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长

9-10

第九章(1-3)
他第一个动手的对象是林士明。那位情报遍及天下的中丞大人。林府他再熟不过,不到一炷香时分便已制住所有侍卫,m到了林士明床头。他没有杀林士明,因为他很有用。但他必须证实自己的疑惑,所以他拿下了蒙面的黑布。
面对著黑幽幽的匕首和沈约的胖脸,林士明没有拿他的身世之秘要挟他,而是甘愿归为臣属,恳求这位同僚之子放过自己。沈约觉得很有趣,而且很开心,如果林士明都不知道的话,那天下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实在不多。
於是他很开心地收下了这笔大礼,包括那位葡萄还是桃子姑娘。
令他惊讶的是,在合作拟定今晚计划之时,林士明表现出了杰出的智慧和很彪悍的勇气。
他g本不在乎会让太子陷入危机。
也对,沈约想想,通敌卖国、暗养私兵、偷盗国帑、贩卖军火、威胁朝臣、林士明犯下的罪名足以灭他***十八族,虱子多了不怕咬,哪还差这麽一桩?
而他上有双亲下有部属,可没林士明那麽大的胆子,於是客是锺聿宁请的,地点是林蓬定的,建议是晴弓说给林蓬的,既然不容易把自己摘出去,干脆把所有人都拉下这趟浑水。
何况还有睿王世子,沈约得意地想,同时不免也感到一丝自惭,当初拟计划时,最关键的两点他都忽略了。
一者,掉到水里的话,他的脸怎麽办?
老爹喝著梨汤,淡淡地点了他一句,林士明手上,肯定有这种人的。
二者,万一某个环节疏漏了,他要抱著哪g大腿?
任晖是居中人,自然不行。太子遭刺,分属任何派系的朝臣只怕都洗脱不开。於是自家老娘打扮地雍容华贵走了一趟睿王府,顺利把皇家自个儿也拉下水。
果然,老一辈的智慧,非我等所能及。
说来繁琐,这些念头在沈约脑子不过一闪即逝,当感到自己的肌r和神经都足够放松,已经调整到最佳位置的时候,沈约将六识提到最高,缓缓步出後舱。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
一蓬水珠、一道白光、两缕黑影!
一蓬水珠直扑沈约,一道白光疾刺太子,两缕黑影带著幽幽的红光,s向了後厅舱壁!
只听砰然大响,整个後厅倏地炸开来,竟是用了攻城的火药!沈约自然不去理会自家儿郎的火光黑烟,他要躲的是面前这只带水的拳头!刺客自水中扑进侧面舱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累赘的武器更没有尖声长啸,就这麽整个人直直地向他s过来!
就像一支箭!一支完美流畅的黑箭!
开弓没有回头箭!
若是让这箭碰著,岂非要给穿出一个大洞?沈约狂吼一声,退、再退、第三步右脚一点,後腰雪山处真气猛撞,连著木窗格直飞出船,!地一声冲入湖中!越莲湖并不深,还未如何下沈便要撞上湖底,虽说有淤泥减震,但沈约带著一身真气冲下来,这一撞只怕要脑浆迸裂!
然而沈约的速度骤然慢下来,r眼看去竟仿佛突然停下了一般,他闷声一哼,反掌运力下拍,借势原地连翻四个筋斗,一屁股摔坐下来。这套小巧功夫看来容易,其实却已是他一生功力极致,是以他身形一定下来,便抓住了手边一块藕g,不敢妄动。刚刚强力散去凝聚的真气,他x口一阵激荡,喉头隐有血气上涌。
这一拳之威尽至如此!
他仿佛意识到什麽,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只得强运真气压下满口鲜血,屏息凝神,用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感受水流的脉动。他的长衫在入水之前便已抛出,安生见到信号应该已经退了。他有些担心的是,那刺客是从湖中钻出,水x必定不错。
沈约怕自己憋不了那麽长的气。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刺客压g儿没跟著跳下来。
沈约满心狐疑,对自己的信心正被接连错误的判断步步削弱──他低估了任老爷子的决心,对方派出的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强大对手,他谋划数月,准备如此充分,自觉整个局面都在掌握之中,然而对方却用武力生生打碎了他所有的计算!他师父曾说过他已跻身一流高手之境,除寥寥几人外天下尽可去得,尤其是刺杀本事,放眼应国恐无人能避!
然而这一次他却是被刺!
刺杀一道,生死并不全在武力。尽管是准备周全的被刺,也是被刺。
他自幼演习过无数次暗杀,却是第一次真正走到生死关头!恐惧像著浓稠的夜之水一样,丝丝沁入他肌肤骨髓,若是战斗之中必然无暇他顾,可对方给了他充分的时间去体味这恐惧!也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暴力,本就是对付y谋计算最有效的方式。
对方太快、太强大,再来一拳,在援兵来之前他必然已经丧命。
如此他所有後手俱成烂尾。
沈约是个心机深沈的少年人,但心机深沈的少年人也还是少年人。既然是少年人,骨子里就必定是瞧不起老人的。他虽从未轻视任家,却认为老年人总是多思虑而少决断,万万没有想到任老爷子比他以为的要狠、要绝、要铁血得多!
沈约错就错在,他同时低估了老人的可怕和军人的血x。他能在事前瞒住任晖,却斩不断老爷子遍布京都的耳目,这位弓马一声的军人g本无视他脑中计算的那些小节,自然也不怕他摆在任晖面前的选择,他要送给任晖的是,最终事实。
沈约不禁有些佩服任老爷子了,他以为任老爷子在他身上谋划多年,一定舍不得这麽轻易地杀死他,没想到老爷子竟是壮士断腕,宁愿自断一臂,也务求他血溅五步!
泡在水中,内腑又受了伤,真冷。时刻一分一分地过去,沈约已经把肺里最後一口气都吐了出去。身体渐渐麻木,神智却异样的清明。
任晖毕竟没有来。
他留在了太子身边。
这场瞧不上眼的豪赌,任老爷子只下了一注,并且赢了。
现在没有来,那就别再来,别再来,永远不用来了。
水里逸出一串细碎的气泡,沈约放开黏滑的藕节,搓掉手上污泥,拔出靴中匕首,拿下袖弩皮带,扣住机簧,呈十字型缓缓上浮。
正此时!一大蓬水花绽开,刺客终於入水!心头莫名的愤怒激发了沈约深藏的某种血x,他不闪不避,匕首袖箭齐齐飞出,四道无声之箭破水而去,未等对方反应,沈阳双掌合抱,一记破体无形真气轰然击出!
血气四逸,他的人也借力跃出了水面,双足互蹬,无声地落在船的右舷。
一直守在後舱的桃子姑娘见机极快,倏然奔出,将他一扑在地,低吼道:“卧倒!”沈约後脑勺砸得生痛,刚刚强行压住的伤势受这麽一冲,嘴边登时鲜血横流,桃子姑娘吓坏了,捧著他的脸问道:“要紧不?”沈约摇摇头,强忍痛楚,“快点!”随即乖顺地躺在船板上,任她替他穿上外衫,擦干脸上湖水血水胶水面粉的混合物,又开始往脸上抹各式各样的易容用品。桃子姑娘看来天真无邪,胆子也不如何大,真做起事来却利索得很,脱出初始的惊恐後便手脚极快地动作著,三m两m後便趴在沈约x口,开始尖利骇人的哭丧行为,同时低声道:“赶紧装晕。”
“太子如何?”沈约依言闭眼,压低声音问她,火药是经过改装的,烟多声响,比起炸药更似花p,在这四面是水的地方,沈约g本不担心会真正烧起来。如今的变数在於花厅内的情况。葡萄哭得那麽大却无人来问,只听得花厅里闹哄哄的都是叫嚷哭泣声,太子莫不是见菩萨去了吧?
“廖编撰身边的亲随出手行刺,被任侯爷擒了,太子无事,锺押司保驾被刺了一剑,满身是血,估计活不了了。”桃子姑娘心不在焉地说著,仿佛在思考其他的问题。沈约却觉轰地一声,被这消息炸地晕头转向,***,这是怎麽回事?满身是血?满桌侍卫都死光了,要一个书生保驾?
他就是有这个愚忠,哪来的这个本事?
这种赤裸裸表忠心的机会,任家怎麽会让给别人?
“任晖呢?”
桃子姑娘一怔,奇道:“刚刚下水救你去了,他又不知道少爷会自个儿跳上来,我怎麽拦?只好尖叫著让他跳了。”
“什麽?”沈约骇极,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桃子姑娘揉著後脑勺唉唉叫痛,沈约却没给她叫骂的机会,噗通一声没入水中。桃子一愣,这可怎麽是好,难道要再易一次容?这蛮横老板,一点不尊重下属的劳动成果!此时已顾不得权衡计算了,先把人救上来是正经,桃子姑娘干脆放声尖叫:
“来人哪!救人哪!沈公子和任侯爷被刺客打下水啦!”
沈约却顾不得这些,手脚并用地往刚刚交战的地方划去。如果刚刚在水底已经是从所未有的恐惧的话,他此时的心情又何以明之?
纯然的、无法克制的害怕,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肌r,他浑身都在发抖,心里叫嚣的只有一个声音:千万别死,千万别死!
他刚刚下手极重,那三支袖弩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仿制品,匕首上却是喂了金盏花的剧毒,哪怕擦破一丝皮r都能会呼吸困难以至心力衰竭,何况是在水中。
然而最致命的还是最後他含愤击出的那记破体无形真气。
现在他只盼任晖的身手比他估量的更好。
今日初五,新月如钩,湖面上尚且只有淡淡微光,水下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湖虽浅,水中却多芰莲菱角之流,枝枝蔓蔓间找个人哪那麽容易?
