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清晨,照旧是个阴云密布的日子,交织着沉重的雨气堆积在低空,将原本通透的海岸风光密封。
真是个好天气,对葬礼来说。
李玫宇这样想着,一动不动地矗立在追悼厅外,昂着头强迫自己不去注意搅人心慌的安魂曲。视野中,仿古的灰色飞檐斜插入霄,建筑物竟有种险峰般的巍峨肃穆。
黑色的衣装包裹着一具一具悲恸的躯体,匆匆来匆匆去,脆弱柔软的小白花掉在水泥地上,重迭的瓣被撞碎。
吊唁的人不多也不少,有旧识,有亲戚,有学生,有陌生人。有人听说过他入狱,有人感叹他运气欠佳,有人到头只了解他是个优秀的大学教授,还有人只记忆着他儒雅高深的一抹掠影,却没有任何一个,知晓他留给别人的伤疤。
鞋跟的声响,保养完美的胖手上套着的两只金镯碰撞,因长期授课而不适清着痰的喉咙,拂去鞠躬留在衣着上褶皱的窸窣。从繁乱到冷清,窃窃私语在风中吹散。
她身边的年轻男人面无表情,眉心微皱带着蹙起的冲动,紧绷的唇和下颌线条勾画出了冷漠凌厉。他动身向前,她挣扎着,退了一步。
不多时,厅中有歇斯底里的刺耳女声传来,像是破旧物件失去主人珍惜后的被拖拽得散架。
塑料与地面摩擦着,终于,收纳箱的滑轮全部坏掉。
李蓝阙跪地,在床底发现了已经脱离箱底的滑轮,放弃了修理,只是撇撇嘴,趴在箱上翻着前几天从舅舅那里“借”来的书。
鹅黄色的封皮显眼得不得了,她捏住书脊将整本提了起来,封面只有一个黑色的正方体,下方便是书名和作者。
“荒唐的盒子……”她喃喃地念出书名,要不是挤在舅舅身边看过,谁能想到这是一本情色小说,就连作者也不曾在她的认知里曝光过,“小苛……不会是谁的马甲吧?”
将小黄书扔上床,正打算将箱子推回床下,她突然瞥见了无意中顺手牵羊来的综述集,拎出来仔细打量一番,顿时被1200刀的标价惊掉了下巴。
完蛋了,被发现了又该被骂了。
在多次尝试联系姐姐无果之后,李蓝阙终于拨通了姐夫的电话。她嗯嗯啊啊地暗示他帮忙背个锅,但裴殊压根不像某些人嘴硬心软,只是和蔼可亲地跟她打着太极。
“我真是没看出来,你这么怕你舅舅啊……”
电话那边铺满了孩童玩耍打闹的背景声。
“有些情况还是不一样的……”她还是能分清的,比如说现在,正经事上,尤其是自己理亏的正经事上,她在舅舅面前还是老实的。
裴殊心领神会地笑笑,低声向身边的人嘱咐了些什么,而后寻到了一处安静的空间。
“没关系的,他又没时间飞回来骂你,你抽空给他寄过去就行了。”
“哦,”李蓝阙悻悻地垂着脑袋,将课本、小说和综述集一件一件塞进书包,“对了姐夫,我姐呢,今天她没在家休息吗?”
此时殡仪馆外,李玫宇蹲在墙角猛烈呕吐起来,用力到五脏六腑都要扯裂。
你何宁粤是谁!给秦老师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有什么脸来继承遗产了?!
你是不是他的野种?!
她隐约听到有些人在吼叫着无法接受的现实,难受得苦笑出来。
突然,李玫宇被人一把拉起,抬头正看见何宁粤压抑着怒火的侧脸。前襟和衣袖明显有被拉扯过的痕迹,浑身散发着躁动危险的气息。
“宁粤……”
“走。”
“不要了吧,”李玫宇原以为鼓起勇气来到葬礼,就可以结束一切,从没想过事情会这样复杂,“不要就好了……”
“他给了为什么不要?”何宁粤大步流星向前,铁了心要去见遗产律师,“你去买包,买金条,捐了不行?”
“我……”
“那就取出来撒到海里。”
烦闷、焦虑、莫名的心绪不宁持续了整整一天。
并不明亮的心情似乎造就了异于平常的专注力,李蓝阙早早便将理综卷子写满,左思右想,还是背上书包去了图书馆。经过一楼的收发室时,她瞥见了桌上封装好的文件袋,早上送来的册子大概已经顺利成为了其中一员。
3点半。
还有1小时。
她按照姐夫给的地址,认认真真写了快递单,甚至还画蛇添足地在舅舅名字后面画了心,又疯狂涂掉。
在角落的位置坐定,她翻开那本鹅黄色封面的书,将手机摆在了旁边。
【谨以此献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希望她在遇到他之前,学会接纳并珍爱自我,如此便不必一味寻觅索取,而是自己发光。】
她似懂非懂地扬起右眉,刚想继续翻页,却发现右手在把玩手机时,打开了通话记录,她心痒着,按下了他的号码。
姐夫说的“有点艰难的时刻”到底指什么呢?
等待的“嘟”声终于到了尽头,同姐姐一样,他的电话也没有接通。看一眼屏幕时间,4点钟。
还来得及。
李蓝阙飞快地收拾好一切,起身飞奔下楼,将管理员制止跑跳喧哗的命令抛在了身后,终于抢在快递员收件之前,将自己送来的那一份带走。说她冲动也好,幼稚也好,但她决定亲自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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