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的时候,他也没有立刻发现跟在间宫身后的二人。
“你掏出刀子,是因为你想刺杀和妻子有j情的友江君。可是,欧比不可能理解这种错综复杂的事情。欧比一心只想保护自己的主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施放出攻击信号的对方伤害到自己的小主人。仅此而已。”
于是欧比的四只脚蹬着地面,向悟冲了过去。把狗链缠到自己手上的y介,被拽到卡车面前……
y介丢掉了生命。
这便是那起事故的真相。
“攻击……信号?”
悟扶了扶镜框,把视线从握在手里的刀子上面移开。
“不过,眼镜和刀子这种东西——我很难相信。欧比或许只是偶然在那一个瞬间看到我,才冲了过来吧。”
“不是,这并不是偶然。”
间宫将他的话打断。
“因为欧比早就注意到了你的存在。当它和y介君在路上散步,从尼古拉斯对面经过的时候,欧比的鼻子就已经发现了你的存在。”
事故发生之前,风是从尼古拉斯这边刮向欧比那边的。因为,京也才会和并排站在电线上的那些麻雀“对上了眼”。当鸟站在风里的时候,所有成员都会朝着同一个方向。为了不把羽毛吹乱,它们总是迎着风站着。
“欧比闻到你的气味,想起了一年前的那段记忆。但是欧比希望尽可能地避免冲突。它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也想让对方冷静下来。所以它才会坐到地上打哈欠。尽管y介君使劲拉着狗链,但它仍然一动不动。这种行为被称作calming singnal(安定信号)。这是一种让敌我双方都冷静下来,避免冲突的行为。在施放安定信号的同时,欧比也在看着马路对面的你。它一边在心里祈祷,希望你不要发动攻击,一边继续释放者安定信号。”
但是,悟还是掏出了刀子。
尽管停了下来,留下些许余音。仓库里再一次被寂静包围。
“是这样啊。欧比问到了我的气味……”
说完之后,悟便陷入了沉默。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耳边只能听到从拉门外面传来的雨音。
“悟先生——您能告诉我吗?”
有件事情,间宫无论如何也想确认一下。
“事故发生的时候,你知道受害人是y介君吗?你是否已经发觉了,在卡车轮下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质问当中充满了强烈的期待。
间宫从秋内那里得知了事故发生之后的情况。据秋内说,在场的人们只是呆然的注视着卡车轮下的y介,似乎并没有人靠近。当然了,对于与此事毫不相g的人来说,这是 极为普通的反应。他们对突发的事故感到震惊,于是便站在后面围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如果死者的亲生父亲也在围观的人群当中,那会是怎样的一副情景呢?自己的亲生儿子丧命在眼前的这辆卡车轮下。作为死者的亲生父亲,他会和周围的人一样只是在外面围观吗?或者,他会选择当场离开吗?
“难道说,你不知道那就是y介?”
