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

有言认真的男人最帅气，季澄空认为这句话一点不假。
每当季澄沁拿着笔，轻松地在白纸上恣意悠游的时候，季澄空看得出来，那是自家哥哥最快乐的时候。
而他也喜欢一有空的时候，就待在季澄沁的房间看他画画，彷佛周遭的事物都被隔离了，季澄空的眼中只剩下哥哥的身影。
季澄空知道，哥哥心中一直怀抱着一个梦想。
如果可以，他也想助自己的亲哥哥一臂之力，帮他离梦想更进一步。
如果自己真的有派上用场，季澄空一定会非常高兴。
只是他没想到，那一天会这麽快就来临。
「澄沁，你考完指考了，大学想念什麽科系？」某天晚上吃饭时，季母关心道。
「绘画系。」季澄空毫不犹豫地回答。
「绘画系？」闻言，季父和季母不约而同皱起眉头。
「澄沁。」季父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开口：「外面的世界是很残酷的，既然你想要读绘画系，那出了社会之後要做什麽？总不能当个死後才成名的鬼画家吧？」
「我都想好了，我想当刺青师。」思及此，季澄沁的眼眸闪烁着光芒。
看在季澄空眼里，那是只有拥有梦想的人才有的，无比耀眼的光芒。
「刺青师？」季父和季母的反应更大了，季母更是一脸忧心忡忡地慰劝儿子：「不好吧，要是跟黑道扯上关系怎麽办……」季母虽然反对儿子从事这个行业，却想不出其他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季父身上。
「这个职业根本就不能当饭吃，也不可能是一辈子的工作，再说了，一点保障也没有。你不是书读得好好的，不如以後考个公务员，还实际点。」季父义正严词地说。
多年来的梦想莫名其妙被反对，季澄沁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开店本来就有困难啊，我已经十八岁成年了，为什麽不能决定自己的未来？再说没有一个工作是一辈子的，就算没有保障，我可以自己负责……」
「闭嘴！」季父忍无可忍地拍桌，令季母和季澄空吓了一大跳。「罗哩八唆的，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季澄沁委屈极了，饭也没胃口继续吃了，把碗筷往桌上一摔就直接朝房间走去。
「你摔什麽碗啊，给我回来！」季父见状大声喝斥。
季澄沁毫不理会，连房门也是用力甩上。
季澄空看着哥哥落寞的背影，很是替他担心，想跟过去安慰，却被季父察觉，命令道：「坐下。」
季澄空哪敢违抗正在气头上的父亲，乖乖坐回位子，只能望着哥哥的房门，心情也跟着变得一片愁云惨雾。
季澄沁一进房间，就拿起枕头摔到地上出气，摔完枕头又摔棉被丶抱枕，最後索性能摔的都摔了，安然无恙的只剩下桌上画到一半的草图，以及画笔。
他缓缓坐到桌前，提起素描笔握在手中，泪水一滴又一滴落在纸上，晕开了线条，图案变得模糊不清。
握着笔的手加重了力道，指甲渐渐嵌入掌心，他终於压抑不住，趴在桌上啜泣起来。
站在门外的季澄空担忧不已，踌躇了一阵，决定还是进去看看自家哥哥的状况。
他敲了敲门，「哥。」季澄空轻声说，「我可以进去吗？」
没有人回应，季澄空发现门没锁，转开门把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哥，你还好吧……」
只见季澄沁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季澄空晓得他是睡着了，拿起被摔在地上的棉被拍掉灰尘，盖在季澄沁身上。
正转身要离开，季澄空发现被压在桌上的草图，仔细一看上面还有水痕，他费了一番功夫抽起，拿着它回到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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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季澄沁醒来，发现自己昨晚居然哭到睡着了，起身想去梳洗，一张纸随着他的动作飘到地上。
捡起一看，昨天被泪水毁掉的那张草稿竟然被重新补上了线条，还画好了其他没画完的部分。
季澄沁思索了一阵，接着会心一笑。
奇怪，这家伙怎麽知道他要画什麽？
或许这就是兄弟间的心电感应吧。
梳理完毕走出客厅，季澄沁首先瞥了眼正在看报纸的季父，随即别过头。
「澄沁，来吃早餐。」季母端出一盘吐司。
「我去学校附近买。」他拿起沙发旁的书包，刻意忽略季父朝他投来的视线，连声再见也没说就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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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季澄沁和父母持续在冷战，看得季澄空很是焦虑。
「哥，和爸妈谈谈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忍不住说。