只有瞎子m象了。沈阳自嘲,自个打下去自个找,自个放屁自个嗅,这就叫现世报啊!幸好水中血腥气极浓,他循著感觉游过去,忽觉撞到一物,反手一捞,果真是个人,他心中大喜,怕任晖挣扎,从背後拖起他向水面游去。
哗啦,两人浮上水面,沈约吐出鼻子和嘴里的泥水,抹了一把脸,边游边对怀里人道:“你再忍忍,上船就没事了。”怀里人半点动静也无,沈约一僵,登觉不对,圈著那人的手移到他颈子上,却发觉脉搏全无,早已断气!他拽著一大丛荷叶,颤著手扳过那人脸,借著微光定睛看去──
“c,死的真不是地方,吓老子一跳!”沈约破口大骂,冲天怨气中却似夹著欢愉,旋即毫不犹豫地推开尸体,反身游回去。
死者是太子先前带来的六个内廷侍卫之一。
早该想到,那六个人自太子上船就变成了四个,两个守厅门,两个在厅内,还有两个自然是在水里泡著。估计是被那给自己一拳的刺客灭了。
沈约大大地不以为然,都说伴君如伴虎,依他看,这储君也不是什麽好货。要麽就别出来,要玩就给点胆,别把下人都当水鼠。
既然死的不是任晖,那麽虽然那坨死r看上去极惨、血流得极多、白眼珠子翻得极凄怨,沈约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在他看来,皇帝全家和底下卖命的那群全都不是什麽好鸟。
这话自然包括了他的一众密友和任府里那个老头子。
世衡和任晖不算,沈约暗暗在心中剔除了两个名字。
沈约不禁有些佩服任老爷子了,他以为任老爷子在他身上谋划多年,一定舍不得这麽轻易地杀死他,没想到老爷子竟是壮士断腕,宁愿自断一臂,也务求他血溅五步!
泡在水中,内腑又受了伤,真冷。时刻一分一分地过去,沈约已经把肺里最後一口气都吐了出去。身体渐渐麻木,神智却异样的清明。
任晖毕竟没有来。
他留在了太子身边。
这场瞧不上眼的豪赌,任老爷子只下了一注,并且赢了。
现在没有来,那就别再来,别再来,永远不用来了。
水里逸出一串细碎的气泡,沈约放开黏滑的藕节,搓掉手上污泥,拔出靴中匕首,拿下袖弩皮带,扣住机簧,呈十字型缓缓上浮。
正此时!一大蓬水花绽开,刺客终於入水!心头莫名的愤怒激发了沈约深藏的某种血x,他不闪不避,匕首袖箭齐齐飞出,四道无声之箭破水而去,未等对方反应,沈阳双掌合抱,一记破体无形真气轰然击出!
血气四逸,他的人也借力跃出了水面,双足互蹬,无声地落在船的右舷。
一直守在後舱的桃子姑娘见机极快,倏然奔出,将他一扑在地,低吼道:“卧倒!”沈约後脑勺砸得生痛,刚刚强行压住的伤势受这麽一冲,嘴边登时鲜血横流,桃子姑娘吓坏了,捧著他的脸问道:“要紧不?”沈约摇摇头,强忍痛楚,“快点!”随即乖顺地躺在船板上,任她替他穿上外衫,擦干脸上湖水血水胶水面粉的混合物,又开始往脸上抹各式各样的易容用品。桃子姑娘看来天真无邪,胆子也不如何大,真做起事来却利索得很,脱出初始的惊恐後便手脚极快地动作著,三m两m後便趴在沈约x口,开始尖利骇人的哭丧行为,同时低声道:“赶紧装晕。”
“太子如何?”沈约依言闭眼,压低声音问她,火药是经过改装的,烟多声响,比起炸药更似花p,在这四面是水的地方,沈约g本不担心会真正烧起来。如今的变数在於花厅内的情况。葡萄哭得那麽大却无人来问,只听得花厅里闹哄哄的都是叫嚷哭泣声,太子莫不是见菩萨去了吧?
“廖编撰身边的亲随出手行刺,被任侯爷擒了,太子无事,锺押司保驾被刺了一剑,满身是血,估计活不了了。”桃子姑娘心不在焉地说著,仿佛在思考其他的问题。沈约却觉轰地一声,被这消息炸地晕头转向,***,这是怎麽回事?满身是血?满桌侍卫都死光了,要一个书生保驾?
他就是有这个愚忠,哪来的这个本事?
这种赤裸裸表忠心的机会,任家怎麽会让给别人?
“任晖呢?”
桃子姑娘一怔,奇道:“刚刚下水救你去了,他又不知道少爷会自个儿跳上来,我怎麽拦?只好尖叫著让他跳了。”
“什麽?”沈约骇极,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桃子姑娘揉著後脑勺唉唉叫痛,沈约却没给她叫骂的机会,噗通一声没入水中。桃子一愣,这可怎麽是好,难道要再易一次容?这蛮横老板,一点不尊重下属的劳动成果!此时已顾不得权衡计算了,先把人救上来是正经,桃子姑娘干脆放声尖叫:
“来人哪!救人哪!沈公子和任侯爷被刺客打下水啦!”
沈约却顾不得这些,手脚并用地往刚刚交战的地方划去。如果刚刚在水底已经是从所未有的恐惧的话,他此时的心情又何以明之?
纯然的、无法克制的害怕,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肌r,他浑身都在发抖,心里叫嚣的只有一个声音:千万别死,千万别死!
他刚刚下手极重,那三支袖弩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仿制品,匕首上却是喂了金盏花的剧毒,哪怕擦破一丝皮r都能会呼吸困难以至心力衰竭,何况是在水中。
然而最致命的还是最後他含愤击出的那记破体无形真气。
现在他只盼任晖的身手比他估量的更好。
今日初五,新月如钩,湖面上尚且只有淡淡微光,水下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湖虽浅,水中却多芰莲菱角之流,枝枝蔓蔓间找个人哪那麽容易?
只有瞎子m象了。沈阳自嘲,自个打下去自个找,自个放屁自个嗅,这就叫现世报啊!幸好水中血腥气极浓,他循著感觉游过去,忽觉撞到一物,反手一捞,果真是个人,他心中大喜,怕任晖挣扎,从背後拖起他向水面游去。
哗啦,两人浮上水面,沈约吐出鼻子和嘴里的泥水,抹了一把脸,边游边对怀里人道:“你再忍忍,上船就没事了。”怀里人半点动静也无,沈约一僵,登觉不对,圈著那人的手移到他颈子上,却发觉脉搏全无,早已断气!他拽著一大丛荷叶,颤著手扳过那人脸,借著微光定睛看去──
“c,死的真不是地方,吓老子一跳!”沈约破口大骂,冲天怨气中却似夹著欢愉,旋即毫不犹豫地推开尸体,反身游回去。
死者是太子先前带来的六个内廷侍卫之一。
早该想到,那六个人自太子上船就变成了四个,两个守厅门,两个在厅内,还有两个自然是在水里泡著。估计是被那给自己一拳的刺客灭了。
沈约大大地不以为然,都说伴君如伴虎,依他看,这储君也不是什麽好货。要麽就别出来,要玩就给点胆,别把下人都当水鼠。
既然死的不是任晖,那麽虽然那坨死r看上去极惨、血流得极多、白眼珠子翻得极凄怨,沈约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在他看来,皇帝全家和底下卖命的那群全都不是什麽好鸟。
这话自然包括了他的一众密友和任府里那个老头子。
世衡和任晖不算,沈约暗暗在心中剔除了两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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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就进入v文部分啦,大家准备好木有?
接著看不接著看的朋友们商老板都多谢捧场^^
当然还是希望亲们接著看下去哦,因为两人这个这个那个那个的场面马上就要出现了!好吧其实……还是清水~~~
第九章(4)
其实他此时仍旧紧张,但刚刚的惊吓冲淡了他心头的某些畏惧,他也知自己此时状态奇差无比,别说再遇上刚才那名刺客肯定还未出手就一命呜呼,就是抽个筋也足以淹死他,所以要给自己讲讲笑话儿,放松下过於敏感的神经。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湖中不仅有他要找的人,更潜藏著一位闻所未闻的绝世杀手。
普通高手可能无法在这漆黑一片的水域中发现自己,可久经训练、目力和感知力均提升到可怕程度的神箭手绝对可以,这其中自然包括任二爷亲自训练的一百廿八将。沈约暗自猜测,来的是一百廿八将中的哪一位?
他够资格让任风一出手吗?
沈约一面平复心情一面慢慢运气,逐渐让身体随水波漂移,浑不著力地在荇草芰荷的枝杆间游走,忽然间瞳孔微缩,感觉到了身後一道凄厉的杀气!
好利的眼!
沈约g本来不及逃,反手双掌一并,将一口先天真气全部聚在手上,拼著废了这双手也要挡住这支夺命之箭!
咄!箭入掌缘,如中败木,而箭上挟带的劲力却化作无数水箭,将沈约身上的特制箭衣撕得稀烂!他没有退,他不能退!沈约没有还手,没有暂避,反而冒著心脉受损的危险转身高叫:“我是沈约!”
可水中只冒出咕嘟嘟一串泡泡,反坑他猛吃了几口泥浆子水。
他不能还手,因为他已经m出箭的来路!是那日他送给秣秣的袖弩中那三支小箭之一!
