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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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季青在谈颖开口以前,已经识趣地松了她肩膀,并抱歉地举了举胳膊,“我这么说,相信向来自负的沈良臣至少好一阵不会来骚扰你了,你不会发火吧?”
这人还真是聪明,马上就把她一肚子的话都堵了回去,谈颖眯眼看着他,半晌才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要是真还有什么想法,不就恩将仇报了?”
“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你也可以选择以身相许。”
两人越是熟稔,谈颖就发现这人的嘴巴越发地贫,总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许多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出来。她抿住唇没说话,走到餐桌边打开他带来的购物袋,“买什么了?”
“我想你冰箱里的东西肯定还是我上次买那些。”程季青说着已经自然地走到冰箱前,拿出里边的一盒酸奶查看生产日期,果然早都过期了。
程季青卷了袖口,把那些东西全都一一拿出来清理掉,“平时在艺人面前一副大姐的样子,可惜私底下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谈颖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她平时工作忙,有时候陪着艺人出席各种活动兼出差,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家里有花花草草还有一缸鱼,所以总是托程季青照顾,回来时除了发现屋子里窗明几净外,冰箱里也总是满满当当,永远都放满了各种时鲜蔬菜和水果。
他固执地要给予她所有宠爱,可谈颖总是觉得受之有愧,“……买了多少钱,我还给你。”
谈颖拿了钱夹,回身却看到原本站在冰箱前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走到了自己跟前,那双漆黑如墨的眼深深睨着她。她一时紧张,可后腰已经抵在了餐桌上,退无可退。
“谈颖。”程季青双手一抻,轻巧地将她困在了自己身前,慢慢说道,“我待你好,但你不必觉得亏欠我,因为我想追求你,做每件事都是有私心的。”
两人鼻息相闻,他靠得自己越来越近,长腿的膝盖还微微擦和着她裸-露在空气里的肌肤。谈颖咽了口口水,想说话,却被他用食指轻轻抵了抵双唇,“你现在这么急着和我撇清,说到底是怕自己动心吧?”
谈颖知道论口才,自己是怎么都比不上眼前这一位的,但她还是诚实以对,“不,我只是更觉得女人该自立,不要依附男人,不管是生活上也好金钱上也罢,我都不想亏欠任何人。”
程季青微微眯起眼,“我不是沈良臣,他怕你离开他而选择折断你的翅膀,而我却希望你飞得更高。我更喜欢你在别人面前坚强独立,却独独只依赖我一个。”
谈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明显漏了一拍,但她还是镇定自若地笑了笑,伸手将他推开一些,“程先生这番话很让人感动,但这之前,请尊重我的想法好吗?”
“当然。”程季青从善如流地退开了,并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没再靠近她,只是那眼神分明擒满了笑意。
谈颖背过身去,止不住叹了口气。这个男人相当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分寸总是拿捏得当,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沦陷。其实也不是不想发展一段新感情,只是内心深处还有些恐惧迟疑,前一段感情折腾得精疲力尽,这个年纪了,再开始另一段新感情,必然慎之又慎。
再开始当然打算一辈子。
***
接下来几天果然清净不少,如程季青所言,沈良臣那么骄傲不羁的个性,当然抹不开面子再来纠缠她。谈颖倒是没什么感觉,反而是许念忍不住感叹道,“本来还以为他对你余情未了,现在这样看看,也没有几分真心啊,这么快就放弃了。”
见谈颖一直在忙没理自己,许念又摇了摇头,“说起来,我这几年也听说了沈良臣不少事,你想听听吗?”
“不想。”谈颖直接拒绝了,头都不抬一下。
许念却撑着下巴自顾自地说:“哎,我当时知道你改名是为了避开那男的,可真不知道那男的就是沈良臣。”
“知道又能怎么样?”谈颖撑着下颚笑眯眯地回看她,“他以前可是你的大客户。”
许念撇撇嘴,“我当然是不能和钱作对,可我好歹也能暗中帮你出出气呀,谁让他当初那么渣的。”
见谈颖没反应,许念又凑过来道:“他和那个未婚妻早就吹了。听说黎家为这事没少刁难他,你还不知道黎兆康那老狐狸,要是换了别人估计早被他玩儿死了。有人说他把盛世迁到水城就是为了避开黎家,黎家财大气粗,他留在青州确实没什么发展前途。但我想,八成也有你的原因吧?毕竟当年你是在那出事儿的。”
“这么看得起我?”谈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你不会是被唐仲骁威胁,来这当说客洗白沈良臣的吧?”
