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

今年过年，妈带我和姊回奶奶家。
同样也是很多亲戚，让我想起爸爸丧礼那天……
「哎呀，佑飞和信羽长好高啊！都快比奶奶高了呢！」奶奶高兴地说。
不然我们会变矮吗？
「对了，这次考试考得怎麽样啊？」奶奶把手伸进口袋，该不会是要拿……红包？
这次期末考，我跟姊都是班上的第一名，可是如果硬要比较，她还是……赢我一点。
「都是第一名啊。」妈妈骄傲地替我们回答。
「真的吗？来，奶奶的一点小心意，新年快乐。」奶奶果然拿出红包。
我突发奇想，要是我们跟奶奶说是倒数第一名的话，不晓得她会不会把红包收回去？
「谢谢奶奶，祝奶奶万事如意！」姊大声说，我也道了句谢谢。
我偷瞄了一下，奶奶给我们两个的红包钱都相同。但是也有亲戚问到我们两个谁分数比较高，依照分数给红包的。
所以说，如果今天我非常不会念书，每科都考零鸭蛋，那我是不是就没有压岁钱了啊？
大人的世界就是这麽现实。
奶奶煮了一桌过年的经典好菜，座位大家都是随便坐，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因为以前姑姑婚礼的事情而默默躲到了角落。
就算这样，还是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吧。
有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姊姊就够了，她那麽能聊，嘴巴又甜又会讲话。
「信羽，妳去帮妈妈拿一个盘子好吗？」妈妈对座位只离厨房两步的我说。
我进去拿了一个盘子给妈妈，舅妈见状赞美道：「佑飞真贴心啊，会帮妈妈拿东西呢。」
『我们信羽真贴心呢。』
姊一脸疑惑，我更是错愕。
她把我误认成姊了。
「舅妈，我是信──」
「嘘。」妈妈用凌厉的眼神制止我说下去，随後又摆出亲切的态度，「对啊，她从小就很懂事呢。」
「阿娟，真羡慕妳啊，哪像我家女儿……」舅妈毫无察觉，开始出卖起表姊。
妈妈为什麽不让我解释？
难道对她来说，双胞胎都差不多吗？
还是她只是单纯因为偏心姊，希望舅妈说的是姊的好话？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在偏颇姊。
在大人眼里，或许那叫懒得解释；在我眼里，只不过是渐渐抹煞林信羽这个人的存在。
─
六年级下学期，马上就要去毕业旅行了。
「你们想自己分组还是抽签？」老师问。
「自己分！」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其实我比较想要抽签。
「那给你们十分钟时间找好组员。」
老师一说完，我马上凑到一个女同学旁边，「小尹，我跟妳一组好不好？」
「啊？可是我跟宣萱他们一组了欸。」
「……好吧。」我有点尴尬，又去找另一组的女生，「小真，我可以跟妳一组吗？」
「咦？可是我已经答应小芹她们了……」
好啊，现在是怎样，都不跟我一组就对了？
什麽毕旅啊，根本无聊到爆。
最後，我被排在最边缘的一组。
这算什麽啊？
就连游览车上跟我一起坐的人，也跟我完全没有话聊。
「……」我想着要不要开启一个话题。
不对啊，为什麽在意这件事的人只有我？她根本就无所谓啊！
既然妳不理我，那我也不要理妳！
为什麽平常跟我交情不错的人，都不跟我一组？
难道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为什麽我偏偏是这样的存在，为什麽我不能当大家都重视的人？
每个团体都有一个中心人物，但为什麽从小到大，偏偏都不是我？
我也想要当，大家分组都抢着要的人啊……
─
第一天的行程是参观博物馆。
像这种地方，最适合躲起来了，乾脆就躲到大家上车，点名时发现少一个人，再来焦急地找我吧。
由於参观展区不需要按照分组，我看见平时跟我比较要好的一群人边走边说笑，好似没有我，也没什麽差别。
虽然勉强，我还是凑了过去。
她们没有我，仍然很开心；但是我没跟她们在一起，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为什麽总是我在在乎别人？
根本就没有人，在乎我。
「不觉得老师这个角度看起来很像海马吗？」
身旁的小语突然迸出一句话，愣了几秒後，大家同时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班导，同时爆出笑声。
「哈哈哈！小语，妳形容得好好！」
小语直来直往的个性是众所皆知，她想到什麽就会说什麽，每次的发言都能让人会心一笑。
我灵机一动，要是我也这样呢？
「欸，那个雕像看起来好像侏罗纪的恐龙喔。」我指着一个雕像，满心期待着她们也被我逗笑。
孰料，她们像是事先说好了一样同时垮下脸，「林信羽！妳这样很不尊重人家！那是艺术品欸！」
我愕然。
「就是啊，而且它底下有牌子写说这是作者自己想像出来的动物，才不是什麽侏罗纪恐龙！」
我瞥向小语，她完全出神，没有在管我们这里发生什麽事。
……那她就可以说老师像海马？
为什麽同样是想到什麽就说什麽，她就可以逗乐大家，我却只能被说不尊重别人？
那有谁尊重我过？
但是我不能说。
我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这样她们会更讨厌我，会说我很小心眼。
为了讨人喜欢所做出来的一切，最後都是徒劳无功。
有些人，天生就是招人喜欢，会让人想主动靠近。
而我，天生就是惹人厌，不管做什麽都只是讨骂。
自从爸爸死後，我没有快乐过。
至少现在是这样。
所以，不如躲起来，至少点名的时候还会有人注意到我不见了。
但他们也不过是在履行义务而已，丢了人会被扣薪水，根本不是真的在乎我有没有不见。
既然全世界都这样对我，那我干嘛还要让他们如愿拿到薪水？
我一定要找一个最隐密的地方躲起来，直到他们上游览车。
那麽躲哪里好呢？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