水中难以传声,看来他只能等著第二支箭取了他的x命!但沈约却并没有慌张,反而著力稳住身形,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果然,一个身影如游龙般欺近,沈约也不闪避,八爪鱼般缠上去,对方闷哼一声,将手探进他衣襟,m了下他肩胛骨,随即将他挪到背上,带著他游了出去。沈约的神志已不是很清醒,模模糊糊地m到对方身上有温热y体向外奔涌,自嘲地笑笑,这下好,哥儿俩以血还血,谁也不欠谁。
......
两人没游多久便遇上了水中一处小洲,刚钻出水面,将沈约推到岸上,任晖的胳膊便不自主地打颤,险些不能爬上岸。沈约的身子更是弓成虾米般,额上颈子上豆大的汗珠和水混在一起往下流,任晖伸手探他鼻息,厉声喝道:“清醒点!有解药没?”
沈约险些笑出来,明明是他家的箭,却问他这受害者要解药,这世道反了。忍著疼颤声道:“买的时候可不知道有毒啊......”
任晖方寸陡紧,神情十分难看,***这混账死到临头还拿自个的小命玩!可这袖弩既然是二叔造的,沈约倘或不知情也不一定──想到此处,任晖牙关一紧,抓过沈约双手,掏出匕首抵在他手腕上,强作镇定道:“不怕我剁下来你就接著装,要不然就赶紧把解药拿出来。”沈约从没见过他慌成这样,惊诧之余竟隐隐有几分快意,“还以为你要给我吸毒呢,真没良心。”
任晖却没那个调笑的心情,他知道沈约挡箭时全身真气都在一双手上,因此弩箭虽疾,却只不过在他掌缘上划出小小一道口子。但就是这道小伤就有此等威力,这毒实在刚猛已极。他对毒物不是一窍不通,却从没见过这麽厉害的。断掌是下下策,这可不是一只手,都砍掉岂不沦为废人?他已经封住了沈约双臂x道阻止毒素上行,不过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怎麽办?
他多年杀伐决断,岂有如此左右为难之时?然而要伸手去砍沈约的手,他做不到!
没有愧悔,此刻不是愧悔的时候,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任晖的手愈箍愈紧,眉宇间风云变幻,终有几分掩不住的痛意自眼底溢出,沈约知他难受,也不叫嚷,解药他自然有,一宁受伤後他娘亲就一直在研究这个,虽说不能完全消解,保命还是没问题的,任晖这麽紧张的时候可是很难看见,两相比较,现在拿出来似乎有点吃亏......
也许再也不会有了,这样对待自己的人,他这样对待自己的时候。
虽说x口疼得厉害,沈约的脑子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先前的失望早已被忽视,反倒是漫无目的地想著些陈年旧事。
都是极温柔的记忆。
他小时候就皮,尤其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那几年,尚书之子的正常生活轨迹,肆无忌惮的欢乐富足,那时他还不能理解父母异乎寻常的歉疚和保护欲,更不知道他感受到的纯然关怀在高门大户中有多麽罕见,总之,没有长幼倾轧没有家族纷争,他占据了府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和感情。
他的尚书老爹,他第一个见到的人。
他最最端庄温柔的娘亲,将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疼惜。
後来是师父,一宁和安生。西城榆树胡同的尚书府里,有他在这世上最珍惜、最想守护的五个人。
他有时候会怨爹娘,为什麽要让他遇上任晖。如果始终只有那五个人,一切该多麽简单。
陪他爬树的任晖,接住从树上摔下来的他的任晖,在他欺负孩童时揍他事後却又背他回家的任晖,在父亲的书房里一起温书习字的任晖。
未完待续
第九章(5)
任晖写爹的字,一开始写得极像,後来不那麽像了,却更好,他打任家的拳,打得很糟,至少任晖这麽认为。可他还是陪他练,尽管所谓的陪不过是把他拉到靶场,他在前头蹲马步打拳,任晖在後头练箭,箭枝从他脸侧飞过,他毫不忧心,即使是知晓身世以後也不。
他七岁的时候,发色和身形上虽没有显现出来,然而高鼻深目的脸孔已经确凿无疑地彰显了他身上属於胡人的那一半血统,父亲再不能以防身之类的蹩脚理由逼迫他秘密学武,只能将实情和盘托出,他吓坏了,并且气得发疯,把希望寄托於任家一个孩子对他的感情上,他所崇敬的爹娘怎麽会如此愚蠢!那时他还比现在诚恳,并不介意承认他不喜欢骗任晖这件事,这和瞒著自己会武看他著急可不一样,这一点......也不好玩。愤怒、自我厌恶、歉疚、混乱,不管出於哪种原因,他认为自己不该见任晖。
那时他轻功已然不错,白天在城里东钻西窜,任晖还真找不著他。终於有天晚上,夜黑风高,比今天还糟,任晖m进他家,师父八成知道却没阻拦,由著任晖将他拎到任家的靶场。他不说话,拒绝打拳,任晖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端弓练箭。
那年任晖九岁,还没学会很好地掩饰情绪──现在也没什麽长进,沈约坐在靶场上,懒得搭理身旁嗖嗖掠过的箭风,毫不担心任晖会气得失去理智照著他脑袋来上一箭,任晖的箭可以s进石头,他知道,他见过的。
黑色的箭枝流星般掠过他身边,他不知道任晖是挑衅还是炫耀,无论s向哪个靶子都要在自己身侧拐上那麽一下。他不知道自己那时是怎麽想的,也许跟现在没什麽两样──反正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他站了起来,於是原本应该从他肩上飞过的箭枝擦著他肋下穿出,他时机选得极巧妙,不至於重伤,血花四溅的效果也很真实。
任晖吓得发疯,任家祖训,箭在人在,箭尽人亡,任晖扔了弓,扔了箭筒,狂奔到他身旁,途中还摔了一跤,军中严律,发现伤患先示警再作紧急处理,任晖就只会捂著他伤口抱著他哭得涕泪横流。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有没有在心里嘲笑任晖,但肯定的,那种感觉,他记得,很好,很安心,这麽多年他都记得那种安心的感觉,虽然对现在的状况有点不满,但大致就是此刻手腕上的触觉,痛到心安。
“解药。”任晖忽地甩开沈约双手,面无表情,居高临下抱著双臂冷冷俯视。“诶?”沈约尚沈浸在美好回忆中,完全没察觉自己眉梢眼角奸计得逞的美好笑容完全背叛了他此时的处境。再加上任晖表现得太过淡定,以至於他完全忘记了一炷香前他急哄哄跳下水的目的所在。此时看任晖鼻翼翕动,嘴角挂著血丝,沈约猛然记起自己掷出去的那柄匕首,他还是中了毒!
这下沈约真是慌了,撕开x口衣襟,颤抖著m出一条油纸细卷,倒出红白两色蜡丸,“红色内服,白色外敷,快!”
任晖拿过解药吞服,脱下衣服,聊胜於无地擦了下伤口开始敷药,他伤在肋下,衣衫经此一役,又被水泡了这麽些时候,早就破烂不堪,当抹布也嫌脏,这麽一擦,任晖光裸的上半身顿时条条泥污,沈约至此方觉任晖狼狈,忍不住笑了出来,将纸卷里剩下两颗褐色小丸吞了。等他运功三转再睁眼时,任晖神色已完全恢复,见他还有气,淡淡道:“我早该料到,你那点‘三脚猫功夫’既然能挡我一箭,这点毒想必奈何不了你。”他眉梢轻挑,薄唇间满是讥诮,沈约心口一阵苦楚,满肚子土腥血气重新涌上喉头,闷闷地说不出话来。
任晖斜眼觑他,“你是不是在想,这回玩大发了,得想点什麽办法让我原谅你,依你这脑瓜,无非也就是受点伤让我内疚,然後就忘了你之前做的混账事,我说的对不?”任晖一字一顿,语气平淡到几近厌弃,“你在拿自己的命要挟我,要挟我原谅你,既往不咎,权当你从头至尾的欺骗从未发生过,沈约,这十多年你有没有一日不骗我?”
他累了,不想再原谅他了,沈约的脑子转得飞快,怎麽办,这时怎麽不出现个杀手,共同度过难关最有利於一笑泯恩仇,任晖肯定会以他的安全为优先,靠!不行,任晖还受著伤......
“停下你的胡想”,任晖叹口气,朝他走过来,“我现在累得要死,半点也不想对你生气。”沈约下意识地横臂於x,眼中有戒备神色,任晖顿住步伐,眼中有受伤神气,旋即自嘲般笑了笑,“我没说你换了张鬼都认不得的脸,你倒怕起我来了?”
沈约心中叫苦,爷你这张棺材脸咱能不怕吗?那可是从小揍得他屁股发青的暴力行为前兆啊!
