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心花了点时间适应这个课外小组和大学。
至少,她已经知道,b大是中外联合办的私立大学。虽说是私立,但只高分学生,所以每年的高考平均分总是位列全国前十,从b大走出的名校生不在少数,何况这个学校几乎都是关系学生,没那么点资本是进不来的。再说白一点,b大学生的父母祖辈之中,不是高官厚禄,就是家财万贯,集团的继承者,军阀官爵的世袭者。
他们平日里讨论的也不是学习成绩,只谈论各家公司的股票涨跌,或者是政权变动和国家形式。国有企业的子女为一派,私有企业的子女为一帮,政治家军阀的子息又抱团。处处都是一波又一波的人际关系,但凡家里有经济合作的人就会聚拢在一块儿,但凡公司之间有项目争夺关系的,就是死敌。
恩心刚进去的时候,不乏势利眼的人怀疑她是保姆或者司机的女儿,但听到她的姓氏后,瞬间变了嘴脸。
申城里不乏恩姓者,但是学校周围这一带,恩氏家族就只得那贵族财阀一家。
恩心不知道恩家在申城究竟有多居高临下,但从许多女生想拉她进团体之中,也可了悟几分,最起码这所学校的最大股东之一就是恩家,所以宋槿蓉才会担任学校理事长的高位。
恩心对于外人的做派,素来是恭谦有加,不热不冷,对每个人都做到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得很平。
旁人见了,也心知肚明,久而久之,就觉得恩家女儿高攀不起,同步以冷待处理。至于有钱有势在花花世界里玩了的少爷,也都好皮相,以恩心的皮相来说,算不得倾城倾国,加上丑巴巴的蘑菇头,真心入不了他们贵公子的眼,并不被男儿们待见。所以,她来参加几次讲课之后,旁人三三两两结伴出行,她独自翻着纸张,一遍又一遍看着剧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陪伴文字,了渡时光。
可幸的是,她与宋朗同伴,因有了燕大师作为媒介,两人之间互动也越来越频繁。
这天,b大的戏剧组需要演一出现代版的《桃花扇》话剧,据说剧本是宋朗主笔的。
恩心拿到邀请函和故事介绍的那一刻,打开放在阳光底下仔细看了看,扭头对送邀请卡的男人问:“你确定这个是宋朗写的?”她指着主编剧人员一栏宋朗两个字,那男人看了笑得很勉强。平日里宋朗的性格确实有点多动粗糙,不像是会写细腻文章的人,但其实他认真起来,也是比较沉稳可靠的大男孩了。
他笑眯眯说:“您就别为难我了,少爷让我接您过去。”他是宋家的门卫之一,姓张,平日里会给宋朗做一些跑腿的杂事。
恩心这天在师大有课,所以和老四在一块儿。郭老四虽然懒于运动,但喜欢凑热闹,闻言便凑脑袋来笑道:“我能不能也去?”
男人笑着摇头:“少爷只说请恩小姐。”
老四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顿时像被一黑黢黢的土抹上,转身爬到床上把自己塞进被褥里大吼:“你们这些少爷小姐什么的最讨厌了!”恩心听在耳里,笑得一口气都接不上来,拿上两人的包拍拍老四,对门口的男人笑道:“带她去吧,有什么事我负责和宋朗解释。”
小张开车带两人到了b大,还没到校门口,便看见两旁的接道上站满了人和一些记者,许多女生手上拿着向日葵形状的荧光牌,伸着小脖颈朝远方望着什么。
恩心看不懂前方的情况,摇下车窗打算仔细观察,小张阻止道:“别!”
“?”恩心莫名:“怎么?”
小张低头看了看手表,皱眉说:“我们来晚了,跟燕爷的行程正好撞山。”
燕……爷?恩心听到这个称呼,脑中忽然就和那个男人自动挂上了钩,但是又不敢肯定,因为这个称呼总给她一种看港片的感觉,她知道燕晗的身世家族比较强势庞大,可至于到那个份上么?
