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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张新叶没出门,既然警察说要有人来,他就在家等着,张妈妈送麻团去上学,显然小孩子有些不想去学校,但仍旧可怜巴巴地牵着奶奶的手走了。
张国昌去了茶场,哪里不能没人,爷俩轮番值夜班。
张新叶等了大半天也没见人来,正想着拿材料去镇上呢,几百年没响过的村部大喇叭喳喳地响,通知全村留在家里的人现在就去开会。
张新叶搬了两张凳子去村部门口的平地,张妈妈边走边唠叨,无非也是那些鸡毛蒜皮的事。
两人坐在人群的后面,张妈妈因为村长昨天在家里闹腾,至今还觉得生气,不想看村长那张老脸,远远坐在后面挽着毛线。
张新叶坐在长山的旁边,几个年轻点的人在一群老头老太太中间格外显眼。
主持开会的不是村长,是村支书,村长张建国连影子都没。
村支书介绍了两位干部,本想趁机多说两句,但碍于两位干部面无表情的瞪眼,也没再说什么让两位干部发言。
原来这两位是县里下来的,两位姓什么张新叶没听清。
一位很斯文的干部直接拿着一张纸在哪里念着,念着念着下面的村民来了兴致。
上级查清村长张建国的女儿伪造重症病例掩盖超生事实,张建国知情不报,暂停村长工作,待查清张建国在事件中有无违法行为后再做处理。
长山听了神神秘秘地和张新叶咬耳朵说:“村长都快60了,没几年就退休,为了个小孙子竟然连补助都不要了。”
长山婶帮张妈妈挽毛线,瞟了一眼干部:“第一胎就是个大孙子,要什么第二胎,还什么病……这不是咒孩子吗!”
长山递了根烟给新叶:“新叶啊,你家还收山货么?”
张新叶给长山点了火,这事他都忘了,“收收,长山哥收了不少?”
这段时间忙得天昏地暗,网上接到的订单不多,刚起步的店没什么信誉,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撑下去。
长山说:“成你收就成,等会去我家看看去。”
哪位干部说了半天,无非都是这条例,那国策之类的,听着人昏昏欲睡,但又不能走。好容易干部总算说了件让村民感兴趣的事。
张家茶园被人恶意破坏一案,干部说这案子已经由县局立案,必须严惩,有参与者散会后单独和他们谈,说明情况按情节轻重处理。有知情者不要顾虑,欢迎举报。
张新叶翻了个白眼,直觉得这位干部一定是坐办公室写文案的,还欢迎举报。
长山婶听了也说:“村长前脚下了,这后脚就查你家茶园的事,指不定这事就是村长干得呢。”
长山婶顺嘴这么一说,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可等到散会后村里关于村长的去向似乎已经定了,各个都是‘诸葛亮’,都觉得村长是被法办了,说什么超生只是个借口,张家茶园就是村长派人去干的,就是想要占张家的地。
问原因,还不是眼红,前几年张家茶园亏损的时候就一点事都没,今年张家茶园刚找了个大客户就出事了,这铁定是村长干得,那人多喜欢仗着自己是干部的身份占人便宜啊!
散会之后张新叶去了长山家里看货,两个人一人扛着一麻布袋子去张家拿钱,刚走进院子,便见那两位干部正坐在院子里喝茶呢。
张妈妈见儿子回了,连忙说:“这是县里的干部,为茶园的事来的。”
长山见状连忙放下东西先回去了,以张新叶的为人,他也不怕张新叶不给钱。
张新叶也不急,洗干净了脸坐了下来听那两位干部说。
民政局的王科长没架子,戴着副眼镜显得很斯文就哪位说欢迎举报的哪位,另一个人也看不出是个什么官,长着一张忠厚老实的脸,笔直腰杆、坐姿端正,看得出,这人也是当兵的出身。
王科长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民政局退伍军人安置办公室的,张新叶你是复员军人,你们家又是军烈属,出了这档子事,我代表县武装部过来看看,家里有什么困难要求只管提。”
王科长叹了口气,“当年你复员的时候本来安排好了的,本来去县公安局,但有些事……”
“王科长,以前的事咱不提了,就说这次的吧。”张新叶总觉得和着斯文干部说不上什么,他若不出声,只怕那人不知要扯到哪里去。
“执照你们放心,这两天就下来了,过完节就办,估摸着这两天就下来了。至于赔偿问题,这要看法院怎么判。当然,你是退伍军人,这件事我们会跟到底。”
另一位一直没出声的说:“我是县武装部的干事,我姓常,你放心你的事我们武装部也不会不管,当兵的多苦,尤其是你这样军龄长,立过功的,怎么都不会让你又流血又流泪的。”
王科长瞪了常干事一眼,却也没反驳,问:“你们家有什么要求要提?”
张新叶说:“这茶园是我家承包的,地我们不卖,被人砍了茶树造成的损失我们一定要追回,其他没要求。”
常干事点了点头:“看见没,我就说咱们当兵能讹人吗?尼玛的,老子听了都憋气,那群小兔崽子。”
王科长看样子似乎松了口气,面色也缓和了下来:“你们家据说损失巨大,好几十万?”