悟十分痛苦地哼了一声。只是间宫第一次听到他发自内心的声音。
“面前的车道上停了几辆车。从家庭餐馆这边看不到卡车周围的状况。我没看到欧比,什么也没看见。所以,我一直以为只是在我面前偶然发生了一起j通事故。到了晚上,镜子和我联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个时候被卡车轧死的就是y介。我真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在自己的眼前。”
悟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所以,我当场就离开了。我本来打算刺杀那个姓友江的年轻人,但自己的身边突然发生了j通事故,聚集起来一大堆人……我就放弃了。我哪里知道,我的儿子就死在了自己的眼前啊……”
说完,悟慢慢摘下眼镜。间宫并不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悟手指摸了摸镜框,过了一会儿,低声地说了一句“啊,这个”,悟用手指指着镜框的某个地方,间宫定睛一看,那里似乎有些轻微磨损的痕迹。
“我从家庭餐馆离开,途中被一个背着橘黄s背包的年轻人撞了一下,把我的眼镜碰掉了。”
“你和秋内君就是在那里遇上的。”
“没错——那是第一次。第二次是在一处叫出云阁的殡仪馆。y介告别仪式的那天,我看到他在玄关大厅和镜子聊了几句。一开始,我完全没有在意这个在事故后撞到自己的人。但他和镜子说了很多话,听起来很是关心 y介的事故。看起来,即便是拼尽全力,他也想把事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悟把用手指摆弄的眼镜戴了回去。
“火化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喊了镜子一声。镜子回过头,那个年轻人也同时朝这边扭过头来——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注意到了他。注意到的时候,我惊愕不已。和镜子说话的,就是我在事故现场附近撞上的那个年轻人。——我记得当时我的脑袋顿时变得一片空白。我从事故现场离开的样子被她看到了。那个时候,他看起来似乎已经把我忘了,但他以后可能会想起来。他很可能会想起来,在事故之后,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马路上,都在下意识地聚集过来的时候,有一个人十分不自然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掉了……”
悟用双手抚摸着自己的面庞。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不想让别人知道y介的事故居然是我引起的。在出云阁出席y介葬礼的时候,我已经决意自杀了。不过,我怕我死后有人查到真相,知道我要为y介的死而负责。我拢不住妻子的心,做不好工作,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是被我害死的。可是,我从事故现场离开的样子被他看到了。只有他才有可能把y介的事故和我联系到一起。只有他才有这种可能……”
“所以你就想杀了他?”
间宫的话让悟的全身僵化了。终于,悲痛的声音从悟的喉咙深处喷涌而出,犹如动物遭受了严重的攻击似的。
“他居然真的死了……那种装置,居然真的可以夺走人的生命……”
“你觉得那种东西不可能害人吗?你当真那么想吗?”
间宫满含愤怒地抬眼瞪视着悟。
“自行车从那条沿海的县道掉到尖石林立的万丈悬崖底下,你觉得这样的事情会让他得救吗?”
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间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我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如果你真的想要秋内君的命——就像你打算对友江君做的那样——你只要用刀子就好了。那样确实要简单得多。不过,你并没有祭出那种手段,而是特地使用了那种不确定的手法。”
“之所以会选择那种不确定的方法,说明你心里肯定在犹豫。希望他死……又不希望他死……想杀掉他……又不想……”
间宫停了下来,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
“其实我还不太明白你所说的那个手法。因此,我只能靠着想象来说。如果我说错了,请你纠正我。刚才被你扔到海里的那个透明的,好像跳台的似的东西,之前是你放在路边的对吧?”
“是的……我在单位的工厂做出来的,用的是丙烯板,然后放在那里。”
“然后你故意设计,让秋内君全速通过那个地方?”
悟没有否定。
“我在坡上的出云阁给秋内君打工的地方打电话,把他叫了出来。之前在出云阁遇到他的时候,他的包上贴着自行车快递的标志,所以只要查一下电话号码就都知道了——他过来之后,趁他在建筑里的时候,我把他自行车的维亚剪断了。前轮和后轮只留下少得可怜的部分。”
“你做了一件十分残酷的事情……”
悟抬起头,仿佛失去了感情似的。他接着说道:
“我给他打工的公司打电话的时候,用了‘非’这个假名字。这是一个小小的警告。我其实非常希望他能躲开我设下的陷阱。所以,才会用了这个假名字。”
“非……是‘飞’的谐音吗?”
间宫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个年轻人根本不会留意到这种细枝末节的。”
悟轻轻地点了点头。
“切断自行车的刹车维亚之后,我又给他的公司打了一个电话。我让他尽快赶到坡下的渔港,让他争分夺秒。然后,我在那条县道的路边放下另外丙烯板,就逃走了。”
“原来如此……”
间宫终于明白了悟的手法
的确,作为一种杀人手法,这称不上是一种确定的手法。但这或许是一种能够将悟的心境如实反映出来的手法。
间宫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这样一来,你之前的行动我就明白了。在坡道上放好丙烯板之后,你去了友江君的公寓,对吧?”
