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天空不生云

第 7 部分

,群聚枝头筑巢而栖,其排泄物臭味难当,教村人不得不掩鼻而过。
由于当地有不少人也姓彭,村人每每以“金鹏”呼之,以示区别。第五代的彭氏人丁甚旺,原配与两位小姨所生的兄弟就有五位,这还是去掉三个早夭的女儿没算在内。第六代“金鹏”的掌事者彭青云凭着专门结交权贵的本事,虽然经过日据时代、抗战、国民政府接收的政治改革与冲击后,仍能保住自家产业。
表面上,彭青云是个急公好义的仁人君子,八七水灾时,捐出大笔金额和米粮赈灾,全都是看在一个虚名的份上。他治理家产的方式是全分派给亲家兄弟,不重适才适用之说,也不在乎其能力高下,个性好大喜功、讲究面子与排场,使周遭人士无不趋炎附势地讨好他,不啻种下阳奉y违、文过饰非的潜在因子。这种因子一旦遇时发芽后,最易招人怨,尤其是敢怒不敢言的积怨萌生爆发时,后果当然是抵挡不住、御之不及的。
第七代的“金鹏”子嗣中,出了一个放过洋的状元,这在当时是件如天般大的喜事。这个洋状元便是第六代“彭庄茗茶”彭青云的三子彭振耀,但是村人却称之振二少,因为彭青云尚有次子,可惜次子天生痴呆,逢宴宾设席之际,家中佣人便照例将他深锁至密室里;这虽是秘密,但反倒成了欲盖弥彰的公开禁忌话题。
那时“金鹏”的家产从台北新店、万华、新竹、苗栗、鹿港、台南而至花莲遍布全省,土地多得不可胜数。光是开垦成茶园的丘陵地就是以一座座山头计,嘉南平原上有好几百亩的田地也是租给农户耕种,甚至手握台湾当时香蕉作物的大盘市场,“金鹏”货车往来于崎岖的道路上,熙熙攘攘的车阵,好不威风。
在彭青云有土斯有财的守旧观念里,卖地就是卖祖,他宁愿让地自行荒凉,也不愿给人盖房子,尤其讨厌建筑业者找上门,即使对方开出高价也丝毫不动心。
妙就妙在振二少却是学建筑的,荣凯归国后,并未投身家族茶园事业,反而甘心窝在台北一家小有名气的建筑公司,从一个小小的制图师干起,为了糊口,还不得不接下别家公司工程师所提供的机械设计绘图,彻夜赶工以利雇主交差。
这件事让彭青云极度不悦。对他而言,言听计从的长子彭光耀是继承他一切产业的人,即使三子再怎么有才、能干,也只是他可攻可守、随意摆置的一步棋。当初他送三子出国念书,原是要振耀学商以利事业的发展。奈何,振二少不甘心做一枚棋子,他留学一年后便私自辍转改回老本行念建筑。彭青云数十封家书的威胁利诱所得到的回音,竟是“恕子不孝”的答复。
民国四十四年,已二十七岁的彭振耀在建筑界尚未崭露头角,由于忙于事业,一直没有与人结缘,不得不奉彭青云之命,迎娶父亲在台北做金饰买卖的老友的独生女金意旋为妻,甚至在父亲的胁迫下,心寒地同意允诺降世的第一个娃娃将认金家为宗。
其实彭青云岂是这般仁慈宽厚大方之人,他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想惩罚振耀的忤逆行为,让村人指责振二少的叛祖,而拉拢金家世交倒是次等的附加恩惠。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振二少婚后一年,事业忽转起色,所承接到的大楼设计案件愈来愈多,一栋栋高厦遍布台湾及东南亚,甚至有人不惜以重金邀请他远赴日本勘查一栋明治时期仿英哥德式古迹的维修计画,以及为一位富甲之士勘查y阳宅的风水。前项的计画使他渐渐地扬名亚洲,后项的勘舆则令彭振耀结交上日本当时最富有的建筑人士……广崎宽中先生。广崎先生年已近五十,每孕一子皆活不过满月,十年来已有四子早夭,女婴却有五个了。对方慷慨解囊愿意出资以低利贷款给彭振耀白组建设公司,于是在不需苦求彭青云和泰山大人的援手,便可达成创业的美梦下,他感激地接受对方的建议。
振二少与意旋小俩口起初是相看两相厌,直至第二年后两人才渐生情愫。终于在婚后第三年,也就是民国四十七年上元节正月十五产下一子。儿子出生时,他愿儿子一生无虑、难得胡涂,遂为子取名为金楞。
