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作: 的人一点儿没察觉——就上次,他终于下好定金开车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下班的孟洁向他迎面走来,心里不由惊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谁知这动作根本就多余,人眼光都没偏一下,愣是直挺挺地和他的车擦身而过。
不怪志国替他不值,他真就是个榆木脑袋,孟洁在他俩恋爱的时候都冷静得不行,更不要说现在这样了,还指望她对他另眼相看,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冰冻三尺非一之寒,事情一步步来吧,他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扛造,要再次拿下孟洁,也只剩这一条路了。
金光闪闪的工作机会
因为有吉吉之前那番不靠谱的猜测在前,再看到经理,孟洁不由得便有些不自在。
“这次的北京双年展,你去一趟。”北京双年展?自己公司一向不在那个级别,上一次陈赞他们要求,公司还嫌多事,最后陈赞自费去了一趟,回来还被骂了。这样的好事,怎么会凭白掉在她的头上?“……这回的策划委员会里有个人是我原来的同学,建议我过去看看,你也知道,深圳那边咱们才接的那个展会,我走不开,还是你去吧,你不是在北京上的学?我那同学常年都不在国内,这回挂个名回来看看,你去的话正好,个人学习之外顺便帮我给他当个导游。”简直是不知所谓,怎么听怎么不是那么回事。但她能说什么?金光闪亮的机会,不容错过。
领命回到座位上还没坐稳,吉吉就颠颠儿地跑了过来:“上天言好事去了吧?你要不要回宫降吉祥?”什么跟什么,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孟洁好笑:“苦差事。想不想要?我让给你。”
“真的假的?到底什么事?”“出差,北京双年展。”“嘘——”没想到她话刚出口,吉吉就紧张地嘘她,然后站直身体特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看见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边,这才背着她悄悄挥了挥手。早已经习惯了吉吉的神神叨叨,孟洁笑着“嗯”了一声,果然看着吉吉故作镇定地向茶水间走。
隔了一会儿才跟过去,刚到门口就被吉吉一把扯进去:“你还笑?!大祸临头了你知不知道?”
怎么了?“今天上午你请假没来,不然我看你现在还笑得出来。”看她还一副无知无畏的样子,吉吉就气不打一处来:“也怪我,乌鸦嘴。你知不知道经理夫人今天早上杀过来了?”
这位太太偶尔会过来探班一下,大家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吉吉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怪?
“我去送深圳那边传过来的资料,正撞上她从里面出来,那个脸!”吉吉说得自己鼻子眉毛挤成一团:“经理被扔了一头的碎纸,喏,我还从桌上顺了一片出来。”说着吉吉就从口袋里摸出一角纸屑递给她。孟洁接过来,是类似发票的东西,揉得太皱了,又是残破的,只隐约看见一个“坊”字。
“这什么?”“什么?送花的凭据!”吉吉压低了声音大叫:“我说那花儿是他送的你不信,自己看看。你以为经理为什么这么好心派你去北京,那是因为以他夫人那彪悍劲儿,肯定要一查到底的,现在是拿到了收据,接下来肯定就是打听收花的人!”所以经理急着打发她走是么?看来,这世上还真没那么多平白无故的好事,痴心不已的仰慕者?金光闪闪的工作机会?统统变成一场笑话。“喂,你不是打算找经理闹吧?”看着孟洁脸上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表情,吉吉担心地问。
“我傻啊?”孟洁摇头。谁会去做那种此地无银的蠢事?经理自己惹的祸,就让他自己去擦股;至于她,只当是借这个机会透口气——虽说那天秦爽听了她的话,脸惨白惨白的,不过以他一贯的轴劲儿,是不是肯就此放过她,她心里可一点儿谱都没有。想顺了这些道理,孟洁自问无愧于心,也就不再纠缠在无谓的问题上,回家准备出差要用的东西。临要出发前,经理来了个电话,说是还有一家报社的记者要一起去,让她跟这位记者先联系联系。
约了时间,她跟女孩子见了个面。女孩极瘦,个子也高,会打扮,米带帽夹克,深灰抽脚裤,棕登山靴,看起来练得很。说话也很猛,上来第一句就是——“拉拉。”孟洁吓一跳,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大方。女孩笑起来:“我的名字。叫我‘拉拉’就行。”为自己之前的想法尴尬,孟洁只能自我介绍:“孟洁。”拉拉并不在意,只问:“那个梁准,你对他了解么?”梁准?孟洁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经理的同学,那位策划委员:“呃,不是很了解。”