许念眼睛瞪得鼓鼓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肯定不是,但是你斗不过你家里那个。”
许念被她这话说得直翻白眼,“他就是拿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会来推你进火坑啊。”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但谈颖仍是赞同地点点头,“那你今天怎么了,公事不处理,光知道在我这聊八卦。”
“我只是不想你心里始终有个疙瘩,别人不知道,我还不了解你?沈良臣是你初恋,这么多年了你都没谈恋爱,说白了还不是心里有个结。”
“我还心里有把锁呢,拜托你先把自己的事情解决了,陆山都没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是活在过去出不来?”谈颖比了个拜托的手势,“许总,快别影响我替您挣钱了啊,求您。”
许念冲她磨了磨牙,“死丫头,我待你这一会儿碍你事儿啦?”
听她这么一说,谈颖才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有人是为了躲某人。她不怀好意地笑了下,靠着椅背直挑眉,“唐仲骁又在你办公室啊?又逼你做什么色-色的事情了?”
许念刚喝进去的茶全都喷了出来,脸颊憋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谈颖的话闹的,还是被茶水给呛的,只急吼吼地说:“你脑子能纯洁点吗?不和你说了。”
许念扭身走了,办公室总算只剩下谈颖自己。她盯着刚才看的文件,长长吁了口气。
哪怕沈良臣和黎安妮解除婚约了又怎么样,他们之间问题的根本就不是那件事。说到底,沈良臣从没学会尊重过她,更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以眼下的情形看,五年过去了,他也仍旧没任何改变。
当然他改变不改变也都和她没关系了。她正在想事情,许念忽然去而复返,从门口探进来半个身子,“对了,我记得你前阵子说当年沈老爷子对你还不错。听说他两年前中风了,我觉得得告诉你一声。”
对方说完这句就走了,只剩谈颖愣在原地,久久都没回过神来,沈泽业中风了?
***
谈颖犹豫了很久,还是打听了沈泽业的地址决定去看看他,原来他连家里都不住了,直接搬去了疗养院。
看来这几年父子俩的关系比从前还要差……
那家疗养院是青州最好的,环境非常棒,服务也是一流。谈颖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沈泽业的房间号,可惜他没在房间里。
小护士告知她对方在院子里晒太阳,“有家属陪着他呢。”
家属?远远一看原来是沈宝意坐在那,她正在替沈泽业捏腿,还笑眯眯的和他说着什么。虽然从前对这个强势的女人印象很不好,但不得不说她此刻的笑容很温暖,是一个孝顺女儿应有的姿态。
“宝意姐。”
谈颖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对方的表情僵硬了下,还是很快冲她点点头,“好久不见。”
见她并不惊讶自己的出现,谈颖猜测对方已经知道自己假死的事,所幸不用费劲多解释了。
她俯身去看沈泽业,五年的时间,他竟像是足足老了十几岁,头发全都花白不说,脸上的皱纹也比从前多了。手掌上布满了粗糙的纹路和老人斑,看她时眼神混沌,嘴角整个都歪了。
他哆嗦着,唇角剧烈抽动,像是见到她十分欣喜,可无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含含糊糊的音节。
“我给他说了你出事是场误会,他很高兴,今天能看到你过来,想必更高兴。”沈宝意说完还是眼眶通红,难受地转过身去。
别说她了,就是谈颖也觉得鼻头一阵阵泛酸,当年还中气十足的人,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她蹲在他轮椅前,轻轻抓住他颤抖的右手,“沈伯伯,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你。”
沈泽业的手指微微碰了她指尖一下,仿佛是在给她回应。
谈颖难受地看着他,汲了汲鼻子,尽量掩饰自己的悲伤,“以后我可以常来看你了,我现在在青州长住,住的离这也不太远……”
她陪沈泽业说了很多话,其实也都是她在自言自语,可看着面前神色凄惶的老人,忽然觉得时光真的很无情。原来五年对一个人来说是这么残酷的一段过程,她过得意气风发,可沈家却变成了现在这样。
***
走的时候是沈宝意去送的谈颖,她在路上说了不少话,“谢谢你来看我爸爸,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我妈妈而记恨我们全家。”
见谈颖沉默地看着自己,沈宝意还是开口把真相告诉了她,“当年,我妈妈知道谈叔欠了高利贷,所以故意利用他这个弱点让他伪装自杀,本意是想让他连良臣一起烧死。”
“很可怕吧?”
沈宝意苦笑了下,“我知道的时候也觉得很可怕,我万万没想到一直崇拜的妈妈,居然这么狠毒。她刚怀上我的时候就和爸爸离婚了,感情不和,所以她在我心里真的很勇敢,至少当时没用我绑住爸爸,一个坚强的女人不就该这样吗?”