反观“金鹏”在彭青云一意孤行地经营下,事业接二连三的遭受重挫。三年内,几度的风灾与洪水冲毁了不少茶园,他为了赶出货,不得不大量栽作、加速炒茶及烘制过程,遂使茶质大大的降低,再加上他明知夏季多风灾,偏要在七、八月出货至日本,两地风灾频传,船货因此受潮浸水而降低了茗品的名声。民国四十七年七月,彭家大少随船赴日,翻船不幸落海,虽被人捞起保住了命,但茶货皆石沉大海。由于彭青云不谙贸易风险理赔,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彭光耀回国后一病不起,后因急性肺炎而身故,可惜彭光耀膝下无子,后继无人。彭青云虽有四位兄弟,但皆为细姨庶出,虽然他表面上与同父异母的兄弟和乐以对、平起平坐,但是真要面对产业继承的人选问题时,心里却划清界线得很。知道他个性的人不是趁着年轻有冲劲时,凭恃己力自立更生,就是南下为他管事以避谣;野心勃勃的兄弟则采静观其变之态,表面谦恭,却死命的捞油水。既然彭青云不念在半脉血缘之亲,他们又何必言听计从。
彭家至此人丁单薄。
邻人见原本栖息于金鹏祖宅的白鹭鸶渐渐稀落移巢,三年间从大宅而过之人也已不再掩鼻,便如金鹏将坠,只是不知何年何月罢了。
是年重阳,彭老爷子动身北上,第一次探望已八个月大的孙子,当他抱着牙牙学语的孙子逗弄时,竟放不了手。他忽地一跪,硬是恳求儿子与媳妇让金楞认祖归宗。振二少与意旋毕竟是后生晚辈,见长辈以跪相求,不得不一口答应了他。当然,尽管意旋费尽心力向娘家解释原因,仍是不得谅解。不过既然孩子仍姓金,金氏夫妇也就忍受彭青云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自私作风。
当原本住惯钢筋水泥的意旋抱着金楞进入彭家红瓦的祖宅时,所做的第一件错事,便是不慎绊到门槛,忽地脚一扭便摔了一蛟,手中的宝宝随她一低,遂使金楞的眉尾间多了一记小疤痕。
彭老爷满心不悦,却没显露出任何微词,直到金楞满周岁时,老爷子依照旧俗,延请命相师为小金楞批命论运。
这位黄相师是当地土地公庙的庙祝介绍的,因其说话耿直不隐讳,故常口出灾难临头之语而受人排挤。他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想劝人行善,但良药苦口,肯吞下这块良帖的人毕竟不多。
“这小孩伶俐、聪颖过人,命盘上太阳落陷、对宫迁移太y又落陷,日月反背落陷天罗地网,能改姓过祖是最好。但其祖上不予庇荫,恐难成就大事业,能不败坏祖产已算福气了,这小金鹏即使有再大的通天本领,若无贵人相助,振翅后也难飞。彭老爷子,恕我说话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除了多行善、修修道路外,别尽是打人的歪主意,小心给人摆道,不过……”
“不用不过了,”彭青云大怒,“要你这个半仙多事,我请你来是帮我孙子算命的,你反倒教训我不给他庇荫,你拿了红包就给我走。”
“我还有下文未完。”
“不用了,我没兴趣听。”他举手挥了挥,说着就叫媳妇包个红包将黄相师送出门。
“真是失礼,黄相师,您请收下吧!”意旋面带愧疚地道歉着。
黄相师反而笑了,“在这里,谁不知道你家翁的个性?他的红包我不要,若是振二少乃乃包的,我就收下。”
“那您说的贵人在何方?”金意旋担心的问着。
“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有道是父子相欠债。你就多劝劝令家翁,你这儿子命虽好,独缺运来磨,可千万千万宠不得。”
事隔半年,彭老爷子有一侄前来投靠,愿为彭老爷子效命,甚至甘心改名成彭继祖。此时的彭青云正缺帮手,虽然深知其意却也不拒绝,他利用彭继祖来支撑自己危坠的事业,一心等待金楞的成长。
然而几年过去,黄相师的话言犹在耳,一直在他心中积压,他无时无刻不告诉自己,乖孙将来落败不是他这个爷爷不庇荫,而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振耀这忤逆的老子为范本,当然跟他这个做爷爷的毫无瓜葛。不过,他还是捐了不少地、出资建庙筑路,以求心安。
尽管家道中落,事业江河日下,不比往年繁荣,但祖产还是多得很,即使收掉茶叶与焦作买卖,靠地息过日、享福,也还绰绰有余。当他一想到要把祖产过继给彭继祖这个半路认亲的穷亲戚,就大为反感。在他的观念里,再怎么说他都还有儿子、孙子可接位,当然轮不到这三、四等的远亲了。不过,彭继祖还是有利用价值,要甩掉他,也得等金楞长大后。
民国六十五年台北坪林
“吵!吵!吵!才睡不到一个小时的午觉,又在吵什么?”彭青云打了一个呵欠,套上了衬衫,蹙眉听着从楼下大厅传上来的哭啼声,朝闯进门的长工质问:“阿福,怎么一回事,火烧到p股了?”