拉拉听了,“哦”了一声岔开话题。完了。她听经理说,这女孩这次去的任务主要就是采访这个梁准,看来是个挺敬业的人,估计是希望从她这里先行了解一些内部资料,压根儿就不知道她孟洁是由于“特殊原因”被派出去的。
没法跟拉拉解释自己这是因为上司家变被驱逐,孟洁只能僵着张脸傻笑。回到家想想又觉得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出去,这毕竟是个工作任务,还是抓紧补补课为好。结果不补还好,补完了更觉得自己这趟出的是闲差:那策划委员超级牛,本地人,中央美术学院硕士,上世纪末移居巴黎,现在是阿姆斯特丹皇家美术学院教授、美国明尼苏达州沃克艺术中心国际艺术委员会成员,专业领域内的行家里手,成绩卓著——芬兰的“从中心出走”展览、伦敦的“巴黎人”展览、南非的“约翰内斯堡双年展”,还有墨西哥的“国际摄影双年展”。你说,这样一个满世界飞的人,怎么会需要导游?心里对吉吉的那番话的最后一丝不确定也消失了,孟洁彻底相信自己是遭了无妄之灾,只希望回来之后经理已经收拾好了后院,否则,她可能真要考虑收拾东西走人了。
心底的事儿到底是让志国给勾起
知道段志国挺把自己当哥们儿的,但秦爽绝没想到他会为了他的感情问题大老远地飞过来。
在机场接到人,秦爽笑:“你也太夸张了,弄得跟个娘们儿似的,别指望我感谢你啊,我这儿恶心还恶心不过来呢。”段志国也是一脸大便样:“说谁娘们儿呢?我那就是开个玩笑,谁还真为了你那点儿破事儿费这劲哪?!还不是为了那单皮卡。要不是之前你说你帮不上忙,我会到处找人么?现在找着了,人手头正有笔生意在这边,我这才——”“我说嘛。”秦爽松一口气的样子:“安排了住的地方没有?”“你介绍吧。这地方,也不知有没有住起来舒服的地儿?”段志国没什么精神。
多年的朋友,秦爽自然知道他嘴里的“舒服”指什么,懒得搭理,只说:“实在不行,在我那儿凑合凑合?”“你那儿?”段志国哼一声:“你不是到这儿下放锻炼的么?估计你那儿也就是一单身宿舍吧?”俩男人挤一张小床?他不好这口儿。秦爽嫌他无聊,没再多说,直接把人带到地方。“你什么时候在这边儿买的房?”段志国进了门儿,惊讶得不行。“看着怎么样吧?”秦爽问。“还行,小了点儿。”段志国四周打量了一圈:“看样子你是真打算在这儿扎根了。”
扎不扎根他不知道,但孟洁一天在这儿,他就得赖着不走。120平的房子在这小区里不算小了,但跟他们在北京住的当然没法儿比,志国看不上这儿很正常,他也没想过第一个进到这房子里来的会是志国,所设想的那个人是个什么脾气他倒是清楚,房子大小在其次,重要的是,这是他用自己挣的钱一平方一平方实打实买下来的。时间不早了,可段志国从来都是夜生活丰富的人,这时候也不困,洗完了澡坐在沙发上,想了半天才抬头挺沉重地开口:“秦爽,兄弟我对不住你啊。”“怎么了?”秦爽才发现家里根本就没有多的床单被罩,正想着这点儿也不知道超市什么的还开没开着,冷不防被段志国这一句打了岔。“来这儿之前,我眼看着单子快丢了也没找着能帮上忙的,就按你说的去了趟你家,你家老头在呢,我没留神,把你那事儿漏出去了啊。”什么事?“就你现在跟那丫头的事儿呗。”他和孟洁?哦,那没事儿。老头子精明着呢,那么三催四请外带威胁恐吓地也没能把他弄回去,心里想必早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要发飙早就发了,断不会等到今天才因为志国的几句话怎么样。
这么想着,秦爽安慰段志国:“我当什么事儿呢,放心,没人怪你。对了,我这儿就两床毯子,你铺一床盖一床行吗?”“怎么不能对付啊!”段志国根本不在意这些,还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跟你说,你可别不当一回事儿,我看你老头儿那样子,可不像是没事的。”看看秦爽还是没什么反应,又说:“我知道,咱们跟那帮衙内不一样,对这种事儿,家里也没他们父母那么变态。再说以之前我看着孟洁那拽样,估计她家条件也不差,这些问题都不大。可是,你老头儿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其它的事儿啊,那天他的脸可不怎么好看。”秦爽不以为然。老头儿能知道什么?当初他和孟洁处了那么长时间,老头儿也不过就问了那么一两次,都轻描淡写得很,深入一点儿的东西,就算老头儿知道,估计也都是从他妈那儿打听的。至于后来他们俩闹崩了,老头儿对于儿子终于能踏踏实实在自己眼前待着做事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更是啥也没说。现在隔着天高皇帝远的,不至于还背后鼓捣什么吧。见秦爽半天没吭声,段志国不放心地问:“哎,我说,你跟那孟洁,现在到哪儿了?”