悟忽地抬起头。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去了那里。在他的公寓楼下——实际上,我并不是从医院开始跟踪你的,我是从友江君的公寓开始盯上你的。”
间宫解释道。
“y介君的事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呢——想到这里,我就不得不为友江君的人身安全担心。我想,你或许会再次谋害友江君。但是,当时我不知道友江君去了哪里。所以,只要有空,我就会到他公寓楼下等他。今天也是。我从早上开始等他。到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你就来了。”
一辆小汽车停在了公寓楼前。悟从车上走了下来。目睹了这幅情景的间宫觉得后背发凉,于是便慌忙躲了起来。
“我在y介君的守灵夜上见过你,所以立即就想了起来。看到你来到友江君公寓的时候,我更加确信了。你果然没有放弃杀害友江君的念头。”
“没错,我没有放弃。虽然没有道理,但y介的死加深了我对他的憎恨。我下定决心,在自己死前,一定要杀了他。y介守夜仪式的时候,他送来的奠仪袋上写着他的住址,我是这样知道的。”
“你一度走进公寓,在得知友江君不在屋里之后,便把车停在公寓门前,一直等着他的归来。”
“是啊……那时候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他杀掉。”
不过,京也并没有回来。过了一会儿,下起了雨。时间和雨水一起流淌着。当太y从灰s的雨云对面出现的时候,一辆出租车朝公寓开了过来,坐在后座上的正式京也。
“友江君从出租车上下来,走进了公寓。看到这幅情景的你,立刻走出车门。看上去,友江君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有人在靠近。那个时候,我本想猛地朝你冲过去,把你拦住,但是——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那个电话吗?”
“是的,因为那个电话。”
京也刚要走进公寓的正门,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京也把手机放到耳边。“喂?秋内的妈妈?”他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京也小声地和对方j谈了一阵。间宫所在的位置能够看到悟,只见他躲在公寓的外墙后面,正目不转睛地窥视着京也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京也突然发出了一记短促的叫声。间宫看到京也的脸s大变,似乎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我马上就去医院。”
京也快速答道。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猛地冲向存车处。随后,他骑上自己的自行车,不顾雨水的捶打,冲进了小巷。
“我呆住了。当我知道那个叫秋内的学生真的被我设下的那个拙劣的陷阱设计到的时候……”
“于是你就再次坐上车,朝医院开了过去。”
悟将镜片后面的双眼闭上。
“不可思议的是,那个时候,我似乎很希望秋内君能够得救。当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请不要死掉,请活下来’。”
“你太自私了 。”
“是的……我太自私了。”
看到悟开车离去之后,间宫陷入了新的恐惧之中。那个时候,间宫还不能理解悟的心情,他以为悟开车追过去只是为了杀掉京也而已。间宫不顾一切地冲到公寓外面去拦出租车。十分幸运的是,他立刻拦到了一辆。间宫钻进车里,急急忙忙向医院赶去。
到了医院之后,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做了一件荒唐事、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他……秋内君,明明没有犯下任何罪过。我从来没有想到,那种手法也能置人于死地。我……”
悟双手掩面,他的话慢慢地变成了呻吟似的声音,仿佛一扇嘎吱作响的古老大门,嘎吱嘎吱,慢慢地,声音变得越来越尖,最终消失的无声无息。
“是啊,一般来说不会置人于死地的。”
在这种时候,间宫居然对悟的说法表示赞同。悟扬起视线,瞥了他一眼,随后低沉地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怪人啊。”
“可能是吧。”
“谁知道呢,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即使再在这里耗费时间,也不会有什么意义了。反正我是不会改变心意的。我这个人啊……间宫先生,我的一生,就是一场噩梦。除此之外,便没有了别的内容。我必须尽早结束这场噩梦。”
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心里的感情全部吐出来似的。他重新握紧刀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刀尖。
“悟先生——难道你不打算把我杀掉吗?我也知道真相了。”
“没关系,已经无所谓了。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我已经体会到杀人的感觉了。”
“太好了,你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
间宫如释重负地说道。
“对了,悟先生,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你这个人还真爱刨根问底儿啊。”
悟并没有去看间宫,他盯着小刀,回答道。
“我有一个……呃,不,两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回答。”
“请说吧。”
悟一副兴趣索然的样子,轻轻地耸了耸肩膀。
“首先是第一个问题——受了伤的人居然会被送到内科,你难道不觉得不可思议吗?”