“彭老板,有一个黄太太带着她女儿来了。”
彭青云叹了口气。“唉!这次是要赔多少?”
“不仅要一甲地,还要您赔一栋房子,她指名要在市中心的。”
“赔一甲地!一栋房子!”他瞪大了眼,忍不住粗声道。由于这些年来政府推行不少土改措施,使彭青云近二分之一产权不清的土地被照价征收,修建成道路及公众建设,现在他也开始担心起来了。“她女儿是毛嫱、西施投胎转世吗?处女膜才那么丁点儿大,就要我赔一甲地、一栋房子!信口开河!”
“是啊!楞少爷也是这么说,他还说黄家女儿早就给人破了瓜,您别再做冤大头,白付人家钱。”
“你嘴巴放斯文点!”彭青云是典型的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头家,他斜视阿福一眼,不悦的问:“那畜生回来了?”
不到一秒,一阵嘻皮笑脸的声音便随着脚步渐渐地扩大清晰。“没错!畜生的畜生回来了,考试还拿第一名!”金楞手抓着杂志,笑嘻嘻地跨进爷爷的大卧房,随即跳上大书桌,砰地一声坐上了一本书。硕实的身躯加上因常顶着烈阳打球而泛着金光的黝黑肌肤,使才十八岁的他,已有二十五岁男子的早熟魅力。
“那是书桌,不是沙发。你给我放规矩点!”彭青云扫了眼孙子手中的书,大喝:“你在翻什么?”
“哪来那么多规矩,烦死人了!”金楞赖皮地顶嘴,但身子还是滑了下来。“书中自有颜如玉,我在翻颜如玉啊!当真这些洋妞个个都是颜如玉。”他翻着一张张的花花公子年监。“哇!我的乖乖,这些婆娘的乃子大得有够夸张,可喂饱一头狼了。”
“住嘴!马上放下那本y书。”
“y书!爷爷,您讲得这么难听,黄色书刊比较好听嘛!更何况,人家送的,我不看白不看。”
“谁送的?”
“我答应人家不会说的。”他搔搔短发道。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继祖,对不对?”彭青云走近孙子,忽地抢过了书从中撕成一半。他早知彭继祖那家伙对金楞从没安过好心眼,这些年来养了一条心机诡诈、羊质虎皮的走狗,供吃、供穿、供住,还反咬上人一口。“以后不许你再翻这种书!”
“有什么……”金楞的“关系”两个字还没脱口,便机伶的瞟了已浑身颤抖的爷爷一眼,略有顾忌的退让。“好啦!好啦!不看就不看,光瞧摸不着,一点意思也没有。”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彭青云将杂志往纸篓一掷,转身质问孙子。“你给我解释清楚,楞小子!”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每次一恋爱,娘就大方贴给人家首饰,您则割地赔款,人家尝了甜头,还会不来吗?您看满清是怎么亡的?就是亡得这么没出息的!”
“亏你还知道满清是怎么亡的!我很讶异你没说是被日本打败的。你别打哈哈竟是绕圈子,前年把老家的邻里都得罪光了,好险你念了第一中学,我才有借口搬上台北。这回你还想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你说说看这是第几次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要我上的嘛!”
“你知不知惭!”彭青云开始细数金楞这一年半来捅出的楼子。“去年九月开学没多久,你把一个刚毕业的代课老师骗上手,害人家丢了饭碗不要紧,还毁了人家的清誉。十一月去联谊时又糟踢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我赔了新庄的一块地给人家才息事宁人。今年年初四,年还没过完,又惹到一个警官的女儿,你难道就不会愧疚吗?”
“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吻了那个漂亮的代课老师一下,不幸被人撞见了。联谊的那次事件,是因为我们都很好奇嘛,她自己也说不要紧的,谁知道她就想不开,一直缠着我。至于那个警官的女儿,根本与我无关,是我的同学干的。他爸爸是个教师,会把他打半死,我拔刀相助嘛!”
“是!你拔刀相助的结果是差点被你爸活活打死、住院两个礼拜,你妈还得跟人磕头道歉才了事。”彭青云无奈地摇摇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懂事,学着长大?”