“哪儿也没到,磨着呢。”“磨?这可不像你的风格。”秦爽乐:“我什么风格?”“你什么风格你自己不知道?不要脸呗。”“我不要脸人家要啊。”秦爽不愿多说,“是出了点儿事,反正,再看看吧。”
“算了,天要下雨你秦爽要泡妞,我是管不着,就是提醒你一句,你家里那边儿,可能真没你想得那么开。”“知道知道,我谢谢你还不成么?”秦爽说着指指空着的那间卧室:“别跟这儿坐着了,你明儿一早不还要见那人去么,睡去吧。”段志国点头,站起来往那边走:“里边儿你收拾了么?我可不想看到啥香艳的。”
“得了吧,当我跟你似的,滚!”回到自己的睡房,秦爽自己是一点儿睡意没有,心底的事儿到底是让志国给勾起来了。
他人再轴,也知道上次谈话把孟洁得太紧了,这要再上赶着一直找她,没准两人就真完了。不过,就这么耗着他也担心,孟洁那人心里容易装事儿,她她跟你急,晾着她又怕她误会自己真介意什么,他是真犯愁。想想真是挺恨自己的,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他那时候怎么就那么混呢?
也是那时被孟洁直截了当的分手给砸蒙了,觉着大老爷们儿必须有点儿硬气,人巴掌已经直接甩到脸上来了,总巴着也不像话。转头再想却又不甘心,舍不得针对孟洁,所以转而打击李东明。现在想来,当时用的那些手段也不怎么能见人,躲躲藏藏的,不像个男人。可看着李东明焦头烂额的样子他的确痛快——如果不是后来知道孟洁生病,这痛快估计还会持续很久。终于忍不住去看孟洁,她哭,他当然心疼,可想安慰人家还不让,气得他,心里原打算求和的想法飞了个无影无踪,什么话混挑什么话说,就忘了孟洁那倔脾气,也是个受不得激的主儿,居然连他租的房子也不住了,自己另找了个也不知什么破地方去住着,给他来了个人间蒸发。
孟洁一直说就算他家背景再强也不信他就能一手遮天,还真让她说着了:李东明的公司在他一连串的动作下终于决定要结束在北京的业务,孟洁自然也就暂时没班可上了,没有所谓到公司找人这一说;于是只能千方百计地想其它招儿打听她的新住址,可两三个月下来,他愣是一点儿信儿也摸不着,最后着急得没法儿,他甚至直接打电话去问过李东明,结果那家伙怎么说来着?
“问这嘛?你还嫌烦她烦得她不够?我明告诉你秦爽,公司的事儿我的确没办法玩过你,但我不会看着你这么坑孟洁。没错,我就是喜欢她,你要真是个男人,就放她跟我走,我是没你那么本事,但至少我不会把女人死才甘心!”他气不打一处来:你李东明装他妈哪门子的蒜?你是男人?!你是男人就自己正经找老婆去,挖人墙角算个鸟!可气归气,从李东明的语气当中他可以听出来,孟洁当时肯定还在北京,并且和李东明肯定有联系,怎么着这也算是一线希望吧,李东明的住址是他早就知道的,找不到孟洁就先找他。
跟了李东明好几天,他发现这家伙倒没去找过孟洁,似乎专心之至地忙着为开辟自己事业的第二春想办法。但他秦爽是谁?跟孟洁在一块儿的这几年,别的没练出来,耐心这东西是最不缺的。
最后终于让他等到李东明去找孟洁。看着李东明上楼,他恨得牙痒,在车里抽着烟,眼睛就没离开过楼门口。还好不一会儿李东明就下来了,一个人,他没心思管他接着要去哪儿,正主儿找着了,剩下的就是守株待兔。让他待着了。那天下午,孟洁出来了,招手就拦了辆车,他赶紧在后面跟着,结果那车越走越奇怪,最后居然停在了协和门口。人太多,他跟到门诊楼前就把人跟丢了,知道进去找就是浪费时间,脆还在外面候着:她手里没拎东西,应该不是来探病的。自己身上不舒服?之前的感冒没好明白?之前在校医院他就怕这个,还特意让医生多开了两天的吊瓶,她没老实去打?可就算是这样,感冒也不至于来协和吧?