2005这年正值港片韩剧等时兴鼎盛之时,恩心大多时间都泡在书里,并不热衷于追捧电视剧以及明星。郭老四却不同,典型的八五后女生,屋舍里六个人包括郭老四,能追电视剧追到半夜,恩心偶尔早晨起来还能看见下边六个人抱着一个电脑,手里攥着纸巾,哭得一个个眼睛又红又肿。
所以,相较于阿心的莫讳如深,郭老难抑激动兴奋,一看到外边的壮景骨头都好似轻飘起来,眼睛里的橄榄色美瞳片也熠熠发光:“这架势会不会有什么明星来学校做宣传?”b大算是申城有名的小戏剧文化学校,偶尔也会有一些影视剧明星做活动和宣传,老四慕名已久,奈何大家都是普通家庭里的孩子,进不了这样金光闪闪的贵族学校。
恩心和小张都还没回复她,老四已经打开车门冲进人群了。好在恩心前不久见过这样的阵势,没有自乱阵脚,转身与小张商量:“这样吧,我去把她带回来,你在前面替我们扫路。不论怎么样得进校门,再过半小时话剧就开演了。”
她的意思,如果迟到了的话,按照宋少爷的脾气保不准就会拿谁来开刀。小张心里明白,思索片刻后打开车门,对恩心嘱咐道:“还是由我去把您的朋友带回来,这里的人又多又杂,要是受了伤,我没法跟少爷解释。”
恩心虽然点头答应了,但是还是有些担忧,小张没走几步,她便也从车上下来,打算跟上去和他一起找老四。但谁知这批粉丝眼尖,小张经常跟在宋朗身旁,自然也和那个男人共同出现在公共的视线里过。小张又长得很腼腆清秀,很像一只拘谨的白狐,他一出现就被不少人认了出来,尖叫一声簇拥上去。
周围的记者们打开录音话筒,会问得很公式化:“据说b大今天演话剧,特别请了燕大师来?”而其他的女粉丝便比较亲昵居家了:“我们家阿晗今天会不会来?”
……
小张面对这种仗势原本面不改色,绰绰有余,却没想到恩心居然也跟上来了,恰好,她正要拉他袖口的姿势被许多人看到。记者们的脑子素来运转飞快,又擅于见风就是雨的联想,二话不说就纷纷把矛头指向她。所有的闪光灯顿时聚拢在她脸上,心中猛地像被几千只愤怒的小鸟砸中,如来神掌掐着她的喉咙喘不过气。
多年前,她有过最狼狈的一瞬间,同样是这样满是闪光灯的场景笼罩在她幼小的身躯上,所以至今她对成为公众焦点避而远之,鲜少去人多的地方,甚至不愿意接触那些闪亮的公众人物或明星。
小张这时候变了脸色,但是被人挤在圈外,努力了很久都挤不进去。
恩心见众人如狼似虎扑上来,吓得缩回了手,后退几步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木头一样呆滞又僵硬,瑟瑟发抖,不知如何对付这样的境遇。但是后退了两步,后背突然撞上一堵肉墙,猛然惊醒,转身便看见一张寒俊冷漠的脸庞,年纪约莫在三十到四十之间,保养的甚可,眉宇间意气奋发。
恩心皱了皱眉,在脑中思索,这个男人,她似乎很久之前见过。
小张应该认识这个人,隔着人群喊了一声光沫哥,男人点点头,高大的身躯冷冷的把恩心罩住,轻而易举的就拨开众人带着她走向对道的轿车内,其后紧跟着一群保镖将记者和粉丝拦住,看的老四站在小张身后目瞪口呆,喃喃呓语的感叹:“太酷了!”
*
“你是?”恩心的左肩后是他宽大的手掌,没有什么温度,冷得她在心里打鼓,轻声细语的询问:“我好像见过你?”
确实见过一次,只是你不记得。李光沫淡淡的瞥她一眼,心想多说多错,他们的燕爷的脾气比宋朗臭上好几个层次,要是知道了指不准就是剥皮抽经的地步。他和燕晗的关系再好,也不一定逃得过。
李光沫缄默不语,只是指了指眼前的轿车。
恩心看了一愣,这车她见过!
不久前她还坐过!
这样耀武扬威又拉风的车,只能是燕晗的!