“这次我是真的没碰那个‘黄花闺女’,她都二十岁了,也跟过好多人了,还跟我装腔作势。我跟您说,您别割地赔款哦,这回我有三个拜把兄弟可为我做证。”
“做证!都给你破瓜了,还能做什么证?!”
“她肚子大了啊!”
“什么!你真要把我活活气死才甘心,竟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你……这回就让你爸那个畜生把你这个孽子打死算了!”彭青云说着举起颤抖的手就要挥下去。
金楞连忙扶住彭青云微颤的手,以免他摔个筋斗,“听我说完嘛!爷爷,她肚子都突出来了,我才认识她不到一个月,不可能我这么带种,能有本事在一个月内把人家的肚皮弄到四个月那么大吧!用膝盖想也知道不可能,更何况我们连手都没牵过!”
“真的?”
“我发誓!”
彭青云松了一口气地放下手。金楞的个性是有话直说、从不撒谎的,因为他认为撒谎等于没种。“好!这次饶了你。你说你考试拿了第一名,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成绩单在我爸那边,您要看分数找他问去,别教我当飞鸽为你们传书。”金楞搔搔理成小平头的短发。
“你爸的事业很成功?”
金楞不耐烦的说:“就住在隔壁,您窗户一开,对墙一吼,他就可以给您回话,连电话费都省了。搞不懂您干嘛那么讨厌我爸?”他嘟哝的说,屈指算算,他跟着爷爷住也快十九年了,听腻了爷爷的数落。不过他跟父亲一向不亲,唯独犯错挨打时才得接近到人,尽管如此,他私底下却很崇拜父亲,只是不太敢在爷爷面前吐实,因为他爷爷会吃醋。
“你爸不孝!”
“您住的这栋别墅洋房是不孝子为您特别盖的,每年还以您的名义捐了好多钱给慈善机关。”金楞提醒道。
“还是不孝!”彭青云固执地说:“放着祖业不管,让外人接手,不用几年都是别人的。现在你又三天两头往你外公那儿跑,竟碰些金金银银的鬼玩意儿,学学茶道不是很好吗?”
“盖房子、珠宝,以及种茶这三项,我都有兴趣啊,难道非得挑一个才行?”
“鼯鼠五技而穷。”
“那我还独缺两技,所以您不用担心了。”
“好啦!好啦!我出去料理你桶出来的楼子。如果你不是这么恶名昭彰,根本不会让人有机可趁。”
“别出去了!她们哭一阵子,累了就会走。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您商量,我要结婚了。”
彭青云走着走着,孙子这番话如冷风灌进他耳里,害他差点跌一跤。“大学没考,连兵都还没当过,就要结婚!找你爸去开这种玩笑吧!他的心脏比我的强。”
“可是我爸的g子也比您的粗,会把我打得满地找牙。”金楞可怜兮兮地说,走近墙边,取下挂在墙上的二胡,开始有模有样地拉了起来,悠扬的弦音顿时袅绕于卧室,其哀怨动人的弦韵足以令人洒泪。“我是真的爱她,也要娶她。”
“那阿公恭喜你!”彭肯云讽刺地说:“你拿什么养人家?路边摊卖茶叶?一斤上万的好茶给我卖一千就了事?你这么没定性,今天说喜欢阿花,明天就嫌人家黏人!明天看上了阿珠,后天就说人家三八、没格调。喜欢人家的时候连塌鼻子都说是缺陷美;不喜欢人家的时候,樱桃小嘴都被你批评成鸟嘴。我看你省省吧!她是谁?阿花的妹妹?还是阿珠的姐姐?”彭青云根本不吃孙子这一套。
“都不是,”金楞忍怒吞声地说:“她叫于嫱,上回带回家给您和我妈瞧过了。”
“姓于!不是于昆城的女儿吧?”
“是啊!是啊!您记得他!”金楞憨笑地满口应是,希望爷爷能替他撑腰。
“他已酗酒多年了,这些年来都是他那个老婆在帮我看茶园的。你竟要娶一个酒鬼的女儿为妻!别作白日梦了,我不会答应的。”在彭青云自命高贵、陈腐守旧的观念里,有个酒鬼父亲事小,真正的症结出在她有个出生低贱的妈妈,再加上他耳闻过那个媚态动人的女娃娃品行不怎么好,更是大大的不赞同这门亲事。当然,他是永远不会在孙子面前承认,他有种族及阶级歧视的。
“爷爷,那是于昆城的事,再说他也是因为五年前顶着一个台风夜,冒险替您守茶园,才被大水冲入北势溪的,被石头撞断了腿也不是他的错。再说于伯母贤慧得不得了,一人撑起家,又得帮您看茶园,还得抚养三个小孩……”
“那干你什么事?你又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当然干我的事了!我就要成为她的女婿了。于嫱很聪明的,人长得清秀漂亮,书又念得好,在大学连着两年领奖学金。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总而言之,我爱上她了。”
“你才十八岁,怎么尽交一些大姐?”