悟突然抬起头来。
“内科?不,我只是冲进医院——这时候,我看到那个友江京也跑向了走廊,就赶忙追了出去……”
“然后,你站在友江君进入的病房门外偷听了一阵?”
“没错。然后,我便听到了秋内君已经去世的消息。”
“啊,原来如此……那么,第二个问题,悟先生,你知道秋内君的全名吗?”
“是不是秋内……秋内明夫?我看病房的金属名牌上是这么写的。”
间宫把对死者的敬意抛到一边,露出了微笑。
“那是他的祖父。”
就在悟目瞪口呆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狗叫声。
正文 最终章
“老师——难道说,在这里面?”
一个声音在拉门外说道。间宫被绑的无法动弹,只好扬着脑袋回答。
“没错没错,我在里面!”
“您在那种地方g什么呢?”
“我在阻止椎崎悟先生自杀啊!”
“啊?”
铁拉门“咯吱咯吱”地刚一被打开,浑身湿透的欧比便劲头十足地冲进了仓库。在它后面,同样被淋透了的秋内张着嘴巴,正在窥视着仓库里面的情形。秋内穿着短裤,他的腿旁是间宫横倒在地上的女式自行车。
“秋内君,你来得真是时候啊。我现在被悟先生绑了起来,不好意思,能不能先不管我?”
“哎?老师,这是为什么——”
“哎呀,之后我再慢慢跟你说……啊!”
欧比俯着身子,做出一副威吓的姿态,间宫慌忙回头对悟说道。
“悟先生,那个,刀子!刀子!快把刀子扔掉!”
悟回过神来,赶忙把手里的刀子扔到地板上,然后用手捂着脸,像是要把自己的眼镜遮起来似的。欧比情绪激动的哼了一会儿鼻子,随后终于改变了身体的方向,走到间宫的身边,忧心忡忡地把鼻子贴到间宫的脸上。
“欧比,真厉害啊。是你把秋内君带到这里来的吧?”
“它把我带到这里来?没有那回事啦。”
秋内一边盯着悟,一边开始为间宫解开手脚上的绳子。
“我到老师的房间一看,发现欧比正在大声地叫着,而房间也没有锁——确切地说,是锁坏了。所以我就往屋里看了看。这时候,欧比就突然从门里冲了出来。”
“然后,你就一路跟着它跑了过来?”
“是的。我借来老师的女式自行车,拼命地跟着欧比。在头部受伤的情况下。”
“啊,你受伤了?”
“啊,我是受伤了。因为公路赛车的车闸坏了。离开出云阁之后,在下那个坡的时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不过,在桥上的时候,老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祖父病危了。我一听,赶忙就往医院赶。这个时候,车闸的两条维亚都断了,不过呢,好在路比较平坦,速度也不是特快。但是慌忙之中,一不小心,前轮撞到了一块石头——然后我就成了这个样子,喏?”
秋内把头顶转向间宫。虽然不是很大,但头发中间还是有一块很明显的疤痕。
“这个撞击让我昏了过去。嗯,大概也就那个程度吧。最近一直下雨,口袋里的手机也坏了,还做了一个奇怪地梦,真是够惨的。”
“你在哪里摔倒的?”
