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

「好久不见啊。」
我一手撑在墙上，几乎把全部的重量都交给墙壁去支撑，俯视着眼下二度受惊的可怜小动物。
说穿了就是壁咚啦，不过在这种小巷子里，没有人会拿我们来做文章，况且这小东西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什麽偶像剧里的惹人怜爱女主角。
「妳丶妳又想做什麽……」邹明嘉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啧，别在这种气氛下说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好吗？好在我不是男的。
「喂，妳都是这样跟人打招呼的？」我踢了踢她的屁股，「难怪这麽讨人厌。」
见她缩着头不讲话，我只好再开口：「既然都遇到了，那就顺便来谈谈吧？怎麽样，这是我给妳的超大优惠喔？」
「我丶我跟妳没什麽好谈的……」她挤出蚊子般微弱的声音。
呿，还真是不听话。
「不跟我谈的话，我叫上次那三个过来跟妳谈，如何？」我挑眉。
闻言，她慌忙向我求情：「不丶不要！求求妳不要叫他们来……我丶我跟妳谈就是了……」
就知道她会这样。我根本没打算大费周章让虎哥他们过来，只不过吓吓她罢了。
不过，黑道果真非同小可啊，到底是怎麽教训邹明嘉的，让她光是听到就吓得闻风丧胆？
「那妳觉得要谈什麽呢？」我倒想看看这个可怜虫能不能把握机会让自己脱困。
「不丶不是妳说要和我谈的吗？」她手足无措。
果然，可怜虫就是可怜虫。
「妳没有事情想和我谈的吗？」我又刻意逼近她一点。
妳丶妳这样我哪敢说出我的想法……邹明嘉的脸上这样写着。
「真的没有？」我挑衅地在她的脸颊拍了两下，感觉到她顿了顿，大概是害怕躲开会被我打得更惨。
「妳为什麽……在学校的时候和现在完全是两个样子啊？」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想确认我有没有变脸。
我没有动作，等着她的下文。
「继续啊。」我命令道。
她咽了咽口水，「妳在学校的时候，简直就像天使一样，长得漂亮丶学科丶术科都好丶个性也很好相处……」
天使？这个词真令人不爽。
分明就是虚伪到极致，现在的人眼睛都瞎了啊？
见我脸色变得难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妳也敢於表达自己的意见，不像我，说话都没人要理……」
我非常笃定是我站在她面前，让她有压力的缘故，我听得出来她刻意把我捧得高高的，却一直贬低自己。
虽然说，姊在学校应该真的是那副模样没错啦。
妈的，我恨死天生下来就受欢迎的人。
正想要开口婊她，我的下腹倏地感到一阵剧痛，刹那间，眼前的景像变得一片模糊。
接着我便眼前一黑，什麽也看不见了。
─
从来没有生理痛这麽痛过，这阵子真是衰到爆了。
不对，我这麽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妳……妳有好一点吗？」见我醒来，原本瘫在旁边沙发上滑手机的季澄空坐直身体。
「应该吧。」我揉揉眼睛，「现在几点了？」
「快七点了。」季澄空看了看手表。
─
「信羽。」
姊今天依然在敲我的房门。她哪时候放弃啊？干嘛没事一直拿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
「信羽，我们有事要跟妳说。」
这次是妈的声音。真卑鄙，居然出动妈来叫我！
而且用的主词还是「我们」？现在是怎样，都把我排除在外啊！
我忍着怒气打开门，极力控制不要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太难看。
「信羽，我可以……进去吗？」姊问得小心翼翼。
我没应声，只是转身作势要带上门，姊明白我的意思，了然於心地走进来。
喔不，不要跟我说这是什麽该死的双胞胎的默契。
「我明天就要去法国了。」姊开门见山。
我故意不直视她，拿起桌上的文具随意把玩。
「不是说高三吗？」我口气极差，但是话一说出口，我马上後悔了。
她不会真以为我舍不得她吧？
「因为要提早去适应环境。」她解释。
大错特错，我恨不得她走得远远的，永远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还有，邹明嘉的事……是妳做的吧？」她一点都不心虚。也对，什麽都没做的人，是要心虚什麽呢？
「谁是邹明嘉？我不认识。」我装傻，打算否认到底。
不过，那个小东西动作这麽快，已经告到家里来啦？
算了，我不在意。反正她认定的凶手叫做林佑飞，和林信羽没有任何瓜葛。
姊忽然抓住我的肩膀强制我正视她，「信羽，妳可不可以不要这麽冷淡？我倒底做错了什麽，妳几乎每天都对我和妈不理不睬……我们是双胞胎啊！不是应该最了解彼此，比任何人都亲才对吗？」她咬着下唇，眼眶也有些泛红。
她说的一字一句都狠狠的扎进我心里，我不能否认，却也不想否认。
「双胞胎又怎样，是我愿意的吗？我从来就不想长得跟妳一样啊！我早就受够了，反正妳明天就要去法国了，也不用再痛苦了。恭喜妳，林佑飞，妳解脱了！」
理智告诉我，我做得很好，我把几年来堆积的怨恨都吐了出来。
可是心里有个声音说，那不是我真正的想法。
不管怎样，我都好难过。
「林信羽！」姊大叫，用力抓着我的肩膀摇晃。
「怎样！」我不甘示弱地喊回去，眼泪同时掉下，我伸手抹去。
「妳为什麽要这样……」姊也哭了，话语变得断断续续，「我们是双胞胎啊……妳知道这样的机率是多少吗……？」
两百五十分之一。我知道。
可是，那又怎样？
「妳很开心吧？」我喃喃道。
「什麽？」
我握紧拳头，「爸死了，妳很开心对吧？」
姊愕然，「为丶为什麽突然提到爸……」
我冷笑，直视她的眼眸，「少装了，妳把爸害死，这样家里就没有人会疼爱我，因为我跟妳长得一模一样，只要少了我，大家就只会记得林佑飞这个名字，完全忘记林信羽这个人曾经存在过──」
「妳到底在想什麽！」姊激动不已，「爸死了，我会比较好受吗？不只是妳，失去爸，我也很难过，甚至是愧疚！况且妳有想到妈吗？她才是最难过的人！我们两个对爸的爱加起来，或许都还不到妈的一半！」
「信羽，我一直以为妳会恨我是因为妈偏心我，没想到是因为爸……」她抽噎。
「……我知道了。」我平静地说，「反正我怎麽做都是错的，都是我的错，我去死最快。」我拉开桌边的窗帘，眺望着被夕阳染红的晚霞。
「信羽，我求求妳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姊加重了抓着我的力道。
「全世界都不要我了，我去死最快。」我开始自暴自弃。
常听人们说，自杀不能解决问题。
可是，我活着，就是问题的根源。
『我们是双胞胎啊……』
『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亲才对吗？』
『妳知道这样的机率是多少吗……？』
如果我的人生，能像那片晚霞一样漂亮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