她一抬头,便看见校门口站了个男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他远远的望着她那边,笑靥如花,眼中有片片缤纷桃花打旋摇落,琉璃色的瞳仁带了一种暧昧的绯色,和他浅粉色的唇色共同贴在这张娇容上,相得益,如梦如幻般的男子。
身旁的光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十几部之外的吵闹人群也顿时被堵上了嘴似得,她的耳中再也听不到任何一点声音,眸中的留白都满满得被眼前的男人占据。在这初秋的季节,天气还未凉爽透彻,燕晗却穿上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毛衣,底下还穿着薄凉的秋裤,在他装饰的墨镜之后,从细微处能看出他一定是刚睡醒后,匆匆赶来的。因为他的嘴边还有一些口水渍,左脸下巴有枕头的印痕,眼角的腌物也没除干净,但是眼神之高傲孤标,轻轻扫射一眼,万物便垂头凋敝,全世界仿佛都成了灰白色,唯有这个妖娆美貌的少年,独放光。
恩心看着他,只觉得太阳光都变热烈了。
如果说,在恩心的眼里,关于燕晗的惊心动魄,只是因为当时的年少懵懂初相遇。那么,经过许多许多年的时光后,从穷乡僻壤到国际繁华,从年少无知到看尽天上人间,见过那么多美人,那么多美景,她却十年如一日的思想着他。
当百年过后,很老很老白发都苍苍了的恩心,遇上别人的采访时会笑着说:“我不知道别人的星球上会住着什么样的人,但是在我的这颗小小心球上,住着的,从来都只有燕晗一个人。”
*
“蘑菇妞儿,怎么又是你?好像每次见你都特别狼狈。”燕晗一边揶揄她,一边分付人打开校门,其余的跟在后面,他和恩心先行几步。
“哦,这大概是孽缘。”恩心无辜的摸了摸鼻子,痴痴的笑了笑。
燕晗原本在打哈欠,听了她的话,莫名觉得很逗趣,忍不住亮声笑了出来,惺忪懒散地伸懒腰道:“照你这样说的话,本大师不是每天都要上演很多孽缘?”恩心听了不明白,眼神汇聚成小小的迷茫水珠看着他,燕晗笑着解释:“我每次给这里的学生上课,他们提出来的问题就跟傻子一样,逼得本大师动手修理他们。”
“你来这里上课?”她有些惊讶,虽然燕晗他确实有本事,可是他的年纪和她一般吧?照理也是大二的学生。
但是……她想了想,燕晗不是平凡人,学习上的天才,也许早就跳级毕业,甚至是博士学士生了。
果不其然,燕大师不可一世的哼唧道:“天赐我才必有用,老鼠生来会打洞。以你们这帮小蘑菇的智商,是不能跟本大师相提并论的!”言外之意,就是本大师数年前就从大学里毕业了,本大师读大学的时候,你们这帮小蘑菇还在幼儿园里玩过家家呢!恩心才知道,宋槿蓉在b大开设了心理学课程,燕晗作为这个领域里的权威,自然应邀过来授课的。
只是没想到这学期的课程都排在下午第一节课,燕晗这次来是特地要求院方调成傍晚或者晚自修的课程。
这个男人过于耀眼靓丽,此时自吹自擂,把自己捧得天花乱坠七星河,连走路的姿势都很夸张,摇首摆尾拽的不行。可饶是如此不着调的模样,可映在某个姑娘眼里,却特别好看,就像在冬天里,依然向阳而生的向日葵。
她看着他好看的侧脸,快乐得像孩子一样的笑了出来。
燕晗盯着她眉间仿若千万花卉齐开的笑容,跟着弯动唇角,敛了方才调皮孩童式的语气,口吻深沉俨然像个稳重的男人:“总算是开心了,女孩子得多笑,笑得露出牙齿才好看。”顿了顿,他看着恩心好一会儿,满意一笑:“不过你的牙齿比一般的人都白,笑起来会更好看。”
这话若是故意,她会以为他在调戏。但若是无意,她却又以为这是他在引诱。
引诱着她喜欢他,很喜欢他,也许将来会喜欢到不能自拔。
恩心的脸在午后的艳阳下,被烤成一只火辣辣的火鸡,外皮又脆又薄,火红潋滟,低着头手指微微弯曲的勾着,自己和自己较劲,却不敢再说一句话。身前的男人好像没注意到她的心境和变化,小跑到后边问人拿了一把伞,再走回她身旁笑道:“走吧,我们往小路走,不会碰上什么人。”
恩心再次一滞,隔了两个脚步的时间,才回过神追上去,走到他身后,不远不近,一个拳头的距离。她想,这男人其实也满细心的,看出她不太愿意在出入人多的地方。
b大的校区太大,恩心只来过两次,不知道里面蜿蜒的曲径通幽小道还挺多。
她和燕晗正走在这条渺无人烟的小路上,两旁是入秋后枯黄的银杏树叶,像一把把小伞从半空中大片大片的散落下来,燕晗撑着一把橘红色的双人伞,和她走在这般电视剧里才有的场景中,美得好像一幅画。
