到温热的液体缓缓从腰间流到腿上……
我往下一看，一个小男孩跌倒在地，手里的热可可泼了一大半在我身上！
「呜啊──」我靠，还哭咧！
「喂！你……」这下子要怎麽清理啦！又不能叫这家伙帮我洗！
所以说我恨死小屁孩，闯祸了又不能叫他们负责！
「林信羽！」季澄空从不远处跑过来，「妳在这里啊，我想说妳怎麽没跟上……」话音刚落，他也注意到正嚎啕大哭的小男孩，「翔翔，你怎麽在这里？」季澄空将他扶起，「小心一点啊，怎麽跌倒了？」
我瞬间火冒三丈。你不问我衣服为什麽弄脏了，反而跑去关心那个小屁孩？
我瞪了他好一会，季澄空才把注意力放回我身上，「……妳怎麽了？」
……老娘真想掐死他！
「到底怎麽了嘛？林信羽？」他还是没发现。
「……你给我从头到脚看一遍。」我咬着牙。
他照做，这才看见我身上有一大块的饮料渍，「怎麽会这样？」
我气急败坏地指向名叫翔翔的小屁孩，「他弄的！」
闻言，季澄空立刻蹲下身对他说：「翔翔，你把饮料泼到姊姊身上了。来，跟姊姊道歉。」
「姊姊对不起……」他哭丧着脸。
「道歉有屁用，衣服又不会变乾净！」我越想越气，几乎是咆哮着。
「不然我帮妳洗嘛……」季澄空拿我没辙。
「又不是你弄的，你干嘛洗？」怎样，我就是要他负责！
「总不能叫翔翔洗吧……」季澄空一脸为难。
「哥哥，我可以洗，我请院长教我……」翔翔拉了拉季澄空的衣袖。
我正想再开口，「我……」
「小空。」一名妇人打断我的话，走过来双手搭上季澄空的肩膀，「哎呀，好久不见了，你都长这麽大了呀。」
「是啊，院长，太久没来了，刚好今天我哥休假，有空来看看大家。」季澄空笑着指向後头倚着车子的季澄沁。
「阿沁，不过来吗？」院长喊。
「不用了，我还要顾车子呢。」季澄沁回答。
顾车子？我看也是怕小孩吧！
「这样啊。」院长这才注意到我，「这位是……女朋友？」
「不是啦，院长，我跟他们是朋友，我叫林信羽。」我想也没想过，有一天「朋友」这两个字也会从我的口中说出。
不然怎麽办？又不是情侣，说同班同学会一起来也很奇怪啊！
「进来坐吧，外面这麽冷。翔翔，你也一起进来吧。」院长说道。
「院长，等一下可不可以教我洗衣服？」翔翔突然问。
「为什麽要学洗衣服？」院长不解。「因我我把姊姊的衣服弄脏了……」他指着我外套上的饮料渍。
「没丶没关系啦，院长，我们赶快进去吧。」为了避免尴尬，我赶紧拉着三人往前走。
结果前面就是育幼院了。完蛋，等一下一定更多小孩……
我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踏进育幼院，马上就有众多小孩蜂拥而至，只不过，不是对我。
「小空哥哥！」
每个人七嘴八舌地争着和季澄空说话，吵闹声不绝於耳，觉得耳朵受不了的同时，被冷落在一旁让我更是不爽。
早知道他们要来这种地方，还不如不要跟……
我瞥见院长坐在里面笑眯眯地看着大家，也走过去拉了张椅子坐下。
院长看了看我，「我们小空怎麽带这麽漂亮的朋友来啊？」
「院长，我有个问题想问。」我回想起方才的纸飞机大典，「刚才我来的时候，看到好多纸飞机，那是……？」
「喔，那个啊。」院长了然於心地点头，「每个孩子刚来到这间育幼院，我教他们的第一件事，就是惜福。不要总是觉得别人有的你也想要，你身上肯定也有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幸福，是吧？」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
「第二件事情呢，就是要为别人着想。我们幸福，可是不能只有自己幸福。妳想想，我们好手好脚的，而且每天都有饭吃。但是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每天只有泥巴可以吃，肚子里还有很多寄生虫。所以，我们每个礼拜都会举办一次纸飞机祈福活动，刚好今天被妳遇上了。」
『我们都很幸福，至少我们现在还能好手好脚的站在这里……』
我现在知道，季澄空为什麽会说出这句话了。
但是这种话，我从小到大听多了。
生得好手好脚，是先天的优势，本来就该好好利用。没手没脚的，只能算他衰，我也没办法。
况且，我拥有的都是我不想要的，哪里算得上幸福？
「但是，院长。」妳说得不对，「我拥有的我不想要，我想要的是别人拥有的，人生不公平，我不觉得幸福。」
「傻孩子，假如人生是公平的，那还有什麽趣味可言呢？」院长摸摸我的头，「院长看得出来，妳是个聪明的孩子。妳不是不幸福，妳只是不快乐。不管是什麽样的人都有各自的烦恼。有的人只希望每天三餐能够吃饱，有的人希望成绩变好，有的人希望上司不要每天找麻烦，有的人希望工作能周休二日……每个人希望的都不一样，理所当然会羡慕，甚至嫉妒别人。像是上司每天找碴的有周休二日，没有周休二日的人有个很好的上司，但相对的薪水比较高，而且两个人的工作性质不同。如果妳是後者，愿意放弃高薪而周休二日吗？」
「可是每个人考虑的不同……」
「没关系，说妳的想法就好。」
「那跟同事之间的关系呢？」
院长笑出声，「看来妳比较在意人际关系呢。好吧，那我们换个例子好了。在我眼里，妳拥有漂亮的脸蛋丶纤瘦的身材丶聪明的头脑，还有一个家，对吧？」
……是没错。
「那，妳觉得院长拥有什麽？」院长又问我。
「我觉得院长有……温柔的笑容丶很好的脾气，还有吸引小孩子的亲和力。」
「哎呀，在妳眼里我这麽和蔼可亲吗？」院长的眼睛眯成两条线，「那麽，妳有没有羡慕院长呢？」
「以上三点……我都羡慕。」我诚实道。
「怎麽会呢？妳也有笑容啊，而且比院长好看多了呢。」院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了解。
「可是我都不是真心的。」印象中，在学校我没有一次是真心笑过。
「那妳怎麽知道院长是不是真心的呢？」
「我也不晓得，可是……就是看得出来。」
「既然妳看得出来，那为什麽别人看不出来呢？」
我突然顿悟，了解院长其实意有所指。
原来，我是不是真心的，都有人看得出来。
「信羽，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的，妳真心待人，别人也会真心待妳，别把人想得那麽坏。妳看看孩子们，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不是吗？」
『哥哥，我可以洗，我请院长教我……』
好像，有那麽一点道理。
「现在院长问妳，如果要妳用妳拥有的其中一样东西跟院长交换，妳愿意吗？」
「……不愿意。」我无法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