任晖蹲下来,伸手扯他衣服,沈约自问皮也不薄,突然间却臊得慌,连忙捂著衣襟不让他扒,任晖皱眉,脸上不耐之色尽显,“闭上你的嘴!再废话,老子大耳刮子抽你!”沈约一把打下他的手,靠,他虽然对任晖动过那麽一两分心思,可不代表他打算在烂泥地里被一个八尺大汉强暴……
“昏了头了你!”任晖劈头一句,随即停下手上动作,直直地瞧著他,幽黑眸子无限y寒,仿佛正在想点什麽不该想的。沈约惊恐失语,死盯著任晖每一丝神色变化,试图探究出任晖此刻的想法,却只看任晖那厢微微一笑,好似忽然下定了决心。
未完待续
第九章(6)
“啪!”沈约半边脸直偏过去,随即热辣辣地又麻又疼,眼泪鼻涕混著牙龈出血,疼得他嘶嘶抽气,他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任晖,任晖也不理他,甩甩手,卷起湿透的袖子,撕啦一声抓住沈约前襟一分两半,又顺手扒下他裤子,抓起光溜溜的人往肩上一丢,米包一般扛到肩上。沈约用力挣扎,脑海里拼命思索著所有能够劝阻疯狂状态下的任晖的话,“任晖,老子跟你一起长大而且是个男人,就算做了点什麽对不起你的事你又在军营待了几年可也别一失足成千古恨,你你你要干了点什麽不该干的看你爷爷不打死你豆哥儿不哭死你想你怎麽有脸见我爹妈──”
“靠!闭嘴!”任晖在他屁股上猛拍一记。“啊!”沈约羞窘无限,他、他、他他多少年没被这麽揍过了!就是任晖也不能这麽来好歹给条裤子啊!任晖笑得一脸畅快,“好久不揍手都生了,瞧你那小样,就是欠打。”
沈约羞辱无限,捂脸的手无力垂下,亏他刚刚那麽紧张,原来这蛮牛只是想......将多年怨气付诸暴力吗?
脸上少了遮掩,顿时血泪横流......
任晖莫名其妙,没好气地啐他,“叫唤什麽啊,你小时候尿布都是我给换的,生个儿子我都不见得有这麽疼。湿成这样,又受了伤,总不能让你冻死。”说著把他丢到一旁干地上。沈约愤然瞪他一眼,“爹咱打个商量成不?能回船上不?你当时往船上游不就屁事没有了?”
“船早就开走了。”
“怎麽可能?”沈约不以为然,船上都是他的人,就算太子受了伤亟待医治,他们也肯定会留人下来寻找自己。
“有个瞎子没看见而已。”
任晖语带讥讽,沈约知道他目力绝佳,吞下未出口的叫骂,思索著问道:“宝生来接人了?”任晖点点头,“留在岸上的禁军和京都守备师都已出动,他们肯定会被送到大理寺,在事情调查出来之前,所有人都走不了。”说罢掏出沈约的毒匕,割下一大丛苇草,凉凉道:“反正水这麽浅,g本开不过来。”
沈约愁眉苦脸地叹气,这岂不是意味著他们要在这又湿又冷的地方窝上一夜,等著京都府慢悠悠的差大哥们来救?
“你的信号弹呢?”沈约犹不肯放过最後一g救命稻草。
“你真被绿橙楼喂成猪了?我们可是刚从水里上来。”任晖一边说著,一边将苇草铺在一起,沈约这才看出他用意,“喂,你有点出息行不?这就急著睡了?想想出去的办法啊?”
任晖深觉他莫名其妙,瞪他一眼後便继续铺床,随口训道:“越莲湖千沟万汊,又不知道刺客共有几人,守备师都是训练有素的将士,绝不会贸然在夜间搜索,反正都是要等到白天,你爱睡不睡。”
沈约气结,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儿没毒药匕首y谋诡计,纯原始斗殴他可不是任晖这野人的对手,受气也只得忍著。任晖躺到那蓬苇草上,“我还真是好心被狗亲,你好像很愿意被人发现这张脸?”
沈约哑然,他自然不会说船上有他的易容师等著,除了任晖不会有别人发现他真实相貌,只好极不情愿地拿了一丛苇草,遮遮掩掩地走到任晖旁边躺下,没好气地道:“少爷我金贵得很,身娇r嫩吃不得苦,行了吧?”
任晖折了g小草j叼在嘴里,他从前也爱这麽干,只是此时草j颤悠悠的轻晃并非出於愉快,他想了一会儿,沈声道:“这当然也是部分原因,不过──不管你在船上有多少人,明天我都会处理的。”
说到正事,什麽年少往事立马化为浮云朵朵,沈约嗤笑一声,反唇相讥:“你还是先想好怎麽跟太子爷交待吧。”
任晖不骄不躁,“我可是处理完刺客再下水的──再说,沈约啊,是我不明白还是这世道变化快,我为了救你把太子撂在一边,难道这时候你不应该展现下对再生父母的无限感激吗?”
沈约神色怪异地瞥他一眼:“你不是一掌劈翻了他就冲出来的?”
任晖不语。自爷爷同他说了当年那段故事,他就推测沈约应该会武,依沈叔深沈老练的行事风格,既然学了就不会太差,沈约遇袭时他的确分了神,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救下太子,但人都已经下去了,他肯定是先选船上众人。
“不用解释了,忠孝传家嘛,能理解。”沈约望著云雾掩映中朦胧的新月,语气淡然。
任晖对他的态度十分反感,“到现在你都没问一句其他人的情况,你可知道世衡受伤了?”
“什……”
“你知道。”任晖打断了他,“不是已经和你的手下联系过了,你如何知道我下水救你?可就这样,你也半分担心没有。”
“现在担心有屁用,我又不是大夫。”沈约一头恼火,“老实交待吧,你家来了哪位?是不是任风一?”
任晖一怔,“你胡扯什麽?”
沈约皱眉,“‘心至箭发,箭人合一’是箭术的最高境界,这话是你三叔说的吧。”
“对。”任晖爽快承认,忽地想到什麽,瞬间神色又复y郁,“你记得倒是挺牢。”
沈约嗤之以鼻,“我对你家那套没兴趣。但能做到这点的人想必不会太多。今天来杀我的刺客就有这水准。”
任晖摁住眉心,不是他认为忍足胡说,而是──“我习箭十七年,离心至箭发还差老大一截,而你接我一箭已经颇为勉强,如果那刺客能做到箭人合一,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沈约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任晖伤後一箭是他接起来尚且吃力,何况那刺客?想到此处,他对自己的判定不禁有了几分怀疑。
未完待续
第九章(7)
任晖对他的态度十分反感,“到现在你都没问一句其他人的情况,你可知道世衡受伤了?”
“什……”
“你知道。”任晖打断了他,“不是已经和你的手下联系过了,你如何知道我下水救你?可就这样,你也半分担心没有。”
“现在担心有屁用,我又不是大夫。”沈约一头恼火,“老实交待吧,你家来了哪位?是不是任风一?”
任晖一怔,“你胡扯什麽?”
沈约皱眉,“‘心至箭发,箭人合一’是箭术的最高境界,这话是你三叔说的吧。”
“对。”任晖爽快承认,忽地想到什麽,瞬间神色又复y郁,“你记得倒是挺牢。”
沈约嗤之以鼻,“我对你家那套没兴趣。但能做到这点的人想必不会太多。今天来杀我的刺客就有这水准。”
任晖摁住眉心,不是他认为沈约胡说,而是──“我习箭十七年,离心至箭发还差老大一截,而你接我一箭已经颇为勉强,如果那刺客能做到箭人合一,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沈约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任晖伤後一箭是他接起来尚且吃力,何况那刺客?想到此处,他对自己的判定不禁有了几分怀疑。
“也不一定”,任晖又道,“我回去琢磨了很久那弩机的构造,虽然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至少发现它的速度绝非人力所能及,如果那人是用弓箭的话,绝对没有机簧的神速。但──不管你信不信,沈约,如果是爷爷想杀你的话,你连逃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任家怎可能对太子出手?我又怎可能任人去伤世衡?”任晖说到後来声色渐厉,眉头拧得死紧,他就搞不懂,沈约这是从哪来的怪念头!
沈约轻轻摇头,不再言语。他相信任晖对他家老头子的计划毫不知情,但对任老爷子来说,将旧事和盘托出就意味著给孙子撂个话,意即我都这麽明白地通知你了,该怎麽办你自己知道,只有任晖这个傻子才以为他爷爷会顾念孙子的朋友之义。何况既然那刺客能习得箭人合一,怎麽也和箭术第一门的任家脱不了关系。问题是,那刺客一击不中,为何没有追击,而是骤然退去?
这是他此刻最大的疑团。
而这疑团,却不是任晖愿意为他解释的。他总不能逮著任晖脖子问大哥啊看在咱兄弟俩多年交情告诉我你们家有几个已入化境的高手分别是谁谁谁各自拿手什麽招式好不?
云间隐约有星子闪烁,这水中汀洲虽然不小,但湿气仍重,两人拨了些芦苇搭在身上,各自无言。之前多年,沈约虽然对任晖处处提防,心底却仍是信任他的,而此刻,两人虽未讨论到日後立场,却也是不肯轻易交心了。
沈约如是,任晖亦如是。
前者恐家仇,後者念国恨。
丑末寅初,饶是天已渐热,两人却都觉寒凉,只不知是水汽还是失血缘故。闹了一夜,任晖已乏到极点,偏偏却心中沈重,睡意全无。他吐出草j,拿起一支苇草吹起满天芦花,沈约静静看著,他一生难有卸下面具的时候,如今秘密暴露,怎样的补救都是明日之事,此时倒也不怎麽担心,心里只是空荡荡的没个著落。
半晌,任晖道:“安仁,答应我件事。”
他既不继续往下说,自然是要沈约问。沈约极不愿打破此时难得的一点平衡,沈默良久後方才问道:“说吧,我看情况。”
任晖犹豫片刻,说出了他的请求:“从今往後,再不要骗我了。”
他说得极缓、极缓,也不知是羞耻还是沈重,再想想,竟还有两分凄怆。沈约凝神细听,忽地闭上了眼,低低失笑,“你别说的好像‘沈约,明天去绿橙楼吃饭’这种事成不?”他几乎能听到任晖骨节间喀喇作响,然而意料中的拳头到底没打上来,只听任晖颓然道:“不骗人对你来说有那麽难?”