「有什麽好谈的？那天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季澄沁勾勒着笔下的线条，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可是我觉得他们不明白你的想法啊，至少把你的画拿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你多应该去读绘画系。」季澄空想起前几天，他为了模仿哥哥的笔触画完那张草稿，熬了一整个晚上。
「从小到大，有谁明白我的想法过？」季澄沁轻笑自嘲，「反正我志愿都已经填完了，他们就算反对也不能奈我何。」
季澄空觉得此刻的哥哥像是与外界隔着一道墙，任谁也无法进入他的世界。
现在的他不会知道，季澄沁这一封闭，就是好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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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气氛，最近变得很恐怖。
至少季澄空是这麽觉得。
如果说季澄沁最忘不了的是季母怀孕时，季父脸上担忧的神情，那麽季澄空此生难忘的，应该是季父在知道哥哥依然填了设计系之後，面无表情说出的话──
「离开。」
而季澄沁也照做了。
他回到房间，把几件衣服装进袋子，再把桌上所有的绘画工具一并扫进去，接着提起简单的行李走出去。
没人拦他，太好了，没有人拦他。
季澄沁环顾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轻轻勾起唇角。
「哥！」季澄空跑到门口拉住他，「你真的要走？」
「不然呢？」季澄沁冰冷的语调令季澄空愣了下，印象中哥哥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过。
他是真的要走。
「我要跟你走！」季澄空慌了，一急之下脱口而出。
季澄沁莞尔，一手覆上自家弟弟的头顶。
从今以後，他也不会是自家弟弟了吧？
「你别傻了，我一个人怎麽有办法让你生活？」自己吃泡面丶睡路边倒是没问题，但是弟弟可不行啊，「怎麽都要小学毕业了还麽傻？」
季澄空扁嘴。
「以後别像我一样。」季澄沁扯出一个微笑。
别像我一样，是带着遗憾离开这里。
看着季澄沁的背影，季澄空在心里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哥哥。
─
季澄沁真的走了，两个礼拜都没回家。
在这期间，季澄空已经和父母抗争了无数次要去找哥哥，想当然尔没一次成功。
少了哥哥，这个家就像是少了一块拼图，永远无法完整。
这样下去不行。他想，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周末晚上，他悄悄打包行李，趁着夜深人静时溜出家门。
一到外面，季澄空立刻拨打季澄沁的手机。
「喂？」熟悉的声音传来，季澄空很是欣喜，「哥，是我。」
「……小空？」季澄沁讶异，「这麽晚了怎麽还打来？爸妈都应该睡了吧？」
「都睡啦，我偷溜出来了。」季澄空的语调轻快，「哥，你在哪？我去找你。」
「你偷溜出来？」季澄沁扶额，「别闹了，小空，回家吧。」
「我没有在闹，我很认真。」季澄空很坚持，「哥，那里已经不能算是『家』了，我只想回有你在的地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最後季澄沁无可奈何地轻叹，「你在哪里，我过去接你，不要乱跑。」
季澄空向哥哥描述目前的所在地，没几分钟，只见季澄沁气喘吁吁地朝他跑来。
幸好租屋处离这里算近。季澄沁暗自庆幸。
「哥！」季澄空心喜若狂地抱住自家哥哥。
「先说好，今晚让你在我这边睡，明天早上你要回家跟爸妈说你来过我这。」季澄沁无奈地和弟弟约法三章。
「好！」季澄空想也不想马上答应。
真是拿这个弟弟没办法。季澄沁在心里叹气。
自己果然还是不想跟这小鬼分开啊。
进到哥哥的租屋处，季澄空稍微打量了一下，地方虽然不大，但假如他们全家人都住进来，也不至於太过拥挤。
好温馨的地方啊，哥，你租到了好房子呢。季澄空想。
不过，这大概是因为有哥哥在身边的缘故吧。
─
隔天早上，季澄空是被电话声吵醒的。
「谁啊，一大早打来……」他睡眼惺忪。
「喂？」季澄沁接起电话。
「你这不孝子，自己一走了之就算了，还把你弟弟带走是怎样？」电话那头的人劈头就骂。
「……爸？」季澄沁愣了下，认出季父的声音。
「爸打来的？哥，给我，我跟爸说……」季澄空要求着，从哥哥手中接过话筒，「喂？爸，是我自己要去哥那的，他没有逼我，是我自己想去的……我想待在这里！」解释到一半，季澄空忽然激动起来。
结果自己反而害弟弟跟爸妈吵架了……季澄沁有些歉疚，夺回话筒，「没有啦，爸，我今天就打算让小空回去……」
「你们两个够了没！」季父气炸了，「都不要给我回来！」
语毕，电话随即被切断。
「……」兄弟俩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季澄空猝不及防地扑到哥哥身上，欣喜地大喊：「爸的意思是我可以跟你住了！」
「……好啦。」季澄沁莞尔。
在这个世界上，他唯独对自己的亲弟弟无计可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