“在出云阁的正前方。出云阁的周围不是种了一圈罗汉松吗?公路赛车直愣愣地摔到了花草丛里,我也昏了过去。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周围有好多穿着丧衣的人正看着我。我还以为我真的死了呢。”
“说得真好啊。”
“真是值得庆幸啊——啊,解开了。”
秋内拍了一下间宫的腿,随即转向悟。悟直愣愣地盯着秋内,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困惑。
“这是和您见的第三次了吧。”
说罢,秋内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可能是第四次吧”。间宫不太明白秋内的话。
“我摔倒失去意识的时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我发现了这个事件的真相。在事故发生地时候,你——”
“啊,不用再说了,秋内君。我已经和他解释清楚了。”
“哎?”秋内转向间宫。
“您都和他解释清楚了?”
“嗯,因为悟先生说他要自杀,所以,为了争取时间等到其他人过来,我就和他解释了一下。你过来的时候,我正好把最后一部分讲完了——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做了一个梦?”
“是啊,我做了一个梦。所以我从梦里醒过来之后,立刻就去了趟老师的公寓。我想把我发现的真相告诉您。”
“在梦里发现了真相?什么真相啊?”
“在y介君的事故现场,我撞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居然从那种事故现场离开,想起来真的很奇怪。然后我突然想起来了,在y介的告别仪式那天,我曾经在出云阁见过那个人。那时候,那个人用‘镜子’来称呼椎崎老师,所以我想他可能是和老师离婚的丈夫。”
“啊,然后你就都明白了吧?”
“是的。我把间宫老师教给我的‘calming signal(安定信号)’等条件组合起来,就得到了事情的真相。”
“好厉害啊,嗯,真了不起,哈哈。”
间宫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秋内用手摸了摸头顶的伤口,一本正经地说道:“可能撞了一下之后变聪明了吧。”
“秋内君……对不起。”
悟出人意料地向秋内低下了头。
“我对你做出如此过分的事情,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补偿你才……”
“不用说了,只是受了点伤而已,已经好了。那之后,我必须把公路赛车车闸的维亚换了,不然的话,就没法在祖父临终前见到他了。”
听了秋内的话,间宫终于想了起来。
“对了,秋内君——你祖父的事情,真是遗憾啊。”
“他一直在住院,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秋内祖父的消化系统似乎患上了癌症。跟着悟到达医院的时候,间宫问了一下身边的护理师,从他的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
欧比在脚边抖了抖沾在毛上的雨水。间宫蹲下身子,摸了摸欧比的脑袋。
“喂喂,会感冒的哦。”
“欧比为了找老师跑了很多地方呢。”
秋内抱着胳膊,低头凝视着欧比。
“所以才会这么晚才到这里。我们去了相模川河的河滩,从尼古拉斯门前跑过、在大学附近转了转,然后又去了农田的小路、商业街、还有那个大钟表商店,还去了一个没见过的体育广场之类的地方,最后来到了这个渔港——骑着那辆破旧的女式自行车真是太费劲儿了。不是我自夸啊,这也就是我,换做别人早就跟丢了。”
“话虽如此,但还是很不可思议。欧比为什么会最后找到这里来呢?”
“它不是跟着老师的气味跟来的吗?狗这种动物都是这样的吧。”
“就算是狗,也不会拥有这种超乎寻常的嗅觉。而且外面还在下雨,根本不可能靠气味找到去向不明的对方。”
“你刚才说的那个体育广场是……”
悟怯生生的开口问道:
“难不成,是个有喷泉的地方?”
秋内立即点了点头。
“确实有个小型的喷水池。哎?你怎么会知道的?”
悟忧郁地看了看欧比。
“你刚才列举的地方,都是y介拉着欧比散步的地方。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我曾经问过y介,‘你平时都去哪里遛狗啊’。当时y介所回答的,和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听了这话,间宫不禁凝视起欧比的表情来。间宫觉得,自己的胸中正涌起一股不可遏制的东西,那似乎是一种无尽的感动,有似乎是一种 淡淡的悲伤。
“是这样啊……原来你找到不是我,而是y介啊。”
果不其然,欧比所追寻着的依然是y介给它的那份爱。
虽然长年和动物打j道,但对于间宫来说,这样的感情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我们最后还是顺利地找到了老师,不是吗?”
