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鸾,待会儿便是封后大典了,你若紧张,便抓住朕的手,衮服衣袖宽大,底下的人都看不出来。”
李怀懿一边帮姜鸾穿着繁复的礼服,一边说道。
“好呀。”姜鸾歪了歪脑袋,笑眯眯地看向西洋镜中两人的身影。
这是西洋使臣进贡的镜子,足有一人高,明晃晃的,晶莹剔透。李怀懿甫一拿到,便立刻遣人将此镜送至承乾宫,放在两人的床尾,又用一扇屏风隔开。
西洋镜清晰地照出两人相对而立的身影。李怀懿略高一些,姜鸾堪堪到达他的胸口。此时,掌握天下权柄的年轻帝王,正低垂着眼睫,满脸认真地和几根丝绦斗智斗勇。
姜鸾抿着唇笑,“要不要让宫女来?”
“不要。”李怀懿低头,啄了下姜鸾的唇,“朕会绑好的。”
这是他昨夜在床榻上向她承诺过的事,所以一定要做到。
正是冷风呼啸的时节,承乾宫中却暖融融的。窗牖外的冬风飒飒的响,落木萧萧瑟瑟地掉,姜鸾的心里,逐渐氤氲开甜蜜的欣喜。
“陛下,娘娘,吉时要到了——”门外的宫女尽职尽责地提醒。
李怀懿额头见汗。他薄唇微抿,漂亮干净的手指在姜鸾的腰间飞快穿梭,最终,终于将繁复的礼服全部穿好。
他舒了口气,弯唇看着她,“好了,我们走吧。”
他的眉目清隽俊逸,眼神专注而深情。
姜鸾露出微笑,携住他的手,两人并肩迈出承乾宫的大门。
这个时代极重礼仪,封后的典礼也十分繁琐复杂。在礼制上,帝王和皇后具备相等的地位,所以出了承乾宫后,李怀懿伸手,将姜鸾扶上香车,随后他亦上了车,取“帝后出同车”之意。
随后两人到达乾清宫,接受百官朝贺。姜鸾的礼服有着曳地的裙摆,走上白玉台阶时,李怀懿担心她摔倒,伸手扶着她。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眉目却有一种平静到极致的漠然,在百官面前,做足了不苟言笑的威严之君的仪态。
姜鸾:所以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么凶,是装出来的?
当两人并排坐在上首的宝座上时,姜鸾偷偷问出这个问题。
李怀懿端正地坐在龙椅上,身姿清瘦,儒雅倜傥,声音淡得像风,“不是装出来的。”
他当时对越国送来的公主,极为不喜。
不过后半句话,李怀懿识趣地咽下了,担心勾起鸾鸾不好的回忆,晚上又要闹他。
之后便是礼官的唱诵,伴随着隆重而繁琐的仪式,姜鸾依次接过金册和金印,正式被册为皇后。
在这个过程中,祝青山频频向上首投来不赞同的眼神。
“那个人是太傅吗?他一直这样看我们,难道眼睛不会抽筋吗?”在礼官念诵着皇后的职责时,姜鸾小声地道。
李怀懿端庄坐着,顺着姜鸾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见祝青山使眼色的模样。他的唇角落了笑意,没有接姜鸾促狭的话,只是轻声道:“是太傅。”
也是从小教导他成为有德之君的老师。
因此,尽管因为祝青山连月来的劝谏之举,已然让李怀懿心中生出几分不悦,但他仍然坚守着克己复礼的仁君之风,未曾对祝青山施加半分惩罚。
积极进谏,本就是大臣,更是帝师的责任。
礼官终于将冗长的皇后职责念诵完毕,李怀懿挥了挥手,百官退下,接下来的环节,是后宫嫔妃和女官觐见她们的主人。
这些人,在将来都是姜鸾的臣属。
但是由于李怀懿已经将宫中的妃嫔,全部送往了瑶光寺,因而来的都是女官,她们穿着青色冬袄,整齐地低眉而入,朝李怀懿和姜鸾行礼问安。
“免礼。”姜鸾抬手,示意她们起身,又略微叮嘱了几句“恪尽职守”之类的话,便让她们告退。
……
祝青山立在御花园的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桑树下,站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从乾清宫中鱼贯而出的宫女们。
“都准备好了吗?”他的声音密布寒意。
站在他身后的侍人点头,心虚地瞟了下左右,“都准备好了,这次一定能将皇后娘娘拖下后位。”
“什么皇后娘娘,不过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女罢了。”祝青山磨了磨牙,又在原地等待一会儿,见到李怀懿携着姜鸾而出。
宫人们逶迤跟在帝妃两侧,两人的华美衮服相得益彰。李怀懿注视着姜鸾,唇角挂满微笑,眸中含着星辰般细碎的光。
祝青山心头窜起怒火,“行了,你快去吧。”他吩咐完这句,便疾走几步,上前,朝李怀懿行礼道,“陛下,微臣有事要禀。”
李怀懿好看的眉宇皱起,“有什么事,明日上朝再说。”
“陛下,是急事!”