“我十九了!也没大我多少,才两岁而已。反正只要有您一句话,爸不会反对的。”
“即使你爸同意都不行!你还年轻,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爷爷,您就行行好,帮我这个忙。”
“什么都好,就是这个不行,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看上彭家的家产才勾引你的?你别傻了!她那个年纪的女孩都喜欢白净斯文的男孩,怎么可能看上你这个黑得跟木炭的毛头小子?用用大脑吧!”他故意贬低孙子的条件来扭转金楞的看法。
“她不是这种拜金的人!”金楞马上为于嫱辩解,“我们是真心相爱。如果您不肯答应也可以,反正年也过了,我十九岁,没有长辈的同意,照样可以娶她。”
“你敢!”彭青云大为震怒。“你跟你老子一样,养大后竟是专门跟我作对的。如果你要娶那个女孩,就别认我这个爷爷!”
“爷爷!”金楞忽然一跪地,叩头说:“我爱您,也爱她,您为什么一定要我在两者之间做选择呢?课业的事我从没让您和爸c心过,有时我的确做过火了,但这次不一样,为了她,我肯做任何事,只要您答应我们的婚事,我什么都依您。”
彭青云看着跪地哀求的孙子,脑中不停的转着,当初那个件逆的儿子也是说得这么的好听,他无法再忍受孙子的叛离,他这般疼金楞,还不是指望他能接下自己的事业,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让历史重演,金楞绝不能娶于嫱那女孩。他停了好久才说:“你不许再回金家学那些铜臭玩意,从今起得跟着师父学习茶道。还有,我不准你往你爸的建筑公司跑,连报考志愿都从建筑系给我改成农经系。”
金楞面露沮丧之色,思量一秒才颔首。“我答应您!但是外公、外婆也很疼我,我还是得回去看他们。”
“随你!”
“谢谢爷爷……”
“等一下!我还没说完。婚事待挪到你这个暑假考上大学后才能举行。”
金楞一听还有但书,脸色马上变了。“不行!她已经怀孕了。若不赶快举行婚礼,她在学校就会被同学讥笑,届时势必得休学。”
“我不管!就让她休学吧!反正你让她住进家里来,我也好观察观察她。”
“可是……”
“没有商量的余地。要不要随你!”
金楞毕竟是赤子之心,根本没怀疑爷爷的用心,只好点头说:“好吧!”
彭青云满意地笑了。“起来吧!反正她是跟定你了,跑不掉的。我得出去看看黄太太走了没,你就留在这儿。”
尽管彭青云口头上答应金楞,但他打从心坎里就不满意这件婚事。每当他瞧见于嫱就会想起他幼时父亲找回来的姨太太,狐s味重得很。不过他还是付了于家聘礼,替孙子做足了面子。反正能拖就拖,以金楞这毛躁的个性,要他不三心二意也难。
于嫱进彭家大门后,金楞便收敛不少,白天念书,晚上便专心学茶道,连篮球都放弃了。对他而言,家里有了于嫱就成了世外桃源,外面缤纷的花花世界已失去了吸引力。
八月时大学联招放榜,金楞高中台大农经系,这对他而言意味两大喜事,因为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迎娶于嫱了,美中不足的是于墙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他总觉得爷爷老是在找推托之词,不是嫌于墙肚子太大,就是他挑的日子不好。等他考上大学了,又说要等宝宝生下来或等他下成功岭。其实,这方圆百里之内的茶农谁不知道他金楞的老婆是于墙,根本没人在乎这些繁琐的面子问题。
正当金楞忙着应付考试之时,彭青云也开始着手调查于嫱。他找了不少跟班走访于墙的学校问情况,并雇请征信杜挖掘出准孙媳妇的底细。
跟班回报于嫱的成绩、品性零缺点;倒是征信社挖出了些眉目。
原来,于嫱在未正式与金楞交往前,曾出入酒色场所做过两个月的舞小姐,虽不曾下海卖身过,但这污点却是彭青云最不能忍受的。更教他气绝的事是,金楞竟瞒着他,因为他就是在舞厅里认识那个小s货的;而带金楞去花天酒地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个半途认亲的彭继祖!