心里一堆问题,就等着孟洁出来好问,谁知道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他没法儿,还是进了门诊楼,上上下下无头苍蝇似地到处找,最后算是领教了协和的实力,楼大人多,上哪儿大海捞针去?
只能第二天再到孟洁住的地方,想着再碰上她就直接问,可没想到,这回一等就是三天。第四天的下午,终于见着孟洁出现在楼门口,双手提着个编织袋,一步一挪地出来了,他直接上前堵人。
“你——”孟洁向后退了一步,对他的到来很是吃惊,可眼神里除了吃惊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他没细想,只盯着她惨白的脸和满脑门子的汗:“这都多久了?你感冒还没好?”
“有事么?”她偏开头问。“咱能不能再谈谈?”“我还有事。”孟洁还是语气冷淡。人都站不稳,她还有什么破事?!他看不下去,直接伸手扯过她手里的东西,转身往自己车那边走:“那咱们就车上谈。”孟洁见东西被他抢了,无奈上车。两人半晌都没说话,最终还是他先忍不住开了嗓:“……你去告诉李东明,让他别折腾了,我不再为难他了。”孟洁只低着头抠手指,也不知听进去没听进去。无所谓,毕竟李东明不是他真正关心的对象:“你也别折腾了,看把自己弄成什么鬼样子了?”
听到这儿,孟洁愣了一下,然后笑,直笑得他心里凉飕飕地这才缓缓开口:“他这边都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去深圳,我也打算过去。”如果说之前她的人间蒸发对他是钝刀子割,那么这一句,就是一刀见血。
“孟洁,你闹腾够了么?我真挺累的。之前我嘴上虽那么说,可说老实话,我真不觉着你有多喜欢李东明。这段时间我想了,你这么不待见我,跟李东明什么的恐怕关系不大。”
孟洁听得似乎有些触动,看着他的眼神不再那么冷,若有所思的样子,并不讲话。
“说到底,你看不上我,是不是因为觉着我挺窝囊的?如果是这样,孟洁,我真觉着你错了,错得离谱!我家是那样的环境,让我自小没吃过苦,这不是我的错,而且说句老实话,我一直也没觉着这有什么问题;遇见你之后,我更觉着挺庆幸有这么个条件。为什么?现在这世道,多少人为了出人头地什么都豁出去了,想守着自己的小家过安稳子,哪那么容易?我刚好,没这方面的顾虑,想着将来就挺高兴的:我可以守着你、守着咱们的小家、再有个孩子,安稳富足地过咱的小子。这是窝囊么?是不是你觉着男的非得心怀壮志跟人拼个你死我活才算真爷们儿?”孟洁深深地看他:“家和孩子,你真是这么想的?”“嗯。”他点头,心底升起一丝希望:“我爸我妈你见过,可能没觉着他们现在看着怎么样,早年其实也是经过一些事儿的。我爸早年就是那种特有野心的男人,跌过一大跤,差点儿过不去。是我妈,啥话没有,带着我们姐弟几个在后头撑着。把最难的子撑过了,我爸也明白了,人这一辈子,没啥说的,最重要是要有个家随时在后头支着,老婆孩子才是什么时候都不能扔的。所以我从小就接受的这教育,就这想法,家和孩子,我信。你呢,到底怎么想?”孟洁看着他,笑了:“你说的,都对。”他欣喜:“你的意思是——”“真挺对的。我要跟着李东明过去,不为着多喜欢他,就是想换个环境好好做点事儿。上大学之前,我跟你一样,爸妈都挺宠的,也没吃什么苦,就觉着女孩子乖乖的,一生平平顺顺的就好。”
他点头。那次去她家就觉出她父母这意思,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挺好。
“……可我不喜欢。你那兄弟,段志国,不是说我心气儿高?没错,我好不容易从父母手心儿里走出来,不想直接走进丈夫的怀里。”他听得都傻了。看着她侧脸坚持的样子,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可笑:好好好,人就是再犯贱也有个底线。一直以来,在孟洁面前,他以为他的字典里是没有“底线”这两个字的,现在才知道,不是没有,只是之前没有碰到而已。他甚至可以接受她不喜欢自己,但彻底的鄙视,实在是超过了他那低得不能再低的底线。