脚步缓慢,呼吸沉沉,因周围的安静,更反衬出她心跳的声音如同一架架轰炸机从青天白云之上投下好几枚氢弹,轰隆隆的将山原炸成平川,却始料不及的竟炸出了地下温泉,慢慢的从心口流出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越来越不能抑制它们的汹涌澎湃,全部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后浪继前浪地涌过来。
她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和他说话,燕晗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你别动。”
恩心被他唬得一怔,果真不敢轻举妄动,双手老老实实地贴在两侧,眼看着男人放在的脸孔,渐渐逼上她的五官。
他的唇与她的额头,几乎只相差一毫厘,便会火烧燎原,紧密贴合在一起。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双眼直直瞪着峭立的下巴和柔软的唇靠近自己,紧张得连眼皮都不会眨了。但是接下来的发展,却不是固定情节里有的,更不是她所幻想的那般。
燕晗的双手只是轻巧而快速的划过她的头顶,带着微微青草香的小风擦过她的鼻尖,然后拢着放在她面前,慢慢的摊开手掌,一直花色蝴蝶静静的躺在他的手掌心里,轻轻的扑着闪闪的翅膀。
恩心眼中一亮,笑了起来:“秋天的蝴蝶?”
“这是蛱蝶,任何时节都有,只是温度不能太低,大多要在十几度以上才能看见。”燕晗开始卖弄他广袤无垠的知识海洋,恩心忍不住腹诽,这种常识我也知道好不好……但是话堵在喉咙口,看见男人斑驳闪亮的眼神,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燕晗的手轻轻一抬,那只像秋叶一般颜色的花蛱蝶便从他手中恋恋不舍的飞走,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她们无法用肉眼看见。
又走了一段路,燕晗说:“你知不知道b大有一个爱情故事。”
恩心摇头蹙眉:“燕大师……我是师大的,怎么会知道b大的爱情故事……”
“哦。”大师好像才知道的样子,满不在乎道:“我告诉你也无妨,这个故事就是,在银杏路上的一对情侣,若是能抓住一只蛱蝶,就会永远在一起,白首不相离。”
恩心眨眨眼,怦然心动:“真的?”
燕晗一笑:“真,比松针还真。”
呵呵。
恩心忽然就报赧的看着他,不自觉的脸红咳嗽,想一想,这会不会是说他们两个呢。
但是事实上,确实是她自我感觉良好了,燕晗一句话就把她的美梦化为泡影。
他眨眼嘲弄的对她道:“秒编出来的故事,哈哈哈……”说罢,这个刚才看起来还挺成熟稳重的男人,突然就孩子一样的大笑起来,抱着一旁的银杏树干捶打,笑得没心没肺,死去活来。
恩心觉得自己所有的小女生的美好,都被他拎到云端之上,然后高空抛物一样,狠狠的砸下来,顿时七八烂得不忍卒睹。
可恶……
她一脸黑气的看着抱着树干的,笑得快倒了的男人,心里郁卒得不能,却又无法埋怨。
燕晗笑够了,回头带眼泪看满是阴云可怜的那张脸,勉强忍住笑,回到正题问她:“对了,你来b大做什么?”
“来看宋朗编排的话剧。”恩心这才想起来似得看了看手表,双眼一弹,她居然和燕晗聊了快半小时了,才有七八分钟话剧就开演了。
“你去不去看?”
“不了。”燕晗看出她的焦急,摆摆手笑:“我还有课,上完了过来看一眼,你先去吧。”把手里的伞交给她:“这个给你吧,树叶太多了。”
“哦,好。”恩心虽然接下了伞,却莫名的感到一阵失望。
转身走了几步,但又不自觉的停下来,扭头再次看向远方,却只能看见男人的背影,从容不迫地走向另一撞白色教学大楼,阳光反射到他身上,连脚边的尘埃都不忍心靠近那样干净的灵魂。
恩心想起之前与燕晗的几番惊鸿一瞥,从此,让她灰暗的年少时光,瞬间斑斓起来。有那么多粉丝的他,那么那么闪亮的他,让她青春少年的时光不再空洞贫乏,让她的记忆里珍藏了一个最值得拿出来回忆,拥有最空灵干净的灵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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