沈约依然没睁眼,声音却已尖厉逼人,“你难道不知道,不骗人我只有死路一条。这朝廷上上下下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又有多少人等不及拿我做筹码?这些年两国被对方抓了多少人,你是要把我送到他们手上吗?还是你以为我被交换到维茨会有什麽好事等著?当郡王样供著?跟长公主上演慈母孝子大重逢的戏码?任晖,别跟我说你有这麽幼稚,这麽装傻你觉得很有趣是不是?”
任晖愣了会儿,忽地大笑出声。
“笑什麽?”沈约骂道。
“不装傻充愣,也没引开话题,更没故意做出崇拜我或者怕我的样子,好多年了,这是头一次。”任晖叹道,“你不是可以吗?世衡、海路,还有宝生,他们都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你不该那样对他们。”
怎样,拿他们当棋子吗?沈约苦笑不言,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滋味。
别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啊,任晖。
直到任晖以为这话题到此为止的时候,沈约开口了,“没有装。至少不全是装的,我的确怕你,当然怕,你随便一句话就能要了我全家x命,我怎麽不怕。而且……我的确很尊重你的。”他话语里似有讥诮,却更像自嘲,“不过那是两回事,说到底,我们这兄弟也做不长久。”
任晖想了想,道:“只怕你的心没你想的那麽狠。”
“是吗?”沈约冷笑,“何以见得?”
“其实你大可抽身而去,若像你说的,刺客来自任家,那他们发现了我,自然会救我回去。若不是,他们行刺太子时也无意动我──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跳下来救我?”
因为我傻逼!沈约暗生闷气,最後不仅挨了一箭还救人反被人救,白在水里泡那麽半天。他哼了一声,“你若死在这儿,你家老爷子就算再想利用我的身份,也会提前宰了我祭你头七。”
任晖哈哈一笑,“随你说去,口舌之仗输你又不是一次两次,再让你一次又何妨?”
沈约立马纠正他,“是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才对。”
“成成”,任晖笑著应道,他x情清旷广远,纵是烦心之事也不愿多加计较,沈约这事儿他一时想不清楚,就搁一旁又如何?
“至少今夜还是兄弟。”
沈约默然。
就这样吧,至少还有一夜兄弟。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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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预告:第十章、脱龙潭又陷虎x,祸福间泄露天机
第十章(1)
第十章、脱龙潭又陷虎x,祸福间泄露天机
正辉帝升沈约为工部侍郎,范希诚为太子太傅,沈约著手调查舞弊案,沈持风与沈约长谈,让他收敛行为,问沈约想要什麽,沈约迷惘,但说不能如此放过
京都府就是越春府,虽位居机枢,却向来是个没人敢接的烫手山芋,只因十年前一场新政将京城防卫治安法规执行一股脑儿划给了京都府,更规定府衙卯时升堂酉时关门全年无休,京城民众无论男女老幼,但凡有冤情相告,即可於府门外击鼓。
上要讨好内城的皇亲国戚,下要应付市井中升斗小民,光是这两项就已经让京都府尹这椅子扎人屁股,更何况皇城脚下七品官,上堂打官司的又有几个没点来头?这苦无油水又得罪人的位子,一年下来俸禄被伐得七七八八不说,逢年过节送礼还要倒贴。前几位可能做上这职位的官员不是装病就是告老,无奈范勤不仅是在各方势力斗争下被推上台的小虾米,更不幸有个雄心勃勃的状元儿子,只得一直强作欢颜,站在这风口浪尖上当人靶子。
是夜,在床上与妾侍厮混被师爷撞破房门时,范勤更是恨不能一脚踹飞来人,什麽要紧事情,白天审了一天案子不算,夜里都不让他安生!
所以他一巴掌扇翻了师爷,迷迷糊糊地继续窝进被子里温存,然而当他那泯不畏死的主簿生生把他拽出温柔乡,又附在他耳边切切哝哝如此这般一番之後,范勤彻底清醒了,不仅清醒,还在下床时光著身子摔了个屁股墩儿。看见一向庄重严肃的范府尹光溜溜的胖大身子,一个不识相的衙役忍不住哧溜一声笑了出来。
“笑个屁!”范府尹破天荒地爆了chu口,“明儿个给砍了脑袋挂城门口你就不笑了!”
他的那个亲娘啊,范勤抓了件衣裳胡乱往里塞,太子爷在他的辖境内遇刺!锺押司重伤!任侯爷和协律郎失踪!什麽形象!什麽面子!这时候还有谁顾得上?忠字当头理应心急如焚敞襟倒履──这麽一想,范勤索x连师爷递上的外袍也不穿了,随意裹了件披风便挥手让师爷准备搜寻用火把等物,同时心下飞快思索,虽则不明白重重布防的宴会怎会变成鸿门,然而从目前消息来看太子应当无碍,但那两个小祖宗出事也是一样糟糕,枢密院和户部那两位可没圣上那麽宽仁。目前的重点在於搞清楚情况,救出任晖和沈约,其余的事都暂且不论──
这其余之事,自然也包括了他自家的混账小子,说到这,范勤只纳闷这千载难逢的救驾机会他怎麽没扑上去。别误会,范勤可没颗歹毒的老虎心,更没有那等程婴那等以子护主的赤胆忠心,他只不过觉得,错过这次机会,他那宝贝儿子非得扼腕叹息三天不可。
暗叹一声造孽,范府尹忽地想起了远在三条街外的廖相爷,大有同病相怜之感。
一行人明火执仗匆匆离府,衙役俱是神色惊恐,有几个打哈欠揉眼睛的,明显也是从被窝里给人拽起来的,仍是睡意未消。待到街口,范勤定下心神,拭一把额上涔涔的冷汗,拉过主簿和师爷二人,压低声音道:“你们今晚处理得很是得当,若是能平安度过此次难关,日後少不了你二人的好处。肖庆九,你跟我带人赶赴越莲湖,和那边的留守人员一同展开搜索,一切行动以苏统领的指示为准,别擅自做主。钱珏,你马上去联系任将军和十三城门司,申请全城戒严,不管情况怎样,不能让刺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溜出越春城。听明白了吗?快去!”
范勤慌而不乱,饶是重重惊骇之下,指令下得仍是清晰明了,没想到此言既出,肖钱二人俱都不动,范勤皱眉,“哪里不明白?”
“可……可任将军不是失踪了吗?”钱师爷好生疑惑,大著胆子问道。
“你──”,范勤气结,这种人是怎麽混到师爷位子上来的?他耐下x子没翻白眼,“是京都手备受统领任炜方任将军。”
“是。”师爷大感惶恐,连道自己昏头,忙寻了匹马飞奔离去。
而那肖主簿却微笑著将范勤拉到一旁,用较他冷静不止三分的语气道:“府尹大人,咱们不能太尽力搜人了。”
范勤瞥一眼不知所措的衙役们,心下打鼓,肖主簿和钱师爷都是他亲自挑选的,虽无异能,对他却是忠心耿耿,且听听他的理由又何妨?
肖主簿没有让他失望,略一沈吟後低声道:“听说刺客是廖编撰的亲随。”
范勤脑门突地一跳,他能在这府尹之位上做这麽久,靠的就是在几大势力间一碗水端平,谁都不亲近谁也不得罪,哪里有了冲突还得负责和个稀泥,今日之事,若是他真那麽倒霉逮到了几个刺客的同党,岂不和廖相爷结下梁子?范勤斟酌下相爷倒台和自己丢乌纱的速度差,赞许地拍拍肖主簿,“还是你考虑得周详,这样,我带人去接太子,你去相府走一趟,将我们的难处说与那边听,有贼人混入相府固是大不幸,相信相爷还是能体谅我们这些下头做事的。”
肖主簿两厢一考量,觉得没什麽问题,领命离去。
只是路过京都府後门时,悄悄向墙角打了个手势而已。
未完待续
第十章(2)
待范勤与任苏二人汇合之时,寅时已然过半,京都府再次体现出了其惊人的低效,作用之大甚至让多次与之合作的任炜方都为之讶异。待禁军拨出一队人护送太子回g後,这一点就体现地更加明显。苏宝生毕竟缺乏经验,不明其中关窍,惯与高层打交道的任炜方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浓重的y谋气息。
纵是如此,他却未加表露,微微冷笑後便任由衙役们一次次地汇报“缺船”“光线太差不能视物”“军士不通水x”,一边仔细观察著苏宝生的反应。一个好友重伤,另外还有两个生死不知,原本就暴躁的苏宝生此刻急火攻心,劈头盖脸地训著军士,任炜方暗暗评估,料想禁军中层将领或有被买通的,这大统领却因为太过耿直被对方排除在了笼络名单外。
今夜的情况於家里颇为不利,老爷子常说他敏锐有余,应变不足,是以任炜方行事时慎之又慎,范勤一心想让他和苏宝生担责任,甚至接了押人犯到大理寺的苦差也不愿留在现场。他却岂能让对方牵著鼻子走?既然苏宝生如此热心找人,任炜方自是不反对让他领个首功。
从个人来说,他倒是很欣赏这刚直的年轻人,对晖儿的关心也很真诚。
可惜了,和沈家走得太近,倒霉是迟早的事。
辰时将至,天光熹微,东方透出暗红。远处,一湖碧沈沈的细波粼粼泛著微光,绕岸半里则是田田莲叶,荷花虽未胜放,空气中却隐隐约约地漾著菱角清香,荷叶间细碎的水光影影绰绰。偶然风起,芦花层叠如雪絮,漫起一天纷扬。绝少有人在这破晓时分光临这越莲湖,也就无福得见这奇异景象。
可惜岸上诸人谁也顾不上欣赏美景。
苏宝生嚷了半夜,嗓子早已沙哑,他虽对水上事务一窍不通,却也知道,无论是淹死还是冻死,几个时辰都已足够,若是再找不到活人,就得组织人手去莲花间捞尸了。任炜方看他焦虑,沈声安慰道:“说不定只是被水下什麽东西绊住了,这儿水草和子挺多。”
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苏宝生忍住揍他一拳的冲动,闷声道:“湖心已经搜过三次,现在只可能在某个小洲或……”他喉间翻滚,已是说不下去,自从看到林蓬抱著浑身是血的锺聿宁,他的神经就处於高度紧绷状态──在岸上负责朋友安全的就是他!枉他自信满满,竟让朋友遇上这样的意外!