这里是协和
北京国际双年展。无论各种传媒如何对双年展褒贬不一,也不管这些评价是否中肯,孟洁始终觉得,这一趟没白来,因为自己有个很好的导师。虽说名义上是来给梁准作导游的,但她觉得,自己从他身上获得的东西更多。
之前在网上就见过梁准的照片,身形清瘦、发型呆板、脸上最明显的是额头川字形的皱纹,看起来显得条框很多、不怎么“艺术”。见了面才知道照片做不得准。虽是策划委员会的成员,梁准却不很喜欢参与那些例行的行政工作,得空儿就背着相机领着她在北京四处游走。没错,确实是他领着她——经理的借口真是笨拙——因为尽钻胡同,起初她很怕梁准是那种专拍破烂之物还宣称自己在弘扬传统文化的所谓艺术家,后来才发现他不是。“为什么要拍那些?如果要那些,我来北京什么?首都难道应该是破旧的么?破就是好的话,那咱们费这么大劲发展是为什么?”那拍光鲜亮丽的?“又为什么?要光鲜亮丽,我在巴黎、在伦敦、在纽约不能拍么?”那你左左右右嘁里咔嚓是拍什么?“拍什么?拍我认为美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是她想得太多。梁准还建议她也拍:“你不是也带了相机?随便拍点什么,女孩子心更细,往往能拍得更好。”
就这样,两天下来,她跑断了腿,情绪却一直饱满。存储卡也饱满,晚上回到饭店第一件事就是把照片导出到笔电上欣赏,看着照片才发现,曾待过多年的北京,原来跟她印象中的差别这么大。
越看越兴奋,很想找人分享,同屋的拉拉却不在。拉拉行事很怪,孟洁记得她说过她这次来的主要任务就是抓一篇梁准的专访,可到目前为止,她好像连梁准的面儿都还没见着,两天了,总是一大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她睡着了也还等不到她回来,不知在忙些什么。时间不早了,明天和梁准还有约,孟洁没多等,自去睡觉。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果然,拉拉又不在,那边床上甚至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按约定的时间等梁准,这天梁准却失了约,等她向双年展组委会打听,才知道这人竟然进了医院。看他年纪轻轻而且精力充沛的样子,没想到居然有心脏病。梁准住院的规格不低,豪华单人间。拎着水果,孟洁找到地方,准备推门的一瞬间,竟然从门上的玻璃窗看见屋里坐着拉拉。只看得到拉拉的侧脸,没什么表情;梁准躺在病床上,除了气不太好,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两人都没说话,拉拉微垂着头在削苹果,梁准神温柔地看着她的动作。原来这两人是认识的。孟洁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拉拉对梁准的状况只问了一句就不再追问,与其说是嫌她知之甚少,不如说是防备她知道得太多。这两人之间,并不简单。回到护士站把水果篮给小护士,待清楚后,孟洁离开住院部。往医院大门走,脚步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快,手心儿直盗汗。这里是协和,那边就是门诊楼。当初在北京的最后一段时间,得知她从原来住的地方搬出来,算是彻底拒绝了秦爽,李东明没说什么,只迅速地结束了在北京的一切,然后来问她是否要跟他一起走人。她很犹豫,因为了解李东明对她的心思而自己又没办法回应,担心这时候如果跟他走,会不会给他错误的暗示?