沈宝意深深吸了口气,看着一脸平静的谈颖说:“后来良臣的妈妈意外去世,爸爸再见到我们,为了弥补她这个辛苦带大我的前妻,几乎处处委屈良臣。这些其实我都知道,小时候故意让良臣难堪,他喜欢的玩具我要争,他喜欢的工作我要抢,我几乎什么都要从他手里夺过来,我想让妈妈开心。可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些都是错的。”
“爸爸觉得亏欠我们,甚至让良臣喊她大妈,可我没想到她居然要置良臣于死地。”
沈宝意抹了抹眼角,是真的为母亲感到伤心,“我以为她是为了我,怕我以后争不到盛世,原来不是!而是她当年开车撞死了良臣的妈妈,被良臣看到了容貌——”
谈颖不由狠狠一怔,“这些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爸爸当年的事和她有关。”两年前傅慧的案子一出,程季青就把资料都给她看了,她也根本没料到傅慧是那么可怕的一个人。
沈宝意深深看着她,眼底蓄了浅浅一层泪光,“良臣他其实也很可怜,谈颖,都过去五年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吧。人总被怨恨拖着,早晚会垮的。”
谈颖还未说话,沈宝意又急忙打断她,“你都能原谅我妈妈,为什么不能原谅良臣呢?他毕竟是爱你的啊。”
这会儿天色早已经暗了,两人站在疗养院门口的路灯下,远处有车灯直直地投射过来。谈颖侧过头一看,沈良臣穿着一身黑色,挺拔地立在不远处。
***
谈颖坐在车里,一直看着前方的街景,这会儿华灯初上,整个城市都沉浸在闪烁的夜色之中。车厢里很安静,沈良臣除了上车前说了句“我送你”之外,也很久都没再开口说话。
两人之间其实也真没什么可说的,除了每次见面针锋相对之外,难得安静一次,竟什么话题都找不到。
车子不知道往前开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沉默,依旧是沈良臣先开的口,“我也想知道你的答案。”
谈颖愣了下才明白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想来之前她和沈宝意的对话全都被这人听到了。她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看了他一眼,“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原谅不原谅的说法。”
沈良臣低低笑了一声,有些悲凉,“那你就还是在怪我。”
谈颖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来,像是真的无可奈何,“今天听到宝意姐的话,我想我能理解你急于报仇的心态。”
这话让沈良臣的眼神微微有些发亮。
他看向谈颖,忽然又听她道:“但是沈良臣,这和我们之间的事没关系。从一开始,我对你的失望就与这一切都无关。你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是多体贴多温柔的人,可我还是爱你,你嫌我烦也好,嫌我不聪明都好,可我还是喜欢你。但我这些喜欢,是希望得到你的回报,不是得到你的欺骗和取笑。”
沈良臣全身都绷紧了,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我……”
他想说他当时是怕谈颖忍受不了他和另一个女人亲近才瞒着她的,开始是想故意做出不爱她的假象,可哪知道,到了最后反而弄巧成拙。因为离不开她、受不了她和程季青亲近才胁迫她重回自己身边的!可这些话,似乎说出来一点用也没有,只会让谈颖更加鄙视他。
他心里一阵阵发苦,却无计可施。原来有口难言才是最折磨人的,他心里对她的爱自问不比谁少,可说出来她却不肯信,他心里的苦更是无处可说——
谈颖直接抬手示意他别再说,“这些全都过去了沈良臣,咱们好聚好散吧。你也说了,我们之间那笔烂账永远都算不清。”
沈良臣的笑容隐匿在昏暗的光线里,笑声微苦,“好聚好散?”好一个好聚好散,她说的那么轻巧,可做起来有多难她知道吗!
沈良臣狠狠一脚踩在刹车上,将车倏地停靠在路边,他很快解了安全带,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只用了几秒而已,等谈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整个人被他压在了座椅上。
他深深看着她,黝黑的眼底净是忧伤,“小囡,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谈颖皱眉推他,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沈良臣纹丝不动地盯着她,“你是怎么做到,把我从你心里连根拔掉的?我试了五年,可还是做不到。”
她在他心里那么多年,生了根发了芽,一旦要拔走,牵扯着每一处的细胞疼得无法遏制。哪怕忍痛拔走了,可还是会再生的啊,她怎么就这么容易就说出了“好聚好散”四个字?
谈颖被他眼底的神色蛰了下,她用力握紧拳头,忽然失控道:“怎么做到的,这个不是该问你吗?你当年对我做的事全都忘了?沈良臣,不是一个爱字就能随便得到原谅!正因为用心爱过才会疼一辈子知道吗?”
沈良臣怔了怔,搭在她椅背上的手臂微微一僵。
“你到现在也还是更爱自己不是吗?迫不及待要我原谅你,要我回到你身边,可我想不想、愿不愿意,你尊重过吗?”
面对她的指责,他竟无言以对,他真的是这样吗?他只是不想再错过一分一秒,他尝过失去她的滋味,真的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两人气息交缠,彼此谁也没再说话,可眼底都盛满难以抚平的情绪。
沈良臣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心底微微一动,控制不住地就低头想吻她,这张让他又爱又恨的小嘴巴,什么时候能乖一点该有多好?
谈颖马上就偏过头避开他的动作,恰好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来,一看刚好是程季青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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