苏宝生是武夫,是硬汉,然而此时他声已哽咽,眼眶已红肿。
这是痛苦,更是自责。对於一个热血汉子来说,没有什麽比朋友的死更大的打击!
或许只有一样,就是朋友因自己的错误而死。
任炜方看得心已热,x口微微有些愧疚,他没有二哥任炜棠那样狠厉的手段、坚忍的心肠,他的chu豪让他在家里的地位一直不如二哥,但他却因此更能懂得这种感情──未经压抑的、淳朴诚挚的友情!
他简直忍不住想要告诉苏宝生,任晖决计无事,但沈约──
想到沈约,他的目光又暗淡了下来,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二哥的手段,沈约此时定然已毙命。
钱珏去找他时他早已准备停当,因为他此次的任务就是确定沈约的死。
他的半个徒弟,曾经那个天真活泼的小胖子。
忽然间,任炜方想到了多年前离家远走的大哥,想到了郁结而亡的嫂子,想到了他那个高傲任x却最疼隔壁胖娃娃的侄子,想到了含羞带怯一心想做沈家媳妇的侄女,更想到父亲少有的几次愤怒。
这一切的一切,都和沈家拆脱不开。
二十年了,父亲终於决定让这一切都结束了吗?老爷子也真是疼晖儿,这麽多年的苦心筹划,一夕便弃了。
罢了,y谋构陷原本非他长才,习武之人快意恩仇,私怨私了,老来丧子也算是对沈持风有力的报复,只是苦了晖儿和豆哥儿。
仇恨、兴奋、怅然、迷惑、伤感,任炜方这一生里只怕未有哪一刻有此时这般复杂的心思。但算来算去,这情绪总不能叫高兴。
“找到了──”湖边传来一声兴奋的高叫,任炜方立马回神,苏宝生更是一步抢到湖边,大声疾呼:“怎麽样?”那兵士指著远处一朵小小火光,“在那边!”两人定睛看去,果然有火光,只是由於天色将白、距离又远才没有立刻被发觉。“我去!”苏宝生伸脚便欲跳上小舟,任炜方一把按住他肩膀,“已经在回来路上了,你c船技术不行,出了事反而麻烦。”苏宝生还待再说,任炜方面孔一板,端出军人威严,“苏统领,你若是个军人,便该知道军中不需要不能服从指令的士兵!”
禁军与京都守备师分属不同系统,苏宝生级别虽低,却原也无须畏惧任炜方,然而他为任炜方气势所摄,嗫嚅半响後终於不再言语。
天亮好行船,不一会儿便见一艘小舟行来,任晖立在船头,手里打横抱著个人,披头散发,只著一条单裤,看身形正是沈约。任炜方心里打了个突,他目力极佳,早已看出沈约脊背微动呼吸绵长,绝非死尸应有之相──二哥竟然失手?!
待得离岸三四丈距离之处,任晖脚尖一点,身似箭矢急掠上岸,竟不稍作停留,抱著沈约抢上匹马,一扯缰绳,回身道:“三叔,宝生,安仁受伤颇重,亟需就医,彦升先走一步!”说罢疾驰而去,竟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众衙役哪见过这等功夫,一个个目瞪口呆,连说话都忘了,在场军士却均高声喝彩,夸赞小任将军功夫了得,苏宝生骂了句娘,长声大笑,不料嗓子太干,笑得连声呛咳。只有任炜方连声苦笑,沈约未死,他又无法马上回去探听情况,这……
一名亲兵走到他身後,悄声问道:“三爷,要不要通知家里?”任炜方摇摇头,老爷子想必已经知道,二哥纵不成功,全身而退总没问题,现在的问题在於──
“你还是得回去一趟,我总得知道,接下来怎麽应付?”
未完待续
第十章(3)
内城多豪贵,而豪贵人家多半不会早起的,是以任晖策马狂奔至尚书府,一路只遇上几个卖早点的小贩和负责清扫的下人,他暗自舒了口气,勒马停下,也不敲门,抄起沈约越墙而入。穿廊过户一路无人,任晖心知沈叔必定已去上朝,如今正是盛世,居然出了刺杀之事,想也知道皇上何等震怒,身为重臣,当然要前去表示慰问。是以当他迈入大厅,见到云姨领著一干下人面色凝肃地聚在一起时,也并不吃惊。
沈母倒大是尴尬,一声“晖儿”出口,几不知如何成句。他们正商量著之後怎麽对付任老爷子,倒让人家孙子闯上门来了。好在她阅历丰矣,见任晖面色不愉,也不解释,当即顺著任晖视线看向沈约,她料得儿子必然x命无碍,但做母亲的看到自个孩子受伤哪有不忧心的道理?正待开口询问,任晖摇摇头,“没事,我点了他睡x。”说著将沈约交给早已伫立一旁候著的安生。安生沈声道:“谢谢任少爷,小的这就送少爷回房休息。”
“等下。”任晖皱眉。怎觉得沈家这小厮的背影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安生心里打了个突,他和一宁从来不同时出现在任晖面前,难道还是被发现了?他心思灵活,立马回头恭声道:“任少爷还有何吩咐?”
任晖盯著他仔细打量了半晌,没觉出什麽异样。“安仁在水里泡了些时候,上岸又冻了半夜,让厨房煮点姜汤,再开点驱寒的药来。”安生松了口气,一时啼笑皆非,他抿了抿嘴角,忍下笑意,应了声是便转身退出。
沈母见任晖心中存疑,微微一笑,“安生练过几天功夫,虽然不比晖儿你,抱个百把斤的人还不成问题。”
任晖点头,他想的却不是这个。他略一犹豫,将沈叔和云姨来回比较了下,轻声道:“手下功夫不错,但想闯进飞雪楼,只怕还差好些火候。”
晖儿也会试探人了。沈母心下暗笑,这孩子套话的技术真心……不咋地。她伸手拉过任晖,拍拍他衣上的污泥,笑得益发慈爱,“怎麽脏成这样?赶紧换一身,我去厨房给你煮点粥。”
“不用了,云姨”,任晖面色微红,忸怩道:“我回家换去就好。”
“你家长辈现在不是上朝去了就在大理寺,总得有个人照顾你不是?放你回家你肯定立马就被拉去大理寺问话,哪能好好休息。云姨要放你又冷又饿地出了这门,明儿个你娘进香回来了不念叨我才怪。”沈家下人训练有素,就在他俩说话的当口,厅上人已经散得一干二净。沈母牵著他手,无事人一般拉著他往里屋走去,就跟以前千百次没什麽两样,“衣服器具就用约儿的,反正你俩个子也差不离。好好地泡个热水澡,再喝碗姜汤,你啊,教训起约儿一套一套的,自己呢,仗著练过武就大意,你那些内功外功的还能练到心脏肺腑上不成?该生病的还不一样生病……”任晖被念得一愣一愣的,只得点头称是。“那啥,云姨,你不问问当时情况吗?”
“有什麽好问的?”沈母回眸一笑,“你还怕一会儿大理寺的人不问个十遍八遍的吗?”她一夜没睡,面上已有几分困倦,可那麽一笑仍是风致嫣然,姿容较双十年华的少女也不逞多让。任晖涨红了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所以他才有点怵云姨嘛,总把他当小孩子不算,还让他老觉得自己真是个娃娃。他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云姨这般美貌,沈约若是以这标准看待未来妻子,怕是对豆哥儿不会太满意。沈母见他神色变幻,心下暗自称奇,不知道这稳重孩子今日怎麽这生心神不宁,她只道任晖是在担心沈约身份泄露,当即好声劝慰道:“你莫忧心,这事儿虽然不容易,可这些年我们都瞒过来了,没道理今儿个这坎就过不去。他又是你亲自送回来的,一路上想必没人瞧见,不会怎样的。”
任晖愀然不乐,他越是敬爱云姨,越不愿想到这事,仿佛只要不揭出来,便还能如从前一般,两家人和睦相处。沈母见他不快,语气益发地温柔,轻轻拍著他手背安慰,他心里却更是难受,忍不住道出了心头委屈,“安仁以为刺客是我爷爷派去的,我不能否认有这个可能,但是……”任晖一时噎住,如若刺客仅仅针对太子的话,何必多此一举行刺当时人在後舱的沈约?昨夜的刺客明显就是两拨人,而说到底,最有理由对沈约下手的就是他爷爷,这麽一来,後舱的火箭也可以解释了。
他昨晚否认了沈约的猜疑,可最先想到爷爷的就是他自己。只可能是爷爷。正因此他才那麽惊慌,甚至连沈约的毒箭都没躲过。
“不是。”沈母此言一出,任晖自己都愣了,沈母面容坚毅,“任沈两家多年交情,老爷子对约儿又是那般关怀,若说会对约儿动手,决计无此可能。”
任晖品著她话中深意,一时不得要领,沈母暗自叹息,晖儿这麽个聪明人,怎麽遇上约儿的事就没了主意?两人说话间已经进到沈约房里,沈母到柜子里取了套暗紫色便服长袍交给任晖,温声道:“朝服我让下人去你家拿了,一会儿就送过来,约儿不喜欢紫色,也就这麽一套,你穿大概稍微有点小,将就著点吧。”
任晖正待答话,忽听得身後有人轻声道:“沐浴用具已准备好,水热著呢,任少爷赶紧洗吧。”
“云姨,那我先去了。”
沈母笑著点头,转身走出房,又帮他掩上门,顺口道:“说来豆哥儿跟你娘上山进香,算算下个月也该回来了。”
任晖这才恍然大悟,“云姨是说──”沈母却已轻轻阖上门离去了。
未完待续
第十章(4)
直到任晖洗完澡,喝上了姜汤,沈母再未同他提及一句此事,然而关节既已点破,临行前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换便足以让这两代人明了对方意图。沈母将他送到门口,轻拍他背脊,“晖儿,我一贯拿你当自家子侄看待,如今亲上加亲,云姨心里真是欢喜。”
任晖被姜汤辣得嘴唇发木,耸耸肩含糊道:“就只怕安仁不愿意。”沈母柳眉一挑,“有豆哥儿配是他天大的福气,那小胖子敢说个不字,云姨扒了他那身肥油给豆哥儿炖汤喝。”
任晖想象了下沈约白胖的胳膊腿儿,又十分愉悦地回忆起昨儿个狠揍沈约的情形,哈哈大笑,咕嘟咕嘟将剩下的姜汤一口气灌下去。
“谢谢云姨,安仁这边就拜托了,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跟豆哥儿和母亲提这事。”
沈母一脸赞赏地点点头,目送这位未来亲家长身离去。她刚一转身,就撞上儿子幽怨的眼神,“娘,要是我睡个觉就被卖得这麽彻底吧?明儿个起来是不是就该被你们送进洞房了?”