李东明看出来了,只笑说:“呵呵,你别有思想包袱,我一贯是这样的,心里想什么说什么,没人强迫你接受。你问问自己的心,要是对‘那人’还有感觉,我劝你不妨还留在北京——他在到处找你,也算是有心了;要是你真决定断了,那跟我走显然比较好。我在深圳有些老同学,过去之后落脚不是问题;至于你我的事情,顺其自然不行么?”见她还是很迟疑,他表示理解:“这是大事,你也别急,慢慢来,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好好想想,有了决定告诉我一声就行。”她觉着这建议挺好。虽说暂时没了工作,但之前工作了这么长时间,多少有点儿积蓄,再加上有李东明帮衬着,她也真的不着急,刚刚结束了那么多又面临全新的开始,是应该让自己缓冲一下重新调整。人一放松下来就特别容易觉得累。上班的时候午休时间短,她是没有午睡习惯的,现在不同了,每天大把的时间,她发现自己竟然挺享受午睡这件事,最夸张的一次,她从中午一点睡到下午将近六点。李东明知道这些之后先是笑话她:“你还真把我那话当真了。别放过头了,再需要你战斗的时候该不适应了。”然后看看她又似乎开始担心:“休息不是单纯让你睡觉,连饭都没好好吃吧,脸可不怎么好。人睡多了也不健康,你看看你,还是很累的样子。”一番话说得她莫名一惊,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算算周期,更慌了。当天晚上到楼下药房买了试纸,等不到第二天早上,测了一下。看着颜浅淡却绝对清晰的第二条红线慢慢浮出,她的心里五味杂陈。“怎么会有女人不喜欢小孩?!”曾经,秦爽听到孟丽说她在家从不抱亲戚小孩的时候,这样怪叫:“没错,小孩子哭起来是挺烦人的。但谁小时候不那样?”孟丽听了这话,转过头来对她笑:“孟洁,这下好,以后你孩子有人疼了。”
她没做声,秦爽见了,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把她搂进怀里:“老婆,你放心,就算有了孩子我也会疼你的,不吃醋啊。”现在真有孩子了,如果她和秦爽没分手,这对他对她都应该算是好消息吧?
其实就算分了手,如果她之前没有因为感冒又打吊瓶又吃药,孩子的到来,应该也会给她最后一个机会不再挣扎于离开还是留下这样的问题上吧?可现在,都晚了,这孩子,不能留。整个人完全不在状态,可她心里仍清楚,这样的事情,不能胡乱处理,所以去了协和,谨遵医嘱吃药。谁知道吃了药医生仍告诉她,流得不好,还需要刮宫。熬过了这些回到住的地方,她完全脱力,在家躺了三天,终于想清楚了,离开北京。
打电话告诉了李东明她的决定,她开始收拾东西。有一部分是需要托运的,拎下楼,才走出楼口,人就被秦爽拦住了。他说了很多,特别掏心窝子,她能听出来,说一点儿触动没有那是骗人的。
可他提到家、提到孩子,她却只能想到——那天在医院,医生给她上的局麻,疼痛还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可那种金属与血刮擦的声音却清楚地传进她的耳朵里,那种残忍顺着她的喉咙直击到她的胃、她的心脏。好不容易手术完了,她从手术台上爬下来,人还没站稳,医生冷漠中透着幸灾乐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哎,跟你说一声,以后注意点儿保养,你的壁比较薄,以后再想要孩子,不那么容易。”
这样的回忆映衬着面前秦爽欣喜的笑脸,她恨他、恨自己,恨到没办法,只能告诉他,她再没办法走进他的怀里。
关键是咱俩得在一块儿
秦爽有点担心,房子装修的时候他偶尔过来还能撞上孟洁,现在搬过来了,反而见不到她的人影,这几天,她家的灯似乎就没亮过。没敢打她手机,他绕到她公司那边看过,也见不着人,总不会——猜测的心情并不好受,秦爽想来想去,找到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安慰自己:让她冷静、暂时不去打扰她并不表示不能打听她的情况。于是让秘书打电话到她公司,这才知道她出差了,去了北京。
疑惑解了,本来也就没事了,可秘书的一番话却又让他安不下心。“这公司防备得真严啊。”“怎么了?”“刚才接电话的女孩一个劲儿问我是谁、找孟洁有什么事,好像不是很情愿把情况告诉我。”
无视秘书言语背后想探听隐私的意图,秦爽只觉得事情蹊跷,莫不是孟洁真的出了什么事?不过据那边说这一两天她就回来了,他还是先想想再见了面自己该怎么说、怎么做吧。
在北京的工作告一段落,孟洁准备回去。拉拉回来了,看见她在收拾东西,忙说:“要回去了么?咱们一块儿走吧。”
孟洁本来没有探听的欲望,这时却也忍不住说:“……那你的文章呢?”
拉拉抬眼看了看她,笑起来:“你去过医院了吧?”孟洁想了想明白过来,一定是护士说的,于是也不否认:“嗯,梁准他还好吧?”