第55章 “朕都明白。”
李怀懿看向姜鸾。
姜鸾笑道:“既然陛下有事, 臣妾便先行回宫了。”
李怀懿颔首,扶着姜鸾上香车。凛冽的北风吹过,将两人的衣裳吹得“噼里啪啦”作响。
李怀懿把姜鸾被风吹乱的发丝拂好, 语气温柔叮嘱,“你先乘坐香车回宫, 朕稍后便来。”
姜鸾点头, 弯腰入了车厢。天气干冷, 积雪尚未扫净,灿烂的阳光将大地照得一片素白。李怀懿站在车辕旁边, 注视着车厢的帘子放下,目送姜鸾乘香车走远, 才回身问道:“什么事?”
祝青山满脸阴寒地盯着李怀懿温存对待姜鸾的身影, 待李怀懿转过身来,他连忙收敛表情, 露出和煦而恭敬的微笑, 禀道:“城外的安济坊倒塌了,微臣来和陛下商讨应对之策。”
安济坊是李怀懿之前安置疫民的场所。得益于源源不断的草药, 感染瘟疫的百姓大多已经痊愈了,但瘟疫造成的混乱, 让一些人流离失所, 只能继续居住在安济坊内。如今正值岁末天寒, 这些百姓若无处可去,难免冻伤冻病,这确实是一件十万火急的大事。
李怀懿心中的不悦散了些许, 他带着祝青山前往御书房商议,并命王保传了几个工部的官员入宫。
……
车声轱辘辘地向前,姜鸾坐在香车上, 撩开车窗的帘子,欣赏窗外的景色。
香车正行走在宽阔的宫道上,两边是御花园的高大树木,因冬季寒冷,这些树木已经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伸向浩瀚的蓝天,仿佛大地的叹息。
姜鸾正凝神看着,忽然,香车颠簸一下,停顿下来。驭车太监的声音诚惶诚恐地响起,“皇后娘娘,马车坏了。”
姜鸾随意唤了一个宫女,“你下去看一下。”
宫女应是,下车查看。不一会儿,她上车禀报道:“皇后娘娘,是马车的轴承坏了,一时半会儿,怕是修不好。”
姜鸾沉吟,此处距离承乾宫还有很远的距离,且地上的积雪尚未除净,她身着繁复礼服,徒步走回去,难免会濡湿绣鞋和曳地的裙摆。
她便对宫女道:“你去承乾宫中传话,让内侍们将本宫的步辇抬来。”
宫女应是,低头下了马车。
姜鸾坐在车厢中,等待片刻,百无聊赖。她撩开车帘,见不远处的暖亭边,有一片影影绰绰,几乎和雪色融在一起的白梅,便说道:“去亭中赏梅吧。”
车厢中的另几个宫女,连忙扶着姜鸾下了香车。一行人不急不缓地走到暖亭,见这座暖亭四面以琉璃为窗,可有效阻挡冷风侵袭。亭中烧有熏笼,暖意融融,而看守暖亭的宫人,也不知去何处躲懒了。
姜鸾入了暖亭,在美人靠坐下。她见暖亭的窗牖紧闭,想起刚至秦宫的那年除夕宴,她偷溜出来,去了梅园的暖阁,宫女说烧有熏笼的亭中不可紧闭窗牖,容易中毒。
她便将琉璃窗牖推开一扇,墙角有一树梅花迎风绽放,花枝自然地从窗牖伸入暖亭,散发着阵阵幽香。随行的宫女在旁侍立,太监们远远地守在宫道旁的香车边。
姜鸾含笑,将开入了暖亭的花枝折下,嗅了一口,拿至一旁的宫女手上,“这枝白梅,待会儿便赠予陛下,你且替本宫收好。”
宫女应是,仔细地收好姜鸾亲手折下的梅花。
白梅的暗香混合着熏笼暖意,碰撞出令人感到安逸的愉悦感。姜鸾倚坐在靠背上,不由有些昏昏欲睡。她素手撑着额头,眼皮越来越重,难以自抑地堕入了梦乡。
……
“陛下,陛下,皇后娘娘出事了——”太监神色惊恐地跑进御书房,他跑得就连帽子歪歪斜斜地戴在头上,都来不及管。
李怀懿正坐在龙椅上,和祝青山以及工部的官员们商议修葺安济坊之事,听了这话,他的目光如雷电般射过去,“什么事?”