秋内用一种关心的口吻说道。
“我们不是还是找到了这个仓库吗?”
“哎呀,你说的也是……”
当时一定是这这样的:欧比来到渔港,在寻找y介的时候,偶然在仓库里听到了间宫的声音。所以欧比才会朝这边跑过来。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个样子。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过来找我。”
间宫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欧比。
欧比的身体轻微的颤抖着。是因为冷吗?——不。
对了,有件事差点就忘了。
欧比很怕下雨。
间宫十分感激冒着雨一路跑过来的欧比。
不管它来这里是为了找谁。
正文 尾声
一周之后。
秋内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京也、宽子以及智佳。镜片后面,悟的那双懦弱的惺忪睡眼总是浮现在秋内的眼前,这让他一时间无法冷静地把事情解释清楚。
在渔港分别之际,悟对秋内和间宫说了一句十分含糊的话——“我的人生要重新来过。”
到底怎么重新来过?人生具体指的又是什么东西呢?对此,秋内一点头绪也没有。到现在他也不太明白,究竟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工作,什么是生存方式。
自那以后,他就没和悟见过面。想必今后也很难和悟再见面了。间宫推着自己的女式自行车和欧比离开渔港的时候,悟在绵绵细雨之中一直摸自己的后脑勺,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秋内他们离开渔港,在走上坡道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悟依然保持着那种姿态。悟的那种形象深深地印刻在了秋内的心里。
“哎?丙烯板吗?”
周r的小巷里y光明媚,漫步在其中的秋内转向间宫问道。间宫用一只手牵着红s的狗链。狗链的另外一端,十分喜欢散步的欧比正用鼻子“哼哼”地闻者地面。
由于要c办祖父的葬礼和修理公路赛车,秋内忙得不可开j。因此,和间宫谈论起那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情了。
“没错,好像是一个叫‘跳台’的东西。看起来做的十分精细。”
“他把那个东西放在了下坡的路上?”
秋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间宫挑了挑眉毛,点了点头。
“所以,当你离开出云阁的时候,如果你妈妈没给你打电话告诉你祖父的事情,你或许早就连车带人从那个坡上掉下去了。悬崖下面,可是凹凸林立的岩石哦。”
秋内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事到如今,秋内终于明白了悟的y谋,他把公路赛车车闸的维亚切断,把他引到那个坡道上去。然后,秋内就会在某个地方摔倒、受伤,如果顺利的话,或许就能成功地置他于死地。
“……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的话,我确实就必死无疑了。如果从那个坡上摔下去的话…… ”
间宫颇为同情的裂开嘴附和道:“是啊。”
“什么叫‘是啊’……”
秋内在心里认真地思考着。事到如今,要不要和警方联络,以“杀人未遂罪”来检举悟呢?
“我觉得,还是算了吧。反正你也没死,因为这件事,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说的也是……”
秋内回想起梦里的最后一幕。
自己正在跨过黑暗的三途川。桥的对面,突然出现了镜子和y介的身影。两个人露出了笑容,为什么要笑呢?秋内自己也不太明白。最后,秋内走到两人的身边。y介抬起头,对秋内说道:
“不许你过来,明明没怎么受伤,还来这里。”
然后,仿佛再也忍不住了似的“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站在他身边的镜子也发出来怪异的笑声。
“是啊,秋内君,快点回去吧。”
虽然一头雾水,但被两人这么一说,秋内还是转身从桥上走了回去。秋内一边走着,一边在脑子里重现思考着这次发生地事情。这时候,一个答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正当他惊讶的时候,周围的景s渐渐淡出了他的视野,等他回过神之后,秋内发现自己正在出云阁的花草丛里抽动着身子。
“你祖父的葬礼,还算顺利吧?”
“啊,是啊,没出什么乱子。”
“我真想和秋内君的祖父见上一面。昨天在大学里,我和羽住同学、卷坂同学她们聊了聊,说他是个十分愉快的人,是吗?”