“老毛病,没事了。”见拉拉点到为止,孟洁也不好再多问,继续手上的动作。拉拉在一边打开笔电,孟洁眼尖,瞟到她正在看的图片,那分明是前两天梁准走街窜巷时拍的。
正在发愣,突然听到拉拉问:“听说你是在北京念的书,没想着故地重游一下?这么急着回去嘛?”孟洁笑:“拿人薪水的人,哪那么自由。”“也对。”拉拉也笑:“我也是一样,唉,工作了就是限制多。”孟洁有点惊讶:“你也在北京读过书?”“算是吧。”说完这些,拉拉看孟洁还一脸不解,又轻描淡写了一句:“要是能重新选择,我宁愿没有那段经历。”孟洁一愣,然后勉强笑了笑,没说什么。下了飞机,孟洁还在和拉拉道别,发现拉拉的视线一直看向她身后,疑惑地转头,竟然看见秦爽笑着站在她身后。“回来了?”见自己被发现了,秦爽走上前来帮她拖行李。“嗯。”有外人在旁边,孟洁也不好有其它的表示,只哼一声。“男朋友?”拉拉觉察到他们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笑着轻声问孟洁,见她没什么反应,挥挥手:“我先走了。”看着拉拉走远,孟洁这才抬头问:“你怎么来了?”“我打电话到你们公司找你,说你出差了,今天回来。没吃饭呢吧?走,一起——”
孟洁摇头,上前牵自己的行李。秦爽不理她,只说“那我送你回家”,径自快步向前走去。孟洁没办法,几步追上他跟着上了车,两人一路无话开回她住的地方。到了楼下,秦爽先下车拎出行李,笑着冲还呆在车里的孟洁喊:“还傻愣着嘛?赶紧下来。”
孟洁下了车,看见他已经自动自发地进了楼里,忙跟上去:“我自己来。”
秦爽闪开她抢行李的动作,指指快合上的电梯门:“帮忙。”没法,孟洁只能让他上楼。进了屋,她还没想好打发他的借口就听见他问:“有喝的没有?渴。”进厨房倒了杯白水给他,出来放在茶几上,她在沙发上坐下,看他想玩什么花样。
秦爽抓起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儿把水喝完,完了在孟洁对面坐下:“你待会儿打算吃什么?”
“秦爽。”受不了他一再装傻,孟洁语带警告。“行,那咱们谈正事。”见她油盐不进,秦爽也爽快,“那天之后,你想得怎么样了?”
孟洁一愣:“什么想得怎么样?”“咱俩的事儿。”秦爽说得理所当然:“我可没说咱俩就这么算了。”不这样算了他还想怎样?孟洁瞪住他。“当初是我犯浑,我真不知道有那么一档子事儿。要骂要打随便你,但我明告诉你,我这回找着你就没打算放手,什么都没可能让我放。”说到这儿秦爽转头东张西望:“还有水么?”
孟洁还是瞪着他。他咧嘴笑笑:“行行行,不劳烦您,我自己来。”站起来到厨房到了水出来,喝两口,他重又坐下:“当初那医生到底怎么说的?真的一点儿要孩子的可能也没有?”孟洁“呼”一下从沙发里站起来想走,秦爽忙摁住她:“听我说完!”硬把她按回去,他再喝了几口水:“别总说着说着就想跑,有什么大不了的啊?身体真要有事儿咱就治,实在不行到时候领养一个也是一样,嘛这么躲躲藏藏,一提起来就跟火烧了股似的?“关键是咱俩得在一块儿。你别瞪我。你自己想想,这么长时间了,咱俩谁也没找别人。我心里的意思都已经告诉你了,你呢?我不信一点儿没我。”他倒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现在不答应也没关系,我还有件事儿告诉你。”秦爽蹬蹬蹬地跑进厨房又倒了杯水出来:“之前是我不对,对你撒谎了。不记得了?我托你帮忙找房子那事儿。其实我早就有眉目了,就在这儿,你后边儿那一栋。”“你——”万没想到他有这招儿,孟洁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我怎么了?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没错,我就这么没脸没皮。不过你放心,我绝不烦着你——除非,除非你又乱跑,那可别怪我——就是想离你近点儿。后的事儿你现在想不明白没关系,总之我不你,你也别躲着我”。没想到这些年没见,秦爽的轴劲竟然更加登峰造极甚至炉火纯青,孟洁只觉得整件事情荒谬到无以复加, 一时不知是该发怒还是该发笑。“行,我回去了。”其实秦爽就是想在第一时间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敞亮了才好往下走。走到门边儿,又想到什么,抽出张名片压在鞋柜上:“这是门口那家馆子的电话,你要实在懒得动,好赖点点儿东西让他们送上来,飞机上的东西又难吃又不管饱,你跟我怄气成,跟自己怄气就是傻。”说完了开门走人。孟洁盯着关上的房门足有几分钟,这才恨恨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儿拿起那张卡片,想也没想就扔到垃圾桶里:她在这儿住的时间比他长,什么不了解,要他上赶着献殷勤!