叶云慧好笑地拧著沈约耳朵,“你不也挺喜欢豆哥儿的吗?干嘛,准备始乱终弃?”
“要是我把没个调过情的姑娘都娶回家,对门房子借来都不够住。”沈约嘀咕道,“我g本不想成亲,尤其是跟他们家结亲。”
叶云慧笑嘻嘻地也不生气,大抵天下的母亲对儿子的风流史态度都很一致,明说胡闹,暗中纵容。“别说傻话了,豆哥儿总比什麽不知底细的女人强得多。”
沈约气呼呼地驳斥道:“我倒宁可是个不知底细的女人,娶一个你明知有多危险的女人比那可怕多了。再说娘你怎麽这麽幼稚,你真以为娶了豆哥儿就能跟任老头绑在一块?舍弃个把棋子对他来说就跟吃白菜似的,我可不会傻到以为他会因为自个的孙女就放过我。我甚至怀疑那老不死的对我有私人恩怨──娘,你不能再骗我了,会出人命的。”
沈母摩挲著儿子的乱发笑而不答,意即这事到此为止。沈约无奈叹息,“看来这便宜老婆我是娶定了?”
“还是你後悔了,觉得驸马是个好差使?”叶云慧佯作沈思状,“你知道,你爹能破了这桩婚,圆回来也不是什麽难事──至少比给你昨晚干的那些蠢事容易得多。”
“娘──”
“你知道你爹要为你用掉多少张擦屁股纸吗?”叶云慧难得出言chu鲁,随即放弃式地摇了摇头,“约儿,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仔细想好了再回答。”
“什麽事?关於安生?”
“那不算什麽,飞雪楼大概是把一宁的各个方面的身形特点画成图全楼通报,任晖有点疑惑也是正常。”叶云慧面色凝重,缓缓道:“我要说的事重要得多。”
沈约疑惑地看向母亲,只听她轻声叹息道:“我今日让你娶的若不是豆哥儿,而是晖儿,你还会不会这麽排斥?”
沈约大震,“娘,你从哪听的混话!”
“我还用听吗?”叶云慧下颌微紧,“你做的那些事,你为他的那些反常,你故意在他面前伤害自己,还有──你在怡情阁那些姑娘们身上快活时都叫了些什麽?”她一声轻笑,透出几分难言的无奈,“约儿,怡情阁能做你的耳目,就能做别人的。下一次,你还准备让林大人给我们捎来这好消息吗?晖儿和豆哥儿,谁又更危险?”
沈约满脸冷汗,惊诧已极,却仍倔强著不肯出声,任娘亲的斥责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叶云慧望著儿子逞强模样,心里又爱又怜,“约儿啊,你是有多不信任你爹和我?你想要的东西,只要说出口,难道我们就不会帮你拿到吗?”
沈约淡淡勾起嘴角,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怎麽拿?怎麽要?娘,已经够了,帮他照顾妹妹,讨他娘亲欢喜,尽可能不把那老头子当假想敌,听从你的话麻痹自己──太够了,再搞下去,我会连你们都护不住。”
“更何况,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或许我喜欢的,就是那个正常的、不肯面对自己的、努力装著瞎子的任晖。又也许,那不过是我自作多情,他对我也就是兄弟情谊。娘,我g本不想让他知道。”沈约语声飘忽,恍若做梦,却又带著说不出的满足神色。叶云慧眼睫低垂,掩去心中复杂情味,温声道:“所以娶他的妹子不就是最好的选择?娶了豆哥儿,你们再也拆脱不开。”赢了任老爷子,此後任家其他人还不任你处置,杀或不杀,选择权自然在你。只是这步後手,却不能让约儿先知晓了。
沈约注意到他娘语气笃定,心中狐疑,他知道自个爹妈都是十七八个眼的水晶心肝,这麽说必有缘故,只是──“娘,我现在发现自己果然不是你的儿子,你可比我聪明多了。”
叶云慧咯咯轻笑,掠了掠鬓角碎发,“蛮夷之族何解我中原人士智巧多变?赶紧回去洗澡睡觉吧,大理寺审讯也少不了你的份,令状最多一个时辰就该到了。”
“是,我的好娘亲。”沈约拖长了声,又扮出一张苦脸,“爹回来肯定要念我,娘你记得帮我说话啊。”
“少和你爹贫嘴,他正火著呢”,叶云慧低声斥道:“就你的那些布置,漏洞少说也有那麽十几二十个,那位葡萄姑娘可禁得住拷问?那十多个舞女可都靠得住?不怕告诉你,里头一个是瑞宁世子的人,两个是你爹的手下。绑了炸药的火箭由何处制造,查出来会不会累及他人?栽赃栽得低劣不算,手段也一点技术含量没有。”她越说越来气,“你啊,还是赶紧把脸上妆补一补吧。”
未完待续
第十章(5)
人间最寂寞,当属三缺一。
但当一个年轻富有的羊牿忽然凑到三个老牌玩家凑成的瘸腿桌子上时,那三个人却恨不得拿那三百六十一张牌砸死他。
沈尚书说,年轻人总是不讲道理的。这是他从自己儿子身上得到的血的经验,他决定永远莫要忘记。
此时他正坐在一张非常舒适的花梨木靠背椅上,平静地看著自己儿子。但只要对他稍有了解的人就知道,沈尚书此时十分、十分地不高兴。
他甚至连妻子熬的梨汤都一口未动。
所以叶云慧识大体地丢给儿子一个爱莫能助的眼色,默默把空间留给了父子两人。
“胡闹!”
沈约挑挑眉,这和他设想中的版本可不一样,他预设的场景是这样的:父亲一脸“全知全能老狐狸任何事不足以动我心绪”的肃然表情,请他“解释一下自己的作为”。
如果事态发展到沈持风都处理不了的状态,沈约还是拿g绳子吊死比较爽快。
是的,沈约是一名典型的二世祖,口头禅为“我爹是沈持风”。
所以当他从父亲口中听到那句“请解释一下你昨晚的混帐作为”时,内心又复平定。显然,父亲只是被这一天的忙碌气坏了,儿子在大理寺坐了一天也太有失体统。
未免火上浇油,沈约很老实地交代了自己的意图:“双方都要动手的话,我们先动。因为我们输不起,我的真实身份一旦暴露,朝廷不能当做不知,无论是圈禁还是狙杀,都会给维茨国一个极好的开战理由。再看这些年自家上头那位对军方事务如此慎重,只怕存的也是个打的心。这样我就会一命呜呼然後作为历史文件里的开战原因遗臭万年,爹娘和咱全家也就只好跟著死光光。”
“所以你让一宁从飞雪楼偷来那些弩箭,就是为了放把火栽赃任家?”
“愚蠢!”
“幼稚!”
“目光短浅!”
沈持风气得口齿都不灵光了,他是怎麽养出来这麽不成材的儿子?
“一宁逃出飞雪楼的当晚,任老头就把所有同型号的箭矢全秘密送往崤山,现在只怕早就回炉熔成边关军士身上的锁子甲了,你叫大理寺的人上哪里查去?
“至於那些火药,更是瞎闹,任家要刺杀太子,会愚蠢到用自家的火药吗?何况那都是些只冒烟不爆炸的不入流东西,一看就是那个意图栽赃的没胆识下三滥!”仿佛还没骂爽,沈持风歇了口气,又道:
“再看看人家维茨国的y谋,什麽叫专业水准!刺杀太子的刺客起先抵死不招,用刑用到第三轮才招认自己原本供职京都守备师,退役後就潜伏在廖家亲随中,至今已十四年,千年文渊阁王左侍郎的刺杀案也是他所为,口供录得跟真的似的”,沈持风微微蹙眉,“他们招募间谍的眼光是越来越好了,这次要不是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我都不知道怎麽给你圆这个场。”
沈约胃里一抽,“爹,你不是这当口还敢跟他们联系吧?”