彭继祖为人极j诈,鼓舌如簧略胜食古不化的彭青云一筹,因为从小仰人鼻息,人前必恭必敬,人后也能将所有的怨怒隐藏心中、不动声色。他深知彭老爷子只是在利用他,等利用价值一过后,便会一脚踢开他。彭青云虽然利己、自私、喜人奉承,但毕竟是大地主又是乡绅,倒从没有加害于人的念头,而且他望孙成才心切,c之过急。
就基于他这点假道学的臭拗脾气和金楞这张手上王牌,彭继祖要把彭家搞个天翻地覆是易如反掌、探囊取物的事。刚巧,有回上酒廊时,竟让他瞧见了于嫱,这惊为天人的小妮子几乎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娃娃,平常叔叔长、叔叔短的,他也没放在心上,但在这种花街柳巷遇上时,教人不起邪念y意也难,然而他还是忍下了这股蠢动,布下了这盘棋局,就等金楞自己走了。当金楞与于嫱陷入如火如荼的热恋时,他却偷偷地将于嫱的秘密泄漏给家中佣人,好事不出门,坏事总是传千里,更何况是在同一个屋檐下。
彭青云在一得知消息后,便马上行动。正中下怀,真是太好了。
首先,彭青云开门见山地告诉孙子,婚事是不可能的,这无异是激怒了金楞火爆浪子的脾气。爷孙俩几乎将彼此视为陌路人,见了招呼不打,也不请安。
碰巧一个星期天,金楞带着于嫱到北势溪畔散心,有一个小女孩落水为金楞救起。当天下午就来了一个山间骤雨,这骤雨连下了两天一夜没歇息过,豆大雨滴将屋檐敲得铿然有声,节奏别有韵味,虽没有丝竹管乐“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悦耳动听,但总是敲出个名堂来了。
很不幸地,那个落水的小女生,黄昏时就发了高烧、陷入昏迷状态。由于天雨路滑,小货车以上的交通工具都不适合在小径上行驶,所以出游的小型巴士就暂停在彭家门外,彭庄茶园内的仆人频频为她换干衣物、用酒精擦拭身子来降温。到了九点后,仍旧没有退烧的迹象。于是,脾气跟彭青云一样拗、不愿求助于爷爷的金楞便执意要送女孩就诊,与长工阿福连袂开了一辆小货车冒雨下山路。
当金楞正做着善事时,老天爷并没有特别眷顾他,不幸的事还是照常发生了。
那一夜,彭继祖刚从花街柳巷逛回来,已半酣的他被雨淋得全身湿透,所有的长工与女人都转至仓库照顾其余的小女生,大屋里只剩下两人,一个是有早眠习惯的彭青云,另一位就是前来为他应门的于嫱。
当他看着怀胎已六个月、体态丰腴仍风韵十足、却不露臃肿的于嫱娇羞动人地跟他解释发生什么样的事后,想要染指她的歪念头也逐渐地在脑中成形。他看着于嫱走上三楼边间的大卧室,一等她熄灯,便刻不容缓地闯入,可怜的于嫱抗拒良久、吶喊无助,就这么的失去了清白。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彭继祖不屑地警告于嫱,以她这等贱命能人彭家做少乃乃,还是他这个媒人为她铺的路,若她能知道分寸,不吐露半点委屈给金楞的话,清福是享不尽的。
欲哭无泪的于嫱只好忍辱,但她守口如瓶的原因并非为了享清福,而是不想让金楞瞧不起她,她害怕金楞会鄙视、怨恨她。
反观被金楞救起来的小女孩,在住院两个礼拜后终于稳定了病情,却坚持不愿看到金楞一眼,大家都觉得很奇怪,她竟如此讨厌一个救了她一命的人,甚至于在金楞带着怀胎七个月的于嫱去探病时,还非常厌恶地推了于嫱一把,于嫱倒地后动了胎气,虽然接受了两个礼拜的安胎休养,仍是早产生下一子。
从此,金楞便不再去探病,小女孩家里送来的厚礼也一并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即使对方家长亲自来道歉,都吃了闭门羹。
于嫱产下一子后,除了金楞、彭振耀、金意旋外,彭青云算是最高兴的人了,因为这娃儿将跟着他姓彭。他表面上还是生疏,但态度却客气多了。这让要上成功岭的金楞也着实松了一口气,放心的上山受训。