还是低估了秦爽的决心
又是新的一周,孟洁到公司销了假了相关的材料要回办公室,被经理留住了:“听说梁准在北京发了心脏病,怎么回事?”她实话实说自己并不了解具体情况。“……你跟刘娜一起回来的?”“嗯。”“她——”经理皱眉看着她,欲言又止。孟洁只当他是关心拉拉和梁准的事情,还是直说:“我跟她接触不多。”
“唉,她和梁准也是不是冤家不——”“经理,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没想到经理会有跟她拉家常的兴致,再加上并不想听跟自己无关的事,孟洁打断对方的话,转身回了办公室。吉吉看她进来了,马上跑过来:“礼物礼物。”孟洁乐:“我才去了多久?你当我真是去游山玩水啊?”吉吉推她:“你也太不上道了,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来。”抱怨完了,照例看看四周,这才偷偷指了指经理办公室说:“他家那位,有没有找你麻烦?”她才刚回来,就算是想找麻烦也还没机会。孟洁不由好笑:“你觉得可能么?行了,我没事,你也别心了。”“你就是一傻大姐!”吉吉没好气:“你不在的时候,她可是打电话过来查过!”
不能吧?虽然有吉吉的言之凿凿在前,又有经理的莫名其妙在后,但孟洁始终觉着,印象中,经理夫人不是那种会撒泼打滚的主儿,对于没影儿的事儿应该不至于蹬鼻子上脸地闹。
“你别不信。我接的电话,她以为她捏腔捏调地我就听不出来?总之你小心点儿,她打听得挺仔细的。”“行,我知道了。”现在主要扰她的不是这件事。她本以为,出差之前和秦爽聊得那么“火爆”,自己的态度已经够明确了,事情应该就此了结,谁知道到底还是低估了秦爽的决心。不过她也够没出息的——倒是把他留下的名片扔了,哪承想一个小时之后门被敲开,门口站着个神怯然的女孩,手里端着个托盘,见门开了,小声询问:“是你订的菜吧?”
她下意识地挡在门口,一句“我没订”已经冲到了嗓子眼,可看看小女孩红扑扑的脸蛋,想到这么冷的天她一个小丫头冲风冒雪地送过来,便又狠不下心伤及无辜,只能侧过身体让开:“送进来吧。”小姑娘进了门放下菜,缩手站在客厅里悄悄地四下打量,孟洁这才想到要付钱,忙去掏钱包,嘴里问着:“多少钱?”“啊?”小姑娘似乎是被她这一问搞糊涂了:“已经付过了呀!”接着好像意识到什么,不好意思起来:“明天我来收拾盘子。”一甩辫子出去了。孟洁也被这女孩奇怪的举止弄傻了,捏着钱包站在过道里愣了半天,直到穿堂风吹得身上打了个寒战这才回到客厅。掀开几个盘子上罩着的保鲜膜,果然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忍不住偏头从窗户望出去——后面一栋,他住在哪一间?一转念又骂自己:住哪间跟你有关系么?你看看你自己,租了这么间小房子已经用掉将近一半儿的工资。人又是什么水准?一出手买的就是这小区里最好的点式楼里的房子。以这实力,不过是帮你点了餐饭,至于把你得瑟成这样么?吃这顿,就只是为了不浪费粮食,别自己在这一个劲儿地拔高,轻狂得不行。可接下来的整个周末,她一颗心还是控制不住地揪着,似乎在期盼什么却又担心真的期盼来了自己不知该如何自处。结果电话铃一响她就冲到沙发边,手伸出去了又皱眉,硬是多拖了两秒才接起来。“孟洁,你有没有时间过来我这儿一趟?”谁知却是海涛。“怎么了?”“还不就是小丽,她——唉,小丽,咱有话好好说,不哭了行么?”海涛在那边话跟她说到一半声音就飘远了,隔着电话线,孟洁隐约听到堂妹的哭声。等海涛再回到线上,孟洁没多啰嗦:“你看着她,我马上过来。”急匆匆地换了衣服下到小区门口,她赶着拦车,却被身边一辆白面包车巴了两声喇叭。因为心里正着急,她没好气地看过去,却迎上秦爽询问的脸:“出了什么事儿?你要去哪儿?”见她盯着那车发愣,他解释:“公司的车,有个单子出了点儿问题,我正好要出去一趟。”
孟洁低头想了想,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报了地址,偏开头看向窗外。视线所及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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