“他是那种会把学生招到自己家的院子里举办烧烤大会的人。我和祖父、京也、宽子、羽住同学——五个人一起办过一次。”
祖父住院之后,病情急转直下。听到这个消息后,秋内的父母急忙从仙台赶了过来。祖父放出话来,秋内的父母没什么所谓,但他想见见自己的“烧烤伙伴”。他拿出一张从笔记本上扯下来的纸,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四个电话号码。那是秋内、京也、宽子以及智佳的电话号码。于是,秋内的妈妈便在医院里依次拨通了这些号码。
后来,据京也描述,祖父临死的时候,曾经发生了奇怪的现象。他的脑波出现了异常的波动。
“他可能在想烧烤大会的事情吧。”
京也这么解释道。秋内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用一种单纯明快的声音回答道:
“因为你的祖父在临死之前一直在嘟哝着‘烧烤’,‘烧烤’……”
秋内不禁感叹,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的才是祖父的风格。一个人能像这样死去,想必也得偿所愿了吧。因为他并不是在后悔、恐惧和悲哀中死去的,他是在快乐的回忆中离开的。
如果可能的话,秋内也想像这样迎来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刻。如果可能的话,那些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也想以这种方式走完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程。在虚无之中,秋内曾经想到过这个问题。
“友江君说他在哪里等我们?”
“他才不会等我们呢。我们只能搞突然袭击,不请自去。昨天晚上,我打听那家伙乘的那班电车的发车时间。”
“用突然袭击的方式去送他吗?”
“因为如果跟他说去送他,他一定会拒绝的。那个家伙说不定还会更换电车的班次。”
京也最后还是退学了。他办完手续,从公寓里搬了出去,计划今天返回位于四国的故乡。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下定和父亲和解、继承家业的决心。据说,他打算“回到原点,让自己的人生重新来过”。
又是一个“重新来过”。
“老师,‘重新来过’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国语也不太好——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只是有点儿不明白。”
间宫抬起头,仰望着晴朗的夏空。他思索了片刻,说道:
“我想, 应该是对同一个目标再次发起挑战的意思吧。”
“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那就再来一次呗。”
“即便如此还是失败了,怎么办?”
间宫转过头看了看秋内,露出了及其怪异的笑容。
“人类的智商也不低哦,谁会去挑战成功率那么低的东西呢?”
前天,京也突然来到秋内的公寓。
他唐突的对秋内说道:
“椎崎老师是我杀死的。”
京也说,在镜子家发现她已经自杀了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封遗书。遗书是写在一张便签纸上的,被孤零零地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自己不守本分,和“一个男人”保持了不道德的关系,为此和丈夫分开。y介因为j通事故而丢了x命。儿子的生命过于短暂,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第一次意识到,正是自己的恣意妄为让儿子失去了父亲。事情的真相十分简单,但一直以来,自己却不愿意去正视。即便在休息r也工作的自己,不但没有照顾好y介,还让他陷入了孤独。对于这样的自己,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
这便是遗书上的内容。
秋内问,你怎么处理的那封遗书?
“我扔了。”
从京也口中说出来的,只有这么短短的一句话。
京也从自己的钱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把它漫不经心的放到榻榻米上。那是一张照片,被半透明的塑料膜精心的包着。透过重重塑料薄膜,能够模糊的看到那张照片。陈旧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女人的半身像,相貌和镜子十分相似。
“这是我妈妈。”
京也用悲切的声音说道。
于是,当着秋内的面,京也第一次哭了出来。或许是处于对镜子的负罪感,或许是对死去的母亲的一种思念,或许是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悔恨。秋内说不清楚这股泪水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不明白,所以,只好盘着腿听着朋友在自己面前呜咽。尽管秋内猜不透朋友的心,但却并不以此为耻。看着在自己面前如孩子一般哭泣的京也,秋内觉得似乎连京也本人也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
“静君。”
走到车站附近的时候,有人突然向他打招呼。
“哎?羽住同学——宽子也在啊。你们为什么?”