坏就坏在彭继祖安了坏心眼,他没想到于墙因祸得福,竟扭转了彭青云的态度。他一等于嫱身子复原后,就又开始以前例来要胁她就范,否则,就要抖出他们之间暧昧的关系。已为人母的于墙也不再傻呼呼地受人威胁,她亲自跟彭青云坦诚了这件事。彭青云大为震怒,狠狠地教训了彭继祖一顿,并要他卷铺盖走路;但对于于嫱就没有那么容易说说就算了,他要于嫱答应不计名分地待在彭家,不能要求金楞正式娶她为妻。
于嫱本就不在乎这些,便欣喜含泪地点头允诺。
怀恨于嫱在心的彭继祖,虽恨透了她,但却还是觊觎美色得紧。有一回,趁大伙安睡时,再度潜入宅内,持刀威胁,意欲y染于墙。不料,被下完训、连夜搭出租车赶回家的金楞撞个正着。
此时的金楞一脸暴躁、血气方刚,恨不得手刃这个叫了十九年的叔叔,他满腔怒火地听着彭继祖颠倒是非,将白的说成黑的……是彭青云指使他这么做的,而且也不只一次了,于嫱求之不得。发了狂的金楞说着冲上了前,与持刀的彭继祖起了冲突,孔武有力的他在短短不到十秒的时间,便将匕首直直地戳进了彭继祖的胸腔里。
于嫱惊慌失措地躲在床缘哭泣,慌了主意的金楞唯一想到的人便是父亲,这是他这些年来的惯性,他拿着血渍斑斑的刀冲出了房门,直奔住在隔院的父亲家门,热泪盈眶的趴在彭振耀的身上。
彭振耀夺下儿子手上的刀,用自己的睡袍在刀柄处来回擦拭,非常理性、冷静的交代金意旋联络他住日本的好友广崎宽中先生,并安排金楞随着船货偷渡到日本,然后告诉儿子:“唯有能面对阳光而立的人,才能将y影留在背后,你没闯出个名堂的话,就别回来,客死异乡亦不足惜!”自己则亲自上父亲家的大门,摸黑走进媳妇的房间,为儿子顶罪。
翌晨,一列警车哀哀鸣响地在彭家前院带走了自首的彭振耀。年不过半百、不得父亲谅解半生的彭振耀为了挽回儿子后半辈子的前途,不惜牺牲自己如日中天的事业,成全老人的心。
彭青云一见事发现场,所有疑窦散去,事实了然于胸,他看着儿子以坚定的眼神默默地跟自己说:他会安全的!他与儿子的冰释和解竟是因为孙子所闯出来的滔天大罪,他心中的苦涩不是他那个年纪所能承受的。
当然,除了人证与物证确凿外,几乎没有任何动机显示彭振耀是凶嫌,但彭家财多,要花钱买通管道搞个司法黄牛不是件难事,只不过平常人都是为自家买无罪,他们家却是买有罪,明摆这中间大有文章。不过杀人偿命,这件疑云风波能有人出来顶罪,也算是交差了事;最后,以彭振耀入狱服刑二十年定案。
时光幽幽,那段浮世变换、恩怨情天的往事如河水般地倒流回上源,凝聚在一池湖水里,清澈地在老人的记忆里轮回不辍,老人将故事说到这里,抬起微张的眼看着一脸迷惘的若茴,沙哑着喉头吐出六个字,“我……就是……彭青云。”语调中没有骄傲、没有生气,有的只是羞惭。
“那……那于嫱呢?”
他眼神一黯,伸出微颤、瘦骨嶙峋的手,拿起桌边的茶盖碗,敲得铿然作响地送至隐没于灰胡须内的嘴缘,啜了一口,发出啧响后,才说:“物在人亡空有泪,时殊事变独伤心。金楞被五花大绑送走后不到两个月,她就因血崩病逝于医院,三年后的忌日那天,金楞曾以日籍旅人的身分回来,与她举行冥婚,并带走她的骨灰坛。只要他人到哪,一定会为她盖一间玻璃花房,将她葬在蔷薇花下。”他再看了失了魂的若茴一眼,叹了口气,“你……见过‘他’了?”
若茴不答,脑海里都是“物在人亡”这四个字,嘴里答不上半句话。
老人继续地喃喃自语,“很明显,你这趟来这儿,绝不是随便逛逛,来这里的人大多是走访山间寺庙、烧香祈福,要不然便是买茶来的,唯独你对这座破落的四合院有兴趣,听完了故事,又不问‘他’的下落,很明显的……”老人忽地咽住,激动得不成声,良久才说:“他……好吗?”
若茴一时无法出声,只能拚命地点头。
“那就好!”他缓缓地躺回轮椅的靠背上,闭上眼睛,长吁了一口气。“你该走了!天色一黑后,路难走,赶快回家去吧!阿福,送客!”
发丝斑白的阿福连忙从正厅出来,将若茴送出了四合院大门,将两扇厚重木门深掩上闩,回过头,激动地说:“老板,是她!是楞少爷救起来的那个小女孩!”
“嘘!”彭青云依旧闭着眼,慢慢地说:“轻声点!别说得太大声,免得惊走了鸟儿!”