太监内心一凛,跪倒在地,支支吾吾,急得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他是王保的小徒弟,王保告诫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许在陛下跟前说皇后娘娘的不是。
“奴才不敢说!”他趴在地上,泪痕满面,“陛下,皇后娘娘就在御花园的暖亭里,请陛下过去看看吧!”
李怀懿渐渐沉了脸,站起身,绕过御案,朝外走去。
祝青山和工部的官员,也连忙起身跟上。
“诸位爱卿。”李怀懿在御书房外的廊庑下顿步,“这是朕的家事,你们不必跟来,在此处等待便是。”
几个工部的官员虽然心中好奇,但也只好讪讪停住脚步。他们见陛下上了步辇,而祝青山似要跟上,连忙扯住他的袖子,说道,“太傅大人,陛下方才说——”
祝青山用力地把他们的手甩开,正了正衣襟,“君子当端正笃行,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诸位,老夫是陛下之师,自然可插手他的家事,以防陛下行出不得体之举。”
工部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松开手,见祝青山跟在李怀懿的步辇后,飞快地离开。
……
姜鸾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的,但更确切来说,或许是从打开的窗牖中飘进来的冷风,击打在她的肌肤上,唤醒了她。
姜鸾迷茫地睁开双眸,还来不及寻思自己为何在此处入睡,便瞥见一个高大的侍卫,蹲在她身前,一边解着她的丝绦,一边小声嘟囔道:“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解?”
姜鸾勃然大怒,一巴掌扇出去。
侍卫猝不及防,脸上挨了重重一记,姜鸾的护甲刮过他的脸颊,滑出两道血痕。
“你——你怎么醒了?”侍卫冲口而出,顾不上脸颊生疼,他飞快地用袖子挡住脸,站起身,想跑出去。
姜鸾站起身,环顾四周,见亭中宫女们或立或坐,皆是晕了过去。
她目光幽深,盯着侍卫的背影,他才跑往亭边跑了两步,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脚步。
“鸾鸾?”李怀懿站在亭边,瞥了一眼侍卫,再瞥了一眼她。
姜鸾立在亭子里,直直地望着李怀懿,眼眶渐渐红了。
李怀懿吓了一跳,连忙迈入亭中,一把揽住她,“怎么了,鸾鸾?”
他的声音低沉温润,一边小声地问她,一边扫视着亭中的景象。
太监们七手八脚地拦住要逃跑的侍卫,抓到两人跟前。
李怀懿看都不看他一眼,搂着姜鸾,带着她走出暖亭,“这地方怕是被下了毒,鸾鸾,你还好吗?”
姜鸾点点头,委屈的情绪渐渐散去。
她把脑袋埋进李怀懿的胸膛,声音闷闷的,“有人要害臣妾。”
“朕明白。”李怀懿小心地抱着她,修长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姜鸾的头发,声音轻轻的,“朕都明白。”
两人相拥在暖亭外,李怀懿长身玉立,风度清致,轻柔对待她的姿态,像对待世上最珍贵的宝藏。
太监的脚力快,祝青山气喘吁吁地紧跟在后头赶来,见到这场景,几乎气得目眩——这个妖女,究竟使出了什么手段,陛下怎么什么都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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