看着并排朝自己走过来的智佳和宽子,秋内不禁大吃一惊。
昨天,在大学的时候,秋内对她们俩说自己打算去送送京也。于是,他下定决心,问她们要不要和他一起去送京也。但两个人都摇了摇头。“我们不想再见到他了。”这种反应在秋内的意料之中。一周以来,京也似乎也没有和宽子联络过。京也和她们都出席了秋内祖父的葬礼,但在仪式上,他们相互之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一起去送京也的提议被拒绝了,秋内只好老老实实的走开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电车的发车时间告诉了她们。
“马上就要和他分开了。作为朋友,我觉得最好还是应该送送他。”
宽子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答道。秋内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下意识地看了看智佳。智佳拍了拍秋内的胳膊,说道:“自己想吧。”
秋内转向宽子,绞尽脑汁,开始思索在这种场合应该说什么才好。从大类上来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安慰的话。另外一种是顺着宽子的话说下去——“作为朋友”——若无其事的表示同意。前者比较简单,后者貌似有些难度。不过,稳妥起见,他觉得在这种场合还是应该用第二种方案比较好。
“没错 ,你答对了。”
智佳伸出食指戳了戳秋内的胸口。
“这种情况下,沉默才是正确的选择——对吧?”
“没错 ,我也是这样想的。”
宽子轻轻地捋了捋齐肩的秀发,用一种极为成熟的口吻说道。
“啊,原来如此,事情事情过去了就好了……”
间宫做出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低声嘟囔道。
一同往车站前进的路上,秋内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着的是“act”的字样。
“嘿,小静,今天也是临死体验吗?”
那天晚上,秋内给阿久津打了一个电话,把自己从公路赛车上摔下来,昏过去的事情,以及昏过去的时候做的那个奇怪地梦,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当然了,他十分出s的将悟的事情掩盖了起来。阿久津无法和工作中的秋内取得联系,因此十分担心,但在听了秋内的话之后,他再一次g劲儿十足的笑了起来。秋内说,那通让他先去出云阁,再去渔港的电话,应该只是什么人的恶作剧而已。阿久津同意他的看法。
“给您 添麻烦了,有什么事吗?”
“关于下周的轮岗,差不多该给我个答复了吧?”
“啊,嗯……下周……”
秋内说了一下自己希望的打工r程。
“明白了,那么,小心三途川哦。”
“我一定会小心的——啊,等等!”
在手机挂断之前,秋内把自己一直介意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十分冒昧的问一下,社长您……长什么样来着?”
“哎?为……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为何,阿久津压低了声调,换上了一副警戒的口吻。
“不为什么,只是有点好奇而已。被公司采用以来,我就没和社长见过面。”
“因为我不太愿意和人见面嘛。”
“为什么啊?”
“因为别人会小看我啊。”
“小看您哪里呢?”
“脸呗,我的脸。”
阿久津十分不耐烦地答道。
“两年前面试的时候,静君已经不记得了吗?你说我长的像谁来着?”
“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好像忘了,嗯,我说过您长得像谁了吗?”
“算了算了,这种事情。”
“我还是挺在意的。”
阿久津咂了一下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说我长的像广司,《根x小青蛙》里的广司啊。”
阿久津自暴自弃似的说完之后,嘟哝了一句“小静的心眼真够坏的”,然后便挂上了电话。
“秋内君,你嘿嘿地乐什么呢?”
秋内扭过头,发现间宫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只是心情不错而已。”
走到车站附近之后,秋内他们——还有欧比——便排成一横列,等着京也的出现。
几分钟之后,京也抱着旅行包走了过来。他猛地一抬头,发现秋内等人早就在那里等他了。他赶忙抱着行李背过身,想混入人群里去。秋内他们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做,因此便立刻追过来抓住了京也。
令人意外的是,京也并没有抵抗,他看上去有些不够尽兴,苦笑着,被众人拉到车站门口。秋内本来以为他应该会多少抵抗一下的。
“真没想到我还挺有面子的,连老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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