阿福一回头,便看见了一只正戢翼敛羽的白鹭鸶停栖在树梢上,迎风伫立。
第七章
若茴穿了一件土得不能再土的褐色妈妈桑装,衣襟上别了一朵嫩黄的小雏菊,坐在这家古典雅致的餐厅角落里,无聊地以手撑着头,打量四下的客人。这是她今年初春以来的第三次相亲大餐,反正相一次亲,她便骗到一顿饭,同时又可以安抚她母亲衰竭的神经,这么好的便宜为何不占?
她瞄了一下手表。十二点三分!太好了,这家伙迟到了!她根本不用费心去捏造对方的缺点,便有个冠冕堂里的理由将人封杀出局。
“老师!是您吗?林若茴老师!”
若茴闻声转头,一个穿著麂皮红外套及黑色牛仔裤的俊秀男孩笑眼眉开地跟自已打招呼。定眼一看,竟是自己门下的学生,这让她诧异地摘下老花眼镜。“金不换,你在这儿干什么?”或者她该说,以他的年纪而言,应该不会挑这种昂贵的餐厅来约会。
“跟我父亲出来吃顿饭。那您呢?”他瞧了一下她的装扮,搞不懂为何林老师下课休闲时,还打扮得这么古板,简直和四十岁的女人一样。
“哦,我跟朋友约在这儿聊天。”若茴可不打算让她的学生知道她是来相亲的,传出去准没好事。更何况她才二十九而已,学校里比她老又小姑独处的未婚女教师比比皆是,一个砖头砸下来,随便都能连砸三个。
“真巧!老师,要不要先过来我们这一桌坐一坐?我介绍父亲给您认识。”
若茴朝金不换指给她看的方向投s过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色羊毛外套的中年男子背对着她而坐,正倾着一头修剪得完美无缺的后脑勺,专心聆听女伴的话。若茴将视线流转到他的女伴的身上,她是一个成熟、娆媚型的女人,脸上涂着精雕细琢的妆,一卷一卷蓬松的黑发韵味十足地垂在粉肩上,她只着了一件黑丝露背装,圆滚的胸脯简直是呼之欲出,额上一条细细长长的项链坠着一个滴心大钻,适中地垂陷在她诱人的r沟之间,似有若无地随着她忽地前倾、后仰而若隐若现,两条细肩带吊在白膀子上,更增加那件黑丝的媚力。
若茴不禁吞了一口口水,为这养眼的一幕,心猿意马。
怪吗?这一点都不怪,凡是俊男、美女,她都爱看。尤其四年前刚从研究所毕业后,白天在大学当讲师,晚上在一家私立高中夜间部任教,一旦幸运教到男生班的时候,一个月内被她没收的黄色书刊,十本是跑不掉的。刚开始她是直压在办公桌的最底层,久而久之,吃午餐时,都会拿来翻一翻,翻得她眼球突出、心儿怦怦跳。但不得不承认,这种崇拜色情艺术的y书还是有层次之分的。不论如何,层次再高,她还是照没收不误。
“你父母亲?”若茴很自然地下了结论,诚心的赞美道:“你妈很漂亮。”
金不换笑了起来。“不是!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是我爸爸的红粉知己。”
“哦!”若茴点了点头,瞄了一眼金不换,怀疑地揣摩着“红粉知己”的定义,想着好险他妈妈走得早,要不然准会被他爸气死。“你该回去了,让父亲等你可不太好。”她委婉的暗示他该走人了,免得让他瞧见一场尴尬的局面。
很幸运地,金不换将头一点,说学校见后,就走回座位去了。
唉!好一个俊秀的惨绿少年!若茴在心中不禁的赞美起这个大男孩,如果她还是少艾方兴的纯真小女孩,大概也会被他迷住吧!他虽然年幼,谈吐却跟大人一般。若茴总是为他惋惜,毕竟一个失去天真的少年还能算是快乐吗?或许金不换的言行举止多少也勾起自己的童年吧!
“爸,我遇到我的导师了!她是教历史的。”
“历史!真的?有意思,哪一个?”金楞手臂往沙发椅背上一搭,侧过身开始找着人影。自从儿子去年十月进大学以来,就老是在他耳边敲锣打鼓,大力推销她的素净之美。人家说百闻不如一见,他倒要瞧瞧这个美若天仙、气质脱俗的女教师能美到哪儿去。对金楞而言,女人只要能懂得擅加表现自己的优点、隐藏缺陷的话,无一不美。
“就坐在近入口、靠窗的那位小姐。”
“小姐?”金楞哑然失笑。“哪来的小姐?靠窗而坐的都是大男人和一个人老珠黄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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