沈持风不加理会,伸手端起汤盅,沈约忙上前一步,轻轻巧巧夺过,“爹,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省省吧”,沈持风瞪儿子一眼,“有那个拍马屁的功夫,好好反省下自己。不说其他,就是任炜棠那一拳也足够要了你的命。”
“任炜棠?!”沈约失声惊呼,“竟然是任炜棠亲自出手!我以为最多是任风一。”自从沈家对在任炜棠身边c了几g钉子以来,除了教导族中子弟和训练家将,任炜棠从未真正与人动手,是以在想到任家派出的杀手人选时,他压g儿就忘了这位飞雪楼总管的存在。想到此处,沈约不禁有些飘飘然,能祭出任炜棠这柄大杀器,少少也算个荣耀吧?
沈持风拿过盅子,轻轻啜著梨汤,他用大腿想都知道儿子脑子里在转什麽念头,“少沾沾自喜,任老爷子m不清你的底细,自然要谨慎行事,何况此事机密,不宜多个知情人。”
沈约一窒,吐了吐舌头,他心里得意一下老爹也知道?他脑筋微转,心下已有了计较,“那昨儿个救我的肯定是师父了。怎麽样?有没有把任炜棠打得落花流水?”自从被那刺客逼得在水下吃了好几口泥浆子,他对任老爷子跟任家几位y险的大叔是倒尽了胃口,是以言辞上再不客气。说到师父回来,沈约就跟一被人欺负的小孩儿回家就逮著一群膀大腰圆的舅爷一样,顿觉扬眉吐气走路有风。
孺子不可教也,沈持风暗叹丢人,哼道:“没怎麽样,只不过让他吐了一口血而已。”
沈约若有所思,“是因为任炜棠让我吐了一口?”
沈持风摇头叹息,这个老九,约儿胡来也就算了,他也跟著闹,一掌毙了不就完了麽,这种顶级刺客,留著徒然给自己找麻烦。他不想继续跟儿子讨论任家,顺口岔开话题,“你可知刺客为何会不约而同地动手?”
沈约也很关注这点,刺客们明明没有机会互相联系,是如何选择出手时机的?他斟酌了下,缓缓道:“我离开众人去茅厕,本来就是要给他动手的机会。”
“但任家的刺客却并没和其他两人通过气。”更别说有一路还是他们自己人马。
时机!沈约眼神一亮,怪不得那只拳头比刺杀太子的亲随慢了一瞬,他是看著厅内有变才动手的。
而潜伏在廖谨修身边的那个杀手,自然是察觉了安生放箭。
沈持风略微满意了些,“对,在别人都动手时动手,在别人以为你不会动手时动手。任老爷子肯定是这麽想的──而那刺杀太子的刺客又为何失败?”
沈约觉得他爹问了个很笨的问题,然而沈尚书岂是会问笨问题的人?他只好老老实实答道:“因为锺聿宁替太子挡了一刀。”
“为何他明明看到锺聿宁挡在前面还要在那时出手?”
这可真难倒他了,他又不在场,哪里知道那是个什麽情况。他想了半天,试探著问道:“因为世衡不会武?”
沈持风摇头,“因为瑞宁的那名亲随此时在收拾任晖用过的笔墨,正躬身站在瑞宁和任晖的中间。”
未完待续
第十章(6)
沈约张大了嘴,他是真的完全没想到,刺杀......刺杀一事怎麽会和与世无争的瑞宁世子搭上干系?整个事情中他最没有怀疑过的就是瑞宁,不单因为他身份特殊,和任何人都没有利益冲突,更因为他本来就是被沈约拉去镇场子的。
如果这样都要被怀疑的话,实在是有点老鼠冤。
沈持风微微一笑,沈约不明个中关系,这样硬想实在难为他了,“你觉得这事蹊跷,其实说出来就没什麽稀奇。那名亲随是二皇子一脉。”
“可二皇子才九岁。”沈约有些怀疑,不过考虑到瑞宁都扯进来了,那一个小屁孩儿派个奸细协助刺客也没什麽奇怪的。
“二皇子年幼,肖贵嫔却不小了。”沈持风手捻长须,“永远要记得,孩子、老人和妇人是世间最可怕的三种生物。”
沈约点点头,他虽不明父亲为何一脸心有戚戚焉的神情,但女人和老人的可怕,只要看看葡萄姑娘和任老头就知道了。
至於孩子嘛,他相信自己小时候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如果是那亲随的问题,那瑞宁是个什麽立场?你可别告诉我瑞宁对他身边的钉子一无所知。”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还是那句话,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
“完了完了,乱了乱了。”沈约很是苦恼地揉著太阳x,“那就是说瑞宁想著二皇子坐那把椅子?”
沈持风望著儿子的苦相,很是头痛,也是官场上的人了,怎麽灯不点不亮呢?“自个儿慢慢想吧。”
“哎哎,我还有好多要问的呢。”沈约拽著老爹衣角。
“嗯?”
“爹啊,你说那刺客费了那麽大功夫潜到廖相身边,武功怎麽会那麽差?”
当真孺子不可教也,沈持风一脸怪异地瞧著儿子,缓缓道:“就算是为父这样的天才,随便哪个杀猪的也还是能一刀砍死我。”
沈约一声干笑,自家老爹的学武天分真的不咋地,师父教了那麽多年,一点成绩没有。
“没有人是万能的,一定要记住这一点。是人就会有缺陷、有弱点。”
沈约听出老爹话中隐有深意,脑袋里的算盘开始飞转,沈持风这次却没难为他,捻须微笑道:“别院里的那两位姑娘可要好生养著。”顿了顿,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冒出一句,“听说喀尔喀的大王子身子骨不怎麽好。”
喀尔喀、大王子──玉和公主!沈约若有所悟,却见父亲眼皮微微打架,显是倦了。
“爹,我扶您回房休息吧,其他的事明儿再说。”
沈尚书雍容地点点头,心中暖洋洋地颇为舒服,自家儿子再笨,总还是孝顺的。叶云慧笑眯眯地推开门,心里想著,似乎老人们都爱忘记些他们年轻时做过的蠢事,若你此时痛斥沈持风他当年比沈约更鲁莽冲动,他肯定死不承认。
担心儿子的伤在床边站了一夜,那更是没有的事。
叶云慧保证,今晚她的枕边人绝对不会三番两次去茅厕的。
然而看著这父慈子孝的画面,叶云慧不禁觉得,年轻时冲动一点也没什麽不好。
不然的话,他哪有这样的好儿子,她又去哪里找这样一座尚书府呢?
男人讲仁义道德多半是伪君子,女人讲道德多半是丑八怪。如果无耻也分等级的话,作为一个统率一众美女的贪财小人,林士明无疑是个中之最。
所以沈持风压g就没指望林士明会守信义,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儿子在这条线上挖得挺不错。
以沈持风的j明老到,自然在沈约的贸然拜访後亲自派人问候了一下林中丞,为儿子的鲁莽深表歉意。
沈尚书的歉意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领受,但当它来的时候你也没什麽机会不受,尤其当来人身法鬼魅,手上还提著你刚派出去的两个杀手的时候。
所以林士明这棵墙头草立马就表了态,顺带著把自个儿子的忠诚也许了进去。这次的计划虽然行险,他也没想过能把自己摘出来,派出去的都是怡情阁训练有素的下属,侦察反侦察的水平一流,只要大理寺的那帮腐儒们不用重刑,一个字也别想从她的姑娘嘴里挖出来。
严刑重典总要留给最可疑的对象,而眼前就有一帮现成的替死鬼,何苦让自家姑娘吃苦受罪呢?他在台里分析案情时略一提点,立马有j明的御史上书圣上,要求彻查廖相府中下人。
圣上却用不著他的指点。廿年安定岁月,绝大多数人都忽视了这位曾亲率大军清剿西凉的君王是如何铁血,当夜下令剿了相府所有下人,勒令廖相二人闭门思过。刑部和大理寺最先领受雷霆之怒,效率极高,一面协助京都府封锁九城追击凶手,一面彻查船上遗留的所有物证。第三天未到午时便已查出刺客所用匕首、箭支、火药、衣饰的全部来源。廖任二府均是相连上十二道奏折请罪,廖相闭门不出,连儿子在大理寺的情况都未派人打听;任老爷子拖著病躯亲上请罪书,自请削爵,任炜方也跟著上了折子,请求交出京都防卫,任晖更是自事发第二日就候在大理寺门口,自此没出来过。
巧的是,两家给自己扣的罪名都是“渎职失察”。
林士明放下手里的消息,嘿嘿冷笑,“渎职失察”,不就是死不认账。
然而任家失去京畿防卫重权,我方目的已然达到。今日早朝,好几名沈氏门生力护任家,林士明顺风转舵,进言停发任晖一年俸禄,削爵二级,以示惩罚。圣上早年在北疆和任老将军并肩作战过,深知其能,对手上握著的证据明显全不相信,对任家的追究也就到此为止。
至此,在沈持风的指导下,越莲湖一役以京都守备换防、任晖削爵软禁、沈约文名远扬、升任河运司司长告终。附带收获为病中的锺聿宁连升三级,现为刑部仆s,一旦有空缺即可补为右侍郎,廖谨修夺去一应爵位,赴文渊阁协助贺渚大学士修书,廖相罚俸一年。
沈家大获全胜。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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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预告:第十一章、河运司沈约横行,从军行任晖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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