张新叶乐了,听王科长的话就明白对方根本不是务农出身:“这茶叶要值钱需要好的树种,这次他们砍得都是我家最好的茶树主杆,好几年都恢复不过来,我家一家老小指望这个吃饭。”
“你跟他讲这个,他连五谷都分不清。”常干事端起塑料杯子,“文化人。”
王科长没计较常干事的话,只是问:“真没其他要求吗?”
张新叶叹了口气:“咱不想给国家找麻烦,但也不希望别人无缘无故给我们找麻烦,这事我希望能够查个清楚,我们全家都想知道,为啥要砍我家树?我可听说了,洪癞子那帮人也不是神经病,精神正常着呢,无冤无仇地大半夜走几十里山路砍我家树?所谓无利不起早,他图个什么?”
王科长的脸‘刷’地一下白了,身边的常干事倒是笑了,端着塑料杯在哪里品着茶。
“这事县公安局在查,只是查出来要时间……县里也很重视这件事,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影响恶劣……”
张新叶不想听那些虚的,一边的常干事也不支声,屋里就听着哪位文化人谈什么大道理。
王科长说着说着没了声,他一个人说的嘴都干了,身边两人都没动静,不由止住了话头,“张新叶,你放心一定会查。只是考虑到你们家目前的困难,县里觉得不如先谈补偿怎么样?”
“补偿?洪癞子家里穷得就剩铺盖卷了,其他几个人家里也是差不多,他们能赔我家什么?一句补偿,我家茶树那就是票子,他拿什么陪我?他赔不了我什么,就算卖了他们几个人的破屋也卖不出几个钱,我不找他们后面那个人,谁赔我钱啊,县里凭啥陪钱我?”
张新叶顿了顿:“我家不讹人钱,我家的钱都是一分一毛地赚来的,平白无故被人这么糟蹋了,他们拿什么陪我?”
张新叶说这话并不是凭一时口快,他看得出王科长先谈赔偿不过是句试探话,茶树不是县里叫人来砍的,县里会赔?县里只是不希望继续查这个案子,以免牵扯更广泛。
王科长没了话,瞪着常干事,见常干事不做声只当没看见,不由站起身:“那个,张新叶,我们出去聊?”
“我说王科,你啥事不能当着我的面说?我跟你说啊,虽然他张新叶是复员军人,归你们管,但他出去当兵可是我们批的条,这县里所有送出去的兵都是过我们的手,回来的也是我们负责安排,你这是啥意思啊?咋的,复员回来了,这人就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
张新叶挑了挑眉,仔细打量着常干事,记忆中真没有这么一张脸。
“我们都是县里的干部,分工不同,你……行,我就在这里说。”王科长有些烦,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县里觉着走司法程序来的慢,你家都指望着茶园吃饭,先拿赔偿是县里对你们家的照顾,这钱县里先想办法解决一些,几十万县里也没那么多,那几个人家里也穷的叮当响,就算最后法院判了你也拿不到几个钱不是。”
张新叶点了点头:“县里凭啥给钱我?这钱县里给了,我家也不要。给了钱案子怎么结?”
还能怎么结,不就是到此为止?
王科长摇了摇头:“我明说了吧,工商所那洪伟已经被停职检查了,违反国家计划生育、以权谋私、行贿、户口造假,那一条都够他坐个几年牢。还有他那个大伯,县委招商办主任涉嫌受贿,以权谋私等被抓了,家里被查抄,你家茶园的案子是不是他们两个办的,都拿不到他们家的赔偿。何必呢?”
张新叶冷笑了一声:“我觉得很有必要,我家拿不到赔偿,总要给一个交代,这后面的人是不是洪涛他们家我不知道,我们家只要一个说法!”
“你……”王科长烦躁地不知该说什么,他不过是被推出来当炮灰的,做决定的都是上面的人。
这案子发展太快,来得太猛,县里都没反应过来,已经抓了好几个了,再不打住,县里都要翻了天。
也没一个领导能说得清,到底是为什么?洪涛、洪家大伯做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招商主任本就是个肥缺,指不定洪主任上面有什么人,才能坐到这个位置。
这次投资的事,县里各级领导很重视,如果洪主任不出事,年底先进就是这位了,谁知道先进没上,进去了。
过节时候来的人,也没通知县里,打了个措手不及,县领导事后都不知道这洪主任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被纪委带走的。
张家茶园的事县里也知道一些,一直没重视就是觉得投资方如果可以拿出部分赔偿来,这事不就解决了吗?村干部好好做下思想工作,各退一步,该陪的陪这事还要县里去亲自过问不成?谁知道这事一出,投资方竟然退出,连其他几座山头也不要了,不闻不问。
还是县委书记觉悟高,眼光远,让人查茶园的事,不然他一个科长凭什么来荒山野岭跟一茶农磨嘴皮子。
常干事在一边笑眯眯地说:“哎呀,张新叶啊,我一看你档案就觉得你是个能人啊!有志气,咱们当兵的从来不给国家添麻烦,有血性,被人蹬鼻子上脸的还不敢吭声拿钱了事……嘿嘿,那样的人别说是当过兵的。”
“常干事,你是来协助我工作的。”
王科长怎么都想不通,一个普通的复员军人竟然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看这座普通甚至有些平穷的农家小院,怎么都不可能有这个能耐。
张新叶看明白了,这作风跟某人一样,不给人留后路,狠快准,令人无法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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